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浪潮视频策划,互联网打工人,猪厂员工待毕业。前段时间,我进入到了福建偏远山区的一家养猪场“再就业”。苦刷猪圈、身骑母猪、给猪接生.....在养猪场的这几天,我经历了人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我之所以会进场养猪,还得从一个人讲起——小冯。小冯,99年生,江苏人,初中就读于北京名校101中学,15岁赴美留学,大学读的是宏观经济和工商管理,是国内某顶级农业咨询公司董事长的儿子,他家的公司运营并入股了多个亿级投资的养猪企业。
19年底,小冯大学休学提前回国工作,在大厂干了一段时间公关后决定回去养猪。我在某社交平台上刷到了小冯养猪的贴子,如今他已经在福建三明市山区里的一个养猪场养了一年半的猪了。他给自己的标签是,全网最苦厂二代。我很好奇,一个不愁吃穿的厂二代为什么会跑去养猪。取得联系后,他邀请我进猪场体验一下基层养猪人生活。
本科毕业的基层养猪人的月薪能达到7000-7500元,包吃包住,还免费发放各类生活用品,一年攒下四五万不是梦。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天八小时工作制,还很少加班。说实话,有那么一刻,我心动了。再加上我这辈子,吃过猪肉,还真没见过猪跑,于是欣然决定前往。
就是没想到,出于生物安全的考虑,进猪场前,要先隔离三天四夜。我想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是到了猪场门口才发现,此隔离非彼隔离,我能带进去的只有一台手机、一个充电器,外加一副耳机。
隔离前,我们先要到隔离点外围的检测室做猪瘟检测。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鼻孔到耳道,以及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要用采样棉签擦拭一遍。检测结果无异常后,我们需要把所有衣物脱在隔离点外,没错连底裤都带不进去,进入消毒间洗澡,最后换上猪场的统一工服,才能进入隔离点。
猪场的整体建设布局遵循着严格的防疫标准。如果把整个养猪场看成一颗鸡蛋,猪猪们在的核心场就是蛋黄,养猪人的生活区以及隔离点像是蛋白一样包裹在外层。我们需要经过一级隔离点、二级隔离点、猪场生活区三层隔离才能进入真正的核心养猪区。
三天的隔离生活,可以简单概括为吃睡拉撒,以及玩手机。我、小冯、摄影老师的精神逐渐美丽,身体逐渐摆烂。我深刻领悟到,把人变成猪,可能只需要一个隔离。
进入到猪场,最先受到冲击的感官是耳朵,其次才是鼻子。进入猪场的前一晚,从凌晨两点半开始,猪场里的猪猪们开始集体骚动,疯狂吼叫,和猪猪们只有一墙之隔的我,基本一夜没睡。后来我才知道,那晚的猪叫声和猪场内的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养猪场会有保育舍、配怀舍、公猪站、产房等多个分区,每个分区的味道,各有各的特色。产房的气味相较友善,公猪站的气味最难以忍受,基本就是各类排泄物加上猪骚味的混合气味。一开始我还尝试戴上口罩,后来发现作用不大,就干脆放弃抵抗了。
每个分区的工作内容也不尽相同,但都是以周为单位循环往复。比如产房的一周工作基本就是喂奶、打疫苗、阉割、称重、转运等等。
一进场,小冯就变成了冯少。他最初本打算隐姓埋名,但终究败给了人类天生的八卦能力。同事很快在天眼查上查到了他的信息。身份暴露之后,该干的活是一样也没少,还多了一层心理负担:不能给妈丢脸。
成为养猪人的一步,就是要先学会刷猪圈,这也是小冯过去一年多干得最多的活。一个猪圈里,上百只猪排泄的粪便,需要在几天内用高压水枪冲洗干净,还要留有时间干燥。这就需要刷猪圈的人,手速飞快,手法稳准狠。我尝试了一下后发现,这个活看似简单,但要是没掌握好技术,就会溅得自己满脸是屎,当然也可能溅得别人满身是屎。
实际上,这可能是猪场里为数不多的不需要和猪产生接触的活了。和猪打交道,会让你对自己和这个世界有全新的认识。
在种猪场里,有一种猪叫做诱情公猪,主要作用只有一个,就是刺激母猪发情。要是年纪大了,分泌不出足够的雄性激素了,就会失去它仅有的价值,最后的归宿就是屠宰场。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在公猪调情母猪的过程中,人类会成为它们play的一环。现在国内大部分养猪场都采用人工授精的方式,如果想要尽可能地刺激母猪发情,就需要选取一位体重较大的幸运员工模拟公猪骑在母猪身上,让母猪误以为进入了交配环节。
这些工作最多累心,小冯看来,既累心又累身的工作还属产房。他需要时刻检查母猪和小猪的状态,最重要的是防止小猪被压死。一只母猪重达两三百公斤,一个不小心坐下,就能压死几只她刚生下来的崽。小冯告诉我,在小猪的死亡率里,被母猪压死占到了百分之五十。
当然以上种种,都不及我看到小冯掏产时的震撼。产房里,母猪难产的情况时有出现,这时候就需要进行人工助产。于是,在一个平静的夜晚,我亲眼见证了一个留美五年,吹过加利福尼亚海风的富二代,就在我面前,一边和我讲解如何把握母猪宫缩的时机,一边将手滑进母猪的产道,将一只裹满了粘液的小猪提溜了出来。
这一忙活,可能就是一宿。小冯见没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我是不知道,但我们共同见过了凌晨四点的猪圈。
小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23岁那年,在养猪场里铲着猪屎。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来猪场的第一天,一不小心踩到漏粪板上的屎的时候,那种绵密的脚感。
养猪之后,小冯的社交圈就窄了很多,他被渐渐排除在曾经的社交圈之外。和以前的朋友起了矛盾之后,对方会直接骂他:你个臭养猪的。
从大厂到猪场,从光鲜亮丽的都市白领到社会底层的养猪人,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这之间巨大的心理落差。
而这,都只是养猪生活的一角。
由于生物防疫需求,猪场员工每天要洗四次澡,而我在的这几天,由于拍摄情况特殊,总共洗了十几次澡。
也是出于生物安全的考虑,所有进入养猪场的人都需要经历几天几夜的隔离。全中国的养猪场都采用封闭式管理,养猪人要在没有外卖,快递难进,没法和亲朋好友见面的情况下,连续干上二三个月的时间,才能休一次假。
猪场场长和我戏称,养猪生活就跟“蹲监狱”差不多,只不过养猪人有工资可拿。一位年轻员工和我抱怨,网购了一袋苹果,因为要消毒静置几周甚至一个月才能送进猪场,等到他拿到的时候都已经烂掉了。
在猪场里,有的员工孩子马上就要高考了,但要到5月底才能休假。有的员工孩子在上特殊学校,学费是工资的两倍。有的员工小孩还不满一岁,每晚只能通过视频电话聊天。
在猪场里待的时间越长,越感觉和社会有一种脱节感。中年人因为生计而留下,至于年轻人,猪场很难留住他们。
我很疑惑,同为年轻人,但又没有生存压力的小冯,在哪里再就业不好,偏偏选择了猪场。小冯总结为,厂二代的“结构性失业困境”。
经济一般是有周期的,他告诉我,在目前的周期里,他即使付出比父辈多得多的努力,可能也难以取得同样的成就。但是他们这一批厂二代和父辈一样,都希望能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做出来一些成绩。但是就目前就业现状来看,他们的自我价值并不容易得到体现。
前段时间,他收到了一位人大硕士的私信,表示想来养猪。他大概能预想到对方只是把猪场当作一个临时过渡性的选择,但也十分理解对方选择背后的无奈和挣扎。
几番纠结之下,小冯最终选择回家接厂,至少有家庭资源为他托底,他能更好地发挥自我价值。
某种程度上,小冯、我,还有年轻的养猪人,我们在经历同一种迷茫。我们在不同的厂与场之间奔波,花费很大力气,却不知何时可以获得相应的回报。
不同的是,小冯终究是冯少,即使脚踏猪屎,他仍然可以仰望星空,以助力公司成为世界顶尖养猪企业为职业奋斗目标。
而年轻的养猪人,由于学历背景和经济环境的限制,只能在宠物医院、生物公司、各类猪场羊场的基层工作之间反复横跳,很难有什么晋升空间。
与遥不可及的梦想相比,他们更在意的是一份,工资不错,包吃包住,能存钱还不加班的工作。
作者 | 迪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