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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地人物] 从南京幸存的姥爷,八年后靠一颗手榴弹俘获80名日伪军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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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9-4 07: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从南京幸存的姥爷,八年后靠一颗手榴弹俘获80名日伪军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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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在经历时代的苦难,每代人都有自己的苦难,姥爷的坚韧,早已化作力量,给我们前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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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让子弹飞》剧照



我还不到10岁的时候,姥爷就已经80多岁了,是个浑身散发着腐朽气息,半清醒半痴呆的干枯老头,所以我从小就生活在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惧里。

到今年,姥爷已经走了13年了,我还是经常会梦见他还没有死,梦里到处跟别人说姥爷还活着,但是他们却告诉我:“别傻了,你姥爷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姥爷的军功章至今还被珍藏在我家的抽屉里,那些小小的勋章承载着他非凡的人生:参加过淞沪会战,经历过南京大屠杀,是渡江战役时尖兵连的一员,后来在抗美援朝的时候打过美国兵。

我却只知道,他是个爱喝酒的老头。英雄和老人的形象在我心里重叠,却又时常模糊,让他像一个幻影,既遥远又亲近。

随着年龄渐长,我越来越渴望了解他,渴望把这个幻影变成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人。2025年7月,我从舅舅那里要来了姥爷去世时厂里写的悼词,试图还原他近百年的真实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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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姥爷出生在河南省新安县城关区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被取名为杨茂森,但他却没有长成父母期待的那种“魁梧茂盛、像树木一样挺拔”,姥爷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几。

从6岁开始,姥爷就帮忙打理家里,砍柴种地,什么都干。16岁那年,1935年,姥爷去了村里的私塾读书,听说了家乡之外的战火纷飞,东北三省早在几年前就被日本人占去,华北风雨飘摇,红军正在长征途中,内忧外患,到处都是打仗的消息。许多青年抱着“拯救民族危机”的热血走上军旅之路,姥爷便是其中一员。

村里的熟人将姥爷介绍到了国民党六十军,姥爷成为了一个勤务兵。到了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爆发,随后日军出兵华北,北平、天津相继沦陷,并扬言“在三个月灭亡中国”。刚满18岁的姥爷收到了集结令,他先从河南洛阳登上火车,南下抵达长江中游的重要城市汉口(今武汉三镇之一),随后,他又从汉口沿长江东下,乘船抵达吴淞口(今上海宝山区吴淞镇),这里是上海北部的出海口和军事要地。

船上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年轻士兵,他们大多文化程度不高,有的人是为了保家卫国,有的人则是家境困苦,不当兵便难以糊口,但这个时候,他们的心愿是相同的——打倒日本侵略者,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姥爷心中也涌动着从未有过的热血,暂时忘却了饥饿与疲惫,忘却了家乡的父母兄弟,甚至忘却了自己的生死,只记得一个身份:中国军人。

抵达上海前线,姥爷领到了武器,我想那多半是一支“汉阳造”的老枪,枪身沉重,有的枪膛因年久失修而不那么精准,偶尔有人能分到“中正式”步枪——当时中国最先进的枪支,但数量稀少,不可能人人都有。而对面的日本兵,枪支射程远、精度高,换弹速度快。他们背后还有舰炮轰击、飞机投弹、坦克突击,甚至毒气。

这一仗打得异常艰难,姥爷所在部队渐渐被打散,他在残破的城墙和硝烟中徘徊,茫然不知去向。姥爷后来才知道,自己参加的这场战役就是淞沪会战。

2020年,讲述淞沪会战末期的电影《八佰》上映,我看到画面里那匹白色的马,迷茫而又坚定地奔跑,那或许正是姥爷和千万战士们共同的写照。后来,我去上海找朋友玩的时候,特意去了四行仓库旧址。夜幕下,一堵残墙静静矗立在广场上,上面的弹孔在月光里斑驳闪烁,只有一名保安守着,不让人随意踩踏。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离姥爷、离那段历史更近了,这堵弹痕累累的墙,与其说是遗迹,不如说是一份无声的控诉,既见证着战争的残酷,又傲然矗立,展示着我们中华民族的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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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淞沪战场上奋战了3个月,有人告诉姥爷,大部队前往南京城了,于是姥爷用尽办法,在秋天的末尾,最终到达了南京,四处寻找自己的部队。

这时的南京城内到处都是日本人,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曾下令疏散市民,但是为了防止间谍出城和物资流失,出城的人需要拿到通行证,上面写着持有人身份信息和出城事由。每天城门一开,便会有很多老百姓携家带口地出城,有些人打算去投奔亲戚,有些人有城外的活计。姥爷没有选择出城,他只想寻找自己失散的战友。

十几日后,战事吃紧,城外炮火纷飞,日军逐渐完成合围,城内已经彻底混乱,没有武器和物资的姥爷,决定出城。他很快遇到一处日军设立的岗哨,这里专门拦截伪装成平民的士兵。

日本人粗暴地将看起来可疑的人拉出来,仔细检查:额头上是否留有军帽勒痕,手掌上是否磨出了持枪老茧,肩膀是否有扛枪的硬茧。一旦怀疑是士兵,日本人会毫不留情地当场处决。

长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18岁的姥爷看向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恐惧和压抑。远处时不时就会传来几声枪响和惨叫,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有一个平民因为长得比较壮就被直接枪杀了。

姥爷的肩膀上有扛枪留下来的茧子,如果仔细检查,必定是会被发现的,但是好在姥爷身材瘦小,而且长相稚嫩,只是按着头查看了几下就被放走了。

姥爷这次几乎是从死神的刀口下走了出来。在通过日军看守的岗哨之后,他顺着某处城墙根溜了出去,然后辗转来到了太湖。

姥爷逃出来没多久,南京就发生了惨绝人寰的事情,迎来了历史上最黑暗的六个星期。绝大多数没能在初期撤离的市民最终都被困在城中,被迫躲入安全区或家中。后来听长辈们聊天,说起周围有邻居老家是南京的,那时好多人家都清户了,旁支末节能算得上的亲戚,竟然一个都没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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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太湖是许多溃兵和难民的避难所,这里水网密布,芦苇丛生,易于藏身。此时的姥爷,失去了自己的部队和番号,失去了战友和武器,身无分文。姥爷出生在有山有水的地方,因此熟悉水性,而且他有过“进厂“经验,就一边做着管理市场的工作,一边和周围人学习打渔,逐渐在苏北站稳了脚跟,拥有了一条破旧的小船和渔网。

姥爷住在岸边的草棚里,偶尔住在渔船上,缺吃少穿,又孤独又清贫,似乎与军队的生活完全断绝了。有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但是他觉得这样的世道不适合结婚,而且如果结婚生子,自己出去打仗战死沙场,岂不是坑了人家。

直到1944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形势发生巨大转变,中国战场也进入了局部反攻阶段。在苏南地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及其地方武装十分活跃,他们在太湖流域建立抗日根据地,发动群众,打击日伪军。新四军太湖游击队在群众掩护下顽强坚持20天后成功突围,姥爷听到后心生向往,开始主动打听并寻求加入的机会。

姥爷加入了游击队之后,又在溱潼县叶甸区顺利加入了新四军,成为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的一员。这一刻起,经历多年离散漂泊的姥爷,加入了一支有明确目标,有群众支持的抗日队伍,他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溃兵,而是集体中的一名抗日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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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 年,姥爷在新四军苏中二分军区 32 旅 94 团担任排长,那一年,战局异常紧张,新四军不仅要面对残余日伪势力的破坏,还要随时防备国民党军的围追堵截。姥爷每天除了带领战士练兵、执勤之外,还要应对大大小小的战斗和突发事件,经常一整夜都在巡逻,枪声和爆炸声几乎成了生活的背景音。

根据家人回忆,这年6月,正值“江苏兴化攻击战”,新四军发起总攻,敌人外围的碉堡一个一个被拔掉,但仍有一个碉堡在负隅顽抗。姥爷和一个战友冲到了碉堡顶部,对着里面的敌军喊话:“赶快投降!”他们两个人向碉堡里看了一眼,吓了一跳,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人,但是我方这边只有姥爷和战友两个人。

姥爷没有时间过多思考,他决定赌一把,便让战友在上面等着, 自己拿着几枚手榴弹下到了堡垒里面。他将手榴弹举过头顶,对着里面的人日伪军说:“外面的碉堡已经全部被我军消灭了,现在上面都是我的战友,你们坚持下去也没有希望了。如果不投降,我们就同归于尽。”

几十个日伪军互相看了看,为首的连长见大势已去,便举手投降,后来才知道,当时在外面的只有一个战友。姥爷和战友两个人缴获了敌人一个连的武器,并俘掳八十余人,被苏中军区党委评为团战斗英雄,荣立二等功,并授予奖章。后来,姥爷在1947年的“盐南战役”中又因为“作战勇敢,不怕牺牲”荣立三等功。

1949年, 解放战争如火如荼,姥爷被调入三野 29军 86 师 256 团后勤处军械股任股长,从浙江一路打到福建厦门,每一场战斗都关乎整个国家的命运。

1949年4月,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姥爷身为尖兵连的一员,提前渡江,在敌人阵地前沿潜伏数小时,等待大部队总攻,敌人阵地被炮轰之后,尖兵连率先冲上阵地,与敌人激烈争夺,确保了大部队顺利推进。那一天姥爷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几个小时,正是因为他的“果敢负责”,被团委批准荣立四等功。从那之后他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腿脚不利索,老年时经常被气管炎侵扰,最后的日子姥爷也是因为肺上的毛病走的。

渡江战役解放了南京,同时也宣告了国民党统治的覆灭。长年的征战、牺牲与疲惫,终于迎来了国家的新生。这一年,姥爷正好30岁。

这年的10月份,姥爷还参加了金门战役,由于落潮,渔船在金门岛未能返航,无船渡海,第一梯队九千余人几乎都在金门岛战死。家人常说,若不是姥爷被编在第二梯队,他的生命应该就停在了金门的沙滩上,后来也就没有我们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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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后,姥爷转入了空军,成为抗美援朝的后勤支援部队,1954年,他调至东北四平市四平场站,任机营股股长。

国家迎来和平,姥爷才开始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1955年,姥爷和姥姥相遇了,那年的姥姥还不到18岁,1956年,姥姥和姥爷结婚,姥爷转业来到了河南新乡,两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住进了家徒四壁的房子,家里连口锅都没有。姥爷被分配到了制造飞机零部件的国营第116厂工作,踏实稳定,姥姥则是跑销售的,经常走南闯北。

两人相互扶持,日子平淡却温暖,家里陆续添了两个舅舅和我的妈妈,屋子里多了欢笑声,也逐渐充盈起家的味道。姥爷性格随性洒脱,每次把姥姥惹生气了,就会给她写一首打油诗,总是张口就来。

姥爷不争不抢,经常把评先和升职的机会让给别人,二舅曾经问过姥爷为什么不争一下,姥爷说:“每次想起自己死在战争中的老伙计,就觉得这个没意思。”姥爷只喜欢喝酒,几乎天天下班都在喝酒,喝得开心了就会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姥爷对子女的控制欲不强,也很宠爱孩子们,没有孩子怕他。 表姐是姥爷最疼爱的“小辈儿”,也是他的长孙女。随着姥爷年纪大了,姥姥不准他喝酒,他就每次借着去幼儿园接表姐的由头,拐去小酒馆喝一杯,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把零钱,一点一点数给表姐当做“封口费”。表姐拿了“封口费”会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有时候表姐也会跟姥姥告状,说:“爷爷又去小酒馆喝酒啦”,然后两个人换回姥姥的一顿臭骂。

在姥爷晚年的时候,姥姥身体还很硬朗,她承担了大部分照顾姥爷的工作。从我有记忆开始,姥爷每天都在咳嗽,而且有很多痰,他坐在床边,咳嗽,吐痰,床边的痰盂倒了又倒,姥姥经常打理,那附近的床单上依然总是附着痰渍,有时会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小孩们总是嫌弃不愿意靠近他,他也不恼。他有时候招手叫我们,说他手里有糖,有时候的确给我们糖,有时候是给我们一个脑瓜崩和他的哈哈大笑。

每次家庭聚会,大家热火朝天地做饭、聊天,我扭头看去,看到他就一个人躺在客厅自己的单人床上,静静地看着我们,身上都是苍老的味道。

有时候我注意到他,想凑过去跟他说话,刚开始的那几年,他会拿起拐棍作势吓唬我,见我大叫一声后退,他就像个得逞的小孩一样坏笑。但是后来,他渐渐不和我说话,我在想他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因为每次他主动叫我的时候,叫的都是我妈的名字,岁月的差距让我们之间的亲近遥远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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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高中的时候,姥爷已经快90岁了,他开始频繁进出医院,这也是他最讨厌的地方,他总说:“认识的老伙计进了医院都没再出来”。

姥爷干活时曾砸伤过手指,不论家人怎么劝说都不去医院,最终,整只手指发炎坏死,没办法只能去医院截肢。小时候,我以为那是他打仗受的伤,是战争夺去了他一部分身体,但长大后才明白,在那些年的战火下,他竟奇迹般毫发未损,反倒是和平年代,他因为倔强和固执失去了一根手指。

高二那年,2009年,姥爷再次因为气喘住院,这一住,就几乎没再回过家。2009年的国庆节,天安门广场上如火如荼地进行建国60周年大阅兵,那场阅兵令我泪流满面。后来,姥爷收到了一个纪念章,据说所有参加过抗战的老兵都有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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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姥爷收到的纪念章|作者供)

在我高四那年,姥爷的病越来越严重,瘦到只有70斤,每天只能吃流食,脑袋还有点糊涂,每次护士给他下了胃管,他都会趁人不注意自己拔掉。这样好几次之后,我们只能用毛巾把他的四肢绑在病床上,他十分抗拒, 每次护士过来,他都会发出怒吼:“谁敢绑我!”把医院所有年轻的护士吓得没人敢来给他下管,只有医院最资深的护士长能做。

那一刻我才明白,残存在他体内的战斗本能从来没变过,他被人们当成一个老朽,我们都忘了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曾经在战场上杀过敌。他依然在斗争,只是现在的战场换成了疾病、岁月和生活中的一切压迫,他用自己的意志抗争,像年轻时一样,哪怕全身疲惫,也绝不轻易低头。

2012年的冬天,距离高考还有6个月,我在家中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乖,来一趟医院吧,你姥爷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去医院的路上,我拼命想要调动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思考些什么,来对抗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到医院的时候,家里人已经全聚齐了,妈妈眼角还挂着泪水,在床边喊着:“爸,爸”。但是姥爷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了,妈妈说:“自己再也没有爸爸了”。

姥姥说:“你走了把这个家扔给我让我怎么办?”

表姐说:“爷爷你喝酒我再也不告你状了。”那天我很懵,只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姥爷的一生,最终浓缩在厂里那张悼词上,13年后,我才翻译出这篇悼词背后的故事。悼词的终点是一句冰冷的“因长期患病,终因病情恶化,经抢救无效,在新乡市中心医院不幸逝世,享年93岁。”

但姥爷的故事却一直在我心里延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们还在继续生活着。每个人都在经历时代的苦难,每代人都有自己的苦难,姥爷的坚韧,早已化作力量,给我们前行的勇气。


本文作者 | 不如折耳根     编辑 | 小满     实习 | 琦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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