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萱 ：从贵州小镇到维也纳，只差一个善待土地的自己人

源济

陈念萱 ：从贵州小镇到维也纳，只差一个善待土地的自己人 

原创 2016-06-29 陈念萱 大家

文 | 陈念萱

几乎每条街道或每座社区，都会出现百年或数百年以上的教堂，教堂附近必定有各种便利的生活机能，带着历史的灵魂呼吸着，在维也纳。这很像小时候台湾的生活，至今，许多夜市都来自古老的庙宇季节性祭祀活动，有人潮出没，必有吃喝文化的轨迹。

五月杏桃盛开季节，在维也纳世遗Melk Abbey修道院，买到当地盛产的杏子酱，回台北做法式含羞草蛋，蛋黄、生洋葱、松子、匈牙利辣椒粉、橄榄油、盐、蜂蜜与杏子酱完美地融合，大受朋友们热爱。疯狂补看小众电影，是每次下飞机后的功课。去住家附近的华山光点看《世界之庭》前，有半小时，在咖啡馆选了一瓶包装颇有亲切感的有机杏子啤酒，没喝过，香气，熟悉得好温暖。因为喝得急，我几乎是半醉状态走进戏院放映厅，也许这变成了给感受加温的催化剂。

买杏子酱，是因为修道院已900岁，想象着岁月会让食物添加神秘的气息。当我真正打开杏子酱，仍受到震撼，扑鼻而来浓郁悠然的芬芳，竟超越期待地叫人惊喜。通常，杏子酸而气味淡，做成了酱，却能够香气逼人，除了岁月的气息，还能有别的神力吗？

含泪看完玛丽雷诺的真实故事，身体像被充电般，对人生有了不一样的憧憬。爱尔兰乡村少女的庭园梦想，该如何走进世界舞台？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从一无所有到打造25万英镑的原始景观参赛作品，她也招唤了神力？

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上，还原伊索比亚远古自然的绿茂森林，这段旅程，让她“不再恐惧”，对任何人、事、物都不害怕。怯懦小女孩，瞬间得到大自然的力量，成为坚强壮实的园丁，这是获得神力的方式吗？

2002年在伦敦，有百年历史的国际园艺竞赛雀儿喜花艺展（RHS Chelsea Flower Show）大爆冷门的金奖得主玛丽雷诺Mary Reynold年仅28岁，是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设计师，也是第一位爱尔兰得奖者。没有任何家世背景与上流社会的支撑，且没有任何事业基础让她站起来，玛丽的设计理念是唤回被遗忘的大自然生态面貌。聆听，听见了，便能获得力量，创造，只能是大自然赋予的天职。

你不会相信，因为你在都市出生，在都市生活，只知道豢养挺拔的玫瑰，没见过野草丛里的四季缤纷。神力，是大自然的呼吸。

走进普定时，很难相信，仅仅几百年前，它曾经是贵州首府，喂养了无数名臣将相。我看见的是颓败的屯堡，废墟里苟延残喘的斑剥绿地，以及努力开拓出来的莲花池、葡萄园、樱桃林、核桃林与杏桃林，还有台湾人移植栽培的兰花园。很旧很旧加上很新很新，错愕与期待交织，绿，无论如何总能拯救颓败与荒废的，我衷心期盼。

第一次看见伊索比亚的玛丽，也惊讶着“绿天使”的艰巨工程，在沙漠里造林，简直是异想天开。就像我家对门花店老板高意静说的，植物会说话也会听话，你诚心诚意地说，他们会开心地绽放。

在爱尔兰原野中生长的玛丽雷诺，从小跟绿仙子们对话，她的脑海，充满了没有被破坏的从前，远古中的绿，带给她无限的创意。现代人不相信大地有复原的能力，住在森林里的“绿天使”们坚信自然的力量，并坚守奉行还原的道路，让大自然重新再呼吸。

▲ 《世界之庭》剧照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玛丽雷诺必须说服“绿天使”们全力以赴的支持，才能打造参赛作品，推广她让人人庭院有原始风光的信念。然而名利设计与绿天使宗旨背道而驰，传递原始森林的信息给世界，不违背自己对自然的承诺，是玛丽获得神力的门票。这如果不是真实故事，很难说服人。市场价值与远古绿意，要如何互相弥补而不残害彼此？

参观维也纳的900岁修道院，精致殿堂没有被两次世界大战摧毁，甚至没有受到任何政治力量变迁的冲击，始终美丽地屹立，而带给周遭人们来自世界各地观光资源的滋养。修道院附属的纪念品店，让人毅然掏出信用卡，旁边美轮美奂的咖啡馆，叫人渴望坐下喝一杯修士酿酒，甚至享受美好地道的芦笋大餐。作为旅游景点，Melk Abbey提供的商品不多，却仍激起了消费欲望，主因是土产而“地道”。

▲ 维也纳Melk Abbey修道院（作者供图）

位于贵州最美景点安顺市黄果树大瀑布旁的普定，有古迹有果园甚至仍有传统祭祀与音乐，还有丰盛的地方市集，只剩下让外人渴望消费的“生活”。

我走在维也纳古老的街道上，不停地思索，什么样的生活环境，是我愿意长期停驻的？朋友们欢快地享用奥地利边境酒庄家常菜肴时，我仍在思考，同样是在自然景观之中，奥地利百年酒庄葡萄架下用餐，与普定布依族仿效汉族建造的房舍，老旧与新装，何者更怡情悦性？

玛丽雷诺的设计作品，在她进城谋生时被剽窃，闺蜜说：“你的创意都在脑子里，一次比一次更好，谁能偷得走？”善用原始力量，又被好友信任，人生夫复何求？在废墟中站立的力量之一，彼此信任。

普定布依族有八音坐唱的传统音乐，有祭祀戏曲，有六七百岁的屯堡，有八大碗与四大钵的庆典飨宴，还有各种进化中大规模的果园造林。只缺一个当地出产熟门熟路又热爱家乡的玛丽雷诺。台湾地区民宿，经营成功者，多半是回归乡土的人，只有自己人，才会善待自己的土地，唯有善待自己的土地，才能获得来自天地间的自然神力。真正的成功，只需要修复，这是玛丽的绿天使们毕生志愿。

我想象中的普定，只需要修复自己拥有的生活文化，吸引自己的年轻人返乡，让新旧交流融合出彼此呼吸的脉动，创意，便能源源不绝，创意并非创新，而是找回自己生命的根源，就像玛丽雷诺的百岁山楂树，也能在搬迁后的异地绽放开花。

消费，不是摧毁，是复原已有的生命。这是玛丽雷诺分享给我的信念。

【作者简介】

陈念萱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台湾知名作家、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