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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全民故事计划》第398期:在香港卖假货,一边坐牢一边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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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6 11:5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香港卖假货,一边坐牢一边数钱

 莫问 全民故事计划 2019-09-04

蛇哥得意地朝我摆摆手,“当然没啦,我把自己打扮成残疾人,坐轮椅过去的,海关很少查残疾人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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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398个故事 


 
罗湖口岸直接和火车站相连。不论是深圳还是香港一侧的口岸,都有地铁通往,十分便捷。加之"罗湖站"下一站的上水,是一个品牌荟萃的商圈,那里就成了代购和水客们最爱往返的口岸之一。
 
因此罗湖的海关稽查尤为严格。
 
出境时,大陆一侧的检查倒十分松散,几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硕大的箱子和背包。到了香港一侧,却气压骤降。
 
从“无申报通道”走过时,一身绿皮带黑帽的阿sir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盯着过关旅客,仿佛一尊门神。和他目光相触的一刹那,我的心头一颤,冷汗止不住地顺着后背流下去,赶忙移开视线,多一秒都不想与他对视。
 
也许是表情过于紧张,一行数人中,阿sir的目光只紧紧锁住我。
 
我的心头暗道不好,已经料到自己会被抽检,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不住地祈祷,每迈一步都如负千斤。
 
一步、两步……和阿sir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心跳如雷。在开着空调的室内,紧张到汗流浃背的模样,任谁看,想必都十分可疑。
 
果不其然,在走到离阿sir三步之遥的地方,那双黑色的皮鞋微微向左前方迈了一步,“先生,例行检查。”
 
阿sir的广东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只木然地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心中暗叹,“这下完了。”那一瞬间,我无比后悔。这次为了1000港币,答应蛇哥给他带一箱洗脸仪过海关,沉甸甸的箱子,此刻几乎要将我拖入万丈深渊。
 
我刚准备迈开步子,谁知道,从右后方跑出一个穿蓝色运动衣的中年男子,他做出百米冲刺的样子往前俯冲。

海关稽查的目光瞬间都被他吸引,连声高呼:“站住,不要跑!”
 
一时间,呼啦啦的几个稽查全都追了上去,不再有人关注我。
 
“天助我也!”
 
我赶忙趁乱拖着箱子混入人群,快步远离这是非之地。
 
那男子没跑几步就被按倒在地,像鲤鱼出水一般在地上扑腾,同时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放开我!暴力执法,我要投诉你!”
 
我不敢多看,只顾着尽快逃离这危险地带,听着身后男子一声声的叫骂声,心跳得飞快,仿佛地上被按住的是自己一般。
 
顺利过关后,我拖着那一箱洗脸仪,到了蛇哥的老窝。
 
没想到,不仅蛇哥在,蛇哥的儿子星仔也在。十五六岁的年纪,清清秀秀,高高瘦瘦,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见我到了,蛇哥举起一罐黑啤,脸颊微醺,一把拍掉了星仔手中的书,“看什么鬼东西,去,给叔叔把酒拿过去。”
 
我替星仔把书捡起来,一边接过蛇哥的黑啤,一边悄悄从背后将书还给星仔。
 
蛇哥见我猛干了一口,转怒为笑,“听说你今天出事了?”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蛇哥神秘而又悠远地看我一眼,“你真以为自己运气这么好啊。”
 
闻言,我猛然惊觉,“那个男的,是自己人?”
 
蛇哥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几下,“你第一次带货嘛,没经验,怕你出事喽。”
 
“那……他会不会有什么事。”
 
蛇哥不以为意地说:“放心,那是老江湖了。”
 
 
三轮酒下肚,蛇哥两颊飞红,说话也隐约有些大舌头。他伸出一只手指,不远不近地朝我指摘,“西北仔,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一愣,“说什么呢,蛇哥,怎么会。”
 
蛇哥打了个酒嗝,“我知道大家都瞧不起我们,倒水货的嘛,没文化又想捞快钱的懒鬼喽。”
 
蛇哥满不在乎地摊摊手,我和星仔尴尬地对视一眼,小伙子年纪不大,倒十分有眼色,拿起手中的书说:“我去厕所。”便径直走开,为酒后的父亲保留了最后一丝面子。
 
蛇哥虽然是父辈就来了香港,(难民潮时逃来的),家里能提供给他的教育环境也不过是清水湾乡村边上的一个乡野学校。
 
那里的生源和深圳的城乡结合部差不多,当时正值古惑仔风盛行,学生们不爱读书,更爱打架。上学的月份里,蛇哥的脸上能有一半的时间挂彩,身上遭到拳脚的伤更是数不胜数。
 
他一家兄弟四个,蛇哥排行老三,学业极差,连香港最普通的大学都考不上。父母也无心栽培,便早早让他放弃学业进了社会,由于身体颇壮实,他干脆被父亲安排进了工地讨生活。
 
香港的建筑工人虽然辛苦,却是实打实的高收入人群,比一般写字楼里的小白领赚的高出两三倍不止。
 
但工地的生活也委实辛苦,蛇哥虽然从小酷爱寻衅滋事,但到底没干过苦力活。香港的夏季又闷又热,烈日炙烤没出一个月,蛇哥便撑不住,辞职了。
 
蛇哥进的工地离口岸不远,彼时香港“免税港”的优势已初见端倪,大陆的游客颇爱带些DV、数码相机回去,一部SONY的相机,价格能差出小一千来。
 
蛇哥家又有不少亲眷身在广东,在iphone还没有风靡全球的年代,三不五时地就有亲朋好友托他从香港捎些吃穿用度过去。
 
至此,蛇哥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商机,成了第一批水货客。
 
那时的水货客大都是单打独斗,和如今的代购有些类似,没什么规模体系和团队协作概念,接一单是一单,也大都是些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来照顾生意。
 
真正崛起的契机,便是苹果在全球刮起风潮的时代。大陆和香港统一售价,但不同的是,香港的单位是港币,算上汇率差,一模一样的东西,几乎可以打个八折。
 
“那会儿海关查得也不严,真的是黄金时代啊。”蛇哥转动着啤酒瓶,目光松懈地看向远处山峦,似乎在追忆那个疯狂又热烈的年代。
 
“最夸张的一次,我身上绑了40台手机,腰都粗了一圈!”他在自己的腰际比了一个水桶粗的形状,加之他现在本就发福不少,看得我一惊,“这么夸张,海关没发现吗?”
 
蛇哥得意地朝我摆摆手,“当然没啦,我把自己打扮成残疾人,坐轮椅过去的,海关很少查残疾人的啦。”
 
凭借着惊人的胆识和手段,蛇哥的财富积累得十分迅速,团队也从刚开始的独自一人,到如今数十人的协作伙伴。
 
“哎,不过从那个什么人脸识别开始,这行就越来越难做了。”蛇哥叹口气,猛灌一口啤酒。
 
我抬起酒瓶和他碰了一下,“还有代购法吧。”
 
蛇哥点头。“是啊,所以我们转型了嘛,现在叫什么?”蛇哥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我轻声提醒了一句,“跨境电商。”
 
“对!跨境电商,就是跨境电商!”
 
从香港往大陆直接带货的风险越来越高,被抓不仅货物被没收,逃税数额大的还可能吃牢饭。蛇哥便走起了‘洗白路线’。
 
比起赚关税差价,假货当真货卖的利润,简直暴利。
 
蛇哥开始一边经营着自己的网店,利用跨境直邮的方式博信任,一边从深圳往香港偷运假货,随后再重新邮寄卖回大陆。
 
我有些疑惑,“这么大比例的假货,不怕店铺倒闭吗?”
 
兴许是喝多了,一贯谨慎的蛇哥也有些兜不住话,朝我挤眉弄眼道:“当然不会只卖假货啦,真假掺着卖啦,再找人刷刷评价。”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的,“那收到假货的顾客,发现了怎么办?”
 
蛇哥用力地戳我的胸膛:“你不就发现了?发现了就退款退货喽,实在难缠的就给发个红包。”
 
为了防止遇到性情刚烈、收到假货后不要退款也要给差评的客户,蛇哥想了一个极其聪明的方法:在系统里推迟发货期。
 
买家们最容易查验真假的时间,是收到货的一周内,验货方法也大都是百度、问朋友。为了防止他们一发现假货就立刻给差评,蛇哥会延后发货期,直到确定买家收到货后的一周以上,且没有任何旺旺联系投诉的迹象,才会在淘宝系统里走正常发货流程。
 
而当系统显示卖家未发货时,即使买家想给差评,也无从下手。
 
听完蛇哥的生意经,我一时间五味陈杂,酒气趁机上涌,眼前一黑,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睡意朦胧时,我一翻身,‘嘭’的一声巨响,瞌睡虫一散而尽。
  
我心头一惊,身体先大脑一步清醒过来,待回过神,入目便是一片刺红。定睛一看,某品牌极其畅销的红色精华瓶摆满了窗台,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瓶身上,折射出的红光盈满了整个房间。
  
不只窗台上堆满了精华瓶,地上、桌上、甚至沙发上也散落着一众大牌们的畅销品。刚刚那一声脆响,就是我翻身时不小心踢落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面霜瓶。
  
诡异的是,这些瓶子里并没有任何产品,只剩空无一物的包装瓶本身。
  
与突如其来堆满房间的空化妆瓶相对的,是不知所踪的蛇哥。
  
我揉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试探性地喊两嗓子:“蛇哥?蛇哥!”
  
片刻后,蛇哥叼着一根没点着的雪茄,骂骂咧咧地推门而入,“叫丧啊你!不怕把阿sir叫来啊?”
  
我抱歉地朝他笑笑,才发现他手上拖着一个编织袋。口微敞,横七竖八地堆着空瓶,无一例外,都是各个app上的畅销品。
  
我不明所以地问:“蛇哥,你这是搞什么,改行收废品了?”
  
蛇哥毫不留情地一记爆栗弹中我的脑门,“我看你最像个大废品!起来了!早上通关比较容易,你这么懒,怎么赚钱?”
  
“通关?又要带什么?”我晃晃脑袋,神智仍有些恍惚。
  
蛇哥一努嘴,“诺,这些喽。”
  
“这不都用完了吗,带些废品过去干什么?”
  
“呆佬,这些都是钱,钱,懂吗!”蛇哥有点恨铁不成钢,将编织袋里的各色空瓶倒进沙发侧面一个足有24寸大小的行李箱中。
  
他并未将行李箱塞得水泄不通,反而留下足够的空间,小心地拉上拉链,带有警告意味地瞥我,“你可要小心,温柔一点,这些瓶子压坏了就真的成废品了。”
  
愣了半分钟,我才明白过来,倒吸一口冷气,“二次灌装啊!”
  
二次灌装的护肤品,和挂着羊头卖狗肉无疑。非透明设计的外瓶,一点异样都对比不出来。毕竟用的就是原版的外壳,只是偷梁换柱,里面的成分都换成了盗版成分。
 
化妆品本就是暴利行业,二次灌装简直跟抢钱无异。一瓶售价上千的护肤品,成本可能不到两块钱。
  
蛇哥斜着眼睛瞟我一下,“行了,拿它们干什么去,不是你要操心的,一趟500,只用带过关,干不干?”
  
如果说假包顶多是让人丢面子,这些往脸上用的化妆品、护肤品,甚至是吃进肚子里的美白丸、酵素,真的是事关身体发肤的大事,轻则花了钱没疗效,重则过敏、拉肚子,甚至致癌……
  
我咬咬牙,不就五百块嘛,多打两天黑工也就赚回来了,便干脆地拒绝道:“不干!”
  
蛇哥朝我翻了个大白眼,低声用粤语骂了一句什么,我只大概听懂他说:“没胆,活该一辈子穷命”。
 
想起前女友跟我分手也不外乎一个“穷字”。一股邪火止不住地从丹田上涌,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一脚踢翻了那个24寸的行李箱,“那也好过你啊,死水客!”
 
蛇哥最在意的就是别人喊他“死水客”,被戳中痛点,几乎是下意识地照着我的鼻梁就是一拳,“你知道我一天赚多少钱?捞仔!”
 
蛇哥对着我的脸撒下一沓面值500的港币,我不怒反笑,一张一张地从地上捡起来,“放心,我不报警,医药费我收下了!”
  
拿着钱冲出门时,刚一开门,就看见蛇哥的儿子站在门边,局促且面带愧色地看着我,“对不起,爹地脾气不好,我代他道歉……”
 
星仔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我的火气当即消了大半,发现他手上拿着一本有关Mathematics in Physics的书。
 
我有些诧异,“你喜欢数学和物理啊?”
 
星仔闻言,眼前一亮,举起手中那本红蓝相间、厚如板砖的旧书,仿佛小孩子炫耀自己最珍惜的星球糖一般,“对,我很喜欢!”
 
接着,星仔的眸光转暗,“可是爹地不喜欢,说这些在香港是会饿死的专业,让我不如早点接他的班。”
 
我拍拍他的肩膀,“别听你爸的,他是个文盲,喜欢就好好学,一定有……”‘出息’两个字还没讲出口,屋内就传来蛇哥响亮的叫骂声,“星仔,进来帮忙!”
 
星仔抱歉地朝我点点头,赶忙向屋内跑去。
 
没等我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蛇哥一声赛过一声的怒骂:“看看看,这些破书有什么好看的,能赚几多钱……”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忙于学业和打黑工挣生活费,没有跟蛇哥有联系。但我总是在无意间想起星仔,想知道他的一些消息,却又拉不下脸面去找蛇哥。
 
不久,我从房东豪哥那得知,蛇哥被捕了。饶是如此聪明,常在河边走,也有湿鞋的一天。
 
2018年8月,蛇哥卖了一单颇为昂贵的whoo套装,但一套水乳霜,只有瓶子是真的,被发现后虽然退了款,对方仍是怒气未消。
 
听说那是顾客送给上司的生日礼物,结果上司是敏感皮肤,用了后满脸起疙瘩,搞得双方十分难堪。
 
好巧不巧,上司家的女儿在香港念法律,在香港报了警。恰巧赶上海关9月的打假活动,直接连仓库都给蛇哥一锅彻底端了。
 
“售假卖假”在香港罚款颇重,蛇哥这次翻船,不仅罚金不少,还因为数额巨大,外加了五年的‘公家饭’。
 
知道蛇哥出事后,豪哥特地带了一瓶好酒来看我,说:“相识一场,去看看阿蛇?”
 
上次闹得不欢而散后,得知蛇哥出事,我竟生出了几分小人得志的快乐来,决心去看看他,便一口应承下来:“好啊!”
  
蛇哥被关在“壁屋监狱”,和生养他的小村落相距不过数公里。
  
一身橙中发灰的囚衣下,他非但没瘦,比先前还圆润几分。豪哥见此打趣他,“呦,清水湾的柳记(惩教署阿sir)是养猪出身的吧。”
  
蛇哥跟他相视大笑,打趣道,“对啊,伙食好得很,你要不要一起进来养老啊?”
 
豪哥笑着直摆手,“算了算了,我这半个瘸子,跑操跑得慢,柳记要骂的啦!”
 
看蛇哥谈笑如常,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这一趟我是来落井下石的,此恶念一生,挑衅的话立刻就攀上了舌尖:

“蛇哥,不知道现在你是觉得自由更贵,还是日进斗金更好啊?”
  
他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会儿,“呦,这不是捞仔嘛,怎么,买得起香港的房子啦?还有空来看我!”
  
香港的房价一尺十万起,全球最贵都排得上号。我被他这么一噎,气焰立刻消了大半。
  
见我偃旗息鼓,蛇哥更加得意,完全忘记如今坐牢的人是谁,“捞仔,你信不信,蛇哥我现在还是能日进斗金。”
  
我狐疑地看他,“哦?”
  
蛇哥得意地摇头晃脑,说:“我家星仔,辍学接我的班啦。”
  
我有些难以置信,“星仔自愿的?”
  
蛇哥理所当然地点头,“不然呢。”
  
我脑海中回想起那个清瘦腼腆、喜欢数学和物理的男孩。终究,年少的星辰湖海,还是败给了10万一尺的现实。

上期回顾:吃多少亏,也逃不过卖假货的套路


作者莫问,中年港漂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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