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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边境武警:我所经历的枪战与毒贩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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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31 09:0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边境武警:我所经历的枪战与毒贩丨人间

 宵夜 人间theLivings 2019-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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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揣着英雄梦进了军营,自认早已做好一切准备,包括牺牲,可是当这一天猝不及防的到来,整个人除了懵,什么想法都没有,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腿脚不受控制地打颤。


配图 |《湄公河行动》剧照




19岁时,我入伍当兵。新兵训练结束后,被分到了北方某省一个武警边防派出所。我们既有军人的身份又有警察的职责,任务是打击边防违法犯罪及偷渡、走私、贩毒等违法犯罪活动,维护辖区治安秩序,维护国家边防安全。

驻地地理位置特殊,正处在一条毒品的国际中转路线上,几年下来,我经历了不少枪战,也见过数不清的毒贩。

真实的枪战,没有影视作品中各种炫目的特效,只有子弹尖锐地划破枪膛冲出枪口,在空气中留下新年炮竹的味道。而毒贩中,除了小打小闹求财和以贩养吸的,最丧心病狂的,是越境过来的贩毒团伙。他们大多做事心狠手辣,又都有些道行,求财求权,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像河边漂浮着的死鱼虾。

光明的背后,是无数人扛着黑暗的枷锁艰难前行,地狱的深度,比那些险恶的人心要浅得多。

在边境的每一个难捱的日夜里,我一直记着鲁迅先生的那句:“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我愿做照亮这边境黑夜的一点光亮。




入伍前,我对于作为一个边防军人真正要面临怎样的情景,完全没有概念。刚到这里没几天,就被来了一个下马威,第一次直面尸体。

那天我正躲在会议室里看书,满头大汗的教导员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快他妈下楼去集合!”

走出门,我看见所长也正扯着嗓子满楼喊人,脑门上青筋暴起:“紧急集合!辖区交叉路口出事了!”

等我们赶到那个路口的时候,我一下就愣住了:一辆小轿车钻到了大货车车厢底下,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上面的顶棚都没有了。一地的血在路面恣意爬行,车里生机全无,到处都是暗红色的人体组织。我站在那里,望着车里已经看不出来人形的尸体,不敢相信人居然可以扭转成那种角度。

消防的兄弟招了招手:“来,兄弟,帮我把这个人从里面抬出来!”

我和另一个新兵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所长扭过头对我说:“你!过去,年龄小总是得干点脏活!”

我战战兢兢地去了,把人从里面“抬”出来,放在尸袋里——我这才知道,原来,血聚在一起是腥的,人肉是黏的,一些人体组织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消防的带队干部直接递给我一把铁锹:“铲起来。”

我带着口罩,一点一点地把地上碾成肉泥的人体组织铲起来,度秒如年。

回去的路上,所长递给我一包玉溪说压压惊。回宿舍后,我把浑身上下的衣服全部脱掉扔进了垃圾箱里,然后蜷缩在床上,点了根烟。

教导员推门进来,看见我的样子,一愣,叹了一口气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知道吗?当初我在边境的时候,和你所长一起,守着江对面那些人的尸体过了一晚上,就怕出现什么意外。”

我没说话,只是大口地吸烟,看着烟头的明暗交替,在心里竭力地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我是一名武警战士,我应该是坚不可摧的,只不过是个死人而已——可是我刚才真的害怕啊,怕到差点哭出来。

那半个月,19岁的我,瘦了整整12斤。

这次与死亡的面对面,让我见识到了生命的渺小和脆弱。从此以后,我变得坚强了许多,遇事反应更加果断,也更舍得对自己下狠手了,以前觉得辛苦的训练科目,后来训练时一丝都不会犹豫——我怕我偷一次懒,以后可能连命都丢进去。


那时,老兵们给我讲过的一段往事,让我至今依旧印象深刻。

在一次日常缉毒案件中,警队的一位侦查员打入贩毒团伙内,万事俱备,只等在交易现场将对方人赃俱获。因事先不清楚交易地点,组织上安排了几辆车跟在侦查员所坐的毒贩的车后,打算等到交易时再突然杀出,将其一网打尽。

计划落地时,几乎所有人对这个任务都很有信心,没曾想在抓捕过程中,出现了一个谁也不曾想到的纰漏。那天,跟踪和增援侦查员的大队人马在一个路口,刚好遇到了交通管制,封闭了足足20分钟。

侦查员在毒贩正式交易时,按照原定计划,掏枪喊出“我是警察”,吓懵了在场的毒贩,可一眨眼的功夫,看到周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冲出来大群持枪的警察时,回过神的毒贩们齐刷刷地掏出了家伙,几十号人的刀和子弹朝着侦查员的身体飞去。

这位年轻的侦查员当即牺牲,毒贩们一哄而散开车逃跑。几分钟的时间,一个鲜活的年轻生命,变成了车底下的腐肉。当战友们赶来时,就只剩下一只完整的手和手心攥着的警徽。这只警徽,成了他留给亲人的唯一遗物。

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这短短几分钟,竟会是他最后的几分钟。而他的战友们被阻拦在了离他几百米的地方,只能看着天人永隔。

抱怨无门,哀痛无门。




贩毒者的恶心之处,在于把他人本该正常、幸福的人生撕得粉碎后,还会假惺惺地说自己也是受害者,许多人被抓后都会狡辩说自己是为了生活、为了孩子老人。当你看着他们辛酸的眼泪、心里略有动容的时候,又能捕捉到他们眼角流露出的侥幸。

这一幕,我已经在无数个贩毒者的身上看到过了。

在我们的派出所待久了,我发现吸毒、养毒、贩毒的人,身上都带着一种阴冷和颓废气,感觉和正常人比,他们的气息不同,跟千年老妖一样,说话阴森,看人的眼神更阴森。


有一天,我和战友老胡去某家酒店巡逻视察,酒店服务员反映207号房间“有点不正常”,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们也说不出来,就觉得客人的语气和走路的方式都很奇怪,感觉就和行尸走肉一样,整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而且,房间内还总是特别吵闹,音乐声、吆喝声整晚不停,各种各样奇怪的人进进出出,但是常住的只有两男一女,还不让保洁员进去收拾。

听完这些以后,我和老胡都觉得很反常,决定上去查看一下情况。

我们上楼敲门,房门只错开了一道缝儿,一个年轻人探出个青瓜头皮的脑袋。当看到穿着常服的我们,他一丝笑意僵在了嘴角,随即迅速把门关上。他身上刺鼻的醋酸味,让我们瞬间明白了情况,我们一边跟所里呼叫增援,一边朝着门内呼喊:“请开门,我们是边防警察,请配合我们治安检查!”

一小会儿的时间,我在走廊里听到房间里一阵嘈杂,哗哗的冲水声在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晰。

几次三番的催促下,房间内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同志,请开门,这是第三次警告。再不开门,我们将强制执行!”我和老胡先用对讲机报告呼叫“家里”,然后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点头,把催泪喷雾剂的扣解开,准备好武器,掏出折叠警棍。

陪我们上楼的保洁员用万能房卡刷开房门,咣当一脚踹门进去,一股萎靡的味道,与空气中浑浊的烟味混合着冲入了我们的鼻孔。

凌乱的床单、锡纸、长条吸管、水瓶子,两男一女,女的一动不动,蜷着身子,躺在床上看着我们进来,眼睛直勾勾的,没有任何反应。另一个男的趴在厕所,也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刚才那青瓜头皮的年轻人神情紧张地从床底爬出来,我和老胡迅速上前控制住他——一股醋酸味,不用说,这聚众吸毒。

连“口头控制”都省了,我俩直接给那个年轻人带上手铐,呼叫“家里”多派点人来,好把“挺尸”的两个人抬回所里。检查现场,空袋子里只有很少的一点“冰肉肉”和“叶子”,估计已经都吸完了。

人是当地公安局的禁毒副大队长和我们所长一起审的,一整夜的对视,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下,那个年轻人为了自保,竹筒倒豆子,主动交代了“上家”的所有信息,还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犯罪过程。

他的“上家”是一对50多岁的夫妻,主要在小区里养毒、贩卖。量不大,初步估计是个“小家供应”。

得到信息后,所长立即让侦查队去侦测情报。没过三天,就得到情报反馈:“上家”就这一对夫妻,可以实施抓捕工作。公安局禁毒副大队长说:“抓个‘小贩’,又是老头老太太,用不着那么多人,我跟你们所的小肖()、还有我们队的队员小苏,3个人去就行了。你们所里帮忙找个公安备案的锁匠,让他把门开开。”

商量完行动方案后,我们乘坐着那个副大队长的私家车到了那个小区,找到了“上家”所居住的门户。天阴沉沉的,说不出的压抑。我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紧张,摸了摸冷冰冰的警拷,把它攥在手里,才稍微安心点。

锁匠在悄悄地撬门,细碎的声响并不刺耳。我们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小区的居民楼很破旧,时不时能看到百足虫爬来爬去。在一阵紧张的等待中,门快要打开了。

我自觉地站在第一个突破位置——我觉得我年轻,理所当然的应该第一个冲进去,有什么危险也好扛下来。谁知副大队长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肩膀说:“你靠后,我是大队干部,应该第一个进去,你还年轻,要学会惜命。”

我瞅了瞅他,他一脸坚持。就在这时,门撬开了。副大队长率先推门进去,我们紧跟着鱼贯而入:“警察!别动!都老实点!”

可我们仨进去后才发现——房间里除了那对夫妻,还有两个壮汉!

他们一愣,我们也一愣。

“坏了!情报有误!”我心里暗暗叫了一声。

尚且来不及反应,就跟他们扭打在了一起,禁毒队的小苏跟一个年轻人干上了,副大队长跟那个老头扭在了一起,我跟另一个壮汉打起来了。说实话,当时什么警务实战要领、什么擒敌拳,都他妈不顶用,根本记不起来,就是单纯地挥舞着拳头揍对方,从站着打到滚在地上厮打。

我吃了对方几拳,疼得呲牙咧嘴。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一抬头,看见那个老太太正在厕所里把毒品往马桶里哗哗地倒——妈的,她在销毁证据!

我真是急眼了,使劲一翻身,把那个男的压在下面,照着他脸和下巴就是一顿拳头,他吐出一颗牙,满嘴是血,在地上哀嚎。我将他拷在暖气管上,然后起身助跑,给了正在和副大队扭在一起的那个老头一脚,老头一下被踢懵了,趁这个当口,副大队长狠狠地给了他一记拳头,把他打晕过去,然后铐在了窗户架子上。

副大队长的额头已经被打得通红,还流了鼻血。一旁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苏已经把对手控制住了,我捂住自己疼得不行的肚子,赶紧去厕所抓那个老太太,老太太已经把毒品销毁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我一阵火气上来,二话不说,反手铐住她。

真是上火!

这时,我们听见楼道里突然传来了“踏、踏、踏”的上楼声,一阵紧张,瞬间又掏出警械,结果在门口,出现的是侦查队和兄弟单位的兄弟,这才算放松下来。

兄弟们进门看到我们仨背后的两个壮汉,脸色立马变了——谁都没想到还有两个“硬货”在这儿。一个战友转身关切地看了看我们,我们摆手,表示没什么大碍。

压制好犯人,将马桶和水盆中残留的物质装进工具准备带回局里,侦查队里一个认识我的战友递给我一根烟:“来,抽根压压惊。”

我接过烟,点上抽了一口,吐出水苍色的烟雾。可是看了一眼老太太,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啊!”我发狠地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灭烟头。




我们经常开玩笑说边防武警的危险系数为零——因为一旦感觉到危险了,那基本上也就没命了。这个玩笑不假,我们多次参与抓捕毒贩的行动,每一次都是提着脑袋去,摸着脑袋回。

一次在周末休息的时间,我正在躺在宿舍里拿着手机看搞笑视频,副大队(并非前文的那个当地公安局禁毒大队的副大队长,是我们武警大队的副大队长)“咣叽”一脚踹开门,把在床上的我吓得一激灵,马上蹿下床站直。

副大队喘着粗气,呼吸急促,直接对着我说:“让你们抓捕组所有人清点装备,你跟我去开会,特战组已经在收拾装备了,你们也快准备一下!”

“是!”我回答之后,战友们立刻都紧张地穿着衣裤。整个宿舍的气氛忽然沉重,窗外天色阴沉沉地压着,副队长蹙着眉头,在我们前面小跑着去通知下一个宿舍。

我跟队里的人去开会,一进会议室,我就被吓了一大跳:乌泱泱的人头,肩膀挨着肩膀,大家都冷着脸,面色凝重。我站在副大队身后,紧挨着其他的战友们,一起围着暗红色的会议桌,出神地看着白色的灯光打下来的一圈圈晕色。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公安民警、特警还有迷彩(边防武警)围坐在一起,二毛二(中校)、二毛三(上校)竟然比比皆是。我用眼神偷偷环顾四周,我大概算是警衔最低的。

几个领导坐在长桌尽头,手指敲打着桌面,食指在地图上圈圈画画,等待大家一一落座,战友们一脸茫然,但是丝毫不敢露出疑色。

省去了开场白,穿着便装的领导清了清嗓子:“上次开会各单位的主官都在,就不重复了。这次会议,主要传达一下上级指示,迷彩负责强攻抓捕,特警负责增援堵截,公安民警同志负责警卫和押运,武器家伙准备好,这是个大案子,具体计划咱们再研究。”

我一听——这是大动作啊!悄悄侧身问旁边的副大队:“队长,啥事啊?”

“抓毒贩,大规模的,你做好心理准备。”他颇有深意地盯着我的眼睛,简短的言辞里透出一丝紧张。

还没等我继续追问,就听见那个便衣领导顿了顿嗓子:“这次非同小可,根据线人返回来的情报,是大规模运毒,对方可能持有自动武器,大家做好最坏打算!”

领导的话音再次一顿,气氛更加凝重起来。以前的行动,见到的大多还是刀具和管制武器,我听老兵们说过有毒贩为了运毒走私枪支,但还从未接触过。这种持有自动武器的毒贩,基本上是搞跨国交易,背后有利益集团驱使。

一阵恍惚中,只听见领导再次开口讲话:“大家手机上交之前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再写一份‘交代信’(遗书)准备着吧。”

——终于有这么一天了!尽管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句话,腿还是哆嗦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这是要干嘛?

刚入伍时老兵说的那些侦查员的故事还历历在目,那时我会热血澎湃,总希望下一个成为英雄的就是我。我是怀揣着英雄梦进的军营,自认早已做好一切准备,包括牺牲,可是当这一天猝不及防的到来,整个人除了懵,什么想法都没有,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腿脚不受控制地打颤。

我抬头看四周,有的人脸色煞白,有的人则使劲靠着椅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就连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领导们,脸上似乎都有点抽搐。他们大多抿着嘴不发一言,很少有任务,能够谨慎到这个地步。 

开完大会,副大队又转身给我们开小会。他把我们所有人叫到一起,却没有说话,只是叼了根烟,没有点火,仿佛在思考什么,眉峰压制着眼角,更显得威严犀利。

我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敢吱声。

沉默半晌,副大队把打火机猛地往桌子上一拍,闷声说道:“我布置一下任务:这次咱们主要是堵截和抓捕,任务地点是拐弯的山坡路,据情报反馈,对方有一辆越野车,武器装备不明,但肯定持有自动或半自动武器——

“现在的行动方案是,先放两行阻车钉,然后特战组的盾牌手把车逼停,后面的人再散开,把人给我从车里拖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给我把车门打开,抓捕组的盾牌手在车后负责警戒,其他人立刻实施抓捕,把手铐给他们带上。其他事就不用咱们管了,咱们就负责抓人。

“狗鹏,你负责特战组盾牌手,负责强攻,堵车!”

听到命令,狗鹏昂着头,面无表情地起立,行军礼。

会议室里寂然无声,谁都清楚“盾牌手”是什么分量,战友们投向狗鹏的都是那种仰望烈士的目光。

副大队一顿,转头对着我说:“你来做抓捕组的主攻手,拿盾。”

“我?”我傻了。

——怎么会轮到我?我不是正统军校出身,也没有丰富实战经验,身体素质也算不得顶尖,警衔不过区区小屁孩,原本坐在这里旁听会议都感觉越级,结果最重的任务居然安排在了我头上?

我猛地站了起来,身体挺得笔直:“是!保证完成任务!”

我这么果敢,并不是激动,是因为狗鹏在桌子下狠狠地跺了我的脚面。




经过紧张的安排,我们出发去伏击点准备抓捕了。

为了不惊动毒枭,我们只出动了一辆军用卡车。上山的时候担心车轮印记太深引起毒贩警觉,在距离伏击点还有五六百米远时,大家就集体下车,扛着武器顺着山体爬行,徒步去位于崖口的伏击点。

小心翼翼地找埋伏点的战友们,一个个灵活得像山里的猴子,很快隐匿在茂密的丛林中,只有路边一两个“放哨”的便衣兄弟,粗糙的黑脸,背着个篓子,“认认真真”地扒拉着树丛。

山在两个省的交界处,过往也是一处险要的战略要地,树林很密,过去这里还经常传出野猪伤人的事情,因此除了居住在这附近的村民会来砍柴和采药,大部分民众出行很少选择这条路。

在上级安排下,大家很快各就各位:按照作战方案,我们先在道上扔了两条阻车钉,观察好地势,公安民警的兄弟搬过来几块大石头用来挡车,特警的兄弟在检查枪械;最后,我们还在山路的一个拐角处藏了一辆捷达——用丛林遮挡着,准备到时用来堵截对面的车辆倒车逃跑。

我跟狗鹏别着枪,抱着盾,藏在伏击点拐角处的草丛里,山上的草木带刺,扎得我俩糙脸上全是血道。狗鹏摸出来一盒中华,扔给我一根:“快抽吧,刚从教导员那里摸出来的一盒。”

“你怎么又偷他烟,上回让他抓住喷了咱俩半天。”

“抽吧抽吧,你能不抽还是咋滴?”

我拿过来烟点上,沉默良久。

突然狗鹏打破沉默说:“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看看这次一共有多少人参与计划?这些人可是全部经过严格的政审——知道为什么最后选中你当盾牌手么?”

“因为我傻?”

“屁!因为你父母不在这里,没有家庭压力。本地的兄弟,经常回家,容易被敌方势力盯上。”狗鹏叼着烟正经起来的样子格外成熟。

刚想夸他这个狗东西有两下子的时候,就听后面的人喊:“所有人隐蔽!车快来了!”

我迅速翻身去找我们组的人了,狗鹏也起身去找他们组的人。

刚到我的堵截点藏起来,就看见我们大队的参谋三哥也在狗鹏他们组里。想起狗鹏所言,我心想:三哥这个老混蛋,他说他不是在指挥所吗?!怎么身先士卒了呢?

想到这次没准要死了,我趴在草丛里的瞬间反而平和起来,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战友,这帮小子,藏得就剩屁股撅着。

趴在草丛里,听着虫鸣,山风吹到眼前的草叶子上,划拉着裸露在外的皮肤,痛觉格外敏锐。我抿着嘴,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车会出现的路口,支起耳朵等待收取着慢慢行驶过来的发动机的声,以及轮胎在土石地面上会有的“嘎吱嘎吱”的声。


突然,路口前的民警兄弟朝我们使劲摆手。身体瞬间紧绷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盾牌握把,屏声静气,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那辆越野车开得很快,一路扬尘,路旁不断有灌木咔啦啦地被它碾压断。它在山路的转角处也丝毫未减速,似乎只有几秒钟,就穿过了几百米的距离,冲到了我们眼前。

就在此时,埋伏在崖边的捷达,先猛地窜出去横在路面上,挡住了越野车往回逃跑的路。副大队从旁边猛地跳起来,一个翻滚站在车侧前方双手举着枪对着车里的人拼命吼着:“停车!停车!边防警察!!!”

一刹那,所有人没有一丝迟疑,迅速出动。我带领抓捕组率先冲了上去,双手持盾,准备往车门边靠近——短枪还在枪套里,我手中一件还击的武器都没有,能相信的就只有我背后的战友,而我,也是战友们的第一道和最后一道防线。特战组紧随抓捕组,迅速呈左右侧翼夹击,举起长枪瞄准车窗里的人,战友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里的动静。

越野车非但没有减速,还猛轰了一脚油门——妈的,这混蛋想撞过去!

“砰——”,我们鸣枪示警,终于逼停了越野车,也镇住了车里的毒贩。

“警察!熄火!”

“让我看到你的手!别动!”

“别动!双手放在头顶!”

“警察!别动!”

声音嘈杂,高度紧张的气氛让每个人都崩着神经,虎视眈眈地盯着车里的毒贩。

我飞速逼近到车前,左手持盾,右手去拉车门把手,车门拉开后我一侧身,后面抓捕组的战友一个“前进步”,就把人从车里拖了出来。3个特战组队员立刻呈尖刀队形,护卫着中间抓捕组的战友。

抓捕组的战友手持短枪把越野车的司机放倒在地,拽着他的衣领单膝压住他的腰部,仔细搜索腰上、裤腿、胳膊夹、衣兜里有没有藏有什么危险品。此时,我则一手持短枪、一手持盾牌在车后方警戒,防止被控制的犯罪嫌疑人有什么异常的动态。

“安全!”搜身的战友报告道。

副驾驶座上的人也被拖了下来,他的动作看起来十分配合,但在他有些泛黄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毒辣。

“双手抱头!趴下!”抓捕组的战友一个摁着他的头,一个掰着他的手,将他擒拿住。

他试图挣扎,但是被一个眼疾手快的战友看到,一脚踢向他的膝窝,让他跪在地上,然后给他戴上拷子,转交给了过来帮忙的特警和民警兄弟。




当所有人刚要松一口气、准备把枪放回枪套里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来车了,来车了,又来车了!”

我心里一怔:我X!情报里只交代有一辆车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条山路,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来,而且毒贩的车与普通的私家车也不同。

来不及思考,所有人赶紧再次隐蔽,车来不及藏了,几个战友将计就计,钻进毒贩子的越野车,赶紧脱掉迷彩上衣。

我赶紧走到摁住毒贩的两个民警兄弟旁边说:“老哥们,赶紧把人都送上拘留车!”

突然,离我最近的、刚才坐在越野车副驾驶座上的毒贩狠狠地用头撞击了一下我的鼻子,顿时,我眼冒金星,鼻子又酸又痛,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摸了一把鼻子,一手的鼻血,没犹豫,回手对着他就是一个肘击。看到我这副惨况的两个民警老哥,使劲别住他的脖子,往上掰着他胳膊架着他走,他的脚在松软的土地上磨出一道弯曲的沟线,混着我暗红色的鼻血。

我用鞋底蹭着地面的浮土,想掩盖住血痕,可鼻血滴滴答答地没完没了,我只能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抱着枪,黏糊糊的鼻血跟番茄酱一般,腥甜气息蹿到了口腔,我在喉管中运了一口气,鼓动两腮,狠狠吐出一口全是血的浓痰。

我转身赶紧往副大队那边走,边走边感觉到充满热气的鼻血流到我手背上,我到副大队旁边蹲下,观察四周,副大队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小声询问:“没事吧?”

“没事,死不了。”

刚回答完,就听见有车的嗡鸣声传来,第二辆车看到了刚才的那台越野车,猛地加速开过来了。

“别动!警察!!!”

“警察!停车!”

副大队又一次跳出去冲到路边,冲车里的人喊着。

对面车没有停下,反而拼命加速,轮胎摩擦着地面,压出又深又宽的车轮印,尘土飞扬,洒进眼里,激出眼泪。

副大队再次鸣枪示警。随着子弹打中车轮,车子一个急刹,骤然停下。

来不及思考什么,我也冲了出去——什么“不负使命”,什么“献身边防”,全他妈扯淡,我当时满脑子就想着:“他妈了个X的!别撞着我兄弟!前面都是我兄弟!你要是敢冲过来,我就弄死你这狗娘养的!”

我冲到车前面,没再像刚才那样双手持盾,而是站在车的前风挡前面,一手举着盾牌,一手举枪瞄准车里的驾驶员,根本就没想着对方一脚油门就可以将我撞飞的危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孙子要是再有一点举动,我他妈就开枪!再他妈给老子动一下试试!

我的鼻血似乎流得更快了,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地震动着,全身的血液好像都集中到了扣扳机的手指上,腿脚其实已经因为过度紧张而使不上气力。

估计车里两个毒贩也被我的满脸的鼻血吓到了,那个司机两眼蹬得跟傻狍子似的,手放在方向盘上不敢丝毫动作。

两面盾牌从车的左侧面顶上来,后面的两个特战组的战友持枪瞄准,副大队拉开车门,掰着那个司机的脖子,把他从车上摁下来,狗鹏高声喊到:“趴下!双手伸开!”其余的战友冲到车的右边,拉开车门,拿出手铐铐住另外一个人的右手,同时狠命摁住他的左手,摸查他身上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

我看车上没人了,便用盾牌摁住那个人的上肢,压着他的脑袋朝着押送车走,嘴里吼着:“老实点!别动!边防警察!”

特警兄弟里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哥们递给我一叠纸巾,我捂住鼻子抹了抹嘴,便拿着纸巾去找副大队,胡乱地抹了抹鼻血,满脸希冀的望着副大队:“哎!老子搞定了!”

特战组的战友把两辆车打开检查了一遍,果不其然,每辆车上都有毒品和私制武器、刀械。我们看到之后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帮人手里的“硬件”比我们还要丰富。

最后,把违禁物品放在一起,民警刑侦的一位同志用摄像机拍照取证。几个毒贩被压制住蹲在旁边摄影取证,这帮人的眼神一个个贼溜溜的,丝毫没有自己做错事的意思,那个撞我鼻子的毒贩,还对着我们露出一抹邪笑,副大队看见他这幅贱样,一脚踢出尘土,全扬在了他的脸上。

不知道为何,那种邪恶的笑容,让我和战友们的心都有些凉。

经过秘密审讯,这几个人被移交到了更高一层的地方,在他们的口中,又得知了许多惊天的情报,而我们的同志们,又在奔波中不断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




两年前,我和战友们一起看过《湄公河行动》。

那段时间大家在西南地区刚刚出完任务,还没有回北方。3个多月的煎熬下来,大部分人都瘦得脱了相。组织上担心我们在长时间的紧张状态下会产生心理障碍,特地给了一上午“放野”的时间。

为了这天假期的到来,队里的牛仔裤和白T恤被我们哥几个挨件试了一个遍。当兵之后,大家基本上没再穿过自己的衣服,从头到脚,就连内裤也是部队统一发的。我们翻找出来皱巴巴的旧衣服,却发现穿起来不合适了——几年前的一群潮流少年,已经成了最硬的牛皮糙汉。

没有假期的战友们满是心疼地看着脸皱巴得跟老树皮似的我们,却又羡慕得不得了——毕竟外出的机会实在太珍贵了。

出了营队的大门,我们几个一致决定先去吃顿解馋的大餐,祭祭五脏庙。其实说是放假休息,也就够吃顿饭的空档,从偏僻的山里赶到城镇,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刚到城区,一张大楼上的巨幅电影海报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彭于晏帅气的胡茬和肌肉是那么显眼。我们在周边找了找,实在没有什么能去吃饭的地方,抽根烟的功夫,记不清是谁提出的“去看电影”。我们几个到了那个位置偏僻的电影院时,票已经被卖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排的位置。可为了尽可能地不浪费这个上午,我们还是选择在有冷气的电影院里看电影。

拿到电影票的时候,三哥叼着烟,低着头,眼神黯淡地说了一句话:“咱那些哥们,这辈子没机会看他们的大片了。”

大家突然就沉默了下来,我把头低下,猛地嘬了一口烟。我知道,三哥在想他的同届兵“尤排”,早就听说他们曾在一个饭碗里吃饭、一块蹲在操场上受罚、一起躲在厕所抽一根烟,他们从军校出来后,未来本该有着无限光明的前途,然而在2006年10月的一天深夜,变故陡然发生。

那晚,7名从江对岸越境的外籍青年闯入这边的林场,企图抢劫生活物资。执勤的尤排发现后冲了上去,用手中仅有的一根警棍与持刀的犯罪分子进行殊死搏斗,最后,他保护住了背后的百姓,自己却身中数刀,牺牲在了祖国边疆上。

三哥的话,让人一阵扎心窝子的疼,再也没人再吭声,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电影开场。

椅子有些旧了,我们几个人挤在最后一排,身后的放映灯打在白屏幕上,红绿蓝的交织下显现出人像。昏暗的影院里,来看电影的大多数是年轻情侣,我们几个没谈过恋爱的人,手足无措盯着地面,听着恋人们的欢声笑语,心里默默想着:祖国啊祖国,您要是在发装备的时候,顺便解决了我们的婚姻大事该有多好。


看着电影里的瘾君子们,我想起了有一年冬天抓到过的抢劫犯阿Q。他看起来文绉绉的样子,因为抢劫妇女被抓,在审讯时毒瘾发作,被我们发现原来还是个吸毒人员。

据他自己交代,他是去唱歌的时候被以前的“朋友”拖下水的。那时的阿Q还是个刚上大学的男孩子,喜欢运动喜欢读书,也很喜欢小动物,如果没有遇到那个老同学,他应该会按部就班的毕业、结婚、生子,为房价操心,为孩子上学发愁,过普通人的一生。

一首歌的时间,阿Q彻底跪倒在毒品的脚下,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无数次提醒自己要戒毒,可在一次次的挣扎中又失去了自我,再次选择沉沦。作为一个曾经孝顺懂事的儿子,他用刀逼着父母拿钱去买毒品,将父母一生的存款在两年内挥霍了个干净。最后除去一身的针孔和视自己为瘟疫的亲戚朋友,他一无所有。

审讯室暗黄的灯光中,阿Q像被开水烫过的蛇一样不停地翻滚着,他脸色乌青,大滴大滴的汗水混合着咬舌头的血水,在审讯室的蓝色床单上晕出暗黑色的花。战友不忍心他如此痛苦,伸出手扒开了他的牙关,在他嘴里塞进去毛巾,防止他咬到舌根。

两个多小时过去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阿Q,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

他主动坦白了所有的罪行,交代了上线的贩毒人。后来的审讯工作中,我的战友问他后悔吗?他看了我们一眼,呢喃着:“我想家,可我的爸妈,再也不要我了。”

阿Q那一次服刑结束,听说又复吸了,然后又被抓进去了。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我们几个人太久没来过电影院这样的娱乐场所,拘束了整场。电影结束,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刺痛了我们的眼睛。红旗边从军,红旗边训练,红旗边流血,又是在红旗边授勋章、挂荣誉,最后覆盖着红旗。一面红旗,从生到死。一个个普通公安现役武警战士,为了一个个深陷的灵魂,在不断地拉扯、挣扎中救赎。

那一个上午的休假,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在满是人的电影院里哭得稀里哗啦,涕泪横流。电影院不知哪个角落传来的掌声,让我们感受到了军人的职业尊严和荣誉。

这世上,除去爹娘,还能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编者注:2018年3月,中共中央印发了《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公安边防部队不再列武警部队序列,全部退出现役。公安边防部队转到地方后,成建制划归公安机关,现役编制全部转为人民警察编制。)

编辑 | 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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