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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地人物] 李舒:全宇宙只有一个程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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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8 11: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20-3-8 11:37 PM 编辑

全宇宙只有一个程砚秋 

 2018-03-09 李舒 山河小岁月

今天是程砚秋先生的忌日,怹离开我们,已经六十年了,一个甲子。


程先生的戏,适合在黑夜里。泡杯茶,岩茶普洱都好,不必太浓;窗外须有雨,淅淅沥沥最好,不可瓢泼。我最喜欢的几出,是《玉堂春》《汾河湾》《春闺梦》《骂殿》。当然,《锁麟囊》也是很好的。再简陋的屋子,在那个夜里也会忽然变得锦绣满堂。


程先生的声音,像极了《琵琶行》里的句子: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要万籁俱静,连咳嗽和呼吸都忍着,就为了听到那一点游丝婉转,你便忍不住和录音中的观众一样如痴如醉,击节称叹。


锁麟囊程砚秋 - 百年经典


听着听着,听着听着,会从丹田里涌出一种冲动,这冲动渐渐氤氲,慢慢铺陈,一直蔓延到你的心底,生出一个呐喊——


啊,要是有一块奶油小方就好了!!!(程先生最欢喜的吃食之一!)



作为程先生的一个小粉丝,从十几岁开始喜欢程派、学习程派,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说呢。我的感觉是,只在脸盘子方面稍稍和祖师爷有那么点相似度。


连饭量都只能望其项背。



第一次看程先生的电影《荒山泪》的时候,我很不恭敬地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么胖,一点也不像劳动人民。”



1938年,程先生到上海演出《青霜剑》,一出场,也有像我一样的顽童,脱口而出:“胖,无锡大阿福。”


汾河湾  (1932年长城唱片)程砚秋 - 京剧大师  程砚秋老唱片全集


但程先生的魅力在于,只要听一两句,立刻闭嘴,看《青霜剑》的顽童在散席时的感想是:“奇怪,怎么一点不觉得他胖,并且比别人仿佛还灵便些。”


可是胖也是真的胖,毕竟,早期的程先生是这样的:



不化妆的时候是标准丹凤眼美少年:



结婚照其实也就是微微胖,那时候他的小媳妇儿果素瑛夫人大概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看起来有点忧伤的少年,是一个一顿吃完还能再吃二斤花生米的烈酒达人·主食爱好者·越吃嗓子越好·真·汉子~



舞起剑来,星目剑眉,长身玉立。所以程先生的聂隐娘,比舒淇的好看多了。



后来去青龙桥种地了,种了麦子自己烙饼,特别开心。素瑛来看怹,说怹两句,还不乐意,说我自己种的,为什么不能吃,日记里还记着:“总是管束,又把我的东西吃喝完。”哎,人家不是拦着你,你看看你,吃烙饼饺子都变成啥样了——



早期和梅兰芳尚小云一起拍照片:



解放之后,“四大名旦”又拍了一张。哎,祖师爷您知道摄影师为啥要让您坐下吗?




程先生发胖的节点,我仔细研究过,差不多就是1932年。


这一年,程先生做了一件大事,去欧洲考察戏剧和音乐。网上流传过一段珍贵视频,是1932年,怹出发去欧洲,众人相送。彼时,人家还是很瘦的,我特别找到了视频,截了一张图给你们看看:



当时还有摄影师拍了一张送别照,一身行头又帅又拉风:



怹到德国访问,见此地生活,觉得甚好,忽然想起唱戏生涯,难免委屈,于是打算从此不唱戏,举家移民。家人朋友劝怹归国早日登台,怹便任性地大喝烈酒配德国肘子。一个月之后,体重骤增。更加任性的是,怹老人家还给素瑛夫人寄回一张新拍的照,说:“特摄影寄回,以表坚定不移之意志。”


嗯,不知道是不是大肘子的效果太好,在那之后,我们见到的怹老人家,就是这样的了。(可是我们有大!卧!蚕!)



怹老人家和徐悲鸿在布拉格和平大会上的留影,看完只想说一句,啊,这腮帮子实在太可爱了!



到捷克去看大儿子程永光,您看看公子的小身板,您再看看您的:



关于程先生的饭量,我听过特别特别多的传闻和轶事。什么可以吃完红烧肘子再吃十个鸡蛋啦,什么从四马路一路吃过去再一路吃过来啦,什么一袋花生米秒速吃光啦,我最喜欢的故事,是他和翁偶虹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刚刚看的山西梆子《女儿心》,吃光两只白斩鸡,喝光一坛酒,京剧《女儿心》居然大半定型了。


当然,还可以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年,我第一次跟昆曲名家蔡正仁先生见面,在某个饭局上。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跟着大人吃饭,也不知道social是个啥,就闷头吃。那天上来一闷蹄膀,正好在我跟前儿……吃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蔡老师忽然对我说:“小姑娘,你唱程派的吧!”


嗯,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给祖师爷争光。




我喜欢程先生,喜欢怹的艺术,也喜欢怹的饭量,喜欢怹在日记里毒舌吐槽,也喜欢怹后悔打麻将输钱又浪费时间……怹是一个真实的人。


一转眼,程先生离开我们六十年了,还是老有人说,四大名旦里,程先生的年纪最小,可是走得最早。为什么呢?因为怹太爱吃,太胖,控制不住自己。


这个观点,我不同意。


让我们来看看,程砚秋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月。



1958年2月的一天,程砚秋和夫人果素瑛到新街口电影院,看一部叫《奥赛罗》的苏联电影。看完回家,程砚秋忽然感觉腿发硬不听使唤,这种状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是心脑血管病发作的先兆,但自持身体好的程砚秋居然回家打了套拳,以为出出汗就舒服了。结果更糟糕,又以为是肚子饿,吃了点东西,仍旧不好。先请来街道的大夫,诊断是痉挛,注射了一针,似乎觉得好些。程砚秋不大信西医,复请中医开了帖药,感觉好了一些。但3月1日,再次胸闷气阻,这一回更加严重,程夫人赶忙把老朋友、安康医院院长李养田大夫接来,诊断是心脏病,需要马上住院。


程砚秋的心病,已经很久很久了。



住院前,程砚秋的主要工作,是为俞振飞、言慧珠排练《百花公主》中“赠剑”一折戏,让他们参加法国国际戏剧节的演出。这是周恩来的指示,他曾在座谈会上对程砚秋说:“砚秋同志的《女儿心》中的‘赠剑’表演精湛,画面也很美。”《女儿心》是程砚秋早年的得意之作,但那时早已不演。事实上,从1953年开始,程砚秋可演的戏就只剩了四出:《文姬归汉》《朱痕记》《审头刺汤》和《窦娥冤》。


1955年,北京电影制片厂为程砚秋拍摄戏曲电影,他最想演的代表作《锁麟囊》没有获得批准,理由是什么?1954年11月《戏剧报》上写得很清楚,“这是宣扬缓和阶级矛盾以及向地主报恩的反动思想的剧本。”


哪里反动呢?比如全剧中最后一段,薛湘灵唱:“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宣扬因果报应!不可以有!


赵守贞,作为一个中下贫农,怎么可以收受富家小姐的礼物呢?不可以有!


除此以外,这出剧还被批评犯有“阶级调和论”和超阶级的“人性论”的错误,总而言之,不宜公演。


程先生一辈子,最爱的剧目,便是《锁麟囊》。为了能够让它继续出现在舞台,他数次修改该剧。比如我们现在看到的《锁麟囊》音配像,最终那段的唱词就被改为:


“休将往事存心上,协力同心来拯荒。力耕耘,勤织纺,种田园,建村庄。待等来年禾场上,把酒共谢那锁麟囊。”


赵守贞不再收下珠宝,变成“那女子心高洁尘俗不染,留下了锁麟囊把珠宝退还。”(那后来赵家是怎么富裕起来的呢?)


程砚秋费尽心思,可是,最终《锁麟囊》还是不能通过,上不了舞台。




程砚秋做过抗争,他曾在全国戏曲工作会议公开发言,这个不让演,那个不让演,你又拿不出新剧本让我们演,演员没有戏演,让他吃什么?“戏改局,戏改局,改来改去,差不多成了戏宰局了。”所谓“戏改局”,指的是戏曲改进局。一言既出,台下坐着的戏改局局长田汉大为恼火。


这件事,在1957年程砚秋要求入党时被再度提起。田汉认为程砚秋“孤僻偏激”,又批评了程砚秋在武汉不为工人演出(后证实为传闻),程砚秋在入党的思想报告中说:“如田汉先生数日前的来信所讲说,我有孤僻偏激之性,说得对极了,我确是有这样性情的……按道理我离入党的条件、资格还相差尚远,怕带有这些缺点入党后不能起良好作用,可能叫人常指责,多难为情呢……”对当年“戏宰局”一说,他也不得不反省:“1951年我曾对于戏改政策,因为种种原因在大众会场一时激动,不假思索地在大庭广众间说出了‘戏改与戏宰’的谬论,今思之还耿耿于怀,感觉不安。”


1958年3月9日,风和日丽。医生说,程砚秋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下午,程砚秋的二儿子永源来医院,看到父亲,也觉得他的精神很好。临别时,程砚秋对儿子说:“带些好茶叶来。”


程永源回家告诉母亲,程夫人急忙吩咐人,上街买了普洱茶,这是程砚秋最喜欢喝的。傍晚时分,程家人刚刚端起饭碗,忽然接到北京医院的急电,说病人紧急。等赶到医院,程砚秋已经心肌梗塞,撒手人寰。


本来已经康复,为何忽然病势沉重?据说,在永源走后,曾来了一位领导,与程砚秋进行了长谈。谈的内容是什么已不可知。章诒和的《程砚秋往事》中说,程砚秋在谈话中还是关心《锁麟囊》的命运,但来人说:“《锁麟囊》这出戏,是不能再唱了。”


这样的慰问,如果属实,确属催命。


程砚秋的葬礼规格很高,郭沫若领衔治丧委员会主任,治丧委员会中,有周恩来、彭真、康生、周扬、贺龙和马叙伦等重量级人物。参加公祭的阵容比后来的梅兰芳的公祭还要豪华:贺龙、陈毅、沈钧儒、陈叔通、沈雁冰、张奚若,以及生前好友许广平、邵力子、王维舟、高崇民……公祭当日,还宣布追认他为中共党员。



不仅如此,程砚秋墓碑上的碑文也“惊动”了各位首长。匡时的拍卖会中,曾经出现过一批书信,是周恩来、康生和田汉、陈叔通有关程砚秋墓志铭的往来信件。


墓志铭的原稿是中国戏曲研究院党总支书记马少波写的,程砚秋的党内头号粉丝贺龙看过后,要求总理审阅,周恩来的批示是让齐燕铭和许明(周恩来的秘书)看。和程砚秋交过战的田汉也给齐燕铭写了一个小条:“燕铭同志:砚秋同志的墓铭写成这样。他一生事情很多,不易概括,这样也经过数易稿,请您与康生同志仔细斟酌,敬礼。”



提到了康生的名字,是因为他负责书写碑文。康生依照周恩来的批示,先给齐燕铭看了墓志铭,让他修改原稿。第二个改稿的是时任文化部党组书记、副部长的钱俊瑞,康生请他“马上看看”,因为“要刻碑”,钱俊瑞的回复是“我看可以用,改了几个字”。最后一稿的审批人是周扬,他也做了一两字修改。


这样对待“新党员”程砚秋的墓志铭,可谓是一份“殊荣”。陈叔通作为“程党”领袖,在给康生的信中亦感念不已,表示“可慰砚秋”,又希望能在墓志铭中,加入“劝善惩恶”四个字,因为程砚秋生前曾说过“对社会富有劝善惩恶的责任”。


2004年程砚秋百年诞辰时,我曾去祭扫,见过刻成的墓志铭,并无陈叔老要求改的这四字。想来陈叔老是党外人士,不大懂得党内程序,已经领导审批定稿,如何还能修改呢?


六十年过去了,《锁麟囊》已经被全面恢复,“换珠衫依旧是富贵容样”。只要喜欢程派的戏迷票友,没有不会唱两句“春秋亭外风雨暴”的。程派演员演出,没有不贴《锁麟囊》的。而各大晚会上,《锁麟囊》似乎已经成为唯一程派代表曲目了。


程先生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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