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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全民故事计划》第302期:喂,在校园抢小孩的人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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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27 06:4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喂,在校园抢小孩的人去哪了

 李星锐 全民故事计划  2018-09-26
那些无事可干的高年级学生仿佛嗅到了异类的味道,每天放学,他们故意在我的班级门口堵我,“哟,放学了,又去找你的垃圾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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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故事计划302个故事



那件事发生时,我刚从小卖铺出来,脸上留有趴在桌上午睡的淡淡红印。我手里拿着火腿肠,正往教室的方向走,一阵刺耳的尖叫,从校门的方向传来。像极了为整座校园拉响的防空警报。


我的小学校园很小,从校门走上十米长的斜坡,就到了一片小操场,左右均是教学楼,正前方是国旗杆,和教师办公楼。整个校园50米长,三面环绕。校门是唯一的出口,由三米高的铁栏门紧锁着,平时进出只从旁边的小门走。学校像一个罗马斗兽场,只要站在任何一幢楼的走廊向下望,整个操场一览无遗。


小卖铺在校门右边,教室在左边,我正走到楼下,就听到了那声尖叫。


回头望去,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被一个穿褐色毛衣、戴着灰色安全帽的老头扛在肩上。老头没穿鞋,扛着女生想往外跑,女生拼命挣扎,老头大概是怕她摔着,也可能是身体瘦弱抗不稳,就把女生放了下来。


女生见机跑掉了,其他孩子也尖叫着往里侧的办公楼跑,老头气喘吁吁地见小孩就追,小孩看见他就跑。跑得远了,又回头张望,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嘛。


教学楼上的走廊站满了人,老师也赶到操场,企图阻止老头。值班的全是女老师,又都不敢靠近。我看傻了眼,老头往我这边跑来,我连忙跑上二楼。


简直就像在玩老鹰捉小鸡。


最后老师把睡着的门卫从保卫科喊起来,还在追人的老头瞬间被架住,门卫大叔像拎一只猫仔一样把他拎了出去。我们听到老头喊起来,“我只是想要个孩子,就一个。”


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本来吓哭的小孩们破涕为笑。


校长这时急匆匆地从办公楼里赶到操场,批评了门卫一番,拿起喇叭对看热闹的同学们进行了一会儿思想教育,又慢慢悠悠地走向他的办公楼。


进了教室后,同学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并进行各种添油加醋,讲给没挤到“看台”前面的同学听。


我没参与进去,我认得这个老头,我也没告诉任何人,我曾经在老头缩在铁皮垃圾箱门口时,给他买过一碗路边摊的土豆片。



这件日后想起的“校园抢夺孩子事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除了班主任在课间给我们普及了一些安全防范知识,一个下午,大家就彻底忘了这事。


放学后,我往距离学校五十米开外的垃圾站走。途径老头的住处,它隐藏在路边,像是凹进去的一堵墙,无法想象它到底有多小。房子的左边是菜市场,右边是公共厕所。不偏不倚地杵在那,像是一个临时避难所。


门洞一米外的地方有一个甬道,通往破旧的小区。老头就住在小门里。里面我从没进去过,老头总是坐在门口。那门只有半人高,和垃圾站高大的绿门相比,像一个狗洞。


狗洞门口挂着一块捡来的破窗帘,像一面帆,我犹豫了一会儿,掀开帘子探头往里望,黑漆漆的,看不清空间有多大。没人。我望了一眼便赶紧拉上了。


右侧的甬道里传来哄笑的声音,我往里走,看到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把老头围在中间。有个高个儿在踹老头的屁股,一边踹一边说:“要儿子啊,没有。老子要不要认一个?”我有点不知所措,急中生智,大喊了一声,“快跑,我看到老师往这边走!”他们显然有点慌了,骂骂咧咧地散开了。


老头在地上瑟缩了好久,见人走了,才爬起来。他没认出我是谁,迟疑地看着我。


“土豆片。”我说。


“是你啊。”老头擦了一下脸上的灰,往他的小屋走。边走边回头朝我招手,示意我进去坐坐。


我摇头说不了。又问他:“他们为什么打你?”他说:“小孩子不懂事嘛。”我问他:“下午为什么那么干?”他说:“想我孩子了。”


“你孩子跟我在一个学校读书吗?”


他说,“不是,我的孩子早就丢了。”


“丢了,怎么会丢呢?”


他说:“你先给我做儿子,我就告诉你。”我说我有爸爸,也有家,我家比你这干净多了。他笑了一声说,“那就快点回去,别让你爸妈等。”



老头后来还是告诉了我关于他孩子的事情,我每天放学都要经过那条路,他看到我就招手喊我过去说话。


老头说他曾经是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这个词,我听不懂。“那你念过大学吗,念大学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捡垃圾?”老头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说起了他年轻时候的经历。我似懂非懂,只是觉得他和我见过的老人都不一样。


成年后,我才明白老头当时说的话。他是上海人,下放到湖北,在这边和当地一户农民的女儿好上了。农户和知青的关系向来不好,姑娘的家人劝她不要和知青谈恋爱,知青们不会安心待在这里安家的。姑娘不听,还是经常和他约会,最后怀了他的孩子。


本来生了孩子,只要安心娶了她就罢了,偏偏这时候宣布了下乡青年可以返乡的通知。上面规定,不能带家属,只能自己回去。老头毕竟是个大城市的人,自然想要回去,姑娘的家里不同意,警告老头说,“要是不留下,就把孩子给丢了。”老头只当是个气话,他的心早已飞回上海了。


回到家乡的老头,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他们从居住过的老弄堂里消失了。老头在上海转悠了几年,又搭车来了湖北。


回来以后,怎么也见不到当年的姑娘,她故意躲着他。只有一次,他碰到姑娘的姑姑,她告诉他,姑娘已经嫁人了,让他不要再打听她的消息。


“那孩子呢?” 


“出了意外,去了。”


他不信孩子就这么没了,开始沿着国道,四处寻找,最终来到当年下方地的隔壁市——我的家乡,做起了拾荒的营生。老头就在这里转悠了近三十年。直到几年前,他在我们小学旁边的垃圾站定居。


“那孩子早就长大了,你还认得他?”听老头讲完,我只觉得他疯了。他摇摇手,嘴里念念有词,“你快回去吧,天都要黑了,家里人都还在等你呢。”


我不明所以地离开,回到家想向父母询问丢孩子的事,急着看动画片,最后就忘记了。




和老头见面多了,有时觉得他挺正常的,要是换上干净衣裳,摇一把蒲扇,去我们校园里溜达一圈,倒也和那些接送孙子孙女上下学的爷爷没什么区别。


有一次,我放下戒备进了老头的小屋。在我的想象里,老头的住所,应该是臭气熏天,堆满垃圾的。真的进去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老头的房子里阴暗而潮湿,没有窗户,堆满了啤酒瓶,却没有腐臭味。他把啤酒瓶堆砌在一起,瓶底对着自己,形成一面墙。阳光照进来,散发着斑斓的光,有些温暖,又好看。


房间里有很多过期的杂志,《儿童文学》最多,还有几期《收获》,我在外公家的书架上看到过这个杂志,写得又长又难懂,比语文书还难看。我问他这些书刊哪来的,他说在学校捡垃圾时拿的,卖给旧书摊五毛钱一本。我喜欢看书,找他讨来看,一开始他不愿意,后来我就自己翻来看,他也不介意。


老头在学校附近捡垃圾时见到我,还朝我打招呼。同学们见到了,开始传起流言,说我被他灌了药,成了老头的儿子。我没有理会他们,还是隔三差五地去老头的小屋。


流言传开以后,那些无事可干的高年级学生仿佛嗅到了异类的味道,每天放学,他们故意在我的班级门口堵我,“哟,放学了,又去找你的垃圾爸爸了?”


有时我会冲上去跟他们打架,围观的人群多了,引来了老师,他们就会散开跑掉。


有一天放学,班主任提前赶了过来,把我喊到办公室,我从那群人身边走过时,看到他们脸上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有人窃窃私语,“谁让你跟流浪汉待在一起,你肯定收了那个老不死的钱,带着他来学校抢孩子。”我没和他们争辩,事情不是这样的,他们看到我脸红起来,更加肆意地嘲笑。


办公室里只有我和班主任两个人。班主任轻声问我,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了。我直截了当地说:“是捡垃圾那个老头的事吗?”


班主任说, “我最近听同学说,你经常跑到垃圾站去找他。”我说:“我觉得那里挺好玩的。”她犹豫了一会儿,问我:“那个老头,有没有威胁你,或者对你动手动脚的。”


“没有。”我赌气地大声说。


“答应老师,以后不要再去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他之前在学校里做的事情很危险,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她停顿了一会儿,直起身子说:“你爸妈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我有些气愤,“不关我爸妈的事,我会自己和他们说的。”老师没有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让我离开了。



离开学校,我就往老头的住处走,却在路上碰到了我爸妈。爸爸把车停得远远的,和妈妈一起气冲冲地走过来,揪住我的耳朵,一边拉我,一边说:“丢不丢人?坐在垃圾站门口,像个捡破烂的小孩一样。”


我回头望去,老头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着我们。妈妈看到他,走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以后不准接近我家孩子。”


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和爸妈解释,“他又不是坏人。”爸爸见我哭闹,走过来,甩了我一巴掌。我楞在原地,老头赶了过来,像是忏悔着半跪在地上,“别打孩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一遍遍重复着“是我的错”,始终没有从地上站起来。


那天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放学,妈妈都会出现在校园门口来接我。回家的路上也是绕开垃圾回收站走。有时我在路上的垃圾堆搜寻老头的身影,也没看见他。


不记得从哪一天起,学校里关于我是“捡垃圾的儿子”的流言消散了,妈妈的工作有了变更,不再来接我放学。我也忘了老头的存在,一个人沿着另一条熟悉的路回家。


家乡的城镇建设日新月异,旧街早就不是原来的模样。拆的拆,重建的重建,老头的住处也不见了。


上高中后,有一次,我跟着班级上的人回收校园的垃圾到垃圾站售卖,新的垃圾站点更像是一个回收集市,整齐排列的货物,四四方方地堆在一起。开垃圾站的是一对本地的夫妇,女人格外精明,精算到几毛钱。


我无意向他们打听老头的现状,女人尖锐的嗓门大声说,“现在捡垃圾挣不了什么钱,早就没有人捡垃圾营生了。”


男人接道,“那个老头啊,开了个旧书摊,卖起了旧书。”


“那你们还见过他吗?”


“他在我这卖过几次书,一年前了吧,书倒都是些好书,我见他可怜,多给他算了一些钱。”男人说。


“他还是一个人吗?”


“带着一条流浪狗,狗倒是看着挺干净的。”男人放下手中的称。


“二十三块八。”女人数了两张十块,三张一块,一张五毛,三张一毛,不紧不慢地递给我。我接过钱,四下看了一眼,问了一句,”那老头卖的书,还有吗?”


男人忙着打包身前的东西,自顾自地说,“来来往往的,早不见了。”


“哦,也是,早就不见了。”




作者李星锐,青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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