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孙菲菲说起2010年12月23日下午发生的事,依然历历在目。 事情发生在辽宁凤城(县级市,丹东代管)一个大树林子里,那是电视剧《血色恋情》外景地,孙菲菲演女主,那年她29。 下午一点多,她跟演员林家川拍完一场戏刚喊停,导演张汉杰的外甥、导演助理杨兆华从左后侧走到她面前,问:你是不是说我不是个东西?孙菲菲愕然:没有。话音未落,对方一口浓痰吐到她脸上,接着重重一拳落到她脸上。 ▲ 2023年,李玟去世,传出生前被电视台霸凌事件,孙菲菲发长微博讲述自己当年被打的情况。这件事,她之前说过,之后也一次又一次在视频中复述当年细节。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电视剧里,应该有人及时拦下施暴者的手,或者女主霸气反杀,让施暴者自取其辱。但发生在15年前的剧组里,或者发生在任何别的现实里,人是反应不过来的。 身为主角的孙菲菲被打倒在地,几次站起来,又几次被打倒,现场制片姚远也上来——两个大汉一起殴打她,踢打她腿部和腹部。 孙菲菲的助理小蕾反应过来,拿手机报警,被姚远一把抢走手机摔了,零下二十多度的雪地坚硬异常,手机摔得粉碎。这八十几斤的小姑娘被他们摁倒,用军大衣一蒙,三个灯光组的男人并排坐到她身上,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 当年的助理小蕾在孙菲菲微博下回复。 当然,现场有其他人在。导演张汉杰旁观,最后孙菲菲摇摇晃晃站起来,质问他:是不是你叫人干的?对方回答:对,我就是要给你个教训!其他人,剧组工作人员和群众演员之中,没有人做出反应。 事后孙菲菲曾感到困扰:为什么没人帮我?是不是我的人缘真的那么差,像他们攻击我的那样?但十五年后她说,不怪他们,因为对手太强大了,人遇到事情第一反应都是要自保的。 ▲ 导演张汉杰不是无名之辈。张艺谋拍《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他是副导演。他还执导过《关中匪事》,豆瓣评分8.5。 事发后,孙菲菲的反应非常硬朗。 第一,她认为导演想要她害怕,自己提出不拍了,再以此为由拒付尾款,所以,她坚决不离开,不说不拍,必定要把尾款拿到手。第二,她找了北京体育学院的八个朋友,让他们连夜赶来,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第三,她要报警,留有证据,追究法律责任。 当天晚上11点,她去派出所报案,由于剧组已经打好招呼了,警察矢口否认此事的发生,但在她坚持下,最后还是做了笔录。在她的朋友赶到之前,导演张汉杰就由于害怕而逃走了。到12月25日,她拿到片酬尾款。 但即便孙菲菲脑子清楚,行动步骤正确,影响力也远超普通人,她的维权之路依然很艰难。 ▲ 当时的新闻是这样的。 在遭遇身体暴力之后,孙菲菲遭遇舆论攻击。 制片人金峰说此事纯属炒作,并且以酬劳威胁剧组工作人员和群众演员,让大家统一说辞:没有打人,孙菲菲耍大牌。男二号秦卫东立马跟票,说孙菲菲炒作、爱迟到,没法合作。 基本舆论是:孙菲菲性格太直,平时就容易得罪人,反而是导演张汉杰,性子不火爆啊,不信他会打人。 ▲ 十几年前的影视剧组状况不一,因为影视剧的拍摄需要大量的男性基础员工,灯光,摄影,道具,大量的男性聚集,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男性权力结构,他们需要分工合作,而女性演员在这种权力结构里几乎是没有话语权的,一旦女演员被认为为难整个剧组,自有一千种方法来让她知道厉害,其中暴力殴打可能是能伤害制约到女性的——让她们真正意识到体能的弱势。![]() 一直顺风顺水的孙菲菲可能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遭遇暴力。 遇到暴力之后,还要面对这些声浪,孙菲菲非常愤怒,应该也有自我怀疑吧,她抑郁过,想过跳楼。 为什么导演那么讨厌她? 多年后孙菲菲回忆,当年张汉杰拍戏过程中有很多疏忽,细节不合逻辑,其他人都不说,但她常常直接指出来。她说,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看不出来。 ▲ 影视圈有大量草台班子,也有大量神剧,而孙菲菲,可能就不幸进了这样的一个不讲究的班子,能说出“你们拍戏怎么不追求真理”的姑娘很显然是一个很天真,未经世事历练的姑娘,在素质不高的男人心目中这种女孩就是欠抽,以暴力制服女人,是千百年来男性社会的底层共识。 不管怎样,孙菲菲决意要个说法。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北京找了人,在事发四个多月后,终于拿到了凤城公安局的一张行政处罚决定书。 行政处罚书上说,“双方发生口角”,“张汉杰是证人”,这种说法孙菲菲不认。但这份处罚书非常有力的一点在于,它确认了打人这件事确实发生过。 要知道事发之后,警方、金峰和张汉杰都否认打人事件存在,眼看这事就要变成一个罗生门。要是再时过境迁,更是怎么编排都可以。曾经确实有种说法,那都是孙菲菲想红想疯了自己炒作出来的。 ▲ 2011年,杨兆华被拘留7日,罚款200元。一个简单的案件办了四个多月。 ▲ 2011年,姚远“未找到”,由于孙菲菲的控诉和追查从未停止,到2023年,终于引起关注,凤城警方又抓到了姚远,拘留10日,罚款500元。网传姚远的父亲是炸死警犬的老导演姚守岗,孙菲菲微博回复说不是。也许恶的执行者就是两个普通人。十五年维权,不算是普通人的孙菲菲,也只能让他们付出这点代价。 2010年孙菲菲位置有点尴尬,她年龄29岁,并没有迎来乐观预言中的“孙菲菲年”。 拍了这么多年戏,她仍然不算一线,没有四旦双冰那样的江湖地位,但她的作品收视率和美誉度都不错,也许在别人眼中也算“大牌”——不然剧组就不会攻击她“耍大牌”了。 影视圈里有一条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是:凡事私下解决,所有敢于掀桌子的人都将被集体孤立。 这是因为强调合作的影视圈需要的是集体作业,一旦有人掀桌子将影响整个剧组进程,而动不动就掀桌子的人在人们眼里就是“制造麻烦的人” 有理无理,各打五十大捧……在工业大制作面前,大家只讲效率,个人的恩怨和是非成了罗生门,经此一役,一切都毁了。2011年她被纳入导演协会的黑名单,事业断裂。 其实她的健康状态也不太好,《宫锁珠帘》是她后期作品,2011年拍摄,她才30岁,面部已经看起来很不自然。有人说她是整容成瘾失败,有人说她是被打后面部受损需要修复导致的。 ▲ 《宫锁珠帘》是2012年1月播出,2011年拍摄。 十几年后孙菲菲说,当时她开始莫名浮肿,早上醒来手指肿成胡萝卜,无法握拳,眼睛肿成一条缝,化妆后睫毛会扎到上眼皮,她知道自己生病了,去检查,各项功能都没查出问题。 好些年后,一位朋友偶然说可能是库欣综合征,压力导致激素紊乱,会导致“满月脸,水牛背”。她去查,果然,时隔多年她的指征数据依然在边缘。 ▲ 如今的孙菲菲是这样。她说自己现在120斤,脸比当年小,当演员时她只有92至100斤。 就这样,孙菲菲以毁掉自己的事业和健康为代价,让霸凌者付出了一定代价,可谓惨胜。 这个过程中,一些相关人等的表现很有趣。 比如王阳。后来他是蒋欣的前绯闻男友,是白玉兰最佳男主提名的实力派演员,是“叔圈天菜”,而在2011年,他还叫王洋,是《血色恋情》的男主角。 女主角孙菲菲不知同事王阳在这起霸凌事件中如何表现,她顾不上,当年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心理健康,把自己跟舆论隔绝了。 但2023年,网友找出了王阳当年站队导演的新闻,骂他,于是他给十几年未联系的孙菲菲打电话,请她为自己辩解。孙菲菲当仁不让,立马澄清他不在现场,请网友不要为难他。 ▲ 王阳2023年的声明,孙菲菲按他要求,在评论区发言支持他。王阳在13年后对公众说“对不起”,也许他在私下向受害者说一声“对不起”就好。 在孙菲菲澄清之后,朋友发给了她当年王阳的言论。她这才发现,在自己四面楚歌的时候,王阳曾在采访中说:跟导演合作起来蛮好的,打人这件事不可能。 ▲ 这是2011年1月8日广州日报的报道。当时孙菲菲发博说打人确有其事,说如果打人这事是炒作她就退圈。记者采访了编剧林和平,他说孙菲菲拍戏认真有点轴,但打人是不对的——倾向于打人确有其事。男主角王阳这边说话其实算谨慎,给自己打了补丁,但是基本态度还是看得出来,“不可能”。 事已至此,澄清的话刚刚为他说过,反口显得自己多么情绪不稳定。孙菲菲暂且按下。 但两年过去了,孙菲菲仍然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 首先王阳没有私下给出任何解释,其次王阳的粉丝还攻击她蹭热度,孙菲菲再次被激怒了,也不管什么风度体面了,发博正面回应,说王阳说谎。他当年虽然不在场,但他是打人事件的知情者,他们事后曾一起交流和吐槽导演,她说王阳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回避表态。 孙菲菲接受周围人不站她,不表态,但是不接受明知实情还站导演,这不是压力之下的自保,是背刺。 ▲ 孙菲菲记性太好,记得十五年前王阳也受过剧组欺负,他们抱团取暖过,也记得打人事件过后,大家坐在宾馆房间一起嘲讽过导演。 ▲ 王阳2018年跟演员高斯结婚,2020年生女,看起来过得很幸福,事业也蒸蒸日上。此事他未回应,也未受影响。 当然,人间也有真情,孙菲菲当年屏蔽一些负面舆论的同时,也忽略掉了一些微小而珍贵的善意。 当年并非密友的霍思燕听说她被打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打回去”,并喊话她先好好养伤,有需要就说话。 还有于正,两年前曾在评论中为她说话。 对于这些好意,孙菲菲迟来地集中感谢了一波。她说现在有人被抓了,有人相信她了,她才能回看一些报道而不会泪如雨下。 ▲ 这是感谢霍思燕的话。网友提醒她,小心,你这样说话容易引起男女对立。孙菲菲回:我不是一个公司设计好的完美无瑕的明星,我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请允许我发表一些带有个人色彩的看法,不过感谢你,懂你的好意…… ▲ 2008年孙菲菲和霍思燕合作过《玫瑰江湖》。 ▲ 于正2023年说的话,孙菲菲2025年7月才看到。 ▲ 孙菲菲微博感谢于正,于正微博回复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