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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杂谈] 李舒:中国人为什么需要土地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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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1 10:1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中国人为什么需要土地公公?
李舒  山河小岁月  2019-04-17


小时候,我最爱看的黄梅戏,乃是严凤英的电影《天仙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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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仙配》故事本身实际上是有些奇怪的,一个仙女,为什么会看上董永这样的男子——更何况王少舫当时完全没有半分美男子风采。一个又呆又穷的男子,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居然推三阻四,说着“我和这位大姐萍水相逢,她竟要和我结为夫妇”,甚至翻了一个大白眼——难道不应该我们翻吗?

 

《天仙配》的导演是石挥,改编剧本的是桑弧,他们重新创作电影的时候,和我一样对于这种仙女爱农民的感情感到不解。桑弧甚至曾经改编了剧本,他觉得董永也对七仙女产生了感情,并非七仙女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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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还是改了回去。因为他和石挥去看了二十七场舞台版《天仙配》后发现,尽管这个情节不符合知识分子的推断,人民群众却是喜闻乐见的,因为每个人都是董永,他们渴望得到一个七仙女,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春蚕到死,蜡炬成灰,鲜花插在牛粪上。

 而现在看来,其实七仙女也没有选错,一个真诚实在不会撒谎的直男,其实是很难得的。

 

但我最喜欢《天仙配》里的人物,不是七仙女,不是董永,而是土地公公。他和我们一样,听了七仙女想要嫁给董永的念头,一脸嫌弃的摇头,可最终仍旧答应了她,口嫌体直不遗余力地豁出老脸去做媒。不过,当董永一说“我家太穷不能连累大姐”,土地公公立刻表示同意,对着七仙女“他这番好意,你不如接受了赶紧回去”,像极了看不上闺蜜男朋友的我们,实在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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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土地公公,请给我们来一打。

 


 

土地公公是道教里特别“基层”的干部。白云观里的常设展里,有一张道家神仙层级图,土地神排在金字塔底部,算是个“芝麻神仙”。土地庙是供奉土地公公的,中国大地上几乎到处可见的,便是这石砌或木建的小小土地庙。

 

汪曾祺曾经专门介绍过土地神:

土地即社神。《风俗编·神鬼》:"凡今社神,俱呼土地。"其所管的地面是不大的,大体相当于明清的坊——凡土地都称为"当坊土地",解放前的一个保。我家所住的一条街上街的中段和东段即有两座土地祠。《聊斋·王六郎》中王六郎后为招远县邬镇土地,管一个镇,也差不多。到了乡下,则随便哪个田头,都可立一个土地庙。


——《城隍•土地•灶王爷》

据说,在汉时,社神的地位是很高的。汉光武帝刘秀逃难时曾经受到犁地的农民恩惠,为了报答,就盖一座土地庙,保佑风调雨顺,土地丰收。到了唐代,城市的发展让城隍老爷成为新宠,土地神的地位一落千丈,成了城隍的下属。到了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出生在土地庙里,全国土地神发展迅速,《金陵琐事》记载,建文皇帝下令修造南京铁塔时,在塔内特地辟“土地堂”,以供奉土地爷。《水东日记》里“仓库、草场中皆有土地祠”。我认识的一位老先生,曾经在北京见过嵌在街面墙上的土地爷的神龛,比家里的五斗橱还要小。一位叫”高思“的台湾网友在他的博客里拍了一张小小的神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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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的土地公公各有不同,名头大的,北京国子监的土地公公,便是韩愈。杭州西湖边太学,则是岳飞。但也有很多本地人,比如范晔《后汉书》曾经记载,孔融做北海相的时候,曾经有一位叫甄士然的乡贤,以孝顺知名。他去世之后,孔融就任命他为当地社神,由此可见,其实到了最后都是当地的英雄人物,乡里贤达,人们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最质朴的一种敬仰。

 


 

道教的神仙系统里,太上老君总是忙着炼丹,玉皇大帝看着满脸傲气,王母娘娘专业拆散仙女恋爱,只有土地公公,一副慈祥老翁的模样,老娘舅的脾气,人人都想要和他说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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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公公是最接近人的神仙。明代之后,人们甚至给土地公公配备了老婆,我之前谈过的《狮吼记》里,陈季常夜里做梦,也是去土地庙告神,说自己有个母夜叉老婆,谁知道土地公公也是”气管炎“,实在好笑。湖北地区还曾经流传过爱赌钱的某土地公公,连老婆也输给了另一个土地公公。输了老婆的土地公公终日愁眉苦脸,可是赢了老婆的土地公公也不好过——因为两个土地婆婆总是吵闹拼打。最终,还是村民见土地公公可怜,就出钱把土地婆婆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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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公公管的事情也具体,这一方土地上,种的花果,养的人畜,具体到年岁收成,男女姻缘,头疼脑热,似乎统统大包大揽。我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在浙江龙泉,土地公公连种香菇这样的琐碎事都要管——菇农进山前要专门向土地庙燃香点烛,恳请神灵保佑香菇丰收;在浙江缙云山区,炭农进山烧炭,临睡前也要在山神土地屋前烧香,请过土地才能回铺睡觉。民国时期,不少地方仍有生下孩子之后便提着酒到土地庙“报户口”的民俗。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记载,在江苏高邮地区,“凡人始死之时,家人必以芦席稻草,圈于土地祠旁,为魂灵栖留之所,谓之铺堂。铺堂之后,家人则按中晚两餐,备具饭一盂、菜两盘,送至祠旁所设之鬼寓,多则三天,少迹两天,谓之送饭。”

 

一言以蔽之,土地公公乃是人民的神仙。

 


 

可是在高邮,土地公公一夜之间都成了拆迁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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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新闻发生在巴黎圣母院发生火灾的同一天,实在令人百感交集。或许某些土地庙真的涉及”影响居民生活“,但短时间之内拆了那么多土地庙,还发生在高邮汪曾祺的家乡,实在有点难过。

 

汪曾祺笔下,土地神是无处不在的,八舅太爷用土匪徐大文的名义恐吓一个土财主,“限他几天之内交一百块钱放在土地庙后第七棵柳树的树洞里”,土财主居然从命。


打更老李的故事,也发生在土地庙里:

土地祠是俗称,正名是“福德神祠”。这四个字刻在庙门的砖额上,蓝地金字。这是个很小的庙。外面原有两根旗杆。西边的一根有一年教雷劈了(这雷也真怪,把旗杆劈得粉碎,劈成了一片一片一尺来长的细木条,这还有个名目,叫做“雷楔”),只剩东边的一根了。进门有一个门道,两边各有一间耳房。东边的,住着李三。西边的一间,租给了一个卖糜饭饼子的。——糜饭饼子是米粥捣成糜,发酵后在一个平锅上烙成的,一面焦黄,一面是白的,有一点酸酸的甜味。再往里,过一个两步就跨过的天井,便是神殿。迎面塑着土地老爷的神像。神像不大,比一个常人还小一些。这土地老爷是单身,——不像乡下的土地庙里给他配一个土地奶奶。是一个笑眯眯的老头,一嘴的白胡子。头戴员外巾,身穿蓝色道袍。神像前是一个很狭的神案。神案上有一具铁制蜡烛架,横列一排烛钎,能插二十来根蜡烛。一个瓦香炉。神案前是一个收香钱的木柜。木柜前留着几尺可供磕头的砖地。如此而已。——《李三》

我有个高邮同学,时常跟我说起,在她们家乡,元宵节过完还有一个尾声,那便是“二月二”,此日不仅是龙抬头,亦是土地公公的生辰。元宵落了的灯要重新点上,是为“车灯”。所谓“车灯”,就是村里的男女老幼提着灯笼去土地庙上香。她童年时,村里电灯并不普及,漆黑的夜里,路上可见的,是星星点点的灯笼,鸡牛羊动物生肖,也有荷花灯桃花灯,还有从城里买来装了电池会扑闪扑闪的电子灯,仿佛银河泻地,直通往村头的土地庙。


灯笼照在人人脸上,都可见一点喜气,不张扬的那种。大家仿佛去参加一场派对——这派对没有王母娘娘蟠桃宴那样盛大,却是温馨祥和的,有点家庭聚会的样子。女人们说一点新年来来不及说的八卦;小孩在路上遇到了,便分享各自年里攒着的零食;轻轻巧巧的唧唧咋咋,新的一年,就这样真正开始了。

 

几乎每个村都有这样的土地庙。


那位同学如今已在国外,却总是念念不忘村口的小小的土地庙,她反复说起那土黄色的砖头,说起庙旁边一个卖猪头肉的老者,说起每次出门时母亲送别到村口,她始终不忍回头,因为一回头,便看见母亲的身影。


很多年之后,她还是会做梦,梦见母亲站在土地庙旁边,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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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临走要拜一拜土地庙,保佑家乡的年轻人在外漂泊,平安顺遂。

 

台静农先生去美国旅游归来,台大中文系的学生问他美国的情况,他说:“美国有什么好,没有见过一个土地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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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董永上哪里再遇到七仙女呢?孙悟空遇到妖精,要找谁去了解情况?如果没有土地庙,鲁迅小时候就看不到“社戏”。汪曾祺笔下那用砂锅煮猪头的打更人,卖藕的老爷爷都住在土地庙里,把土地庙拆了,他们又要去何方生存?

 

高邮的土地庙里,也许是有违章建筑的,但是否需要一刀切?是否有更能两全乡愿民生的方法?我想都有待于商榷。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幅土地庙的对联:“莫笑我老朽无能,许个愿试试;哪怕你多财善贾,不烧香瞧瞧!”中国人千年以来,皆依赖土地为生。土地神保卫一方乡土的平安,抚慰百姓心头的伤痛,保佑人们丰衣足食。中国人拜土地神,也正是基于这种最传统最朴素的情感。毕竟——

 

是土地养育了中国人,是土地孕育了中华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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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部分土地庙图片来自:http://blog.sina.com.cn/s/blog_6375b6170100o0s2.html,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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