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忆旧录||蔡澜：维港的最后一位名士

源济

香江忆旧录||蔡澜：维港的最后一位名士

Original 黄小姐黄佟佟 蓝小姐和黄小姐 2024年04月18日 23:10

消失了好久的香江名人蔡澜先生突然出现在港媒头版。

这次是他去年摔倒之后首次详述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境遇，而且更爆出惊人的内幕：变卖家产住酒店，送走全部收藏，身边八人贴身伺候……有网友惊叹按照香港的物价，保守估计蔡生现在月支出在百万港币以上，让人啧啧惊叹。

大众记得蔡澜，多半以为他是美食家，其实他的职业可不止于此。

谁能想到，82岁的蔡澜在微博上有一千万的粉丝，这相当于一个准一线明星的能量，他自己也相当为之自豪，“微博上的粉丝比香港人口还多。”

▲蔡澜是香港几乎最出名的文化人，著名的电影监制，著名的美食评论家，与金庸（1924年），倪匡（1935年）、黄霑（1941年）并称香江四大才子，他与黄霑同龄都1941年生人，不过黄霑早在2004年就去世，年仅63岁，而金庸则在2018年以94岁高龄去世，倪匡也于2022年去世，终年87岁，蔡澜现在是唯一在世的四大才子，今年82岁。上图左起专栏作家李纯恩、金庸、蔡澜、倪匡。

▲蔡澜的倒数第二条微博发在去年3月23日，那时他还口气轻松，称自己抱恙，暂停数日。

▲但到4月18日语气已然沉重，称碎了股颈骨，不想做任何事，日记何时再续，也不去想了。　　

但直到一年之后的4月5日，他在租住的海景公寓接受明周娱乐采访，才道出真相，原来这一役远不止他说的那么轻松。

相随多年的太太摔倒去世，而他自己也要坐轮椅，事源在家中先是听到她摔倒，然后他奔过去时也摔了，“股骨头跌断要做手术嵌钢片，现在仍然要做物理治疗和康复运动。”

秉承“将快乐带给别人”的人生宗旨，人生重创后的蔡澜绝不哭天喊地，身着粉红色衬衣出现在镜头之前照旧谈笑风声，希望别人不要担心他，“或者我会活得长命过他们”。

而面对人生倒计时，他也潇洒面对，是独属于他的上一代老派名士的风流和洒脱。

▲ 图源水印。

首先是他毫不犹豫地把家里的东西四散，书送人，家俱古董字画也送人，最重要是送给喜欢的人，不然阻住别人地方。

▲ 图源水印。

其次是大手笔追求舒适与快乐。

一般老人摔伤后，要么选择专业的护理院，要么居家护理，他则把旧屋装修，自己离开医院租住最好的海景公寓，正对湾仔，请了八个人照顾自己，这八个人分别是：秘书、助理、护士、两个印尼外佣、司机、物理治疗师。

▲坐在全海景大套房里的蔡澜，烟不离手，对记者笑说“这么美的景色，还不享受的话，好像很冤枉”。而自己在喇沙利道住了几十年的旧屋则到时再考虑是否出售，“我不知道，过一天是一天”。图源水印。

▲有眼尖的网友根椐采访的背景推测蔡澜入住的海景公寓是位于尖沙咀地标维港文化汇（Victoria Dockside）大厦的酒店式公寓瑰丽府邸，而香港瑰丽府邸的官网对自己的双床豪房套间有如下描述：191 平方米（2,056 平方英尺）瑰丽豪华双卧室海景套房享有别致的海港及九龙山景。大理石浴室配备独立浴缸、两个洗手盆和两个淋浴间，并设有宽敞的步入式衣帽间。入住可享用私人管家服务。

▲随时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的美景。

▲楼下是他最近宴客喜欢去的瑰丽酒店的两家餐厅，意大利餐厅BluHouse（上图）、印度餐厅CHAAT（下图）。

据他的美食助理透露，蔡澜先生偶尔会出门吃饭，一出门就是浩浩荡荡七八个人，秘书，侄女，司机，看护，平时的生活以任性为主，烟不离手，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睡，最快乐就是在公寓里请朋友吃饭，名厨到会，三五好友聚会聊天。

普通人面对死亡的恐惧在他这里仿佛不见踪影，老伴的先走一步他解释为“她没有痛苦，先走一步”，肉体上的痛苦“吃止痛药”，而精神的上痛苦“不去想”，他只想享受美景，享受当年八元钱买现在一万块都买不到的普洱茶。

人们感叹于他的笑对生死，但更震惊于他的“海派的大手笔”，毕竟租用这样大的海景公寓，价格不菲，就算是熟人折扣，相信十几万二十万也跑不掉。

▲月租起码是6位数，最贵的海景复式单位月租则要超百万港币。

▲2019年期间瑰丽府邸月租报价约为25到30港币，而现在的价格则须发邮件恰询。

而八个人贴身伺候，工资最低要开到五十万以上。

▲在网上查到香港司机的招聘信息，月薪报价是3万港币。

四大才子里蔡澜肯定不算最富有的，最富有的是金庸先生（出售报纸获利不菲，晚年靠影视版税金庸过得极为舒适）。

▲据不完全统计，金庸小说发行了3亿册，累计翻拍的影视作品超过100部，小说界“中国第一IP”。根据上面这则新闻，他仅4年的版税收入合计就将近2000万人民币，而他的晚年每本小说的影视版权费是三百万左右，而且以三年为限，他晚年常常请友人吃饭甚至旅行，实在版权费滚滚而来。

▲不仅版税收入不菲，金庸靠卖“报纸”早就一跃成为亿万富豪。他在1959年出资8万创办《明报》，1991年明报（世界华文媒体有限公司）上市，1994年金庸将股权转手，套现近10亿，被封为“上下五千年最有钱的文人”。蔡澜自谦“怎么可以把我和查先生（金庸）并列？相对于他，我只是个小混混。”

而倪匡则笑言靠老婆。

收入的一半交给太太，一半花天酒地，他年轻时特别爱玩，穿白色裘布，因为个子不高，友人嘲笑他像个球，他也不在乎，还有他各种各样的兴趣。

▲摘自上海三联《最爱的男子》

▲倪匡早年一手连载一手剧本，收入颇丰，月入百万以上，一半给老婆一半自己花，但他出手散漫，一早用光，2006年他从旧金山回流香港，住在铜锣湾千尺公寓，他自嘲房间极小，两只手可以扶到，但也感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关于他的故事，这里可回顾。

四人之中，黄霑最辛苦，蔡澜则是四人中最有商业头脑，也最为长袖善舞的人，真正秉承狮子山下精神，在夹缝中成长，工作到老，赚钱到老。

他高中没毕业就跑到日本念电影，十几岁已经在日本替邵老板打工，后来要供养读大学的弟弟，自称做得像牛马。

早期在邵氏上班后来在嘉禾，虽然贵为监制，但毕竟是打工一族，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对电影意兴阑珊，起心动念以写美食专栏杀入文化圈，后来他不断地接受电视台邀请，担任旅行节目主持，这为他提高了知名度，在美食圈中拥有超然的地位，为后来他创业提供方便。

再后来他担任食肆的美食顾问，又开设各种以自己为名的食物品牌与食肆，哪怕到如今，他的直播间也一直在卖商业，主播后面滚动播放蔡澜的视频……接受记者采访时他曾不无自得地说到自己的生意经“做生意当然要赚钱，到这个年纪了有了这么多经验当然应该赚钱。”

▲香港很多餐厅都贴着蔡澜的照片，其实和店家拍照他大多是出于人情，身不由己，“你不肯拍也不好意思”。陈晓卿在圆桌派的时候就讲过“如果蔡先生的照片没有笑，说明照片是个面子的事儿，东西不好吃。如果合照笑了，才证明好吃”，蔡澜也是《舌尖上的中国》的总顾问。

▲蔡澜应该是把美食家和商人两种身份结合得最成功的，他的蔡澜港式点心2018年在深圳开业，如今已在全国开出近50家门店。

▲门店一直开，不过大众对其口味是褒贬不一，还有人跑去蔡澜微博投诉菜品不行。

▲2005年，澳门蔡澜美食城开幕。

▲更早他就在香港开了蔡澜美食坊。

另外还有名士们最常见的维生方式：卖字。

▲蔡澜在2018年的与画家苏美璐书画联展中提到自己写招牌是十万人民币一个字，而私下粉丝收藏也按字数和尺幅大小计价。

能够在生病之后住进香港最豪的酒店式公寓，请八个人服侍，一方面说明蔡生现时经济不俗，而更重要的是说明了他的通透豁达，金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当然要在告别世界之前用光，但这种吃光用光花光的名士风度显然很少人能够拥有。

事实上，从一个新加坡小子成为香江名士，蔡澜今时今日的名气与风范是完全靠自我升级和自我改造，面对公众，他永远那样洒脱，面对朋友，他永远那样义气，面对自己，他永远那样讲究和场面。

这样旧派的名士风，香港以前有，以后却可能很难再有了。

源济

书香门第、聪明好学

蔡澜名士的第一步，是有个好出身。

他出身书香世家，也见尽人间生死。

蔡家祖籍潮安金石，理论上，蔡澜是潮州人。蔡澜的父亲蔡文玄天资极优，出身极苦，三岁丧父，当过兵，在汕头办过报，二十来岁挣扎到南洋讨生活，后来一个人在新加坡开广告社，替人绘画招牌、日历和广告布幅。

在此碰到了他们家族的贵人，邵家。

蔡文玄的广告社接了邵仁枚和邵逸夫兄弟创办的海星电影公司（邵氏兄弟电影公司前身）的电影广告，认识了邵家两兄弟，白天替他们处理文书帐目 ，绘制电影广告布幅，扫地抹桌，晚上则到邵氏所属的英华戏院卖票兼职带位。

▲图片摘自山东画报出版社《蔡澜家族》。

三年后，他回汕头到小学执教，认识了蔡澜的母亲，生儿育女。

▲蔡文玄与婚礼中的大女儿，图源《蔡澜家族》

1938年，全家移居新加坡，蔡父是邵氏中文部主任，而母亲则在当地教书，生下有四男一女，组建幸福家庭。

▲1941年，蔡澜在戏院三楼出生，为了纪念他出生在南方，取名“蔡南”，因与家中长辈同名，后改为“蔡澜”。左起蔡澜、母亲洪芳娉、弟弟蔡萱、大姐蔡亮、父亲蔡文玄、大哥蔡丹。关于兄弟姐妹的名字，蔡澜说“大哥叫蔡丹，因为出生时小的像颗仙丹，大姐叫蔡亮，因为生下来时哭声嘹亮”。

▲蔡澜（左）与弟弟蔡萱感情甚笃。

▲蔡澜（后排中间），蔡澜的身高突破了家族基因。

▲蔡家四姐弟，左起大姐蔡亮、弟弟蔡萱、蔡澜、哥哥蔡丹。姐姐蔡亮后来成为了新加坡最大学府之一南洋女中的校长；哥哥蔡丹喜欢做生意，于是他子承父业，成为了一位商人；弟弟蔡萱在新加坡电视台当监制。

▲蔡父是邵氏的关键人物，早期邵氏的剧本都要他审核通过后才可以开拍。蔡父极其热爱文学，尤其是古典诗词，常常写诗作画，因为常思乡，梦见北岸的柳树，笔名柳北岸，其诗集《无色的虹》获得1988年泰国曼谷的东南亚文艺奖。

▲蔡父的作品以诗歌见长，以上是其代表作。

蔡澜身边尽是高人，也尽是高寿之人。邵逸夫先生，蔡澜的上司，活到107岁；而蔡澜的父亲活到90岁，母亲活到98岁。

▲《蔡澜家族》中，蔡澜提到其父过世，各方吊念，极尽哀荣，说明蔡家儿女都很争气。

父亲爱抽烟，母亲嗜酒，但都高寿，这大概也是蔡澜就算摔了，也不忌烟酒的原因。

▲《蔡澜家族》选段。

▲鲁豫采访蔡澜时就大为惊讶，知道蔡澜好酒，不知道的是，他连吃早餐都要搭一瓶白兰地。鲁豫不敢相信“您不会这么早喝酒吧，还不到10点”，蔡澜兴奋地一边开酒，一边笑答“没问题嘛，现在巴黎是晚上啊”。

▲《今夜不设防》里蔡澜更是烟酒不离身。

蔡澜虽不是名校毕业，但因为极早进入社会，在鱼龙混杂的电影圈打拼，又极爱世界各地旅行，有心人的处处留心皆学问，见闻广博。

爱电影是家传的兴趣，父亲是戏院的经理，家就住在戏院的三楼，“一走出来就看到银幕”，蔡澜从小就泡在电影院，边吃饭边看戏，常常一天连看五场电影，为了看懂外语片还特意去夜校学英文。

1959年，18岁的蔡澜去到日本留学读电影课编导系，学成后受到邵逸夫赏识进入邵氏电影。蔡澜在自传里坦言“长大了才懂得承认干电影这行，完全是父亲的功劳”。

▲蔡澜（右）在邵氏公司设于日本的办事处，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邵氏的驻日代表。

▲蔡澜曾被邵氏派到韩国、台湾等地当监制，期间经常背包旅游，游历各国，他自言年轻时性格扭捏，全凭自己改造自己，成为一个社牛。

蔡澜前半生的主业是电影制片，这个职业受邵逸夫先生影响甚多：“他说做监制，任何一个部门你都要知道，你懂的事情多了以后，求生的技能会越来越多，做人的自信心就强起来了。”

后来他为成龙监制了《快餐车》、《龙兄虎弟》、《福星高照》、《霹雳火》……

▲1984年成龙电影《快餐车》片尾字幕，当时成龙的系列电影片尾署名几乎都是蔡澜监制。

▲90年代盗版开始肆虐，邵氏电影遇上低潮，为了赚钱蔡澜还拍过三级片，被外界叫做“咸湿监制”，但他认为这并不是什么人生污点，而是造福人类。

在电影业干了40年，蔡澜却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电影制作，电影是一个团队作业，而蔡澜却更向往个人主义，而还有什么比写文章更个人主义的的事呢？

蔡澜从小兴趣多多，诗词、书画、摄影、饮食，上世纪八十年代，香江文坛人才济济，南下的文人正都挤在这个弹丸之地求生，每个人都有独门的本事，如何突围而出，以蔡澜的聪明，他选择了食评这个偏门又有商业前景的写作路径。

蔡澜自言刚开始写食评的原因是为其父打抱不平，因为蔡父来港出门饮茶，找不到座位还遭到店家无礼对待，蔡澜便写评论控诉店家，慢慢变成专写有关食物的文章，出美食书籍，搜罗全世界的美食，再到电视台饮食节目的主持人，再到享誉华人世界的美食品牌——蔡澜可谓饮食圈第一人无疑。

后生也有试图走这条路的，但无一达到他的高度，有他的文才的没有他那么会吃，有会吃的没有这样的文才，有文才又会吃的没有他的人脉与入世，有他入世的又没有他的格调与长情，总之，在美食家这个领域，蔡澜做到了独步天下。

▲蔡澜做过很多美食节目，比如《蔡澜叹名菜》、《蔡澜食尚》、《蔡澜品味》等，他的美食节目最大的特点身边定有美女相伴，奉行他的人生宗旨，“尝尽天下美食，阅尽美女无数”。

▲去年初，当年一起做美食节目的苏玉华（最右）还有到场支持蔡澜的书法展，而他显然更关心的是昔日老友黄霑的女儿黄宇诗。图源水印。

早期蔡澜的影响力还固定在香港与东南亚，后来更辐射到内地，在微博介绍自己也非常有趣致“我叫蔡澜，听起来像菜篮，买菜的篮子，所以一生注定得吃吃喝喝”。

▲蔡澜曾说“世界大事，无论执着还是放下，唯有吃吃喝喝才是对生命的尊重。”

可能是电影制片这个职业锻炼了他，要在那样势利的地方生存与周旋下来，蔡澜从来没有文人的不谙世事和矫情，反而深谙世味，深具行动力，会交朋友，会看人，是组局的人。

蔡澜在《人间好玩》一书中也说，“走千里路，结交无数朋友，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与邵逸夫亦师亦友，他和邵氏的演员岳华、王羽、何莉莉等相处甚欢。有报道说，在邵氏有人闹意见，只要经蔡澜出面斡旋后，各方人马都能把大事化小，把工完成，再把酒言欢，亦舒与哥哥长年不通来往，却也和蔡澜保持着书信来往。

▲蔡澜（前排左三起）、方逸华（邵逸夫的第二任妻子）、邵逸夫，方逸华和邵逸夫于1997年结婚，那时邵逸夫90岁，方逸华63岁。蔡澜担任邵氏驻日代表时第一次遇到方逸华，大家都称她方小姐，蔡澜写过一本《在邵逸夫身边的那些年》，其中透露自己总是夹在方逸华和邵氏人之间充当和事佬。

关于他的朋友圈，我们以后再另文详说。

真正让蔡澜出名的，是电视节目《今夜不设防》，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访谈类节目。

“1989年，54岁的倪匡喜欢上了一个妈妈桑，经常拉着蔡澜和黄霑去她的夜总会喝酒。

有一次，蔡澜偷偷跑去买单，才发觉一晚竟要花一两万港币。他当下惊呼：“酒又不是最好，女人也不是最美！不甘心，不如把构思卖给电视台！”

三人一拍即合。1989年，三个风流才子齐聚一堂，开了个抽烟喝酒的深夜访谈节目《今夜不设防》。”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太有名的监制，在三个主持人里，黄霑是冲在最前面的话最多的男主角，但经常也会说错话，倪匡因为广东话不灵光，偶尔才说了那么两句，属于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打法，不能指望他，而蔡澜则是看似不出头但其实最有眼色，最会察漏补缺，最稳的托底那个。

节目里三兄弟齐上阵，出来的效果无敌，前卫大胆，自由奔放，非常有料，林青霞、张国荣等人都上过节目。节目一经播出，创下了高于70%的收视率记录，BBC甚至专程派出团队来拍摄了专题片。

▲《今夜不设防》左起倪匡、蔡澜、林青霞、黄霑。图源水印。

▲左起倪匡、王祖贤、蔡澜、黄霑。

▲蔡澜自己说做《今夜不设防》太开心了，他因为这个节目位列仙班，也大概是从这里受到了启发，日后做节目必带上美女。

源济

风流才子、相伴相随

旧式文人的名士气质里，当然少不得“风流”二字。

蔡澜的风流，是众所皆知的。

▲年轻的蔡澜，一身白衬衫，叼着烟斗，消瘦挺拔的身板，带着些许凌冽的眼神，是有几分潇洒在身上。

他自己也在各种场合说过。

▲蔡澜自述十几岁开始叛逆，“坏事都做尽了”，抽烟喝酒、花天酒地、找女朋友。

▲自曝十几岁就搞大别人肚子，给对方留下一句“我哪里可以爱你，这是另外一回事嘛”。

▲被许知远问“你一生当中有过几个女朋友”，蔡澜回忆起红尘往事“一年换一个，从14岁开始，61个女朋友总是有的”。

▲在情场大杀四方的蔡澜原来也是一个心机boy，害羞腼腆这回事，如果男人藏有心机，确实可以是一种武器。

▲就连最近明周这个采访，蔡澜都不忘告诉记者，他的物理治疗师是个漂亮的美女。图源水印。

在自己的书里也提到过。

▲弟弟蔡萱写，蔡澜喜欢高挑长发的女子，中学时期曾有女朋友“为他自杀不遂”。

▲在日本读书时期交了日本女友。蔡澜在日记中留下过一句话“最好吃的早餐，莫过于在日本女朋友家过夜后，她起床为你做的一碗白饭加味噌汤。”

蔡澜对于女性的态度，是十分的大男人主义，很多文章，如果放到现在的语境里，肯定要被批倒，陈志云采访他的时候，忍不住要当面吐槽：你啊，小心被人告性别歧视……

但考虑到他的出生年份，又可以理解他的那些言论，毕竟蔡澜成长的年岁，香港还通行着大清律令，男人可以纳妾，夜总会开得遍地都是，蔡澜回忆他父亲那一辈的朋友，见面是打招呼的话不是你吃了么，而是你又找了新的女朋友么？

当然，香港受西方文化影响很深，中环白领们的兴起，也给了蔡澜许多冲击，所以蔡澜的女性观是大男人主义上再加一点绅士风，他向往的场景是兰亭集式的场景，文人学士们写诗画画，美丽而又有才的佳人一旁红袖添香，弹琴奏乐。

但同时他也可以给女生送花，替女生拖凳，出手大方，而且用他那个年代的人眼光来看，他有相当前卫的一面，比如他认为婚姻是野蛮的制度，男人女人合则来，不合则去，男人应该风流，女人也不应死守一个，他自称非常欣赏能独立有个性的女人。

做女人先要有礼貌，这是最基本的，温柔就跟着来。现在的人很多都不懂。像说一句“谢谢”，也要发自内心，对方一定感觉到。

女人最让人爱的地方是哪里？是真实吧，还有自由，还有独立，礼貌，善良，理智，情趣。如果不是美女呢（其实内心空洞的美女也不招人喜欢），那就将自己培养成一个才女，或者是一个常常微笑的可爱女人。

                                                                    —蔡澜《愿你成为最好的女子》

原始的母性社会中，女人已经不断地主使男人的命运。再进化，也改变不了，就像蝎子一定要叮死人一样，不管男人对她们多好，打起仗来，女人的兵法比孙子还要厉害，到最后，她们以为已经统治天下。但是，她们还是需要男人。愈早明白，愈早投降，愈聪明。

女人博学一点是好事情。和博学的女人交往，可以增长许多见识。好的女人始终是不会老的。很奇怪，四十岁的女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她们很有魅力，心情年轻，胸怀阔大，衣着大方。庸俗的女人老得快，天天化妆打扮老得更快。拚命整容？更糟糕！

女人一生中必定有过被爱护珍惜的时刻，有所分别的只在于是童年、青春期、狼虎年华、甚至于晚年。当那一刻到来，尽管去任性，野蛮好了！因为跟食物一样，均有食用限期，过期了，就甚么都没了

                                                                                   —蔡澜《怨的男女》

▲蔡澜有很多爹味发言，比如有次公开活动有个男生问蔡澜，“如果第一次跟女生去相亲带她去什么餐厅比较合适呢？”他便做了上面这番回答。

▲年轻人向他请教泡妞的秘诀，蔡澜大手一挥说了四字“箴言”，还补了一句“杀久了以后你就成了专家”。

▲对于“剩女”他说，“人家不会欣赏罢了”、“女人非结婚不可，非生孩子不可，这种观念才是最坏的”，“剩女很好，快点去玩”。

最讨厌的人是八婆。

女人的通病就是等待人家来追求她们。既然要求男女平等，为什么不主动呢？女色狼有什么不好？风流而不下流也不是男人的专利呀！羡慕一些风度翩翩的公子，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做一个玩的潇洒的女人？

犹太式的假聪明笨蛋老女人，也讨厌到漏油。你说什么，她们一定插嘴，而且一定要赢过你…… 终于当头一句：“Fuck you！”她们回答：“You're welcome!”

女人的毛病是从一个可爱的少女，一秒一分，一刻一时，一天一年地，变成杀梦的人。

做单身贵族的女强人，周围男子看不上眼，可以上床的那些一定有太太。女强人做不成，偷偷地当情妇了。

                                                                   

                                                                        ——《蔡澜眼中的八婆与美女》

蔡澜有很多明星朋友，最著名的红知是昔日邵氏明星钟楚红，两人常常饭聚，甚至还一起合作的一款米，这当然也是蔡澜最爱的调调，风流名士与绝世美人相见欢。

▲蔡澜和钟楚红从邵氏时期已有交情，曾多次合作，另外，蔡澜和钟楚红的已故丈夫朱家鼎是老友，所以俩人交情深厚，经常会叙旧。

▲和大美人林嘉欣、舒淇也是朋友。

人生里最爱美人身边簇拥的场面。

连金庸都说他“风流多艺。”

但其实强烈的不喜欢婚姻的他也是有太太的，在接受林保怡的采访中，他说自己是结了婚的。

不过是被父亲逼的。

关于蔡太太的来历，他的弟弟蔡萱则说得很明皙：

在长长的年岁里，蔡澜几乎从不提自己的太太，但他的太太其实相当有料，台湾资深演员、金马影后江青（关于江青的故事， 我们之前曾写过）写文章回忆，在朋友家见到蔡澜夫妇，竟然一个晚上都没有认出蔡太太就是曾经在台湾帮过她的大制片人张琼文（1966年江青和刘家昌结婚，签订“卖身契”供老公当导演的开支，还抵押了房子、四处借贷），更惊讶于蔡太太的“小鸟依人柔情似水”。

张琼文当年在台湾台语电影圈内任制片，是个呼风唤雨响当当的人物，连李翰祥导演的「香港国联电影公司」在经济周转失灵时，也常常找她调兵遣将应付燃眉之急。

情急之下我找张琼文帮忙，善良的她看我拖著个幼子，又毫无制片经验也替我着急，看我一筹莫展，眼涙都急得快要掉出来了，所以总是设法尽可能地帮我解决问题。

……

但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张琼文是蔡澜太太?!昨天晚上我看到蔡澜身旁的是个小鸟依人柔情似水的女人一蔡太太，她尽失当年呼风唤雨的女强人气势、雄风，好像脱胎换骨成了另外一个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女子。

                                                                                                    —江青

▲江青后来出书，蔡澜给她题字。

到很后期时才有人拍到蔡太，两个经常一起在九龙城买菜，手拉着手，说明感情甚笃。

倪匡曾说，最有雅量的就是蔡澜的太太，两人婚后一直没有生育。蔡澜说自己不想老了被儿女管着，而且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也不那么尽如人意。

对于太太，蔡澜的评价“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大概因为他极端不喜欢婚姻这个制度，而他又要进入这个制度，太太死后，看得出他非常痛苦，但他又要表现出某种幽默，所以他笑说夫人离世后，这个世上终于没人来管他了。现在他每天过得很随意，想睡就睡，想起就起，82岁烟照抽，一起床还打游戏。

如果这时还有人试图要指手画脚他的生活，则会被他骂，外加把你赶出去。

▲ 图源水印。

源济

看透生死、名士气派

事实上，在如今的香港，要再找一个像蔡澜这样的旧式文人式的名士已经不可能了。

旧式文人崇尚的名士风，要有才气，要有傲气，还要有名气，会写诗会画画会刻印会书法，这些文人的手艺已近失传，更何况名气这东西来自因缘际会，傲气这东西还要有得自身风骨。

▲嵇康是旧式文人的最佳理想，从来不在规则之内，任性自我，拒绝出来做官，原因是：一，早晨要晚起；二，兴来要游玩；三，不能久端坐；四，懒得看公文；五，不喜吊人之丧；六，不喜尘世俗人；七，厌恶处理公务，“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

真名士自风流，金庸评价蔡澜这一生“率真潇洒而能以轻松活泼的心态对待人生，尤其是对人生中的失落或不愉快遭遇处之泰然，若无其事，不但外表如此，而且是真正的不萦于怀，一笑置之。”

蔡澜曾经在微博开了一个“网友问答”的栏目，好像是要替网友指点迷津，实际上当迷茫的年轻人在微博上向他求问时，他从来只是四两拨千斤地给些人生建议，从不故作高深，比如，人生意义的终点是“麦当劳”；

▲去“麦当劳”打工是香港最没有门槛的打工途径，蔡澜的意思是应该要进入真实的生活，在干活中学习，而不是在一边无意义地苦思冥想。

关于感情问题，问就是三个字，“找新的”。

至于风流更像是他身上最大的标签，这是他的个性使然，也是职业所需，更是他刻意的维持。

▲从前在电影圈蔡澜经常要跟女星打交道，后来电视上他更喜欢带女星出游。

他的风流是老派人崇尚的风流，爱女人，但强调风度，不能承诺唯一，但愿意照顾女人，认为男人养女人天公地道。

林青霞评价他，是成熟女人仰慕的男人。

吃美食看美女享尽人间快乐，对于这样的男性，男性本身当然是艳羡的，许知远采访他，就崇拜得不得了。

▲这期十三邀还蛮有意思的。肩负唤醒人类使命感的许知远抛出一个极为深刻的问题，“您父亲那代人身上都有中国文人的忧国忧民，包括顾炎武说的天下兴旺匹夫有责，您父亲讲的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这个东西怎么平衡呢 "；蔡澜回“吃吃喝喝才可以平衡，来来来，喝酒”，一笑置之。

▲蔡澜带许知远去吃甜品，许知远又转头一问“那约翰·克里斯多夫是非常英雄主义的，您现在再回头看，觉得背叛了自己的青春吗？”蔡澜沉默片刻“……你们这几天还想要干什么？”避而不答。

▲许知远说想去香港邵氏那些地方看看，问蔡澜是否有兴趣，这时蔡澜很干脆地回答“没有”，然后低头细品起了自己刚点的椰子，显然他对于电影圈十分的排斥，他曾称电影圈的人极端现实，追逐名利“只要我成名别人可以去死”。这期节目里蔡澜面对许知远尖锐的问题时常搪塞或回避，彼时70多岁的蔡澜和40岁的许知远最大的区别也许在于，他没有愤怒，没有执着，如果无法改变那就去享受快乐吧。

有人说，蔡澜在四大才子里是最没料的，金庸不用说是大家，黄霑也有《沧海一声笑》，倪匡更是玄幻推理小说的一代大家，蔡澜虽然写了二百多本书，但始终只得豆腐块专栏文章显世，但蔡澜似乎从头到尾也没有追求所谓的才华认定，他更重视的是他名士人设。

很大程度上，蔡澜的名士风范源自于他不断的自我成长，和不断学习。

▲蔡澜希望年轻人要多学习，多旅行，多看书，跟厉害的人学，跟古人学。

▲蔡澜自言中意香港的原因是因为当年所有出色的人物都在这里，所以在香港呆了几十年。

因为不喜欢自己的拘谨扭捏的个性，所以他不断地看笑话集，学习讲话，令自己成为一个酒局上开心快乐的人。

还有就是跟人学习，尤其是大他14岁的倪匡。

当初入文坛他借了倪匡之力，他想给金庸的《明报》写专栏，用了欲纵故擒之术，先是让倪匡在金庸面前说那个蔡澜啊多有趣，写得多好，金庸就来了兴趣，想约吃饭，倪匡说蔡澜很忙，很难约，如此这般钓起了主编的胃口，让他先开口，专栏之路自然就一路顺风。

生活方式人生态度他更是把倪匡当他的老师，他自言他海派的用钱态度和人生态度都学习自倪匡，更写了两本书来记录倪匡对他的影响，倪匡的豁达与大度是他心之所向。

▲倪匡有句名言“赚了钱不花，天下大傻瓜”。蔡澜的金钱观或许也受到倪匡的影响，弟弟蔡萱在家族自传里写过，蔡澜得了稿费就邀上好友去酒吧作乐把钱花光，说是体验生活。

蔡澜认为钱重要，因为“钱只是一种别人对自己的肯定，我是俗人，我需要这份肯定。”但比起赚钱，他更中意用钱。

▲蔡澜深晓钱的好处，深晓用钱能买来享受就是最佳选择，他教后辈有钱之后可以先买个劳力士，再买辆宾士，还有钱可以买一张好床，再有钱就可以捐一点给别人。

即算是不良于行，也坚持他认为重要的事，而且出场时仍然是打扮得整齐漂亮，永远有亮色提气，随时爆出金句，不是每个82岁的老人都有这股气势的。

▲今年2月15日，现身湾仔书店，宣传其《老友写老友》。

▲蔡澜苦练书法，工印章，他的字润格不低，2023年9月回老家新加坡，为“草草不工：蔡澜公益行草书法新加坡巡回展”主持开幕，当时已经以轮椅代步。

▲9月，蔡澜又现身同一个书法展在马来西亚的开幕，老友钟楚红（后排中间）还从香港飞去撑场，64岁的红姑风采依然。图源水印。

▲在马来西亚的书法展上，已经行动不便的蔡澜消瘦了一些，看起来还算硬朗，言谈间依旧不改老顽童的本色，有记者问他，如果让你再碰到黄霑和倪匡你会说什么，蔡澜停顿一下，中气十足地喊出一句“我*你老*，走得那么快，没有等我一起！”，尽显其名士风范。

▲2024年3月15日，出席金庸百年诞辰活动。

▲金庸的遗孀查太太林乐怡也罕见现身，年过70的她低调现身纪念活动。戴的手表是卡地亚浴缸，戴的是梵克雅宝的白金钻耳钉。

至于蔡澜身上厉害的地方，他的朋友演员江青就写过，“大家可能还误以为蔡澜生活就是吃喝玩乐、酒色财气、活得滋润洒脱，其实不然，跟他合作后才知道，无论工作或享乐，他都是一丝不苟全力以赴，并且不断在力求创新。”

当时倪匡凭借连载科幻小说早已成为金庸手里《明报》的大拿，经倪匡的介绍，蔡澜开始给《明报》写专栏，他的专栏叫“草草不工”，主要谈吃谈喝，谈天说地，道人生百态，很有烟火气，渐渐靠着写吃喝玩乐出了名，后来在《东方日报》、《壹周刊》等一直撰写杂文及食评。每星期两三篇专栏，30多年积累下来，出版了200多本书，和李碧华、亦舒并称香港天地图书公司的三大台柱子。

▲蔡澜的作品放满整个书架。

这也许是香港文化人的共同特点，他们必须要在一个高度物质化的社会里生存，而在这生存里面努力保持体面，是他们成为名士最难的一点。

无论是金庸也好，黄霑也好，倪匡也罢，年轻时都勤奋到极，无一不使尽百般武艺，有百足这么多手艺，什么都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但像蔡澜这样一直到八十岁还战斗在第一线的人，几乎没有。

因为名士最重要的一点，是优雅与体面，在虎奔狼突的生存竞争里，在弹丸之地的养家糊口中，还要显得姿态优雅轻松，这是一种气度也是一种格局。

对于人生的沉重，他总是略去不提，这当然是避重就轻，也是一种机智的消解，反正已经够沉重了，不如开点玩笑滑行过去。

人生的意义真的是吃吃喝喝么？

当然不是，但蔡澜的最厉害之处是当意义追究起来的时候，他立即消解和离开，用一句看似玩笑的话结束这些讨论，因为不必答，也无须答，意义不用争吵，行动才是王道。

▲死就是什么都没有了，蔡澜看得通透。

在面对人生的辛苦关口，蔡澜让我们看到他的慷慨与洒脱，他是真的知行合一。

人生如此的苦，而真的勇士是在这苦里活出真的自我和真的性情，这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智慧。

属于香港的黄金盛世已然远去，多少风流总被雨打去，而维多利亚港的最后一位名士在努力维持着独属于那个时代的骄傲与体面。

笑对人生易，笑对衰老难，笑对死亡更难。

而要老得靓，尤其难。

有蔡生在前面打版，或许，我们会更有勇气一些。

附录：

1、关于倪匡的故事：香江忆旧录||倪匡逝世 江湖再无卫斯理

2、关于江青的故事：香江忆旧录||林青霞巴黎过年，什么样的女人到老都有朋友……

作者：黄佟佟

责任编辑：杨歪歪、Miss H

出品：蓝小姐和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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