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4日,一场特殊的文物捐赠仪式在上海博物馆举办 ,也是娱乐圈低调的“收藏大佬”。
藏品包括家具木器、织绣品、海派广告画等等。
张信哲近日向上海博物馆捐赠的清代女服、旗袍
图源:上海博物馆
其中包括10件1920-30年代的旗袍及两件清代女服,品类丰富,艺术性极高。
2020年,《民·潮》在上海震旦博物馆展出
上拍了皇家龙袍、贵族日用品、清代女袍等100多件织绣藏品,2020年,他筹办的第一个展览在上海震旦博物馆开幕,专门打理藏品。
他给我们讲述了自己收藏背后的故事。
编 辑:Lila 韩嘉琪
1967年,张信哲出生于台湾省云林县的一个牧师家庭,他的父亲收入不高,一家人的生活十分拮据。但因为在神学院读书的缘故,张信哲接触到了外国传教士带来的各种小物件,杂志、书、衣服、明信片……这些东西都成了他的美学启蒙。
小时候的张信哲喜欢在老宅里“寻宝”,一切旧物都让他爱不释手。他对织绣类物品的喜爱则来源于祖母,祖母的婚服、绣花鞋让他深深着迷。
2020年,张信哲在上海震旦博物馆举办了他的第一个收藏展《民·潮》,展出了他收藏多年的月份牌和古董服饰。
《民·潮》展览之后,张信哲对旗袍的收藏愈发热衷,他从自己收藏的上千件旗袍藏品中挑选出了一批最能代表海派文化的晚清服饰,并无偿捐赠给上海博物馆。入藏的12件服饰经过了10轮的挑选,历时3年。
电视剧《旗袍美探》中“Art Deco”风格的旗袍这些藏品里,包含民国时期知名品牌的旗袍,如老上海四大百货公司“先施有限公司”“新新有限公司”制造的旗袍;也有海派旗袍中稀有的“Art Deco”风格, 这种艺术风格演变自十九世纪末的Art Nouveau(新艺术)运动,流行于20世纪20-30年代;清代衬衣则以三蓝绣为装饰,三蓝绣法被誉为刺绣中的“青花瓷”,清新、柔和、含蓄。
这批藏品不仅印证了海派旗袍与国际时尚的融合,也记录了中国百货业的起步和发展。
30多年前,我就开始收藏月份牌原稿,如今有将近百来张月份牌了。《民·潮》展出了60多张。
月份牌就是手绘的广告画,把早期的广告、商标跟月历结合在一起的招贴画。基本上就是我们中国广告的先驱,也是第一代商品艺术。发源于上个世纪的上海,从这里影响到世界各地。
画月份牌的画家,就是我们国家最早的广告人。除了画画,他们还兼广告策划、文案等等工作。
月份牌的画面大部分是从上海的年画演变过来,商业化之后呢,就以人人都不会拒绝的时尚美女来吸引大众目光。现在存世的大部分月份牌都是以非常摩登的时代女性作为主题。
其实老上海并不是只有那些所谓端庄的名媛,或是传统的古典美女,这些画中的美女们在当时都是走在时代的尖端,是最时尚的、最具有新想法的一群人。
右:1930年代 金梅生 纸上水彩
我一直觉得,近代百年以来,是中国人审美、生活的变化最剧烈、最激进的一段时间。
以这些美女画报来说,你会发现女性的解放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当时的上海美女从传统的上衣下裳大袍子、裹着小脚的状态,到开始慢慢露出脚踝、露出手臂,变成穿着西式皮鞋的时髦女郎。
画中女性一改以往羞涩、保守的姿态,站姿更加开放、表现自我。除了脚被放了之外,身体的曲线也放出来了。人们开始崇尚自然美,健康就是美,人体不是一个值得羞耻的事情。所以其实这个过程很有趣,很多天翻地覆的观念不断地在一代一代往前推进。
1940 年代 子敬 纸上水彩 30cmx25.3cm
子敬这个画家,其实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他的资料。这张画在整个月份牌的系列里也不算是最精彩的画,却特别吸引我。这是一个晨起梳妆的女子,从她的神态和姿势来看,她是一个非常有个性,带一点张扬,却不会让你讨厌的一个女人。我觉得这个状态很生动地代表了月份牌所有女主的共同观念:她们是新时代摩登的女性,她们要传达的是新观念、新生活。她们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行为来实践她们自己追求的目标。
张信哲收藏的旗袍
为了配合月份牌上美女穿的衣服,我还挑选了我收藏的十几件1910-1940年代的服饰进行展示,让观众对当时的美女风貌有更直接的感受。
旗袍是中国近代很特殊的服装品种,世界上没有其它的服装类别,能这么完美地展现女性身体和曲线的美。而且是很自然地去展现,不是像欧美服装用立体剪裁去凹出来的造型。
做旗袍的师傅也必须要非常了解女人的身体,然后他才知道怎样让布料在身体上呈现最漂亮的角度,把最漂亮的花纹融合在女人身体的曲线里面。
旗袍藏品
有很多跟我抢旗袍的女生们,她们是真的要抢来穿的,但是我不穿,我只是收藏。所以我更关注的是它有没有特殊的工艺和做法。
其实旗袍的款式大同小异,但是它各种工艺上面你可以看到很多的小心思,比如说它的滚边有几层,它的盘扣怎么做等等这些小细节。
上海的《民·潮》展览,有很多对旗袍有兴趣的朋友们来看。有一个专家跑来跟我说,你应该多选一些我们海派的旗袍,因为这些精美的旗袍上是粤绣,广东那一带的绣法。
我当时笑了笑,没有说话。那件旗袍其实背后是有商标的,是上海的大新公司。
也许在专家看来,以工艺来说,它不属于所谓的海派的绣法,但是其实在那个时期,上海是海纳百川的地方,世界上最新的潮流、最好的工艺、最美的东西都集中在上海,它变成上海自己的文化母体,然后再发展出去。
除了旗袍,我还选了一些其它风格的服装,很多1920年代的服装设计真的是会让你充满惊奇。
比如这件外套,在当时是欧美很流行的一种外罩式的外套,英文叫做opera coat。人们去看歌剧的时候需要穿礼服,但是天气变冷,他们就做了宽大的外罩式袍,你可以先罩着这个袍子,到了歌剧院或者舞会现场以后,你再脱掉,里面就是舞衣。
这件衣服的款式虽然是欧美流行的产物,但是所用的布料却是乾隆时代的,里面绣满了瑞兽。
人们会把古老的布料、古老的衣服重新再改装再制作,做成当时流行的一些款式。
小时候的张信哲
1989年,我到唱片公司发第一张音乐专辑,企划部的同事抓着我跑去跟老板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包装阿哲,他完全没特色啊!”
对搞流行音乐的人来说,“没特色”是很悲惨的事情。结果所谓“没特色”其实就是我最大的特色,因为当时整个华语乐坛没有一个很“干净”的人、很“干净”的声音。我那“没特色”的纯净,反而是谁都学不来的。
我是牧师的儿子,牧师家庭收入不高,家里条件不算好,但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觉得缺过什么东西,因为我有足够的爱。
我从小就是有太多兴趣的小孩,一切美的东西都很吸引我。音乐也学,画画也学,我还很喜欢自然科学,也收集各种动物标本。
西螺古镇
我收藏第一件藏品,还是在读小学的时候。那时我读神学院,有国外来的传教士带来各种杂志、书、衣服、明信片。我在帮忙整理的时候,看到了一套1910年代左右的英国邮票首日封,就开始收集小东西。
我出生在台湾云林县的西螺古镇,西螺是台湾早期的商业重镇,这里和上海很像,都是中西文化碰撞强烈的地方。
十几岁的时候,我的家乡西螺古镇面临拆迁,我就去废弃的老宅子里“寻宝”,收集建筑构件及旧物,并且通过摄影的方式,记录即将消失的风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正式有了收藏的概念和想法。
家具木器类的东西是我收藏的重点,尤其是台湾本地的民俗家具,因为它包含了我太多家庭的情感因素在里头。
我爷爷是做大木作的木匠,基本上全家人都会干木工活。牧师家庭很穷,买不起家具就要自己动手做,我们家里所有家具都是我爸爸做的。
我小时候也喜欢动手做东西,每次从外面收回来木构件、窗棱等,我都会自己动手和爸爸一起做修复。
所以开始收老东西以后,我也会想要自己动手把它们修复好,整理好。
每次我爸看我在那边很笨拙地搞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会忍不住来指挥,说着说着最后就来帮我弄了。这就变成我和父亲之间的一个很奇特的关系,共同去完成、去交流的东西。
张信哲和父亲
我开始收集织绣类的东西跟我的外曾祖母有关系,我记得她去世的时候,已经将近100岁了。
在我7、8岁的时候,每次放暑假回到外婆家的时候,就会看到外曾祖母出来晒太阳,在屋檐下睡个懒觉。她喜欢那些像是栀子花的香花,所以我就会去摘来给她,她就插在她的头发上。
我对她的印象,就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裹着小脚的小老太太形象,也不怎么讲话,拿花给她的时候,她就很开心,闻闻花香。
1996年的张信哲
但是当她去世以后,我外婆开始整理她的东西,找出来她压箱底的绣花婚服,还有她的小鞋。我才发现这些东西我从来没看过。这些颜色漂亮的衣服、美丽的刺绣都是外曾祖母自己做的。按照习俗,这些东西本来是要烧给老人的,但被我“拦截”下来了。我觉得这些美丽的衣服很有趣,它应该是可以继续关注的一个收藏项目。
最早开始注意到月份牌,是1996年我来上海拍《用情》MV的时候。
除了拍摄之外,肯定要在上海到处逛嘛,那时候会去逛旧货市场,我看到很多月份牌的海报,觉得这个东西很有上海味道,她们穿的服装、身处的环境,还有她们表现出来很奇特的风格都很美。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个藏家那边看到了一张真正的手稿原稿,我才惊觉到这类东西应该是有手稿、原稿的。那之后我就开始慢慢地真的去各个地方去挖、去看。
20多年前,大家还是在用BB机的时候,网络没有那么发达,我要去一本书一本书去翻,专门来上海登门拜访专家,去做田野调查。
那个时期其实书里的资料也很少,因为毕竟大家对于月份牌还不是那么有兴趣。
张信哲和上海年画专家王伟戌
原始的画稿,存世量非常稀少,而且基本上也没有一个相对比较完整的收藏。为了能收藏到好的原稿,我经常去世界各地参加小众的拍卖,是拍场上的常客。
遇到专家的时候,就会觉得好像挖到宝矿一样,你就会不断地挖掘下去。
这次我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就有机会真的去碰到几位老艺术家,他们算是最后一代月份牌画家了。
我一直觉得如果要展出这些月份牌,肯定要从上海开始。一个是让这些东西回到它们原来应该有的位置,另外,也让人们看到上海曾经拥有的美好。
这个展览其实筹备了三年多,但布展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每天在博物馆忙到天亮,不见阳光不回家。
展览几乎所有的部分我都亲自动手了,比如说裱画,布置旗袍,甚至是工程类的项目,我也会情不自禁跑过去动一动。
裱画的浆糊是我亲手抹的,我们只能用最传统的米浆糊,没有任何防腐剂、香料在里头,不会伤到古老的纸张。
为什么第一个展览要做月份牌呢?其实是因为我和这些画家很有共鸣。
这些画家是当时所谓的“广告巨子”,一张广告画都要卖到三五百块大洋,可以抵女明星好几个月的薪水了。
虽然他们属于高收入的精英阶级,但是却不被主流艺术界所承认,“海派画”一直被当作不入流的东西。
月份牌画家谢之光
画家谢之光,他就常常开玩笑说“有钱画国画,没钱画年画”。就是说有钱的时候我当然就要画正统的艺术,要赚钱的话就画个月份牌。
现在看来,他们绝对是中国广告画、广告商业艺术的先驱,他们的作品其实非常精彩,但是在当时,不管是在世人看来,还是他们自己眼中也好,都认为这只是为了赚钱。这些画家都活在商业和艺术的夹缝里,充满对自己的不认可。
但就算是为商业服务,他们还是贡献出独特的绘画方式,独特的审美技巧,有很扎实的素描、水彩画和粉彩画功底。他们的创作其实就包含了所谓的艺术性在里头,我觉得现在是时候给他们重新放回到艺术位子上了。
谢之光以演员胡蝶为模特,创作美女肖像
身为一个歌手,尤其是流行歌手,我很能理解这些广告画家内心对自己的质疑。其实我也一直在不断地问自己,我做的东西是不是艺术呢?还是只是纯粹为了大众娱乐?
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为大众服务的艺人。我唱的流行歌曲和他们画的广告画,都是入世的东西,而只要跟商业挂钩,大家就会觉得你是会为五斗米折腰,你没有艺术家的气节。
我一直希望能为华语乐坛尽一点力。其实我不介意大家叫我“情歌王子”,这个人设虽然是商业运作,但是慢慢我就释怀了,不管什么样的商业手段,它只是让我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发出更大的声音,可以去让我完成自己的目标和理想。
收了这么多年的老东西,我觉得它们给我的影响,是让我看到一种永恒性。真正好的东西,会一直被大家关注、讨论,不会被时间淘汰。所以我希望自己做到更好,让我的收藏也能够跨越时代,留存下来。鸣谢:上海震旦博物馆、北京三才元通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