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明末奸臣阉党历史的朋友,聚焦点多在魏忠贤等前台人物上,很少注意魏忠贤本身的崛起。魏忠贤实际是靠一个女人崛起的,这个女人就是天启帝的奶妈客氏。客氏扶植起魏忠贤后,便退居幕后,但她是阉党权力的一大来源。因此客氏也是东林君子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客(qiě)氏,真名不详,民间影视剧称其为客巴巴,保定人,1580年出生。她本为民夫侯二的妻子,底层出身,1605年选为皇长孙朱由校的乳母。朱由校断奶后,客氏仍留在宫内伺候。最初她和太监魏朝交好,后来又倾心于典膳宦官魏忠贤。1620年8月,光宗泰昌帝继位(在位1月),客氏受封奉圣夫人。在无皇太后主持后宫的情况下,她凭借哺育之恩备极尊崇,并经御准与魏忠贤结为对食。
1620年12月,新上台的天启帝令工部拨款5000两给客氏作“铺设物料”之费。工部以浪费太重为由,拒绝了。但皇帝不仅不允许,还加封了客氏诰命,追封其亡夫侯二为锦衣卫指挥佥事。1621年8月,天启帝下令给客氏寻找墓地。当时明军正遭遇辽东新败,御史王一心认为国家应以战事为重,“朝廷凡有慰劳存恤,宜莫先于辽之文武将士也”,客氏受赏已经够丰厚的了,不可再加恩。但天启帝又不允许。
朝臣对客氏的大规模攻击开始于天启大婚。当天启帝结婚后,外朝要求客氏出宫归宅。在大学士刘一燝、御史薛凤翔等人的力劝之下,1621年9月26日午时,客氏出宫。但次日就被召回。据说是天启帝思念奶娘,“午膳至晚,通未进用,暮夜至晓,忆泣痛心不止”。可据后来的文学太监刘若愚记述,召回客氏的奏疏并非天启帝授意,而是出自司礼监掌印王体乾。王体乾依靠客氏和魏忠贤帮助,搬倒了原来的掌印王安,坐上了司礼监大位,他投桃报李,便以天启的口吻私自召客氏回宫。而天启帝默认了王体乾的行为。
清流对客氏的弹劾,原本只是出于职业习惯而为,就像和尚张口第一句话要说阿弥陀佛一样,只是一种政治正确,没有掺杂政治目的。但客氏出宫不足一天便回宫,可见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清流们遂更加关注这个奶娘,客氏算是进了清流黑名单了。
1627年8月,熹宗驾崩,客氏参拜大行皇帝陵寝后,9月3日搬离大内。此后崇祯帝诛杀阉党,阉党主要头目魏忠贤、崔呈秀纷纷毙命。11月17日,客氏在浣衣局被笞死。1628年正月,刑部会同科道、大理寺合议阉党之罪,将魏忠贤列为祸首,客氏其次,崔呈秀第三,三人即阉党首犯。崔呈秀为五虎之首,官拜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堪称阉党外朝第一官僚,但他的罪过和地位还在客氏之下,可见东林清流们对客氏的痛恨之深。那么客氏到底犯了哪些天怒人怨的罪过呢?
东林给客氏的罪名其实不多。首罪是“悍妒”,动摇中宫(皇后)。此即后世流传出的客氏主宰后宫,趁着无太后坐镇,地位反在皇后张嫣之上,还暗害了张嫣的孩子,致使张嫣再也无法怀孕。二罪是逼死成妃、裕妃。但这些或真或假,罪名难以成立。归根到底,让东林咬牙切齿的还是客氏和魏忠贤的勾结。魏忠贤原本就是个小太监,他能崛起,完全是傍上了客氏这棵大树,利用客氏靠近了天启帝,进而崛起。所以说到底,东林想弄死客氏的根源还是她与魏忠贤的勾结。“忠贤借客氏以窥伺禁闼,客氏借忠贤以立威外庭。于是谋合连环,奸同狼狈,怙势弄权,无所不至”。
从历史上看,客氏没有实际干政的行为。东林给她冠上的“册号虽曰奉圣,擅宠几于耦尊,客氏之无等也”,这种地位,是天启默许的。所以东林能给客氏的罪状实在太少,最后只能把其子偷盗大内钱财也算作罪状,又给客氏冠上了“通天是罪,盗国难容”的名号。
将人肉体消灭很容易,但让人死后还背着骂名不得翻案,那可就是本事了!“妖姆”这一诨名是东林清流在崇祯朝扳倒魏忠贤阉党后,给客氏冠上的称号。1629年崇祯全面肃清阉党,东林内阁制定钦定逆案,以官方文书的形式正式确立了魏逆、客氏、崔呈秀三人的犯罪地位。在朝廷定调下,客氏不再是哺育先帝有功的“奉圣夫人”,而是串通魏逆狼狈为奸的“妖姆”“逆妇”“舆台猥婢”。这种称号也很符合儒家女子、小人道德观。
如上所述,客氏的罪名经三司调查其实不多,但东林君子们掌握着舆论,拿笔杀人比拿刀杀人更狠,找不到证据,可以利用水军、五毛造谣造势啊!舆论煽动起来,假的也成真的了。最著名的就是国子监助教赵维寰传出的谣言,他说:当镇抚司逮捕客氏的时候,竟然在客氏家中发现8名怀孕的宫女,问起原因,原来是客氏出入大内时,多携带女仆从事“不韦之术”,让宫人诞子,再将之推为龙子,偷梁换柱,最终达到窃国的目的。
此外,民间文人以魏、客为主角编写的时事小说也如雨后春笋。《魏监磨忠记》,将客氏塑造成了一个美貌艳丽,但却欲求不足的蛇蝎心肠的毒妇,和天启帝有不伦之恋,导致张皇后流产。此外还有《警世阴阳梦》《魏忠贤小说斥奸书》《皇明中兴圣烈传》等等。这些民间小说、话本、戏剧与官方清流唱和,官方、民间舆论机器一齐出马,终于将一个粗俗、野蛮、肮脏、贪欲、色情、野心勃勃的客氏塑造成型。
此后的明朝士大夫谈及天启政局时,不能提皇帝昏聩,但必然先骂魏、客二贼。黄道周称:“珰魏始煽,保客有鷕”;夏允彝称:“宫中惟忠贤、客氏为政”;吴应箕认为,客氏与魏忠贤“比而乱政”,“爰纠妖姆,里表倾儇”。如果是钱谦益这种“水太凉”的东林“君子”骂魏、客,今天的观众还能反驳一二。但黄道周、夏允彝可是民族英雄,为国死难,吴应箕在反清失败后终身不入满清仕途,也算保持了气节。这些人都一致认为客氏罪莫大焉,可见天下对客氏的偏见之深。
客观来讲,客氏的确对明朝政局产生过重要影响,她依靠天启的宠爱,带飞了魏忠贤,进而引发天启阉党专权。但客氏没有干涉朝政,在后宫的为非作歹也是在皇权许可范围内进行的。明末市民娱乐高度发达,借由小说、话本等舆论媒体的发酵,加上人们猎艳心理的推动,客氏的污名化最终被确定下来。李邺嗣称其“儿时初识字,读新传客、魏小说,至诸公殉难事,辄能感泣”,说他从小开始借由话本,就宣传魏客是坏蛋,这种共识影响了许多人。而更奇怪的是,甲申国难、弘光建立,阉党执政,对客氏仍在口诛笔伐,他们甚至颠倒黑白,给移宫案李选侍正名,反诬客氏勾结东林暗害天子。客氏抚养照顾天启可是东林都承认的事,为了打击政敌,阉党更加无下限。清朝建立后,反思明亡的原因,也将责任归结为魏、客二人,清代史书彻底将客氏盖棺定论为“妖姆”。
参考文献
侯振龙:《书写“妖姆”:明熹宗乳母客氏形象生成考论》,《历史文献研究》2023年1期。
(作者:浩然文史·紫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