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衣：在这里爱上慢节奏的台湾

源济

原创 2015-12-11 朱天衣 大家

摘要ID：ipress

那斜倾狭仄的巷道，高低错落的店铺，晕黄的灯在镬气蒸腾下人影栋栋，连宫崎峻都找着了灵感。

位于台湾东北角的九份与金瓜石，是个饶富风情的地方，三面背山一面临海的环境，让这里的每一个视角，都悠远清扬、恋恋难舍。这里曾因产金而盛极一时，从上上个世纪末到一九一四年，是金矿产量最旺的时期，这儿聚集了无数淘金客，那种凭运气致富的不确定性，造就了此处些许纸醉金迷的况味，九份甚至一度还有“小香港”之称。但到了1960年代，随着金矿被挖掘殆尽，这儿也就逐渐没落了。

看过侯孝贤《悲情城市》的，对剧中许多画面应该都印象深刻，剧中一群文人在小馆子里饮酒谈时事、梁朝伟在楼下摊贩买烤食的场景，便是在九份拍摄的。那斜倾狭仄的巷道，两旁高低错落的店铺，昏黄的灯在镬气蒸腾下人影栋栋，连宫崎峻的“神隐少女”（《千与千寻》）都在这儿找着了灵感。而“悲情城市”中那场大哥葬礼的戏，大概也很难让人忘怀，绵长的出殡队伍行走在漫山遍野的芒草间，天上的云影悠悠地在山壑间游走着，这磅礡大气的场景，则是在隔了一座山头的金瓜石取景的。

▲宫崎骏《千与千寻》场景

▲九份山城

1980年代后的九份金瓜石，便是因为侯孝贤的《悲情城市》再度大放异彩，其实在这之前、之后都有不少电影以此为舞台，如侯孝贤另一部《恋恋风尘》，王童的《无言的山丘》，以及吴念真的《多桑》。至此，这儿便像一块磁石，吸引了无数同好进驻此地，先遣部队多是一些艺术家，在此设置个人工作室，时间长了，不管是基于“好东西与好朋友分享”，或者闲着也是闲着，陆续便兼卖起咖啡茶饮，尔后索性连民宿也经营起来，待等人气汇集到一个程度时，便是纯粹的商人入驻此地了。

▲《恋恋风尘》剧照

目前，任何时刻来到九份，永远都是摩肩接踵热闹喧阗，似乎和遍布台湾各个角落的夜市并无二致，当然若你仅止于来此吃碗芋圆、喝杯茶饮，再买份草仔粿或入口酥当伴手礼，再在几处有名的景点拍照打卡就觉得心满意足，那便无妨。设若，你想在此寻觅一些古老风情或你以为的“悲情”，那可能就要失望了，因为，连侯孝贤都曾为现今九份的商业化摇头慨叹。

不过，也别对此完全失望，你可选择入夜游客散去后，再踽踽游走于这迂回的巷道里，也许真的能抓到些许你想要的、真正属于九份的情调。而且，别忘了，步行不过十分钟，翻过基隆山隘口，芒草漫漫的金瓜石便在眼前。坐落在这儿的任何一家餐厅、任何一家民宿，都拥有绝佳的视野，只要推开窗，漫山遍野的五节芒就在眼前，往远眺望，湛蓝的太平洋就在不远处，山的宁静、海的深遂，是怎么也看不厌的天然景致。

我的一位朋友龙君儿便在此开了家餐厅，她曾是家喻户晓的明星，艺术气息浓厚，息影后辗转来到金瓜石定居，算是早期入驻的艺术家，在此地尚未翻身前，便在此创作画画，并做些手工艺品拿至九份街头贩售，过着极清俭的生活，后来观光发展起来，索性便把住家改成餐厅，走高档预约的方式经营。

▲台湾明星龙君儿杂志图

完全不谙料理的她，硬是亲自上阵苦心孤诣地研发出各式美味佳肴，仅仅为了抓准意大利面的软硬火候，便实验了不下百次，海鲜食材则是亲力而为地每天至山下港边选购，再加上她特殊美学的装饰摆盘，每道餐点一上桌都是视觉嗅觉味觉的飨宴。

她的餐点并不便宜，一个人二百人民币起跳，那次我受邀去做客，吃的是三百的套餐，从四五样精致前菜、冷盘生蚝、浓汤带现烤面包到牛排主餐，乃至收尾的墨汁意大利面及甜点饮料，都如艺术品似的出现在眼前，这一餐像法式料理般直从中午吃到傍晚，因为每一道都值得细细品味。我最记得的是那海鲜浓汤，每一勺都满是鲜美的食材，配上那浓郁的汤汁，令我齿颊留香至今呀！也难怪即便所费不赀却一位难求，我便亲见好几位客人用餐完毕，还特意到我们这桌向女主人致意。

▲网友拍摄的龙君儿餐厅景致

不过既然是艺术家，就总有些怪癖，在这儿用餐必须绝对的安静，布置得美美的餐厅里，好几处都搁着“轻声细语”的牌子，据说曾有一个校长带着学校老师来用餐，就因为过于喧哗，吃到一半龙君儿便现身道：“对不起！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活生生把这些客人给请了出去，有些钱她是宁可不赚的。去探望她从我这儿认养的猫咪时，一开始只觉得它们的行径说不出的怪，后来才发现那两只年轻气盛的猫，在追打厮杀时，竟一点声响也无，完全遵守着“轻声细语”的规范，猫咪都能做到，那更该理直气壮地要求人了，尤其是为人表的师尊们。

两三年下来，即便这家餐厅已做出了口碑，但要艺术家改行服务业，到底有些强人所难，所以龙君儿后来把这儿改成民宿，聘用一个人掌管大小事，她便退回自己的角落画画创作去也。这不啻是给爱烹饪爱美食、常想开餐厅的我一记棒喝，有的人如她如我不善伺候人，就别再做那春秋大梦了。不过至此来到金瓜石，眼前景物再美，却总有些怅惘，那一道道令人赞叹的精品佳肴，终成了绝响。

好吧！撇开美食不谈，这儿还有许多景点值得一游，如日据时代留下的一些遗址，像是金瓜石车站附近的黄金神社，建于1933年，供奉的是主掌矿业的“天照大神”，虽后来遭破坏，只剩鸟居、石灯、旗台，但这儿视野辽阔，可将整个山野聚落一览无余，且四周种植了几十棵樱，春天时繁花盛开甚是壮丽。而在神社下方，有一日式建筑群，皆黑顶木造房，这儿曾是生活机能还算完善的社区，设置了医院、派出所、邮局等公共设施，至今保持得还算好，琼瑶的电视剧《烟雨蒙蒙》、《几度夕阳红》还曾在此取景。

▲黄金神社

不远处的“太子宾馆”，则是在1922年兴建的，原是因为当时金矿产量惊人，引起日本方面重视，当时还是太子的昭和，本欲来此视察，后因交通不便，且卫生条件不佳而取消了行程，这占地约三百平方米的宾馆为桧木建筑，完全用接榫的方式打造，一根铁钉都没使用，工法考究、雕刻细致，是很值得一探的典雅建筑，可惜并无对外开放，若要参访，得事先和负责维修管理的台湾电力公司申请。

来到金瓜石若不知如何游览，也可求助于当地的观光发展协会，会有当地居民负责导览，经由他们的解说，更能深入了解金瓜石的历史与背景，若是投宿在当地，那么每一位民宿主人都会是好向导，任何在地的人文故事也都能娓娓道来。如若你并不想去参观那些特定的景点也无妨，仅只是漫步在起伏蜿蜒的公路，或行径于往昔运矿的索道上，时时远眺蓝黄相间的阴阳海，也令人心生悠悠之感，甚至有种入镜的奇幻迷离。

较之于九份的热闹喧嚣，幅员辽阔的金瓜石倒是一直保持着它的闲静，而它也会随着四季幻化风貌，春天云雾重，山岚环绕着波浪似的山丘，特有一种缠绵的风情；夏天整片的绿直漫到湛蓝的海域，回首仰望，这绿又和蓝天连成一气，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两种颜色了；秋天白花花的五节芒既热闹又萧瑟的覆满了视野，玄青的天、宝蓝的海全退到好远好远；冬天寒雨绵绵，静谧的氛围很适合怀旧，也宜于独处。

来九份也好，金瓜石也好，只要放缓脚步，别急着非看什么、非吃什么不可，那么，你所得到的，会远比想象要多。

作者：朱天衣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台湾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