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河不如我幸运,从这年开始,它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
河水不再清澈,迅速变得浑浊,漂着油污,时不时还飘出阵阵臭气。到了夏季,再没有人敢去河里游泳了,因为只要一下水,不用一会儿就会浑身发痒、起小疙瘩。水中的鱼也骤然减少,岸边的草皮也被翻了个底儿掉。
2011年的夏秋之交,淘沙队离开了,但哨子河的怒气一直都在,2012年夏天,它的愤怒在一场大雨中全面爆发。
那年暑假,我初中毕业即将升入高中,事情发生时,我正在同学家里做客,不在村子里。
雨下得又急又大,同学家门前原本只是给家禽洗澡的小溪,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湍急的小河,我和同学只好憋在屋子里,哪都不敢去。可是哪个村谁家的养鸡棚被水冲跑了,谁家的孩子不幸落水夭折了,谁家的老人吓得心脏病发去世了……这样的消息,会不时从同学妈妈的口中传过来。
我开始后悔,这个时候出来疯玩,没有待在家里,不知母亲会多担心。
雨在一个夜里才停,天一亮,我立刻往家赶。走到村对岸时,那座连接两岸的吊桥已经倒了,桥身裂成几段,跌进浑浊的河水中。河面的宽度已经变成了平常的两倍,河水湍急。我远远看到自己家与河岸之间的那片玉米地,已全被河水扫平,算是彻底毁了。
我托人骑摩托车带我绕远走山路回家。下车时小腿还不小心被摩托的排气管烫出了一块碟子大的伤口。
一进家门,30多厘米厚的淤泥已经铺了满满一个院子,像是一层深色的大理石。因为雨后太阳暴晒,淤泥的表面已干出了裂纹,爸爸正在弯腰清理。
“咱家也进水了?”我问妈妈。
“是啊,河水差一点就没过台阶进屋子了,水涨得正大的时候,台阶下的水都涨到我前胸了,再差一点就要没脖子了,我和你爸都收拾东西准备往山上走了——你可回来了。”妈妈的眼睛红肿着,看到了我腿上的伤,忙问这是怎么了。
我这才感觉到钻心的疼。
那一整个夏季,院子里一直都弥漫着一股恶臭,哪怕淤泥早就被清理出去,哪怕又下了点小雨,也洗涮不去。
我腿上的伤愈发严重起来,先得扯掉烫坏的皮肉,等它结出薄薄的痂,再是化脓。虽然吓人,但好在还是在慢慢转好。待在家养伤的这段时间,我从妈妈口中又听到了许多那场大雨给哨子河带来的悲剧:哪个村哪家人死了,哪个堤又被冲开了……
这其中最让我后怕的,是妈妈告诉我说,大雨时,我那个同学家的村子,是整个县城在这次水灾中受灾严重的地方,雨下得正大的时候,通讯受损,妈妈怎么打电话都联系不上我,她曾一度以为我也许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日回家时,妈妈红肿的眼睛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