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No.400：全能神的悲剧螺旋

源济

全能神信徒的悲剧螺旋

撰稿/肖慕漪

写在前面：我们以吴多全和李红霞小儿子的朋友的身份前去接触这对信教老人，通过和他们几天的相处，得到了一个粗浅的观察记录。试图从人的角度观察一个“全能神”教徒家庭，探寻该教传播的深层次原因。

这次的悲剧始于贫穷落后、家庭破碎。

吴多全和李红霞是典型的留守老人，家里精神最脆弱的那两个。经济来源不稳定，他们还要拉扯两个留守儿童，儿子们则很少寄钱回来，加上时不时生个病，两位老人面对生活一筹莫展。

然后“全能神”出现了，带着很实在的好处：能治病。

本来就可以自愈的感冒发烧在李红霞停止用药后“奇迹般”地好了，在心理作用下，她感觉自己入教后生活也好过了许多。于是只上过小学的李红霞迅速向没上过学的吴多全“传道授业”，把老伴也拉了进来。

他们一直认为包括自己在内的“全能神”教徒都无比向善：这对六十好几的夫妇不仅希望自己生活变好，更希望全世界都越来越好——由于只有“神”能救世人，所以传教似乎是他们能想到去做的最大好事了。然而好事多磨，疾病、意外、灾害以及他人的反对都是必然的“试炼”，只有经历了这些，“神”才能带领人类进入“永世”——那时的人长生不死，世界和平。

活在这样的逻辑下，贫苦的日子在他们眼里也发着光。

就我们和部分教徒家属的交流来看，和他们一样生活在农村地区、教育程度低下的人在教徒里占大多数。传教者最初会试探对象是否相信“天老爷”，然后打着“基督教”的旗号让其相信自己的合法性，再慢慢引入“全能神”的概念；到后来，教徒们纷纷相信“全能神”比基督教高明许多，后者太为过时。

李红霞从没读过《圣经》，她说那上面只写了神以前的事情，而神现在说的话作的工只写在他们的材料里。而那些文字材料句式复杂，字眼晦涩，十分拗口，乍看之下还是有些唬人。教内颂歌的歌词倒是粗浅直白得多，旋律朗朗上口——他们每天吃饭都会放着听，然后跟着哼唱两句。

但最近放“神歌”时，吴多全会提醒老伴旋小音量——即使在这样一个小村子里，他们对媒体上铺天盖地的负面报道也是有所耳闻的。但这除了让教徒们行事更加谨慎外，似乎也没有让他们对“神”产生怀疑。因为反对的声音已经被教义提前考虑到了，并自行圆了场：教义上说，对于这些给神造成阻碍的人和团体，比如执法人员，神自会惩罚。讲到这里，李红霞举了好几个例子，比如她最近从新闻上看到的某地公安局发生爆炸。

因此，在他们深信之后，外界很难劝其脱教；而教徒越是难被说服，不信教的家人就越是焦虑气愤，有的甚至对他们打骂、禁足。双方矛盾激化，教徒觉得在家里呆不下去，于是离家出走。在反全能神的QQ群里，很多成员都是因为家人出走前来求助。

然而不管教徒走到哪里，他们都可以很方便地联系到组织。离开之际，李红霞让我们把个人信息和住址写在一张纸条上，说之后会有人来联系。我们很惊讶，细问之后她才一脸神秘地说，“全能神”教有非常古老而隐蔽的“信使”系统，这些“信使”随身携带教内资料和物品，将它们递送于各地之间，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人工物流网络。因此，计划出走或被家人要求移居的教徒只需在离开之前将身份信息、联系方式和未来地址写下交给身边的教徒，这张纸条就会被一个接一个“信使”贴身递送至他目的地的教徒手中，收到纸条的教徒会主动联系他，完成“转户口”。

面对这样的系统，教徒的家人彻底技穷；吴多全和李红霞的小儿子就是如此，对他来说，收集证据然后送他们去“改造”似乎是唯一的出口。（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完】

源济

在这个几乎家家都住进楼房的村子里，一间砖瓦平房显得格外突兀。吴多全和李红霞夫妇就住在这里。他们的女儿远嫁，两个儿子都离了婚在外打工，留下两个分别六岁和八岁的男孩子让他们带。





两个孩子正在读小学和幼儿园。两位老人每天五点就起床为小孙子准备早餐，督促他们吃过后再送他们上学。





他们每月的固定收入只有不到两百元的养老金；家里还一小块水稻田，但也只够自己吃。已经66岁的吴多全不得不找机会外出务工。当过兵的他一般会去深圳当保安，外出时身份证放家里，对雇主谎称自己不到60岁；后来渐渐瞒不住了，吴多全只能回家当临时清洁工。





谈到两个儿子，俩老一阵抱怨，说他们很少寄钱回家。但因为大儿子也信“全能神”，李红霞对他的评价明显高于小儿子，即使他还嗜赌。她说：“大儿子虽然不寄钱，但他信神，所以心善。小儿子心不善。”





李红霞入教已经一年多，最初在生病时遇人传教，对方说“若信神，不看医生病也能好”，于是她就试着“信了”；病愈后，她便对“全能神”死心塌地。但其实李红霞讲述的那些被“治愈”的病，几乎都是发烧感冒，本身就不需要怎么治疗。现在她是一名非常虔诚的教徒，每天吃饭时都要听“机子”里放的教义材料。所谓的“机子”，就是从教内“兄弟姊妹”那里买来的MP4，里面已经预装了一些有关全能神的影音文件。





这样的“机子”李红霞买了两个，每个100元，算是家里最先进的电子产品；另外她还花几十元买了存有内部材料的储存卡——这些都是她的心爱之物。夜里11点半，村里人早就睡下了，李红霞刚刚传教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机子”充电。





“神分三步作工，第一步是律法时代，第二步是恩典时代，第三步是国度时代。现在是国度时代，灾难越来越多，神化成女性肉身降临中国，来解救人类了。”小学文化的李红霞复述起材料里拗口的内容时还特地用上了不标准的普通话，语气里满是憧憬。她说全世界的教徒都用这统一的中文材料，因为“神的话语”唯此一版，外国教徒也是自然能看懂的。





除了学习“神的话语”外，教内还要求教徒定期写心得体会——他们称作“见证文章”。若是小区带领或级别更高的教徒，三个月不写即被罢免；普通教徒也写，写得好可以被提拔当带领，写得不好就没有机会了。李红霞现在还不是带领，但是她也会定期写。





清晨，阳光透过木窗照进昏暗的卧室，李红霞拿出一个塑料袋铺在地上，随即庄重地俯身跪下。“伟大的全能神啊！我感谢你，赞美你！谢谢你降临拯救人类，你是全宇宙唯一的真神！”每天早晚，李红霞和吴多全都要这样祷告，绞尽脑汁地拼凑着对“全能神”的赞美之词。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李红霞拿着手电筒和“机子”出门参加集会。“最近风头紧，集会不让带新人，怕是卧底。”她有些谨慎不安，放“神歌”也不敢调大音量。这段时间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让教内加强了戒备，“神”告诉教徒这是试炼，并规定，在播放或者阅读材料时周围不能放手机，以免被追踪。





在李红霞出门集会时，吴多全一个人待在卧室认真聆听“神的话语”。党员身份的他没上过学，看不懂纸质材料，所以“学习”只能靠听。没听多久他就睡着了。“机子”里操着东北口音的“女神”正在与她的信徒对话，“不信神的外邦人转世会变成什么啊？”“畜生。”





他们的孙子还不太懂这些，放“神歌”的时候，李红霞问他们好不好听，他们点点头。教内建议教徒优先传教给家人，吴多全和大儿子就是被李红霞带入教的。小儿子不愿信，李红霞就认为他背叛了家人。“但是我也挺开心的，以前没信的时候他都很听话，信了以后他开始反对我，所以这是神在他身上显现作工，对我进行试炼。我很感激。”





暑假到来，孩子们的日常就是玩玩具、打闹和看电视，两位老人则在一旁听神歌、学习神的话语。贫穷、缺乏文化、孤苦而又向往美好，这样的家庭对于“全能神”的侵入几乎毫无防备之力。（文中人物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