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美联储主席杰罗姆·鲍威尔于美国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House Financial Services Committee）的听证会上作证。图片来源：SARAH SILBIGER—UPI/BLOOMBERG/GETTY IMAGES
在他们的预测中，美联储早已犯下严重的“政策错误”——对数据的错误解读导致物价失控。雪上加霜的是，随着中期选举年的迫近，有关杰罗姆·鲍威尔去留的政治决定将使美联储的独立性再引热议，通胀形势再添变数。
要判断目前美国经济的状况是否会重蹈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初结构性通胀高企的覆辙，有几种情况可供参考。虽然结构性体制崩溃是一种可能的结果，但它仍然只构成风险因素的一小部分，远比新闻头条让人相信的小得多。
第一种情况很简单：随着受到新冠疫情影响的经济回归正轨，高企的物价也将逐渐回落。这种暂时通胀的论调听来令人满意，也是美联储目前所持立场。但是，他们如何确定通胀是不是已经发生转移？
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包括美联储。但我们还是能够找到充分的理由来证明这种论调并非一厢情愿。要了解原因，可以参考两个相似案例，然后问自己：哪一种更符合当下的形势？
第一个案例是20世纪40年代末。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对供需造成了严重破坏。战争结束后，消费激增，然而，面对如此繁荣的消费，生产力的追赶尚需时日。于是，通货膨胀飙升至接近20%（1947年3月达到顶峰），然后随着经济的调整而逐渐回落；结构性崩溃得以避免。
而20世纪60年代末的情况则刚好相反。长期运行的经济周期带来了极低的失业率和强劲的工资增长，从而刺激了通货膨胀。此外，美联储在收到经济疲软信号的第一时间就采取宽松政策，造成了通胀的进一步走高，以至最终完全失控。20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过后，维持健康通胀区制的最后根基也被消耗殆尽，通胀率结构性高企，并彻底抛锚。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两位数的高利率和严重的经济衰退才将通胀从经济中完全消除。
尽管前景黯淡和结构突变是新闻媒体释放出的明确信号，许多证据也显示，目前的形势可能与20世纪40年代更为相似。如今，美国经济处于系统性震荡后的复原阶段，需求旺盛，但产品和劳动市场供应链和需求链的恢复步调互不一致，导致复苏有压力。
一些数据信息也支持了这种观点：物价增速有限的原因是，涨价商品占比极小，受经济重启的影响却是最大。值得庆幸的是，最近的月环比核心通胀率显著放缓，仅略高于2%的年化增长率。与此同时，年环比通胀率将继续保持较高水平。首次显著回缩可能会出现在明年的4月和5月——今年同一时期曾经出现物价暴涨。
许多人认为，暂时性通胀论调过于乐观。但是，我们面临的可能不仅是20世纪70年代式结构性坍塌的二元结局。
在第二种情况下，通胀将不会缓和，而是保持高位，且在整个消费篮子扩散。这时，美联储将不得不接受滞胀新现实，并采取相应行动。它将通过采取比预期更为激进的加息措施来履行其稳定物价的职责。由于加息所需的货币紧缩措施力度难以把握，最终可能导致经济的急剧放缓，甚至出现衰退。
美联储将在多大程度上扮演好急刹车的角色——以及能否成功呢？政策错误确实存在，且不容忽视。央行调控经济所依赖的数据又过于滞后和不可靠。有时，政策错误带来的利弊和风险也会使他们犹豫不决。2011年欧洲中央银行（European Central Bank）就在通胀超调的恐慌下，大举加息，导致经济二次探底。
但是，由于关于通胀的辩论日益白热化，结构性通胀的可能性也日趋凸显，很难想象美联储会任由通胀根深蒂固而坐视不理。回到前面20世纪40年代末的例子：尽管通胀基本得以回缩，但此前采取的货币紧缩政策却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1948年12月开始的经济衰退。
人们对结构性体制崩溃的恐慌和厌恶无可厚非，而长期的政策错误最终可能会造成这一后果。导致这第三种情况发生的原因可能有两种。
第一种是观念上的。有别于一次性的数据误读，在这种情况下，央行认为自己的决策是正确的，于是进一步错上加错。
这种观念性错误是导致20世纪60年代末通胀体制崩溃的一大原因。经济的通胀容纳能力被过分高估，失业率可以一降再降的错误观念挥之不去。政策制定者以为当时的货币政策已经足够紧缩，然而事实上已经过于宽松。
那么，哪些因素可能导致现在的观念性错误呢？经济学不同于物理和化学，没有许多广为人知和恒久不变的核心原则。比如，利率上调到什么程度政策要开始收紧，以及失业率下降到多低时会导致经济过热（经济学分别以r*和u*来表示利率和失业率），这些都只能够靠预测和估计。
可能造成的相应的观念性错误是，人们会像20世纪90年代末一样，越来越相信，生产力的繁荣可以扩大经济的容纳能力，于是，错误地以为宽松政策恰逢其时。而如果央行再进一步被鼓动去解决其他一些现实挑战，又可能会有新的观念错误产生。对于这些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不管是气候变化还是人类的不平等，央行的政策工具能够发挥的作用都十分有限，同时还可能造成目标间的冲突。
可能导致第三种情况结构性体制崩溃发生的另一原因，是美联储迫于政治压力，背离初心。
现代央行的机制设计导致其对政治独立性的高度敏感。相比负责稳定物价的央行银行家，政客们拥有的（竞选）时间窗口较短，所以很少（甚至不会）在短期内实施限制经济的政策，也是情有可原。纵观历史，政客们曾经多次利用货币政策谋取政治利益，但价格稳定很少与之同行。因此，大部分发达经济体都实现了行政与货币政策决策的分离。
但央行的“独立性”仅仅是一个不成文的主张，即使编进法律，也依赖于实际行动的维护。美国总统影响干涉美联储行为的情况屡见不鲜——从20世纪60年代向美联储主席小威廉·麦克切斯尼·马丁施压的林登·约翰逊，到让自己人亚瑟·伯恩斯取而代之的理查德·尼克松。即便是曾经亲手结束美国大通胀时期的保罗·沃克，也难逃总统罗纳德·里根的强硬施压。
使当下通胀形势再添变数的是，随着明年2月中期选举的正式开始，杰罗姆·鲍威尔的任期也将宣告结束，总统乔·拜登将对其是否连任做出最后决策。
作为央行的美联储，能够保持其独立性，在美国政府尤显珍贵，它是保证来自两党的尊敬和支持的基础。唐纳德·特朗普打破美联储主席连任的传统，让杰罗姆·鲍威尔接替珍妮特·耶伦的决定，曾经令这份党派的敬意首次面临危机。当鲍威尔没有按照他的公开要求进行降息时，他又向鲍威尔和央行体制公开发难，令这份敬意更加摇摇欲坠。以往总是展开于幕后的政治压力被首次展现到台前。
拜登总统会不会效仿特朗普扶持自己的人手坐上主席席位？若真如此，是否意味着财政和货币政策将双管齐下，进一步使行政凌驾于物价稳定之上？
虽然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但发生的机率不大。拜登曾经公开为美联储保持独立的重要性背书，鲍威尔的连任将为其提供一个扫清疑虑的机会。即使真的面临撤换，利率决策也并非联储主席一人之令——尽管主席确实享有很大权力，而是要经过委员会成员的投票，而这些委员会成员的任命并非都出自政治考量。
如今的经济震荡与第一种情况下吻合，随着经济逐渐回到正轨，通胀便会随之消退。忽视这一点，对悲观者而言有害无利。但如果通胀持续扩张并保持高位，另一种情况也不容忽视，美联储可能采取愈加强硬的措施以控制通胀，但经济衰退的风险也将接踵而至。所以，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像20世纪70年代那样，由于通胀的彻底失控而触发结构性体制崩溃。虽然这种情况也不能完全排除，但足以触发结构性崩溃的长期政策错误还尚未出现。（财富中文网）
菲利普·卡尔森-斯莱扎克是波士顿咨询公司（BCG）全球首席经济学家及纽约事务所董事总经理兼合伙人。保罗·斯沃茨是位于纽约的波士顿咨询公司亨德森智库（BCG Henderson Institute）的董事及资深经济学家。
作者：Philipp Carlsson-Szlezak, Paul Swartz
译者：刘潇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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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16 11:1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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