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老家的韩式烤肉店里，水冷面于我而言当坐主食头把交椅。从烤盘上刚刚夹起的烤肉还带着闪亮的油花，送进口中的一刹那免不了要烫舌头，但不妨碍肉的鲜美和嚼劲在口腔内瞬间绽开。而这时，水冷面既能在口味上凭借其酸甜与咸香的肉块相协调，在口感上以爽滑弥补肉块的粗糙，还能以清凉的温度镇定唇舌，准备下一次对烤肉的“进攻”。因此，水冷面和烤肉在我心目中当属最佳CP。
不过我和水冷面打交道多年，对它也产生过厌倦和爱恨交织的情绪——若冷面汤味道欠妥，整碗面便难以下咽；冷面的汤水经常在我吃得起劲时调皮地一跃而起，成为衣服上一片令我瞬间下头的恼人污渍；凉冷面与热烤肉的鲜明对比会为牙齿和胃肠增添“冰火两重天”的潜在健康风险，让我在大快朵颐的同时也得小心翼翼，生怕因此引发身体不适。
直到有一次，烤肉店菜单上的“拌冷面”字样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当即决定来一份尝尝看。
拌冷面首先带给我的是视觉上的冲击。来自不同食材的多种颜色的搭配使得眼前的这碗面宛如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作品，我满足于在享口福之前先享眼福。
朱红色的韩式辣酱调味汁是拌冷面的灵魂所在，它不仅包裹着光滑纤细的冷面，还有少许沉在碗底，让我感到莫名刺激和兴奋，怕冷面缺乏酱汁而口味寡淡的担心也得以消除。其中还有深红色的辣椒油、翠绿色的香菜和浅绿色的黄瓜丝作为进一步的调味，丰富口味口感的同时也使拌冷面提升颜值和层次感。金黄色的花生碎和乳白色的芝麻更是这一小小冷面宝塔上的金银，只需少许作为点缀，就能让这碗面焕发出耀人光彩，激起食客的食欲与好奇心。
我虽迫不及待下口，但还是先用筷子拌了拌，让浸在酱汁里的冷面和顶层的配菜位置对调，与碗底的料汁亲密接触一番。翻拌之间，香醇的味道弥漫开来。青翠的香菜和黄瓜在沾上红色酱汁和辣椒油以后少了些许清新，却变得极具吸引和诱惑力。面条上过多的酱汁顺着它平滑的表面淌下来滴回碗里，发出细微的“滴答”声，仿佛坐了一趟充满欢乐的滑梯。面条也在眨眼之间从身着红装到露出本色，显得更加诱人可口。
几次拌动后，我夹起一口拌冷面品尝。面条仍然一如既往地爽口弹滑，但更摄人心魄的是面条上浓郁的酱汁，它既不香辣也不麻辣，而是以一种温和的甜辣召唤我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它略微厚重的质地也比水冷面的汤更具优势，为本身无味的面条增色颇多。而黄瓜丝会中和拌冷面偏干偏辣的口感，咀嚼时爆出的汁水会让面条的清爽程度更上一层楼，缓解口中的辣感。再加上芝麻香传入我的鼻腔，花生香在我口中随着牙齿的碰撞而迸发，各种类型的辣味、香味和清爽就这样在我的舌尖构成一支美妙的圆舞曲，让我对冷面的好感刷出新高度。我也不必担心酱汁的飞溅和冷热温度的对抗，单单安心享受美食就好。
此后，每当我踏入一家烧烤店或烤肉店，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扫过菜单，寻找那熟悉而又特别的名字——拌冷面。然而，遗憾的是，很多店的菜单上只列出了水冷面，拌冷面的身影却难觅踪迹。它的“稀有”仿佛成了一种特别的魅力，吸引着我专门为了它而到访某一家店，哪怕它并不是该店的招牌和特色。
不同店对拌冷面的理解和做法也有出入，比如有些店提供的酱汁不多，只是参差地挂在冷面上，面条不仅口味不佳，还会因拌不开而坨掉。还有些店会用洋葱和蒜汁代替黄瓜、香菜、花生碎和白芝麻等小料，风味确实有变化，但不及后者，而且对我这个不喜葱姜蒜的人来说，洋葱不得不被我择出去，至于与酱汁融为一体的蒜汁，我只能皱着眉头接受了。
离开家乡后，我久居于几千公里外的江南，这里的都市繁华且包容，不缺各地美食，我也吃到了很多以前不曾了解的美味。拌冷面虽在我心中有不可撼动的一席之地，但东北和江南遥远的地理距离让本就冷门的它向后再退一步，也被大街小巷里主流的火锅、麻辣烫和煎饼果子以及城市中层出不穷、纷繁复杂的新事物所掩盖。
而当我再次想起拌冷面，想再寻记忆中独特味道的时候，我发现我附近卖拌冷面的店屈指可数，而且一碗外卖拌冷面居然要三四十块，可在老家才十元一碗。卖家秀的示意图中，黄瓜、香菜、花生碎和白芝麻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葱花、半个鸡蛋、白萝卜丝和不多的酱汁。列表中的拌冷面不管是食材还是价格都不是我期待中的样子，于是我关掉了外卖软件，心想那一碗混杂着红绿白色的拌冷面大抵成了乡愁的代名词。
一碗拌冷面朴实无华，没有复杂的手艺，无需过多的配料，但却能在简简单单中成就纵横于口中的欢庆，仅凭简单的调味和面条的柔韧，就能在舌尖上绽放出层次丰富的滋味，每一口都仿佛在诉说着家乡的故事。当时在老家的我也因能够把这样的美味和眼前的亲友分享而感到愉悦和幸福，而如今，我不仅只身在异地生活，更是难以给自己的口腹之欲以一番来自理想中家乡风味的慰藉。至此，我不禁怅然。
尽管如此，我依然会时常回味那份属于拌冷面的独特味道。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能够在一片车水马龙中找到能够让我重新品尝到拌冷面美味的地方。而在此之前，我只能将那份思念和期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狗仔卡
发表于 2024-5-3 07:5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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