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已经结束,可贵州热闹的人气远未冷却,跟着今年的热词“黄小西吃晚饭”,游人们可以快速领略贵州作为山地大省的风采。但作为一个自然风光奇绝,人文底蕴丰厚的大省,贵州的精彩远不止于此。若你想要从自然、人文、交通等领域,细细领略贵州的六百余年发展,那么最适合的“导游”,则是一位500多年前在贵州 “龙场悟道”,开创有世界级影响力的阳明心学,诗文留誉数百年,门人大兴贵州文教的“明代猛人”——王阳明。
王阳明在贵州的行迹,涉及贵阳、黔东南、黔南、毕节四地。“阳明·问道十二境”,正是一条根据他在贵州高原的主要经历和事迹所整理出的一条经典游学线路,线路上的人文自然名胜,位于明代贵州极其重要的两条交通线路“湘黔驿道”“龙场九驿”和核心城市贵阳周边,从而成为了一系列发现、理解贵州人文六百年的绝妙线索。
修文县中国阳明文化园。
摄影/陆宇堃
沿着贵州古代最重要的通路之一湘黔驿道,王阳明在一处处明代军屯卫所、驿站间留下行迹。如今,它们化作了镇远古城的流水诗韵、黄平飞云崖“天下之山,萃于云贵”的奇瑰、险峻七盘岭畔的“贵州八达岭”福泉古城墙,这一条通路,记录王阳明的入黔、出黔心旅,又何尝不是贵州数百年以交通发展为轴,作为西南胸腹连接中原,拓达人文的发展故事。
而另一条贯穿黔中、黔西北的重要通路龙场九驿,则记录着王阳明悟道讲学的重要时刻,以及与当地民众的文化来往。如今,我们可以在玩易窝遗址感受龙场悟道的不易;在龙冈山麓想象王阳明悟道后讲学的朗朗书声;沿着蜈蚣坡古道,饱览沿途天生桥、六广河峡谷等地的奇绝山水,在黔西象祠,感怀交通开拓带来的各民族文化交流……
贵阳,作为贵州的文教中心,是王阳明传道讲学,拓展心学的重要所在。当我们漫步于贵阳城的一处处阳明足迹,从扶风山麓的阳明祠到甲秀楼畔的翠微园,从市府路上的文明书院旧址到中华南路上的达德学校(原南霁云祠)……正能得见千年贵州文脉的新旧传承。
湘黔驿道,连接古代贵州和中原最重要的通道。明初数十万来自中原、江南的军民主要由此进入贵州,奠定贵州建省格局。时至今日,沪昆高速入黔的走向仍大致与这段驿道重合,成为一条贵州连接中原与西南的新时代大动脉。
王阳明,正是由湘黔驿道进入贵州,他经平溪卫(今玉屏县)入黔,途径镇远府(今镇远县)、在兴隆卫(今黄平县)游赏“黔南第一洞天”、在平越卫(今福泉市)攀登七盘岭,随后经过新添卫(今贵定县),到达省城贵阳,最后前往龙场驿(今修文县),开启悟道讲学的人生传奇。
重山下的镇远古城清晨。
摄影/陆宇堃
这条路上,走过的不仅是王阳明,还有写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明代著名诗人杨慎、清代的经学家,文学家洪亮吉、政治家林则徐、抗战西迁的高校教授学子……他们沿着明初的一处处军屯卫所旧址,共同以诗书笔墨赞誉贵州山川险奇,也感叹交通不易,世事变迁,见证了贵州六百年来的发展历程。
兴隆卫(今黄平县)、平越卫(今福泉市)、镇远府(今镇远县),是王阳明流传诗文的三个重要节点,正可见这条通路上的贵州,如何立足于奇险山地,一步步变成西南通衢,振兴文教,成就山地省的人文底蕴。
湘黔驿道在贵州示意图。
制图/刘耘硕 鱼一条
“贵竹路从峰顶入,夜郎人自日边来”
《兴隆卫书壁》
这首极具想象张力的七律,正是王阳明走入贵州之后,对其奇险山川的早期直观印象。一生爱好山水的王阳明,描绘山水的诗作达二百多首,约占其平生诗作的三分之一。山地大省贵州,毫无疑问成为了他的创作宝地。
“黔南第一洞天”飞云崖月潭寺。
摄影/陈伟红
在兴隆卫左近的名胜飞云崖月潭寺,他更以一篇《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尽情书写了“天下之山,萃于云贵”的奇险。在王阳明笔下,飞云崖上的岩洞“浮者若云霞,亘者若虹霓;豁若楼殿门阙,悬若鼓钟编磬”,一座小小山崖,藏着大千世界。
当然,此地不只有王阳明留下诗文,作为“黔南第一洞天”,飞云崖月潭寺计有16处明清文人赞叹奇景的碑刻,堪称是贵州人文山水的代表。
飞云崖岩壁上的云朵状岩石。
摄影/陈伟红
1938年2月,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由长沙迁昆明,后成立西南联大。三校有两百余名师生组成“湘黔滇步行团”,在黄钰生、闻一多、袁复礼等教授的带领下,步行三千五百华里,历时六十八天,跨越湘、黔、滇三省而抵达昆明,又被称为“教育史上的长征”,他们同样是沿着王阳明踏入贵州的足迹,过镇远、黄平、福泉等地抵达贵阳,并记录了众多贵州的山水名胜、人文风土。
闻一多就曾考察过王阳明所撰《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的碑刻,鲜为人知的是,他还受过专业的美术教育。在考察后,他挥笔勾画出《飞云崖塔》《飞云崖庙门》《飞云崖》三幅速写,以诗人之笔描绘了贵州山川。与闻一多共同前往飞云崖的学子们,有一位名叫穆旦。在这段途经贵州的磨砺之旅里,穆旦写就了《三千里步行》组诗,文风逐渐刚健硬朗,后来更是成为一代现代诗大家。
黄平县飞云崖周边居民民俗四月八。
摄影/何雄周(上图) 梁文(下图)
黄平,正是初入山地省贵州,领略人文山水的最佳窗口之一。
走出黄平的山水胜境,在下一站平越卫(今福泉市),王阳明遇到了一处天险之地——七盘岭,也因而发出了“鸟道萦纡下七盘,古藤苍木峡声寒”(《七盘》)的感叹。当然,行至此处的文人墨客,也多感同身受,明嘉靖年间,大诗人杨慎贬谪途中行经七盘岭,甚至连写七首七盘“劳歌”,描述翻越天险的艰困心路。
远眺今日七盘岭。
摄影/陆宇堃
若你今日再去福泉,想要寻访王阳明、杨慎们笔下“七盘岭”里的艰险驿道,便要前往本地人口中城东南五里处的“七盘山”。然而遍目所及,你或许只能看见重安江畔,有一座绝壁高山,茫茫绿野之间,七盘古道却难寻痕迹。
毕竟,随着贵州明清以来一代代人对山地交通的开拓,七盘,也已然从人们所要直面的天险,逐渐变为一个诗文里的文化符号。福泉古城保留了完整的明代古城墙。
摄影/陆宇堃
万历年间,就有一位解甲归田的平越人葛镜,为改变交通不便的局面,毅然耗尽家资,在平越城畔的麻哈江上建桥三次,万历四十六年(1618),这座以河畔绝壁与江心岩礁为天然支点的葛镜桥终于建成,人们过麻哈江有了新的捷径。后来抗战西迁路上,考察了这座桥的茅以升更为此桥的精妙设计而赞叹,誉其为“西南桥梁之冠”。
洪武十五年(1382)置平越卫,万历二十九年(1601),置平越府。平越逐渐成为北通瓮安、东连黄平、西接贵定、南联麻江的枢要重地,平越城周围河流上修建的近百座桥梁则见证了这一历程。从驿站到卫所,再到一方府治,贵州山川之中的众多城镇,同样也是如此发展变迁。
葛镜桥设计依托天险,十分精妙。
摄影/陆宇堃
今日之福泉,有贵新高速公路、瓮马高速、株六铁路复线贯通市境,至省会贵阳和黔南州府都匀分别只需1小时和半小时车程,正是贵州由山地大省化作“高速平原”的缩影。
立足奇险山地,开拓交通,而后通达商贸,兴盛文教,这是贵州古代城镇发展的主旋律。王阳明出黔的最后一站“滇楚锁钥”镇远古城,正是其中最为闪亮的音符之一。
明正德四年(1509)十二月,王阳明离黔赴赣,就任江西庐陵知县,他下榻镇远旅邸,连夜给龙场旧友及门生写下《镇远旅邸书札》,涉及门生弟子二十余人,正是后来天下王门弟子的第一份名单。这些弟子此后开拓黔中王门,广泛振兴贵州文教。而早在这之前,镇远已经迎来送往了后来提学贵州的楚中王门开拓者蒋信。镇远对于王阳明乃至贵州文教开拓的作用,不可谓不重大。
镇远古城里有各地特色民居。
摄影/唐哲
有2000多年历史的镇远在秦昭王时已属黔中郡地,是一处人文底蕴丰厚的通衢宝地。放眼贵州建省以来,镇远,始终是贵州古代文教、政治、经济发展史上的重要先锋之一。
明永乐十一年(1413),贵州建省,镇远开贵州“改土归流”之先,由贵州省布政司统辖, “贵州为内地,当自镇远始矣”(《明史》);清光绪十六年(1890),镇远的青溪铁厂开炉炼铁,比武汉汉阳铁厂还要早3年。镇远又成为中国近代重工业的启蒙地之一。
镇远的发展,少不了源于苗岭腹地,流经镇远,入湘西沅江,再经洞庭湖汇入长江的㵲阳河。位于㵲阳河畔的镇远,沿河大型码头在全盛时期共有十二座。大批木材、药材等山货经此来到常德、长沙、武汉等地,而棉布、陶瓷等“南货”则进入苗岭山区,让镇远一度成为舟楫云集、商贾辐辏的水陆要津。
镇远古城内的江西会馆。
摄影/陈伟红
据明嘉靖《贵州通志》记载,今镇远复兴巷一带,当年的街市名称有沙湾、辰州、南京、江西等。如今每一位来到镇远的来客,都可能会在这里邂逅自己的“老家”。
远望镇远,“S”形的㵲阳河将镇远府城和卫城一分为二,码头们次第排开,生发出条条街巷,巷口是水墨青瓦的徽派建筑,内里则潜藏着来自中原、江南、齐鲁、闽粤各处的望族民居,江湖会馆,正呼唤着这里文化交融的“贵州魅力”。
从镇远出发,黔东南各地龙舟文化兴盛。
摄影/袁福洪(上图) 杨文斌(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