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第664期：亡者无名

源济

腾讯网  摄影/冯海泳  文字/拓跋   编辑/邹怡  2017-04-04
孤独逝者
撰稿/拓跋

今天是清明，我们点燃沉香，敬上菊花，怀念那些孤独的逝者。
各地殡仪馆内，都有一些被人遗忘的逝者，因为疾病、事故、谋杀或自杀死去。他们是谁，来自哪，亲人在哪，尚是问号。
全国首个无名逝者寻亲网站的创办人张大勇统计，全国无名逝者最多的地区是广州。根据广州殡仪馆曾公布的数据，每年接收到的无人认领尸体平均在1000多具，其中约1/4身份不详、找不到家属认领，还有一部分则因各种原因，迟迟没有家人前来处理。
他们经历过怎样的疾病、饥饿、痛苦、恐惧、绝望，我们已无从知晓。只知道，他们跟你我一样来到世间，怀抱父母的欣喜，亲人的祝愿，如今，寂寞离去。城市繁华喧嚣，灯火阑珊，与他们再无瓜葛。
广州市殡葬服务中心无人认领尸体在线查询网站上，无名逝者信息已累积至4033条。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这里是一个个编号：2016A18179、2016A18446、2015A33520……
循着网站仅有的线索，我们走访了他们的去世地点，试图还原逝者生命的最后里程。

2016A17048 黄俊享，男 ，6岁
年仅6岁的黄俊享，其生命终止在2016年6月18日。他还没有等来父母。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他如今已是一名小学一年级新生，与广州市海珠区昌盛小区诸多孩子一样，散学后，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在昌盛东街文化广场上玩滑板，呼啸而过，留下一片欢快的尖叫。
在昌盛小区，6岁的他没上过幼儿园。他的父母是老街坊口中的“白粉仔”（吸毒者）。吸毒是人们眼中“败家”行为之首，多少人因此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这对夫妇被人敬而远之。曾有人见过他们在小区马路打架，但大家只是远远围观，无人劝架。黄俊享没有朋友，在小区里，独自一人玩着飞机。
街坊口中流传着他的死讯。有人说，他在家一个人玩捉迷藏，藏进了行李箱，箱盖被锁住。他闷死在里面。有街坊看见他的父母均被警方带走。昌盛东街这栋居民楼的8楼紧锁，家门口刷成明黄色，提示着人们有孩子曾居住的痕迹。
“有的孩子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有的孩子……唉——”他成了人们口中的一个感叹号。

2016A21954 无名氏，男 ，80岁
两个月后送来的这名八旬老人，至今是坦尾村民心里的谜团。
他独自租住在广州市荔湾区桥中街坦尾东三巷16号地下的出租屋，晚出早归地上班。每天早上，他带一份肠粉给对面广西妹的女儿。租户们之间已十分熟络。大家叫他“宝叔”。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梁宝清。
房东梁姨时不时跟他聊几句。他称自己是“吃皇粮的人”。他说，自己每个月有3000多元退休金，一儿一女都在美国，每年回来一次看望他。“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好奇怪，也不好多过问。”梁姨回忆。每个月他都准时交租，有时候出纳发钱迟了，也会及时补上。
去年8月初，大家发现他脚肿得厉害，“跌伤了”，他轻描淡写。“看上去不太像扭伤的”，广西妹说。过世那天，他坐在房间椅子上，已经没法行走。但还是挣扎着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件淡蓝色上衣和黄色裤子。广西妹要让120来接他，他拒绝了，要帮他打电话给儿子，他也拒绝，说现在在忙。最后，广西妹发现，手机通讯录里一个电话都没有，一连拨出最近通话的四五个号码，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房东梁姨说，警察告诉他，写有“梁宝清”名字的身份证是假的。这个老人彻底成了谜。

2016A25853 李柔烨，女 ，27岁
半个多月后，27岁的李柔烨也被送到这里。
她租住在天河区车陂村德胜大街的一间出租房。穿过挂满刚洗过衣服的走廊，步下楼梯，往东可见琶洲大桥和对面会展中心灯火通明，往北步行10分钟，有开往城市中心区的地铁和公交车。便利的交通和廉价的房租，吸引了众多天河沿线写字楼上班年轻人。李柔烨是其中之一。
地铁口被举着牌子的房产中介包围，“广州北，轻轨旁”、“地铁盘，楼价两万”的揽客声不绝于耳。“等赚够钱了就来买”，一名男孩打趣地回绝中介。等赚够钱了就买房，在这个城市扎根，跟所有来此打拼的年轻人一样，或许李柔烨也有过这样的梦想。
她独自租住在5楼这间出租屋里，一房一厅，有电热水器、洗衣机、冰箱等电器。下班回家，她换了鞋，黑色挎包随手放在床上，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她想先冲个凉，老化的电热水器夺走了她的青春。被发现死亡的那天中午，她倒在厕所地上，死因是触电身故。

2016A37561 无名氏，女， 60岁
越秀区解放北路桂花岗铁路桥底，流浪汉老陈坐在路边打盹，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同伴的去世时间：2016年12月22日。他说，她姓谭，“四川重庆人”，是他的老乡，但一口咬定，同伴是一名男性。
她究竟叫什么名字，为何来此流浪，还有没有家人，无人可知。地处火车站附近，这里是诸多流浪汉的聚居地，他们来自全国东南西北各个省份。有些因为外来打工，遭遇疾病、偷盗等原因。有些纯粹来此流浪，中意广州温暖的气候。白天，流浪汉们散居在各个桥底遮阴避雨；晚上9点多，就都到火车站附近天桥底集合了。有慈善团体在此派发盒饭，这是他们一天之中得以果腹的食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拖车，上面是棉被、衣物和他们的全部财产。
流浪汉染病或身亡的几率也比较高。老陈掰着手指，一连数出4个最近身亡的流浪者。“他的被子还在我这里”，他突然又提到这位谭姓老乡。

2016A38125，无名氏，男，25岁
谭姓流浪者过世两天后，平安夜到了。这是年轻人的狂欢日。白云区嘉禾街竹仔园街周边，皮鞋工厂和作坊环绕，在工厂和附近打工的外地人租住在此。饭馆和 K歌房里，到处是青春的面孔。
两名年轻人找到南八巷这间出租屋，要在这里暂住。街口修单车的陈师傅还记得当天的情形。一高一矮，两个男孩。他们缴纳了100块钱，这是3天的房费和租金。由于距离市中心区较远，这是广州租房的价格洼地。巷子里的租户看着他们步上二楼，直到3天后发现遗体。
他们在房间里点燃一盆炭火，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两名年轻人的行李被倾倒在村头的垃圾堆，租户们看到了他们的身份证、火车票和学历证明，推测他们是通过网络相约自杀。
陈师傅无法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为何动不动就自杀”。无人知道他们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和决绝。

这些无名逝者，多数来自底层，卑微、渺小，极少引人注目，鲜有人为之探寻。然而，我们相信，每一位无名逝者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每一个灵魂都应找到皈依之所。清明时节，请允许我们双手合十，愿他们常驻光明。

【完】

源济

编号2017A01155，无名氏。他是一名50岁的流浪者，2017年1月12日于广州火车站广场逝世，原因不明。按照《广州市无人认领尸体处理办法》，无人认领尸体自相关民政部门公告之日起，60天内仍无人认领，殡仪馆可以对尸体进行处理。





编号2016A21716，无名氏，身高约156cm，男，30岁。2016年7月14日，他在广州市越秀区晴波路广州大桥东侧附近猝死，直至当年10月，无人认领的他被殡仪馆火化。每年都有四分之一的“无名尸”身份不详，也找不到家人。





编号2016A17048，黄某，年仅6岁的他在广州市海珠区昌盛东街某房间内逝世，周围的邻居怀疑是他父母所为。黄某的父母均为吸毒人员，已经被警察控制。邻居曾见过父母带着他在楼下玩耍，但因为是吸毒家庭的原因，很少人跟他们接触，如今，也有人替孩子生于吸毒的家庭感到可惜。





编号2017A04355，无名氏。一名仅有42cm男婴被遗弃在广州市白云区青湖村大布路39号的垃圾站里，被发现时，他来到这个人间仅有10天。





编号2016A12015，广州广园西路的一个宾馆，王某选择了在宾馆里最便宜的房间烧炭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卒年32岁。





编号2017A02128，无名氏，一名身高177cm的男子。他在广州市白云区金沙洲彩滨路公园运动器材处自缢身亡，年仅25岁。





编号2016A21954，80岁的“宝叔”在广州市荔湾区桥中坦尾东三巷16号地下离世，2016年7月16日，身患疾病的他跟邻居说要去看儿子，而后在自己所租的房子里突然死亡。邻居翻看他的电话通讯录找人认领遗体时，发现根本没有人承认认识他，连他租房登记的身份证也是假的。





编号2016A27062，无名氏，身高约162cm，男，40岁。2016年9月7日凌晨5时许，在附近晨练的老人发现他在天河区银定塘农林小区凉亭上内上吊自杀，直到2016年11月他被殡仪馆火化，依旧没人知道他因何而死。





2016A25853，李某，女，年龄27岁。她在广州市天河区车陂德胜大街某出租屋里因电器触电身亡，但由于家属和房东的纠纷，她成了无主尸体。

源济

编号2016A21400，无名氏，身高约155cm的男子，2016年7月11日在康乐村某巷门前猝死。2016年10月8日，因超过60天无人认领，殡仪馆将其火化。





编号2016A11112，胡某，29岁，广州市白云区棠安路一网吧，死因不明。因为一些纠纷他成为了无主遗体。胡某是惠来人，常年在十三行打工。4月2日凌晨走进网吧，早上10点多抢救无效于网吧死亡。





编号2016A28211，无名氏，46岁，身高约170cm，男。他死于广州市荔湾区沿江西路人民桥桥底，这里是很多流浪者的聚居地。





编号2016A17230，一名50岁的无名氏在广州市荔湾区恩宁路某号门前离世，死因不明。





编号2017A04550，无名氏，一名年约30岁的男子死于广州市白云区金沙洲绿心公园残疾人厕所，死因为疾病所致。





编号2016A38125，该无名氏连同一名来自福建的男子在广州市白云区嘉禾街竹仔园街某出租屋里烧炭自杀，据周围的邻居称，他们两名小伙子是在这里短租的，三天后由于房费到期才被人发现。





编号2017A05450，广州市白云区同德横滘村望江花园河涌边发现的一具男子遗体，死因为自缢身亡，该男子年约40，身高172cm。





编号2016A25454，无名氏，一名身高约162cm的男子，因呼吸衰竭在广州市天河区石牌遗安大街1号1楼死亡。





广州市殡仪馆开放日，工作人员向大众展示遗体的处理过程，让大众重新理解死亡。生亦无声，死亦无痕。其实每一个“沉睡”的无名尸体背后都有着很多的故事，但却从来无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