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死亡计时器下 “白粉仔”的挣扎与救赎

源济

2015-6-25  搜狐图片
死亡计时器下 “白粉仔”的挣扎与救赎
摄影：《清远日报》吴明/陈冰斌 责编：介默

39岁的苏明，是广东清远市一位有21年吸毒史的老“毒虫”，在当地人的口中，更多是被称为“粉仔”。本是家境殷实的“少爷仔”，吸毒后为筹措毒资，在警局中留下了46项犯罪记录，却因患有肺结核、脉管炎，无法被收戒、拘留。“每个有病的粉仔头顶都悬着一个计时器，时间一到，这辈子就差不多了。”看着旁边一个个“道友”（编者注：一起吸毒的朋友）因吸毒而死去，他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于是，他开始了战胜心魔与毒品的自我救赎之路……图为2015年5月7日，苏明在房间用嘴拔起注射器的活塞，准备注射毒品，他看着窗外，眼神迷离。摄影：《清远日报》吴明/陈冰斌 责编：介默




天台屋中，一股刺鼻味道弥漫着，苏明掏出0.25克重，小拇指头大小的白粉块，掰成两半放入针筒里，抽上一点茶水。褪下裤子后，他在布满上千个针孔的腿上慢慢摸索已萎缩的血管，10分钟后，他眼睛一亮，用嘴夹住针管，双手摁住小腿中部一处不放，插进针管，将黄色的“药液”推入。图为2015年5月7日，广东清远苏明家中，他将1.5克的冰毒分两次吸食，他说，现在毒品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治疗孤独的药物，要是为了追求快感，这份量根本满足不了。




筹集毒资、购买毒品、注射入体内，这一切，苏明驾轻就熟。注射毒品时，他找遍腿上能注射的静脉，将注射器扎进小腿的静脉中。39岁的苏明，有着21年的吸毒史，长期以来，他通过偷窃、贩毒等犯罪筹集毒资，在警局留下了46项犯罪记录，却因患有肺结核、脉管炎，无法被收戒、拘留。刚开始发现得病时，他隐约中竟觉得庆幸，“有一种法律都管不了我的感觉”。图为苏明长期在手脚处通过静脉注射毒品，手掌关节开始畸变，脚腕处出现腐烂。




图为苏明给宠物猫抓虱子。他喜欢猫，连外出都会带着他的猫在身边。他说，吸毒的人最怕孤独，有猫陪伴的夜里不会太孤独。




图为2015年5月7日，苏明在吃午饭。这里并不是他家饭厅，每到吃饭时间，他都将饭菜端到二楼的客厅吃，怕自己的病传染给家人。1994年10月31日，因无聊、好奇，穿着喇叭裤的山塘“小少爷”苏明在朋友家第一次吸毒，那年，他18岁。“很苦，难受”苏明记得，当时自己翻肠倒肚吐了一地。但隔了几天，他又开始想念那味道。这样，苏明染上毒瘾。




毒品带给苏明从未有过的愉悦。因为家庭情况比较好，苏明自称不缺钱花，整日无所事事，每个星期抽掉价值3000元的毒品。1997年至2008年间，苏明辗转佛山市南海区、广州花都、清远打工，人生也在打工、辞工、吸毒、复吸的循环中周而复始。“无聊就吸毒，一天扎自己好几下。”渐渐地，他彻底从浪荡的“少爷仔”变成衣着邋遢，面容瘦削，浑身散发着奇怪气味的“粉仔”。洗澡时，苏明瘦弱的身体对比前几年的证件照，样子相差甚远。




在苏明的房间，椅子上放着毒品和吸毒工具。买毒品的钱，大多是靠偷窃、贩毒搞到的。对此，苏明并不讳言。苏明很清楚自己的“优势”。长期跟“道友”共享吸毒工具，苏明感染上肺结核和脉管炎。即使因偷窃等被抓，结果也往往是被监管场所拒之门外。他长期依靠偷窃、贩毒赚钱，钱一到手，马上就拿起换取毒品。在广东清远共有患有特殊疾病的吸毒人员有2586名，其中1348名长期遭戒毒所拒收，1069人遭拘留所拒收，169人遭看守所拒收，遭看守所拒收，意味着他们在犯罪后，可以以疾病为由，逃脱法律制裁。




5月7日，苏明在房间里打坐，这是他调整心境的一种方式。为减少戒毒带来的生理痛苦，苏明找来一本气功修炼书籍，没事就在房里打坐。21年来断断续续戒毒几次都没成功，他觉得戒毒一定要先戒掉心瘾，打坐能让他安静下来。“偷了吸，吸了偷，钱来得快，花得快，死得也快。”苏明心里很清楚：即使跑得出法网，跑不出死神的魔爪。




“每个有病的粉仔头顶都悬着一个计时器，时间一到，这辈子就差不多了。”这些年，苏明送走了不少“道友”。有的人，前一天还跟他窝在一张床上，用着同一个针筒，第二天就没了。苏明记得，有一位“道友”患了艾滋病，那段时间大出血搞得满床都是。“我每天给他洗被单，从家里偷菜，放电饭煲里煮给他吃。那天，我照常把菜放进电饭锅，却忘按开关。后来，他喊痛，我出去给他买药……”半小时后，苏明回来，看到“道友”坐在床上，耷拉着头，已经死了。图为苏明在道友家中注射毒品。




但在死去的“道友”里，苏明印象最深的是陈坚。2011年的一天，苏明如同往常到陈坚家拿货，却见他躺在床上，右手被冰袋缠住，脸色惨白，他知道，这是大动脉爆了，离死不远。苏明上前摸了摸陈坚的脸，又转身去安抚两位老人。转身回到房间，同为道友的陈坚哥哥陈志强，请他帮忙挪挪陈坚的身体，苏明伸手一碰，冰凉的感觉窜到身上。陈坚和另一位道友一人一边，将陈坚用白被子包住拖下楼，送到火葬场烧了。图为因吸毒死亡的陈坚家里，八旬的父母无人照顾，苏明时常来照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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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坚死后，苏明对改变的渴望愈发强烈，但他始终无法摆脱对毒品的依赖。纠结时，他想找人倾诉，身边却仅有摇头晃脑的道友。无数次，他在夜里遇与那些亡去的面孔相遇，自己成了他们其中一员，已然结束那紊乱的生命历程，“吓得浑身颤抖”。“我不想就这样死去，至少不要吸白粉死。”苏明想起自己那些未竟的事业，想起像是活在梦里的二十多年，想起自己从未对其尽够责任的家人。图为苏明抽屉里放着一封他前妻留下的信。他的两个老婆都是因为他吸毒而离开。




苏明11岁的大女儿似乎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学。她告诫妹妹千万不要上楼到父亲的房间去。每到周末，她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包下了几乎所有家务。想起女儿的懂事，再反省自己，苏明总是羞愧难当。真正让苏明下定决心要戒掉毒瘾的，是一位民警对自己的“关照”——2012年9月4日，因摩托车盗窃，苏明被民警陈景夫当场抓获。让陈景夫意外的是，苏明在做笔录时被自己说了几句，竟流起了眼泪。当时陈景夫提到自己的两个女儿：“你两个女儿全指望着你，他们以后的路怎么走，和你的作为脱不了关系，难道你想她们以后跟你现在一样吗？”陈景夫的这番话戳中了苏明内心最深的内疚。图为苏明在家中做饭，在以前，这样的情景只有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出现。戒毒的日子里，他每天在看书和做家务中度过。




不犯毒瘾的时候，苏明会在家门口教两个女儿骑单车，晚上为她们盖好被子。苏明想起，有次为大女儿盖被子时，看到她眯眼偷笑。那一刻，苏明感到作为父亲的幸福。决心戒毒后，苏明还与两个女儿签下一张“父女合约”：1、晚上10点前，爸爸必须回家；2、爸爸不准吸毒；3、爸爸不准偷别人的摩托车。




虽然过程略显缓慢，但苏明一点点地开始自我救赎。一方面，苏明逐步减少吸毒剂量。2015年5月23日，做好准备的他开始正式戒毒，丢掉所有吸毒工具，每天只在家做饭给女儿吃。6月10日，苏明尿检显示阴性，显示戒毒成功。但21年的吸毒史，并不那么容易一刀两断。图为在苏明家附近，镇里的两名年轻小伙偶遇苏明，年轻小伙向他咨询购买毒品的渠道。




另一方面，苏明决心兑现自己不再偷窃的承诺。刚开始，他只是缩小了偷窃的范围，只偷刮了发动机号码的赃车。后来，他不再偷车，做起倒卖“生意”：将别人偷来的自行车转卖从而赚取差价。“你可能觉得我在自欺欺人，但这是有区别的。”对此，苏明辩解。图为2015年5月8日，苏明在贩卖单车的小贩手上买了一辆自行车，利用再转卖出去的方式赚钱，他觉得这样做比直接去偷车心里好受一点。




他尝试不吸毒的第二天，苏明拿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神，他说，一个人是否有吸毒看眼神就知道。




苏明还承担起一部分照顾逝去“道友”父母的责任。起初，他担心自己的“粉仔”身份会被道友父母排斥。出乎他的意料，老爷子从床上爬起，眼神一亮，向他点点头，“坐”；老太太则弓着腰，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从那时起，他时不时为他们洗衣做饭洗澡，在道友父亲生病住院时，在病床前忙前忙后三天。苏明的付出，老爷子看在心里，谈起他时，称其为“忘年交”。苏明说，这是他听到的最高评价。2015年5月11日晚，在清远城区，苏明连夜购买建材，他想给行动不便的道友父母在一楼建一个小房间，他们平日住在二楼，上下楼不方便。图为2015年5月12日，在清远城区，给道友父母建房间的钱不够，苏明把卖车的钱购买了第二批建材。




2015年6月21日，当天是父亲节，苏明决定去购买拜祭品上山看看故去的父亲。在店里他微笑与人交谈，面对异样的目光，他经常会调整成一个小孩的心态与人相处，他说那样心里会舒服点。




2015年6月21日，苏明上山，他站在高处，寻找着自己父亲的坟墓。后来在一片荒草中找到父亲的坟墓，他用手挖开埋在泥里的墓碑，确认后跪在坟前悔恨当初。他说，以前自己是个“粉仔”，没有脸前来拜祭父亲，有一次他从远处站了一个多小时，静静看一下他父亲的坟墓，但始终不敢靠近。




图为苏明左手臂上的“悔”字刺青，是他为父亲而刺。“老豆，我知错了。”父亲节那天下午，苏明在亡父坟前跪下，一边烧着香烛一边念叨：“人家说，我的出生是你一生中最骄傲的事情，你就算死了都在记挂我，我却让你失望。你放心吧，我再也不会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