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对于广东的鼻子和嘴来说太冷,也太干,饸烙面加点羊油辣子正合适。』
我是一个目标导向的人,在完成目标之前总能抑制住自己的食欲睡欲,直到目标完成后才食欲大增或昏昏入睡。因此,在好多个好多个夜晚,当我因忙于手头工作而错过晚饭时,我都会在十点半教学楼清楼赶人后,才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幽暗的深夜校道,数着一盏一盏过去的路灯,出了学校南门,来到这家熟悉的饸烙面馆。
兴许是太饿了,总觉得这家店永远亮着令人食欲大开的暖色光,永远冒着美轮美奂的热气,店里顾客总是不少,大声地谈笑,或是呼噜噜地吃面,桌上散着剥剩的蒜皮。
这家店的店员都是精壮的青年汉子,煮饸烙面和骨汤的大锅不断沸腾着,因而即使天冷时,他们似乎也都永远穿着背心短袖,露出健壮而富有生机的胳膊,一划一捞,煮面的漏勺上下翻飞,沥洒出多余的汤水。
饸饹面是一种北方特色的面食,饸饹面的独特之处在于其制作工具——饸饹床子:床子通过杠杆原理施压,中间有一孔或多个小孔,挤压面团使面条直接落入沸水中煮熟,过程省时省力,也让饸烙面相较其他面食更筋道耐煮。那些煮面的小伙把和好的面团放在饸饹床子里,挤轧成粗长条的面散进煮面的大锅里,面条带着小麦特有的乳白色,在汤里翻翻滚滚。
煮饸烙面和煮羊肉骨汤的骨汤是分开的,为的是让那碗滚烫的骨汤永远清冽爽口,不会带有面的黏糊。一口蓝花的大海碗,刚煮好的饸烙面盛得满当,都腾着热汽,随时哆嗦着。
盛面的小哥使一把粗长的大铁勺,浓黑的眉毛撅动着,带点混不吝似地笑着问向你:“葱花香菜要吗?辣椒要吗?”
你若不是实在不爱吃,这两者是万万没有不都来上的理由的。葱花香菜和辣子分别用两个不锈钢的大盆盛着,饸烙面馆用的是北方大葱,快刀剁成粗野的大片大圈,在热汤上铺着厚厚一层,沁出葱叶、葱白独有的辛香甜脆。辣子是用羊油熬的,羊油辣子放凉,凝上又成了半固体,红彤火辣地堆作一座小山。
羊油辣子远比普通的辣油来得香辣,那盛面的小哥用长勺信手刮下一点辣子,直接往汤锅里舀上大勺的骨汤,汤水划过一道弧线进到面碗里。(这样操作的特别之处,在于辣子能够更充分地与热汤混合,而他舀汤却并未使锅里骨汤染上辣椒,无疑更是显示了他操作的快速与熟练。)舀上两三勺,小哥斟酌估摸着汤的量正好满上大碗,将面碗递过来,动作粗放,热汤又满,一不小心就从碗沿漫出一点淌下来,羊油辣子荡漾着慢慢化开,这个过程很是迷人。
除了盛面的手段,那小哥添肉的过程同样勾人,十八块钱一碗的羊肉饸烙面,加肉却远比兰州牛肉面之流来得大方,你就站在台前,期冀地看着那小哥用大勺掂量着舀起不少,有时能凑巧舀上一些格外厚实的肉块,他也不恼,就快活地放进面中。这羊肉是白煮的,并不调味,晾凉后快刀切成片,松松软软地堆叠在一口大碗中,羊肉切得很大,泡着热辣的汤,那些松软的纤维一下子吸满了香味,肉质松软细嫩,能一丝一丝地用牙扯开。
端上面,拾上四五枚蒜瓣,坐到座位上,不急着吃,床子压出来的饸烙面很劲道,没有那么容易泡烂,只悠悠地一边剥去蒜皮,一边往面里丢进剥净的生蒜,剥毕,把桌上蒜的膜衣飘然扫向旁边。此时,饸烙面中面、汤、肉、葱花、辣子、蒜也正巧都趋于美味的巅峰,早一刻则生,晚两分则糊。
当是时,先品一口汤,掰开木筷,而后大口吃面,正好。
饸烙面的羊骨汤是颇为澄亮的,泛着醉人的金色,并不像鱼汤那样浑着乳白,却同样香味馥郁,食面之余大口啜饮,是一种肉、骨经过釜与火长期熬煮后渗出的甘甜,带着羊肉脂肪的香味,越是寒冷的夜里,就越是让人食欲大增。
北方人常说: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广东人吃面并不就着生蒜,这个饮食习惯是我到了北京才被熏陶出来的。饸饹面的形态通常为粗犷的圆柱形,直径较大,有点意大利面的感觉,比起南方的面条显得更为饱满。对于这种北方面食,几瓣白生的脆蒜的确是最好不过的搭配:当一筷子饸烙面满满地饱住你的嘴时,往嘴里捞进一瓣,霎时间,也不知道是牙齿的咬合切碎蒜瓣的生脆触感先至,还是生蒜那刺辣却又极合衬合滚烫面食的味道早来,只觉得忽然被子弹击中似的一哆嗦,爽得哪怕满嘴蒜味也不惜要再来一口。
这种吃面的夜晚很难留下什么记忆,因为大脑完全被自己吸溜、咀嚼面条的幸福声音填满。灶台旁的小哥们快活地高声唱着歌,大多是周杰伦一类脍炙人口的;店里其他客人谈笑、吃喝的声响,这些声音忽远忽近,骤而清晰,骤而模糊,让人分不清是梦还是幸福的现实。
北京的冬天对于广东的鼻子和嘴来说太冷,也太干,饸烙面加点羊油辣子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