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森：人民币随市场需求贬值，对中国经济利大于弊

源济

韦森：人民币随市场需求贬值，对中国经济利大于弊 

原创 2016-03-11 韦森 大家

摘要ID：ipress  

人民币汇率应让市场供需决定，即央行不主动干预人民币汇率。

从2014下半年以来，基于对中国宏观经济形势的判断，我一直主张政府的宏观政策应该是减税负、宽货币，随国际市场上的供求贬汇率。

首先，我认为央行在过去一年中的相对货币宽松政策是对的，包括五次降准、六次降息，乃至通过中期或短期借款便利等手段增加基础货币正投放。但是，我整体的感觉是，在目前中国经济下行、实体部门实在不好的情况下，央行的货币政策还是过于偏谨慎，应更进一步宽松。在目前中国企业负债如此之高、PPI已经47月连续为负且目前环比仍在下降的情况下，中国经济整体上仍处在通缩的宏观经济格局之中，央行的货币宽松政策仍有空间，应该通过进一步降准和降息来降低市场的实际利率。

当然，也有经济学家认为，央行进一步降准和降低利率会引发热钱外流，导致人民进一步贬值，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有这个担心。只是我个人觉得人民币贬值是个自然趋势。目前有四大因素在引致人民币贬值：（1）中国经济增速还在下移；（2）外贸出口在下行；（3）中国企业对外投资和中国居民在国际上购置资产和对外投资在加大，外资在撤资，热钱在外流；（4）国内外普遍预期中国央行会继续实行宽松的货币政策。

这四个因素促使人民币有贬值的压力，这是经济发展的自然要求。而且我们国家加入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SDR，加入的条件就包括利率和汇率的市场化，那为什么现在我们的央行还要干预汇率呢？有什么特别理由吗？

我个人觉得，人民币随国际市场的需求而自然贬值，对中国经济整体而言利大于弊，并且至少有三大好处：

第一，人民币随市场需求贬值有利于中国增加出口，或准确地说有利于减缓中国出口的下行，实际上也会减缓中国经济增速的下行。

2014年，中国的外贸出口总额为2.34万亿美元，2015年下降为2.27万亿美元，绝对量下降了700亿美元，但总量仍为世界第一，占世界出口贸易总额的15%左右。2015年全年，中国的外贸出口几乎大部分月份的出口增速都是负增长，而今年1月的外贸出口比去年下降11.8%，而去年的基数本身就很低；今年2月，中国的外贸出口又大跌20.6%。这个数据应该引起注意。我个人觉得这个数据比1月份2.51万亿的新增贷款和3.4万亿的新融资增量更应被关注，这说明了中国经济更深层次的问题。

但是，要不要通过人民币随国际市场的需求贬值，各方面都有不同意见。就连刚刚在上海召开的G20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的公报也特别重申要避免各国竞争性的货币贬值。

最近，国内也有一种观点认为：2015年我国经常账户顺差为6000亿美元，出口大于进口，所以没必要通过人民币贬值来进一步刺激出口。我认为这种观点的推理逻辑有很大的问题。要看到，中国2015年6000亿的顺差不是因为出口快速增加导致的，而是因为外贸进口比出口下降更快造成的（见图1）。2015年，我们的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在下降，尽管发改委实际上推出了5万亿元的刺激计划，但全年的投资增速已经降到10%左右，消费在下降，而中国企业的出口竞争力在下降，外贸出口在下降，那么未来五年6.45%的十三五GDP增速如何实现？

▲ 图1：2014年以来中国的进出口贸易额及增速

目前，中国经济决策层不主张人民币进一步贬值，有一个理由是怕引发全球的各国汇率的竞争性贬值。有一种观点认为，目前世界各国经济都处于通缩的边缘，人民币贬值会加剧世界经济的通缩，导致作为中国产品进口国的发达国家进一步的经济萎缩，反过来更减少对中国产品的需求。但是，我不知这种观点是否有考虑过这样一个方面：人民币不贬值，中国出口下降了，世界就会走出通缩了？

这几年，东南亚各国货币、其他金砖国家的货币，乃至欧元、英镑、日元、加拿大元、澳元、新西兰元相对于美元和人民币都贬值了很多。尽管去年8月以来人民币贬了一些，但东南亚和其他金砖国家的币值贬得更多、更快，因而人民币相对于国际上的大多数币值，不贬反升（见图2、图3），无疑这对中国的出口企业和出口下降是雪上加霜。我们中国要在国际上做好同志，保持人民币不贬值，但越南盾、菲律宾比索、印度尼西亚卢比、孟加拉塔卡、印度卢比、墨西哥元、巴西雷亚尔、俄罗斯的卢布都在贬，我们中国外贸出口减少了，外资移到其他国家——越南、印度、孟加拉、印尼、菲律宾、墨西哥币值贬了，它们的出口增加了——还不是一样贡献于发达国家和全世界的通缩？

▲ 图2：相比世界主要货币，人民币的实际有效汇率不降反升

▲ 图3：2015年8月以来人民币有所贬值，但贬值幅度明显低于其他国家

第二，外汇储备减少正好缓解了这些年我们央行被动增加基础货币的压力。

数据表明，我们这些年广义货币M2快速增加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中国经济体内的外汇储备和资产的增加，尤其是前几年更是如此（见图4）。央行2月份发布的信息表明，2016年1月末，中央银行外汇占款为242092.21亿美元，较2015年12月减少6445.38亿美元。央行的外汇占款减少了6400多亿美元，这不正好减少了央行资产的国外资产占比，减少了对冲外币“被动增发基础货币”的压力？这不正为在目前中国经济下行整体形势下采取央行宽松的货币政策、降准降息提供了一个多年难逢的“契机”和“窗口期”？这时不降准、降息，还待何时？！

▲ 图4：央行资产的国外资产占比

外汇占款或严格地说央行外汇储备的减少，有什么问题和风险吗？央行和金融机构2015年外汇储备减少了5127亿美元，但仍然超过3.2万亿美元，这仍然是个天量数字！即使减少到2万亿美元，甚至下降到1.5万亿美元，又有什么问题？这不是让央行被动发钞（增发基础货币）的压力更小了？央行的外汇储备减少了，不是对外的债权减少了？任何一个人、一个机构，如果别人欠你的债减少了，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别人还了你的债，或者说你的债转到了别人手中去还了，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

另外，从货币的本质是债这一点来看，央行3万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我们国家经济体中5万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都是美国和其他国家欠我们的欠条。现在外国对央行乃至我们国家的欠条减少了，外汇流出了，其他国家欠我们的“美元债务”减少了，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中国经济体内的美元减少，你能说是坏事吗？这里面有什么难懂的经济学道理吗？

第三，人民币相对与美元贬值更能相对增加中国的国民财富。

从货币的本质是一种债来看，央行原来持有3万亿以上的美元，再加上民间的企业、公司和家庭持有2万多亿美元，我们国家是有5万亿美元储备的世界最大债权国。美元在我们手上，美元每升1个百分点，我们手上的财富就相对增加500亿美元，如果美元升20%，我们手上的财富就增加1万亿美元。人民币相对美元贬，不是同样道理吗？我们有什么理由再担心美元升值和人民币贬值吗？

除了以上三条人民币应随国际市场上的供求自然贬值的理由外，还有任何人民币不贬值的理由？人民币的国际化？加入SDR？其他国家的汇率贬值大战？外资投资企业和外汇贷款企业的还款负担加重？还有什么？对于上述几个可能的不利影响，我这里不想一一讨论了。

只在这里就引发全球其他国家的汇率贬值大战的可能性讲几句。现在，中国经济不被看好，国际大公司不看好、外资不看好，连中国的企业家、富人也不看好，因预期而撤资，并导致资本外流，连老百姓都有美元升值的预期了，那人民币贬值应该是国际市场的自然要求了。现在，中国政府的问题、中国央行的问题，不是打不打人民币主动贬值的汇率战问题，而是要不要打保持人民币不贬值的“汇率保卫战”的问题。现在，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央行该不该打这个保持人民币不贬值的“保卫战”？

当然，这里应该说明，我并不是主张央行主动推动人民币贬值，而只是主张像周小川行长和易纲行长不久前在G20财长和行长会议上所说那样，“中国仍会继续维持更基于市场供需的灵活的汇率机制”，人民币汇率应让市场供需决定，即央行不主动干预人民币汇率。如果国际上和企业界都看好中国经济，资金就流入，人民币就升值；反过来，如果国际上认为中国央行的货币宽松政策会导致人民币币值下行，资本继续外流，就应该顺应市场的需求贬值。对于人民的汇率要不要由市场供求决定，连美国财政部长雅各布·卢出席上海G20财经首长会议期间，也重申了美国政府对人民币汇率随市场需求涨跌的立场：“面临升值压力的时候，它就得升值。当出现贬值压力时，我们也不能埋怨它贬值。”（见：http://www.dyhjw.com/gold/20160225113275.html?txxxbs=sogou）

概言之，全世界的央行没有任何一个有中国央行这么好的政策选择空间。因此，我希望在目前中国经济下行的大趋势中，央行当进一步实施货币宽松的宏观政策，且不再干预人民币汇率而让其随国际市场的需求而浮动汇率政策。这才是能支持中国经济运行当为的货币政策和汇率政策。

（本文是笔者为2016年2月20日在北京举行的“远见杯宏观经济对话会”所准备的一个简短评论发言，但由于被会议安排专讲减税问题的发言，这篇短文的观点一直没有发表。这两天看到2016年海关数据说前两个月中国外贸出口剧降，稍微做了一点增补和修改，现抛出来供大家批评。）

作者：韦森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教授，复旦大学经济思想与经济史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