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签 | 老戏骨这个词儿是不是要被毁了？

源济

老戏骨这个词儿是不是要被毁了？ 

原创 2017-05-02 矮木 每日签

任何一个词语，如果使用的频率超出正常范围，那么这个词差不多就毁了。

早几年是“最美”，最美教师，最美妈妈，最美售票员，神州各处都是最美，也不晓得那些丑的人是怎么活的。

 

最近眼瞅着要被毁掉的一个词语是“老戏骨”，好像只要是个演员，只要他够老，他就是老戏骨了，门槛一降再降，再这样下去，再过两年是不是黄晓明什么的也要叫老戏骨了？

 

真说老戏骨，冲到自己脑袋里第一个名字，是罗京民，对于很多观众来说，这并不是个多么眼熟的名字，他还有另一个称号，叫“中国版摩根·弗里曼”。

罗京民

对嘛，老戏骨至少对标摩根·弗里曼这种级别，名气什么的是其次，是有这样的演员在剧中，你的目光完全会被这样的演员夺去，迄今为止会因为配角演员去刷完作品的，国外是摩根·弗里曼，咱们这儿，是罗京民。

年轻时的罗京民也是帅哥一枚

 

名字不熟悉，脸却不陌生。他是十几年前大热剧《士兵突击》里许三多的爹，是诸多影视作品中兢兢业业的绿叶。

罗京民在《士兵突击》中饰演许三多的父亲许百顺

而老先生最打动自己的角色，是很多很多年前，一部严重生不逢时的抗战戏《我的团长我的团》，老爷子是男五号或者男六号，跟段奕宏、张译、张国强这些演技在线的后生小辈们同台飙戏，共同创作了迄今为止最体面的抗战题材电视剧，想想这十年来各种神剧雷剧横行，把一场惨烈的民族浩劫当成儿戏，方知“体面”二字，多么不易。

 

 

 1 

 

《我的团长我的团》以中国远征军为背景，讲的不是《亮剑》那种一路开挂的草莽英雄，而是一群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逃兵，炮灰，天南海北的泼皮无赖凑到了一块儿，为了口吃的坑蒙拐骗，什么损招儿都使得出来。

这群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逃兵自嘲是炮灰团

罗京民老爷子扮演的郝西川是其中年纪最大的。他想医好每个人，但从没能如愿，没能治好任何人，所以人们叫他郝兽医。

罗京民在《我的团长我的团》里饰演郝兽医

 

年轻人们挤兑这个陕西老头儿，老东西，老不死的，脚气能给人治成截肢的烂医生，什么话都扔得出来。

 

甚至拿出《笑林广记》一则异常恶毒的笑话：“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对于小伙子们的刻薄，老头儿并不恼，有时候反驳两句，有时候讪讪一笑。在伤兵扎堆儿的小镇上，支起一个山寨医院，没有药，也确实没啥技术，所以郝兽医的角色更像临终关怀，有伤兵死了，他给刨个坑，弄碗上路饭，送客死异乡的小鬼儿们最后一程。

 

 

 2 

 

“张宝昌啊，热河赤峰的娃。”郝兽医给一具年轻的尸体唱丧，看这段的时候，心里难过极了。在那样的年代，死亡每天都在发生，谁会去挂心一具尸体呢。更别提他的名字，他的家乡。

 

但是郝老头儿的眼里只有这些，他不想让年轻人去死。

 

来战场的目的，老头儿说“我不是来杀人的”，没什么医术的郝兽医有着菩萨的心肠，他真心想救每一个，但又真的做不到。

 

有一场印象非常深刻的戏，跟日本人打起来了，郝兽医在战场上搜罗伤兵，寻找自己人，翻过一个受重伤的日本人，老头儿先是爬过去，爬到一半觉得不对，又退回来，抬起日本人的胳膊放到胸前帮忙止血，然后说“日本娃娃，你捂着伤口，等你的医生来哦。”

 

在他的眼里，中国人，日本人，都是人。

 

但在残酷的战场，这样纯良的人必死无疑。

 

“我是伤心死的，我真的是伤心死的。”老头儿最后絮叨这几句，日本人的一枚炮弹飞到了对岸，这个活着不多死了不少的破老头子，就这样结束了自己无解的伤心。

 

 3 

 

关于郝老头儿的死，开过恶毒玩笑的兵渣子这么总结：

 

我们不仅失去了一只在死时可以握住的手，还失去了我们中唯一的老人，我们只剩下了二三十岁人的冲动和疯狂，因为我们失去了一个五十七岁人的沉稳和经验。我们失去了软弱，却没有变得坚强。我们发疯似的想念兽医式的软弱。

 

对于孟烦了（张译 饰）来说，郝兽医就像父亲一样

在整理老头儿遗物的时候，他发现了别人寄给了老头的一封信。兽医儿子所在部队被日军包围，力战殉国。

 

郝兽医是为了寻找当兵的儿子，才卷进了他没有半点兴趣的战事。结果事与愿违，仗越打，父子相隔越远。

但即便如此，老头儿的善良和悲悯却从未消失，他的遗物里有针线，破布头子，线团，瓶瓶罐罐，旧报纸，烟盒，还有一块块沤烂了的糖果。

剧中郝兽医的遗物

 

前线缺医少药，兵渣子们更是什么都没有。这些东西是老头子积攒下来治疗伤兵的。那些烂掉的糖果，出现在给重伤员换药对方疼的嗷嗷叫时，或者小朋友甜甜地叫一声爷爷时。

 

这是唯有老者才具备的仁慈，他婆婆妈妈地疼惜着每一个人，即便到头来，一个人也没救成。

 

 

 4 

 

回到老戏骨的话题，罗京民老先生对郝兽医的诠释，才真正称得上是教科书般的表演。好的表演是什么，是明明一切都是假的，是演出来的，但是呈现在你面前，你能被彻底带进那个故事中。

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于70多年前的那场战争，脑袋里的印象都是模糊的。《团长》的宝贵在于，在主流的意识形态灌输式雷剧横行的当代，做出了一个样本，最大限度地告诉后人，战争有多么残酷，以及战争中的人是多么的渺小，又多么的伟大。

在战争中，人是多么的渺小又伟大

 

罗京民的表演完美地诠释了这个“渺小又伟大”的感觉，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他的表演让我坚信，在那个年代，一定有这样的人，身处地狱依然秉承着朴素的善意，相比那些在几千万同胞的尸骨上做文章的投机客们，这样的人才是这个民族不至落入危亡的根本。

 

即使做了几十集的心理准备，到郝兽医死的时候，还是完全止不住眼泪。

郝兽医的尸体被吊上去，他们说你看他升天了

 

他只是个配角，是这部电视剧的，也是我们习惯了以宏大叙事的历史的。这么可爱的人，不过是苍茫人世里的一颗尘埃。

 

这部剧2009年上映，很多年了，拍摄的时候有过两次重大事故，导致后期经费不足，所以结局草草。

 

书里的主角一直说的一句话是：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

 

和我们习惯的叙事体系完全相反，书里到处都是对伟大主义的怀疑，它鄙视伟大，歌颂卑微，歌颂每一个一身烂毛病，自私自利，偷奸耍滑，怕死怕得能尿裤子的家伙。

 

历史书上当然不会有这么一群人，但谁又能否认，其实正是这样一群烂人，才书写了历史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