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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药健康新闻] 王立铭·巡山报告|第十四期:无症状感染者如何影响疫情防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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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3-25 04: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十四期:无症状感染者如何影响疫情防控?


你好,我是王立铭。2020年4月6日,第十四期《巡山报告》又和你见面了。

这次巡山的主题,仍然是新型冠状病毒。

截至2020年3月底,中国境内的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每日新确诊病例都控制在几十人的水平,而且绝大多数是境外输入型病例。但是全球范围内,新冠疫情的发展仍然看不到减缓的势头,确诊人数已经超过100万。

与此同时,一个比较陌生的概念在上个月进入了公众的视野,引发了一轮关于新冠疫情的新讨论和新恐慌。它就是,无症状感染者

这个概念的出现让不少人感到恐惧。我们周围会不会存在很多这样的不被察觉的无症状感染者呢?我们会不会在完全不经意间就被他们传染呢?如果这样的人多了,新冠疫情的控制还有没有可能做到?

这期巡山报告,我们就一次性把“无症状感染者”的问题说清楚。

如何定义“无症状感染者”?

首先,我们先来看看到底什么才是“无症状感染者”。

要是看字面意思的话,所谓“无症状感染者”,就是被新冠病毒感染但却没表现出疾病症状的人。但是如果仔细深究一下你就会发现,所谓的无症状感染其实包含了好几种完全不同的情形。

具体来说,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被新冠病毒感染,本身是有客观标准的,世界通行的金标准都是核酸检测。医生们对一个人的上呼吸道样本,也就是俗称的痰液或者咽拭子样本进行检测,如果确认其中存在新冠病毒的基因片段,就可以认为这个人被病毒感染了。

这种检测技术的“特异性”是很好的。如果核酸检测查出来是阳性,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肯定这个人确实被病毒感染了。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核酸检测技术存在相当明显的“敏感度”问题。也就是说,已经被感染的人有相当一部分检测不出来,如果检测做得不够标准,特别是取样动作不够标准,这个比例甚至会高达50%。这一点非常关键,咱们等下还会说到。

但是,判断症状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如果我们发现了一个没有症状、但是核酸检测呈阳性的人,那在对他展开深入的追踪之前,我们得承认他可能处于三种不同的情形——

第一种,发病前无症状。

一个人确实被病毒感染了,但是处在疾病潜伏期内,还没有表现出症状。这段时间内,他的表现就是无症状感染。这段时间一般会持续三到五天,在极少数情况下,我们也看到过长达数周的潜伏期。

第二种,全程无症状。

一个人确实被病毒感染,但是从被感染到病毒被从体内清除,整个过程中他都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症状。又或者疾病的症状非常轻微,可能就是有点小咳嗽、身体乏力等,休息几天就好了,以至于连这个人自己都没有察觉,或者没有特别当回事。

第三种,发病后无症状。

一个人确实被病毒感染,也出现了新冠肺炎的典型症状,但是在自己调养休息或者医院治疗后,症状消失了。但是在那之后,虽然疾病症状没有了,但核酸检测仍然是阳性,或者变成阴性之后又重新变成了阳性。

这三种人,在被新冠病毒感染的过程里,都有一段时间可以被定义为“无症状感染者”——第一种人是在疾病发病之前,第二种人是在疾病发病的过程中,第三种人则是在疾病好转之后。

实际上,还可以补充一下,第二种人当中也有完全没有症状和有非常轻微症状的区别。但是在真实世界当中,一个人对自己身体状态的把握因人而异,也会受到情绪和思想状态的影响,很难非黑即白的区分开来。

请注意,这种分类不是在故弄玄虚。等一下你就会看到,不同的无症状感染类型会决定不同的管控措施。

如何处理不同的“无症状感染者”?

当然我们要注意,这些无症状感染者,可能分属上面我们讨论的三种不同的情形,也许是正在潜伏期,也许是正在恢复期,也许是始终不会有症状。在不同的场景下,每种情形的占比可能会有挺大的不同。

但不管是哪种情形,无症状感染者看起来同样具备传播病毒的能力。这一点已经得到了不少研究的证明。中国科学家们在不少家庭传播的案例中也证明了,无症状感染者也能够把病毒传播给密切接触的家庭成员。[5]

既然如此,我们当然会问一个问题:一方面,无症状感染的情形很难被彻底识别出来;另一方面,无症状感染又会传播疾病。那岂不是说,新冠疫情根本就不可能被完全控制吗?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要回到三种不同的“无症状感染”。虽然都是无症状感染,但处理措施是很不一样的。具体来说,最容易处理的是第三种,第一种也有比较系统的处理办法,真正会带来一些麻烦的是第二种。

先说第三种情形,也就是疾病症状消失之后,核酸检测仍然阳性的情况。

这种最常见的,就是媒体上常报道的“复阳”。患者发病、住院、治疗、症状消失、核酸阴性之后出院,但之后核酸检测又重新出现阳性。

听起来你可能会觉得这种疾病神出鬼没、难以捉摸,但其实,这种情况反而比较容易被识别和控制——毕竟既然患者会发病,那么只要及时发现、收紧出院标准,就能够避免发病后无症状感染者的流动。

按照现在使用的诊疗方案,患者在治疗结束、症状消失、两次核酸检测都呈现阴性之后,就可以出院。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核酸检测重新“复阳”,最大的可能性其实是之前的核酸检测出现了“假阴性”,病毒其实并没有完全消失。这也就是刚才咱们讨论过的,核酸检测特异性很好但敏感度很低的问题。

想要解决复阳的问题,其实只需要执行更严格的出院标准就可以。

按照现在卫健委的诊疗方案,出院患者仍然需要14天的隔离,还需要定期复查疾病情况,这些措施也可以很好地避免患者“复阳”后带来新一轮疾病传播。

我们再说第一种,也就是发病前无症状感染者。

根据我们的分类,这类人在潜伏期结束后会发病。这个时候,只要我们的公共卫生系统能够快速和准确的将其识别出来,并且隔离治疗,同时追踪其发病前一段时间内的密切接触者,将密切接触者也集中隔离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有效地做到对疾病的管理。

在2020年初的几个月里,我们中国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实现了对新冠疫情的快速控制。实际上,一种传染病在潜伏期内也有传播力,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像乙肝、艾滋病、流感,这些著名的传染病同样有这样的特征。

当然,能在潜伏期内传播,就意味着不少为了应对新冠疫情的公共管理措施,例如减少人群聚集、关闭电影院等密闭空间、在人多的地方佩戴口罩等,可能会长期坚持下去。

因为这些措施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传染病的实际传播能力,保证即便时不时会有新的新冠肺炎患者出现,也可以把他真正传染的人数维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平,阻止疾病的二次暴发。

实际上,最近不少模型研究已经说明,中国在过去2个月内(2020年初的几个月内)采取的强有力的公共管理措施,很快就将病毒传播的实际传染数R,也就是一位患者平均能够感染的健康人数量,从3-4的水平降低到了1以下。[6]

真正需要担心的是第二种无症状感染,也就是那些从被病毒感染到身体清除病毒,整个过程里都症状轻微甚至毫无察觉的人。

首先,这些人的比例肯定不低。根据“钻石公主号”的研究,日本科学家们推测,大约有20%的新冠病毒感染者从始至终都不会出现症状。而相反,这部分人体内的病毒含量却可能并不低,即便传播能力低于那些出现发烧、咳嗽症状的患者,但也仍然是一种不可忽视的疾病传播源。而且,因为他们发病的隐匿性,使得想要利用隔离等手段阻止疾病传播变得不可能。

怎么办呢?这部分人的存在,会不会长久的引发公众的恐慌?

我认为不会。

我们不妨考虑一下这部分无症状感染者的存在,到底会带来什么结果。被传染的人其中一部分可能仍然不会出现症状,还是同样的无症状感染者。

与此同时,理论上来说,应该也有一部分被感染者会出现新冠肺炎的症状。而既然这部分患者能够出现症状,就应该能够被公共卫生系统识别出来,接受隔离治疗。而他们的密切接触者,也会因此被隔离和进行核酸检测。这样一来,我们的问题就回到了第一类无症状感染者的处理方案——发现患者及时救治,同时隔离检测其密切接触者。这样就可以了。

会对疫情管控策略造成什么影响?

说到这里,我想我们可以给“无症状感染者”这种现象做一点小小的总结了:

第一,无症状感染可以分成三种完全不同的情形,我们可以叫它发病前无症状感染、全程无症状感染和发病后无症状感染。

第二,根据最新的研究成果,我们可以粗糙估计,在任何一个时间断面,都有大约50%的新冠病毒感染者处在无症状感染阶段。

第三,针对不同类型的无症状感染者,我们可以通过提高出院标准、持续诊疗和隔离手段、维持某些抗疫措施等方法,实现对疫情的有效控制。

第四,全程无症状感染者确实存在,而且比例不低。但是只要措施得当,这类人群的存在不会导致疫情的二次暴发,不必过于恐慌。

说到这里,我还想多说一点对于未来疫情管控的看法。根据上面的讨论,我想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至少在疫苗开发成功并大规模应用之前,对抗新冠病毒将是我们中国,乃至整个人类世界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对于中国以外的很多地方,率先学习中国和韩国等国家的成功经验,通过大规模检测、隔离,抑制病毒暴发的猛烈势头,是当务之急。

在咱们中国,过去2个月(2020年初的2个月)内取得了巨大的抗疫成就。尽管整个社会开始重新开放和恢复活动,一部分抗疫措施却可能需要长期坚持下去,才能防止疾病的二次暴发。

但是我想,很多人在过于乐观地谈论抗疫胜利和经济复苏,谈论在那之后各种报复性消费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对新冠长期存在的新趋势,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在这里,我想提出两个概念来帮助你理解新冠肺炎。

第一个概念——“死亡率峡谷”。

懂了这个概念,你就能够理解我们所经历过的抗疫战略。

根据过去几个月(2020年第一季度)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到,新冠肺炎的重症率和死亡率有所下降。整体上是一种比较轻微的疾病,即便不考虑全程无症状感染者,患者当中也有80%症状轻微、比较容易治愈的。在湖北之外的地区,它的病死率能控制在1%左右。在患病群体当中,最危险的是年老人和患有基础疾病的那部分人。而50岁以下的患者,病死率更要低得多,只有0.2%左右。

但是,我们同时也要看到新冠肺炎的一个可怕之处——如果一个地区短时间内发病人群暴增,超过了当地医疗资源的承载能力,病死率就会有几倍到十几倍的升高。像意大利、英国、西班牙、法国等国家,当前患者死亡率已经接近或者达到了10%,甚至超过了当年的SARS。

这种现象,我称它为“死亡率峡谷”。

新冠肺炎的大部分患者,固然症状轻微,但是仍然需要接受及时的支持治疗,比如补液、吸氧等,才能较好的痊愈。如果缺乏医疗支持,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会发展成重症乃至危重症,大大提高病死的概率。而雪上加霜的是,一旦一个地区出现了大量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就会进一步耗竭本来用于危重救助的资源,比如ICU床位、有创呼吸机、医护人员等,进一步推高死亡率。

而相比能够以指数扩增的患者数量,医疗资源,比如医护人员数量、呼吸机数量、ICU床位的数量、各种药品的储备等,即便能够扩增,也仅仅能以线性速度扩增。一旦无法承载患者的治疗需求,结局就是跌入深深的死亡率峡谷。

因此,(2020年)对于管理新冠肺炎来说,防控目标其实变得非常清晰——通过及时发现和治疗新冠肺炎患者,隔离和观察其密切接触者,尽量控制疾病的传播速度,做到露头一个消灭一串,避免患者数量短时间内暴增,就能跨越死亡率峡谷。

只要我们能够把疾病传播控制在死亡率峡谷的这一边,新冠肺炎就仍然是一种可防可控的疾病。

那你可能会问,我们能不能彻底消灭新冠病毒,来个一劳永逸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就要引入第二个概念了——“不可能天平”。

想要快速管控一种传染病,是有前提条件的。疾病症状轻微和患者基数大,就好比是天平的两端,不可能同时兼顾。换句话说,如果一种传染病症状很轻微,患者基数又很大,我们就很难彻底消灭它。

这个“不可能天平”的逻辑其实很简单。

想要管控传染病,我们需要降低疾病的实际传染数,把它控制在1以下,也就是平均让一个患者传染不了一个人。想要达到这个目标,最重要的办法就是降低患者和健康人的接触频率,以及接触中健康人被感染的概率。而要做到这两点,及时识别患者并采取隔离等措施是关键。而识别和隔离的有效进行,是有前提条件的。

对一种严重传染病来说,不管是不是出现了大量患者,都有可能实现快速管控。

因为严重疾病的患者识别相对简单,我们可以相对容易地从人群中将患者识别出来隔离治疗,因此能够在短时间内阻止疾病的蔓延。

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即便没有有效的管控措施,严重疾病的传播本身也具有自我限制的特性。通俗的说,如果患者快速发病和死亡,那么往往来不及传染更多人,疾病也就无法有效扩散。2002年的SARS疫情、2012的MERS疫情和2016年的寨卡病毒疫情,都属于这种情况。

而如果一种疾病症状轻微,那么唯一能够快速管控甚至消灭它的时机,就是在它刚刚进入人类世界、患者基数很小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因为患者数量有限,我们有可能迅速采取措施,普遍筛查所有潜在患者和感染者,并且通过强有力的隔离措施阻止这部分人的流动和传播。这也许有机会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

而对于一种症状总体较为轻微,还出现了相当比例的无症状感染,同时患者基数已经极其庞大的疾病来说,全方位的识别、隔离变得比较困难。

根据这个不可能天平,我们可能必须接受一个这样的情况:

在疫苗发明之前,新冠病毒将可能在我们身边长期存在。我们可能会时不时从新闻上看到哪里又出现了几位感染者,甚至是小规模的聚集性感染。我们可能需要做好突然被通知隔离的准备,因为在几天前和某一位患者有过密切接触。我们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去看电影、开派对、玩密室逃脱。我们大概需要长期在公共场所佩戴口罩,养成科学洗手的习惯……

还有一个问题特别值得一提:不少研究显示,儿童群体当中,无症状和轻微症状的感染者比例似乎要更高。[8]

所以至少从理论上来说,这就产生了一个可能的风险,请注意,是理论上的风险——当孩子恢复上课和社交活动之后,新冠病毒可能会在他们之间隐匿的传播而难以被人察觉。患病儿童自身可能疾病并不严重,但却可能将疾病传播给更年长的家庭成员,从而导致疾病的二次传播。所以在我看来,这种至少在理论上存在的风险,也确实要求我们做好更严格的管控,谨慎的开放学校和恢复儿童的集体活动。

总而言之,疫情突然失控的黑天鹅事件不太会出现在国内了,但是疫情对我们生活和工作的干扰,可能会像灰犀牛一样常伴我们身边。

这种情况可能对人类世界,对中国,对不同的产业,对我们各自的生活,甚至对我们的未来规划带来影响。这些影响都需要我们深入思考,做万全的准备,而不是寄希望于病毒一闪而过,生活从此回归原本的轨道。

这就是本月的巡山报告。一个月后,我继续为你巡山。

参考文献

[1]https://www.ijidonline.com/article/S1201-9712(20)30139-9/pdf
[2]https://www.eurosurveillance.org/content/10.2807/1560-7917.ES.2020.25.10.2000180
[3]https://www.bmj.com/content/368/bmj.m1165
[4]https://www.medrxiv.org/content/10.1101/2020.03.03.20030593v1
[5]https://doi.org/10.3201/eid2607.200718
https://ccforum.biomedcentral.com/articles/10.1186/s13054-020-2817-7
https://academic.oup.com/cid/advance-article/doi/10.1093/cid/ciaa316/5810900
[6]https://www.medrxiv.org/content/10.1101/2020.03.03.20030593v1
https://science.sciencemag.org/content/early/2020/03/30/science.abb6105
[7]http://dx.doi.org/10.3760/cma.j.cn112338-20200304-00251
[8]https://pediatrics.aappublications.org/content/pediatrics/early/2020/03/16/peds.2020-0702.full.pdf
https://doi.org/10.1016/S1473-3099(20)30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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