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末,大水坑村。
村里的小学,办在一所破庙里。这庙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建的,大殿早已破败,只有一尊没头的佛像被孩子爬来爬去…
李明光,男,24岁,未婚,初中文化程度,大水坑村民办小学教师。
他是大水坑村唯一的民办教师,一个人要教三个年级的学生。有时候,一边上课还要一边帮学生带孩子。课上一半,还要跑回家给母猪接生。
李明光(胡亚捷 饰)
这一天的清晨,确切时间不详,据大多数人回忆,是在学校敲钟的时候,李明光被人杀了。
据围观群众描述:人就跟块豆腐似的,真不经戳,几下就完了,血哗哗的流…尸检报告则冷冰冰的记录着:致命伤,肋部中刀,刀口长9.6厘米,宽1.2厘米。
杀人凶手:李平娃。他是村里出了名的光棍,一大把年纪也没讨上媳妇。村里人说:你那玩意儿老不用,就要废了。
这个时候,邻村的张强国,托媒人找平娃“换亲”(强国娶平娃的妹妹,平娃娶强国的姐姐)。
李平娃
平娃的妹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名叫红杏。强国是邻村出名的万元户,凭着自己的木匠手艺,在城里赚了大钱。
平娃打死也不相信,自己能够不花一分钱彩礼就讨到老婆,而且还能和强国攀亲。
红杏(孔琳 饰)
人家强国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城里嫖过妓。强国说:跟咱们乡下女人不是一个味儿,可把我累惨了,干活儿也没使过这么大的劲!
平娃问强国:你咋不找个城里的媳妇儿啊?强国说:城里的女人都是瞎胡闹,媳妇还得回咱们乡下找,找个正经女人!
啥叫正经女人?那得是个处女,新婚之夜得在床单上,留下一块血迹!
张强国
平娃和强国的婚事,在同一天进行。新婚之夜,强国睡完红杏后发现:雪白的床单上,啥也没有!
一顿拳打脚踢之后,红杏被退回了娘家。强国还拉走了所有的彩礼,连同平娃刚娶过门,还没来得及睡的媳妇。
受了“奇耻大辱”的平娃急了,四处寻找给红杏“开苞”的野男人。在村里人的暗示明示中,他把目标锁定在乡村教师李明光身上。
村里人都说:红杏这丫头,天天往明光的小学校跑,黑灯瞎火了还去,能干啥好事?
这是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一个清冷的早晨,平娃兄弟,拿着一把杀猪刀,在村里游荡。
他们去油条铺吃了几根油条,喝了几碗老白干,逢人便说:老子要杀了明光。
这与其说是要去杀人,不如说是在“挣脸面”,是在向全村发出宣言:我可不是窝囊废!
但麻木不仁的村里人,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进一步怂恿:我还没见过杀人呢,让咱开开眼?
根据村里的风俗,在男女之事上蒙羞的家庭,需由父兄出面扬言杀死“奸夫”,再由村里有威望的人将他们“拿下”关押几天,这就算是恢复了名誉。
但是,村里有人觉得明光本来就该死:一个大男人的脸往哪儿搁,要给我,我也得玩命。
此时,除明光外,全村人都知道平娃要杀他,但却没有一个人通知到明光。
直到明光遇到了杀气腾腾的平娃,才有好心的村民对明光喊:你快跑吧!你自己作孽你不知道?
最终,骑虎难下的平娃兄弟举起了刀斧,明光在斧劈刀砍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全村人像看猴戏一样,目睹了这极其残忍的一幕。
这部《血色清晨》,拍摄于1992年,是李少红导演最出色的作品之一。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它都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村故事。但它却改编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此书出版的隔年,马尔克斯就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1951年1月的一天,马尔克斯的一个朋友被杀死。
为了讲述这桩案件,马尔克斯寻访事故的参与者和目击者,在死者的母亲、因不洁之身被退回娘家的的新娘、小镇居民等人口中慢慢拼凑出事实真相。
经过30年的调查和思考,马尔克斯终于找到这出悲剧的关键。1981年3月,马尔克斯写下了这部触目惊心的悲剧:《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为什么把这个发生在哥伦比亚的故事搬到中国,没有任何的违和之感?
大概是因为,这个哥伦比亚故事的诸多元素,同时有颇有“中国特色”,比如对处女膜的“偏爱”。
很多人认为,电影中的案件发生在愚昧落后的山村,其实把这个故事换到某乡某镇,或者换到某个城市的大型社区里,同样成立。
你在百度上用“处女”做关键词,照样能搜出一大堆不堪入目的网页。我随便搜了搜,排在前列的两条是:1、处女与非处女是完全不同的。2、最佳方法鉴别处女。
在这两篇恶心文章中,列举了数十条鉴别处女的方法,其中一条写道:非处女急急忙忙地冲进厕所,还没有走拢小便池就憋不住了。是处女就反之,会慢吞吞地蹩进厕所。十分钟后出来时,裤档是湿的,这绝对是非处女。
还有:东西掉到办公桌下面,撅起屁股捡东西的女人就不是处女…
就连[知乎]上,也有“有处女情结是错吗?”这样的讨论。提出该问题的人,第一句话就写道:十有八九的男人都会有处女情结。也不知道,他所说的“十有八九的”有何依据。
谁能想到,在人类文明高速发展的今天,仍然存在着如此物化女性,将女人视为私有财产的现象。
在《血色清晨》中,强国是村里的强者。村里人为什么认为他强?一方面是因为他赚了大钱,是个万元户。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他“尝过城里女人的味道”。
在这样的语境中,女人是另一种流通的货币。既可以买卖,也是男人地位身份的体现。因此,在平娃家中,红杏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因此,红杏的婚姻,轮不到她说半句话,长兄为父就帮她把主意拿了。因此,红杏能够为老光棍哥哥换来一老婆,和一屋子彩礼。
当女性被商品化,被物化之后。处女膜情结,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既然我买回来一个商品,那我就是消费者,我就有权检查商品的“质量”。而“失贞”的女人,就好比是假冒伪劣商品,作为消费者,我要求“七天无理由退货”!人家强国才用了一夜,这货当然是退得理直气壮了。
而对于“店主”的平娃来说,妹子被退货了,还被消费者打了差评,他当然生气了,他当然要去找破坏商品的人算账了。
这一切,在大坑村的村民们看来,如此的顺理成章。
在电影的结尾处,经过调查取证,证明红杏和明光并无奸情。那新婚之夜,为什么洁白的床单上没有落下殷红的血迹?
是因为红杏另有情夫?是因为做农活的时候红杏的处女膜破裂了?李少红导演没有告诉观众,我想,她是不屑于告诉我们。因为,这根本就不重要。
如前文所写,这部电影改编自小说《一桩被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这场凶案,不仅被事先张扬,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的。在电影的最后,明光被杀,红杏自杀,平娃被枪毙...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
在这场凶案中,大水坑村的村民,仿佛都是从百年前鲁迅先生的笔下走出来的人物。看着他们,你无法想象这个故事原型发生在哥伦比亚。原来,愚昧是没有国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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