王辉的疯狂行为吸引了众多围观者。
一个年轻人骑着电动自行车来到距离王辉大约3米的地方停下,他一边看着王辉怪异的行为,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们扒开人群,来到王辉身边,老周一手按住催泪喷射器,劝说王辉保持冷静;队员小陈和小赵在王辉后方左右两侧,与老周组成三角站位,以防不测。
王辉看到老周,愣了一下,然后喊道:“别管我,让我死!”
我在外围劝说无关人员立即远离,大部分人都听从劝说,站到了路边,只有那名骑电动自行车的年轻男子始终不肯离开,他骑在车上,拿出手机对着王辉一边录视频,一边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上前制止他的行为,让他立即远离现场,可他不仅不听从我的劝说,反而质问我凭什么要他离开,说自己录完视频就会走。
我正准备对这名男子进行警告时,王辉对他骂了起来。这名男子觉得自己被侮辱,与王辉对骂。我再次警告男子必须远离现场,但他仍然坚持与王辉对骂。
王辉被激怒了,他从怀中抽出一把菜刀,直接朝男子扑过去。老周立刻按下催泪喷射器,小赵和小陈迅速上前控制王辉。
王辉的面部被催泪瓦斯射中,扑倒在地上,但嘴里仍然喊着让那名男子别走。男子在我们制服王辉的过程中,骑着电动自行车逃走了。
王辉被我们戴上手铐,按坐在地上。我用一瓶矿泉水为他冲洗面部,不久王辉睁开了眼睛。
围观的人太多了,我们将王辉带上警车,驶离了现场。在车上,我们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询问事情的原委。
在一段沉默后,王辉问我们是不是要拘留他。我说我们并不想拘留他,但如果他再滋扰生事,我们只能依法办事。
王辉低着头对老周说:“老弟,这回又跑到城里给你添麻烦了呗。”
老周看起来对王辉很熟悉,他告诉王辉,今天是他值班,如果还把他当弟弟看待,就别给警车上的这几个兄弟添麻烦。我这才明白,老周为何在警车上问我们是哪个王辉,原来他们两人早就相识。
老周问他是不是又和刘梅吵架了。王辉说是,刘梅自从两天前被打后,就下定决心要跟他离婚,今天双方因财产分割和小女儿的抚养问题发生争吵。
刘梅在争吵后,去了大姐刘菊家,不再回家,小女儿也被大姨刘菊接走。
现在家里只剩下王辉一个人,他说自己被家人嫌弃,活着也没意思,就又想自杀。但转念一想孩子还需要钱生活和读书,因此他故意在十字路口向过往车辆冲击,企图被撞死,这样可以讹个几十万留给孩子。
小赵对他说:“那些十字路口过往的车辆,也不一定都是有钱人,万一你被撞死了,对方没钱赔偿,你不白死了吗?”
王辉说,他不是随便找个车就往上撞,只有看到路虎、奔驰、宝马这样的好车,他才冲上去让他们撞。
我和队员们面面相觑,王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让我们无言以对。
短暂的寂静后,老周对他说:“真是难为你了,做出这么大牺牲。”
王辉淡然地说:“为了孩子嘛,当然要拼一下。”警车内又是一阵沉默。
王辉的情绪稳定后,我们决定将他送回家中。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家中格外整洁,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墙面也被修复得干净整洁,粉白色的儿童书桌规整地放在客厅墙边,卧室的床上甚至没有一丝褶皱。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阳台的花卉上,为整个室内增添了一缕温馨的氛围。
我问王辉家中是谁整理的,他说是上次在我们离开后,他自己花了一天的时间重新收拾的。
我没想到这个双手粗糙、性格偏执的男人,居然也有细心的一面,我对王辉的看法有了些许改变。
为了确保能够稳控王辉,我和老周在他家中,与他面对面深入长谈,王辉向我们倾诉了他与妻子刘梅之间的婚姻纠葛。我们也仿佛随着他的讲述,亲身经历了他的起伏人生。
王辉年轻时曾在部队服役,一次回乡探亲时,家中为他安排了与刘梅的相亲。
那时的王辉高大帅气,一身笔挺的绿色军装穿在身上,更显英姿飒爽。刘梅与王辉一见钟情,双方父母也满心欢喜地为两人定下了婚事。
王辉退役后,回到老家双桥乡,与刘梅结婚生子,两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但随着婚姻蜜月期的结束,农村生活的艰难导致婚前缺乏深入了解的两人,摩擦逐渐增多。
更不巧的是,王辉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他整天泡在村西头的一间平房里,与赌徒们玩推牌九、踢大坑和斗鸡(赌博方式)。只有当他输光所有的钱后,才会丧气地回到家。他的左手小拇指,也是在这个时候失去的。
刘梅在家中既要劳作又要带孩子,对王辉的赌博行为深感不满,两人因此时常发生争吵,最终演变成了互相殴打。
刘梅自然是打不过王辉的,她在被打后,经常会选择到派出所报警。
老周当时是双桥乡派出所的民警,负责处理过他家的纠纷警情。王辉与刘梅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报警的次数相当频繁,老周为了解决两人的家庭矛盾,多次联系村委会干部给双方做工作。
虽然调解工作的成效不大,但王辉和刘梅却因老周的真诚与耐心与他建立了友谊,他们都亲近地称老周为“老弟”。后来,王辉和刘梅为了生计,搬到了城里生活,与老周的联系也就逐渐减少了。
进城后,王辉做五金安装,刘梅在一家工厂做女工,家庭经济状况越发好转。2020年,王辉和刘梅的儿子考上大学,离开了家,小女儿也由村小转学到第一小学就读,两人的婚姻进入了一段平静时期。
虽然家中条件比之前在农村时好了不少,但双方的性格差异依然无法调和。“煤气罐事件”前一段时间,王辉发现刘梅总是晚归,回来也很少理他,只顾着看手机,时不时地还会笑出声,王辉开始怀疑刘梅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最终双方的矛盾在王辉买电视机那天彻底爆发,而刘梅下定决心要离婚的行为,在王辉看来更坐实了她有外遇。
王辉认为自己的生活很失败,一无所有,他破罐破摔地说,如果刘梅和他离婚,他就要杀死刘梅娘家的所有人以及那个骑电动车看他笑话的人,说到做到。
说这话时,王辉举起了他的左手,露出那缺失半截的小拇指。那是他当年痛下决心戒掉赌瘾时自己用菜刀剁掉的,他以此向刘梅表示自己戒赌的决心。
王辉表示,他会像当年剁掉手指一样,毫不犹豫地杀死刘梅娘家的所有人,特别是那个一直劝妹妹离婚的刘菊。
我身边的老周听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劝王辉不要意气用事,即使刘梅和他离婚,她的父母和家人也是他们孩子的亲人,即使不为了别人,也应该为孩子考虑。
王辉没有再说话,他点燃了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几口,然后一股脑儿地将烟雾吐了出来。
烟抽完了,王辉将烟蒂插在烟灰缸里,用力地揉搓熄灭,然后平静地对我和老周说:“老弟,我没事儿了,你们回去吧,天都黑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腕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四个小时。我告诉王辉,他和刘梅的事情,他先不要急于下结论,我们会尽力帮助他们,我会联合妇联等单位一起做刘梅的工作。我再三嘱咐王辉不要再和刘梅动手,夫妻关系的修复需要从一点一滴的积累开始。
临走时,王辉对我们说:“从来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话,你们两个是好警察,我不会忘记你们。”
回到单位后,我和老周将王辉夫妻因家庭矛盾引发的极端事件向所长做了汇报。
鉴于王辉的极端行为可能危害到社会安全,所长要求我写一份详细的情况报告,并将材料复印,分别送至妇联、街道政府、社区和政法委。
第二天交接班结束后,我和老周带着情况报告来到了街道政府,街道办主任答应会尽快开展工作,并将报告转交给政法委员牵头成立专班,负责调解王辉夫妻的家庭矛盾。
之后,我们来到了妇联。妇联主席仔细阅看了情况报告,并告知我们,妇联已经了解这个情况,具体的工作会安排基层单位负责推进。
而对政法委的汇报和社区沟通工作,则同时分别由所长和王辉所在社区的民警负责沟通。
大约两个月后,市里集中开展摸排整治婚姻家庭类矛盾纠纷专项工作,王辉与刘梅所引发的极端事件,自然进入了专项整治的范围。我详细向督察汇报了王辉夫妇纠纷的处警和后续移交情况后,督察要求我再次跟进工作,确定王辉的情况,防止在整治专项工作期间再次发生极端事件。
就在我与老周商量着对王辉的下一步工作计划时,王辉的电话却先打来了。
他告诉我,这段时间里政府的多个部门陆续找到过他和刘梅,给他们双方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刘梅已经答应不再和他提离婚的事,但就是始终不肯回家,女儿也一直由刘梅接送,住在刘菊家。
我在电话中再次劝慰了王辉,并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
王辉说,他有手艺,自己也能吃苦,决定去北京闯一闯,并且今天就要离开阿市。在走之前给我打电话,一来是为了感谢我和老周为他所做的工作,二来是和我们道个别。
王辉对我说:“真的谢谢你们,你和周老弟这次救了很多人,他们没死成,都应该感谢你们。我在手机里把你的手机号备注为‘一个好警察’。以后你哥我如果出人头地了,准定回来报答你们。”
我也在电话中,祝他一路顺风,工作顺利。
王辉离开阿市后,我和老周再也没有接到过王辉的电话,也没有再见到过他。王辉这颗潜在的“定时炸弹”被真正解除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有时还会因处理其他警情而来到景园小区,而每次经过王辉家楼下时,我都会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那扇厨房的窗户。
编辑|Terra 实习 | 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