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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林白的讲述。
年轻时的林白 “一个人的战争就是一朵花自己毁灭自己,一面墙自己挡住自己,一个女人自己嫁给自己。” 《一个人的战争》有一定的自传色彩。 我8岁搬到沙街。妇幼保健站是一个很狭长的空间,一个门进去,三进天井。到处都有怀孕的女人,她们生出来皱巴巴的小孩,红的皱的。 第二个天井的边上是一个木楼梯,上来,女性生殖器模型就堆在阁楼。卵巢、输卵管、子宫,可能是保健站用它们来讲女性的生理,让妇女要认识自身。 估计全世界没有几个人从小就面对一堆生殖器模型,我天天在那看,一开始觉得有点奇怪,慢慢就完全看腻了。 女性生殖器模型 人的身体就是这样的,自己的身体就是那样的,从来没觉得这个是羞耻的事情,需要隐瞒。 我35岁写《一个人的战争》,自然就写出来了,也没觉得我要惊世骇俗,要“道德败坏”,没这个概念。1994年最早在《花城》杂志发表出来之后,我才知道这个东西是很多人不太容易接纳的。 书的第一版出得很糟糕,完全是春宫图的封面,在地摊上大卖,我很生气,我说我一定要再出一次。 1995年12月,《中华读书报》在“女性文学及其他”上发了一篇丁来先的文章,说戴锦华在课堂上肯定《一个人的战争》,这个是助纣为虐。 《一个人的战争》第二版遭7家出版社拒稿 一个出版公司帮我找了7家出版社,7家都没出,最后在内蒙出版社出了第二个单行本。我蛮震惊的,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我1990年到《中国文化报》,1996年副刊部不要我,不知道原因。我那时候胆子比较大,去质问领导,说我非常不理解,我工作很努力,也干得很好,为什么要解聘?当时没有解聘的。 1996年4月到2004年4月,我就是到处找工作。 别看你是个所谓的作家,我到了1997年就出了《林白文集》四卷,很奇怪的就是说,他们对女编辑有另外一套标准:不能新潮,也不能太土,不能长得太好看,也不能长得不好看。真的是好可笑的。 这种失业经历极大地激发了我。写《说吧,房间》,我完全沉浸在愤怒的心情里,是一种爆发。 那时我高度焦虑,经常睡不着觉。即使还有很多米还不至于饿肚子,我都会很发愁。 林白小时候住过的防疫站,最初和妇幼保健站合在一起 这可能和我小时候也有关系。我从小没有安全感,母亲是一个医生,上班下乡,有时候十几天一个月不回来,周围都没有父母,没有依傍。以前的影响还是很难消除的。 性格很i,怕见人。《一个人的战争》时期,打电话不敢打,想了好半天拿起来,一手都是汗。 转变的节点就是2000年中国青年出版社的一个项目要走黄河,做田野调查,回来写本书。 确实是一咬牙,怎么也都得逼自己走出去。我就每个地方找一个朋友,陪我去。 2000年走黄河时期的林白 画家陈鱼是在河南陪我的朋友。她跟我很早认识,之前《一个人的战争》发表,她作为读者写了封信,然后我们联系上了。 我那时候比较混蛋,比较不理人,随时就没有能量了,有时候经常是人家帮我问,我在旁边记。人家能容忍我,这个就最开心了。我后来到她家住过几天,画画。 画家陈鱼(左)和林白 还有木珍,在我们家帮忙的亲戚,一起生活了20多年了。 她给我带来一种很活跃的气氛。像我这种写作的人一天到晚思虑的东西,农村妇女她开心得很,一天到晚就笑死了。她给我讲真实的乡下男女关系的事情,农村人怎么做生意,还有农耕文明的一切。 我对这些事情是不持批判态度,觉得很新鲜。我知道了真实的人类是怎样的,写成了《妇女闲聊录》。 人的一生多漫长多艰苦,她有点这种好玩的事情,才能够不那么艰苦地度过去。 林白在玩飞盘 小时候我觉得30岁已经很老了,后来到了40岁以为很老了,现在到了五六十岁觉得还不错。 我成长的阶段,上学的时间是很少的,就下水、爬树、翻墙,我们学校隔壁大成殿外面有排墙那么高,当时踏着砖头翻过去,后来我2013年回去看,砖头好像还在。 50多岁以后,那种野蛮的状态慢慢又唤醒了。经常没想到自己其实很老了,对外在身体上的交融探索之类的,我就会很有劲,现在有一扇墙我还愿意翻。 我小时候也跳舞,小学和中学是文艺队的群演,街舞是近几年现学。 2022年6月份,我住的那栋楼拉了一个群,有一个教街舞的老师在群里头教小孩跳街舞,我一看太好了,问她愿不愿意教我一个人。后来就在我们家楼下找了一个银行,有一面大镜子,门口有亮光的,在那里上了好多节课。 我还特别想投篮。高中时候宁夏女篮在我们学校集训,每年冬天都来,一下课我们就冲下去。很羡慕人家打篮球,和宁夏女篮那几个已经很熟了,给她们起过很多外号。 人生能动的时间就这么几十年,只要不伤害别人,尽可能野蛮一点。 ©️风尚志 我原来也不知道我时尚。我怕光,不戴墨镜眼睛会疼的。然后我不是跳街舞吗,我得穿个紧身、短的上衣,和黑裤子,人会比较好看。 2022年一个华语文学奖让我当评委,最后一天有个颁奖仪式,我就还穿了这个跳舞的衣服。那天来了很多媒体,还有时尚杂志的。后来他们就给我拍照片,拍的一批《风尚志》。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时尚。 其实我不认为我是保持时尚,我觉得这样才是我,戴上墨镜,大方一点,到老了还是酷酷的。 人的生命,就那么短。一受社会规训,什么都不敢做的话,这一生就太冤了。 人很难放弃一些东西,你这么卷着卷着,有个固定职业,有固定收入,觉得很稳。但像现在没有什么稳的地方,哪都不稳,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就去干去,饿不死。 年轻女性的话,慎重考虑婚姻生育的事情,生了孩子我觉得就比较麻烦,自我会受到极大地削弱。 去年九月,林白环骑江苏双山岛 我都67岁了,今年还徒步,还能骑行,还能泡到长江里;以前没画过画,后来画了那么长的大画,我还能写这么大的长篇《北流》。 我现在比三四十岁更有劲,干的事情肯定比三四十岁的时候要更广泛。所以对自己是很满意的,我应该是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