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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暗网办案组纪实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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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13 03: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暗网办案组纪实:落网荷官的秘密 · 上 | 人间

 左权 人间theLivings 2024-02-13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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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我最近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很遵守监规监纪,就像来旅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很多的女犯人还很听她的话,主动把自己的书借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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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关斌斌




暗网办案组纪实丨连载



1


2019年3月,驻所检察官舒妤主动向政治部提出轮岗申请,想调到网络犯罪办案组。部门主任闻讯,专门找舒妤谈话:“你在执检条线待了那么多年,也拿过刑事执行检察业务能手,如果调到新的岗位,你就得从零开始了。”
舒妤也坦承了自己的想法——她从硕士毕业就来驻所检察室工作,听说目前院里正在筹建网络犯罪办案组,就有了挑战自己的念头,“毕竟这种新型案件,我从来没有办过”。
主任听后,便只道:“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身上就有股不服输的拼劲,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没变。既然你已经考虑好了,作为你的老领导,肯定会全力支持你。”
检察院网络犯罪办案组的组长是刘伟宁,和在看守所带舒妤的师父杨建军是师兄弟,曾一起在反贪局共事过,检察院改革后,被调到这个组做负责人。得知舒妤调过来,刘伟宁也找她促膝谈心,让她做好思想准备——网络犯罪办案组属于检察院新增设的一线业务部门,要面对的是更隐蔽的新型犯罪、更狡猾的犯罪分子,与驻看守所检察不一样。
舒妤对此当然有准备,她答,自己在刑事执行检察部门工作多年,擅长给在押人员做谈话工作,但这个技能未必适用于新部门,她知道,网络犯罪案件涉及到时下流行的事物,如果不与时俱进的话,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办案节奏。
“没错,我们办案组很特殊,你不止要接触许多新兴事物,还得全情投入。”刘伟宁笑着跟舒妤说,前年他为了办理一宗与游戏有关的网络诈骗案件,还专门下载了《王者荣耀》,登录游戏后,让年轻的助理在一旁给他介绍“中单”、“打野”和“兵线”这些游戏里的黑话。
舒妤的孩子也爱玩这个游戏,听到这些年轻人津津乐道的网络词汇从一脸严肃的刘伟宁嘴里说出来,让她有点忍俊不禁:“这方面我得跟你学习。”
“不要都跟我学,我还给你安排了其他的培训任务。”刘伟宁说,检察院内网昨天发了通知,市院有一期网络犯罪办案实务的培训,他已经给舒妤报了名。
舒妤点头应下——网络犯罪作为新型犯罪,具有极强的隐蔽性和便捷性,证据容易灭失,侦查取证难度极高,若想在这场正邪交锋中胜出,她必先经过一番试炼。

她只是没想到,这场试炼很快就开始了,一桩“古怪”的网络赌博案,被呈到了她的面前。


------
“古怪”是案子承办民警的评价——据公安部门统计,截至案发,这个名为“九凤国际”的赌博网站,总站点已拥有注册会员10余万人,分站点也约计有3万名会员参与投注。民警在电话中告诉舒妤,照通常的情况,网络赌博案落网的嫌疑人都是拉人头的“狗推”(即网赌代理),可这桩案子一男一女两名嫌疑人却都不是——男的叫赵良,是赌博网站的技术员,女的叫杨若男,是网站真人棋牌项目里的“美女荷官”。那么,那些作为网站主力部队的“狗推”都去哪儿了?那些涉案资金又流向了何处?这两名虾兵蟹将背后,显然还有一条巨鳄潜藏在互联网的暗流之中,正逍遥法外。
民警又说,这两名嫌疑人的到案经过也很“古怪”,那个女嫌疑人杨若男潜逃回国后想要“金盆洗手”,却被男嫌疑人赵良频繁骚扰,而且这个赵良被人举报落网后,就立即将杨若男供了出来,“他们为什么突然回国?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办案民警想用这些疑点作为突破口,再“循线追踪”,但是这两人却拒不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描述“九凤国际”的情况时,也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赵良说自己只是拿钱办事,其他一概不知,杨若男则坚称自己是受人胁迫。
时间不等人,审查逮捕的办案期限只有7天,舒妤加班加点地研读卷宗,向刘伟宁做了汇报。刘伟宁听完,提醒她要注意两点:一是网站,要弄清“九凤国际”如何发展下线,赵良和杨若男在该网站的代理模式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因为这涉及到后续的定罪量刑;二是罪名,赵良作为技术员,涉嫌的罪名是开设赌场还是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帮信罪),要看他具体的犯罪情节,而杨若男作为“荷官”,涉嫌的罪名是开设赌场还是赌博罪,则要看她身上是否存在经营赌场的行为——这是区分两者的标准之一。

“接下来就是提审赵良和杨若男,把案件的头绪理清楚,你的思路不能乱。”刘伟宁补充道。



2


舒妤先提审赵良。这个男人刚在讯问的铁椅子上坐定,就表现得很不耐烦:“检察官,该讲的我在警察那边已经讲了,你现在问我也是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还不如让我回去睡觉。反正我讲过好多遍了,我就是一个搞数据维护的,这个网站具体是做什么内容的,我不清楚。”
“你不认为自己犯了罪对吧?”舒妤问完,赵良立刻点了点头。
舒妤亮出卷宗上的复印件:“可不是只有‘数据服务’这么简单,这上面显示,你为了帮助‘九凤国际’逃避监管,频繁地给这家赌博网站更换网页马甲、搞DNS回跳、流量劫持(以上均为赌博网站逃避侦查的伎俩),在这一系列的操作中,你不可能对网站经营的内容毫不知情。”
赵良撇了撇嘴,说:“就算我知道他们在搞网络赌博又怎么样呢?我又没有参与他们的生意,照这样来讲,我还是不构成犯罪。”
舒妤随即纠正道,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即便赵良构不成“九凤国际”开设赌场的共犯,也涉嫌帮信罪。
“你们不懂这些网络技术,我处理得很干净,光凭这些,你们是没办法给我定帮信罪的,如果检察官你想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我倒是可以教教你。”赵良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下巴高高地抬起,显得极为傲慢。
舒妤的情绪并未受到干扰,但是在她身旁敲笔录的助理小兰坐不住了,大声训斥赵良:“你什么态度?坐有坐相,现在给我坐好!检察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无关的话不要讲!”
舒妤轻拍着小兰的手背,提醒自己的助理冷静一点,随即告诉赵良,尽管被他“帮助”的对象尚未到案,但是他主观上明知“九凤国际”是一家赌博网站,客观上也曾为这家网站提供了一系列逃避监管的行为,既然“九凤国际”的犯罪数额早已达到法律上“情节严重”的标准,那么,“凭这些证据就足以认定你构成帮信罪,不是你说不构成就不构成,现在是积极配合还是消极对抗,选择权在你自己”。
听到“犯罪数额”,赵良高抬的下巴放了下来,还岔开了话题:“我要检举揭发。”
“我们全部问完了,你再来说检举的事情。”舒妤说。
赵良不停地摇头:“不,我现在就要检举揭发杨若男,因为这个检举涉及到我的案子。”
舒妤似乎对他提到的那名跟他一同到案的女荷官不为所动,再次强调了一遍:“先把你自己的案子交代清楚。”
赵良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到舒妤和助理投来的灼灼目光,便交代说自己很痴迷网络黑客技术,曾因非法侵入计算机信息系统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两年。缓刑考验期届满后,他又在暗网上了所谓的“黑客学校”。那个教网络技术的“校长”,别名“豹子”,向学员们传授网络入侵、病毒编写和黑客攻防等一系列非法技术。“黑客学校”的网站采用会员制,每位学员需缴纳598元的学费,部分费用可根据模拟考试的成绩返还。
2018年2月,赵良在网上又看到了“校长”发出的招聘帖。“‘校长’说他要在菲律宾大干一场,我当时知道他在做非法的事情,我也有犯罪记录,以后也找不到工作,他至少让我看到了一条出路,我就联系了圈子里的两个朋友,跟他们一起到了菲律宾马尼拉投奔‘校长’了”。
他们到了菲律宾以后,就被“校长”安排去了“九凤国际”做技术员。“我平常跟‘校长’见面见得少,另外两个朋友告诉我,‘校长’的真名叫魏恒军,后来这个魏恒军和‘九凤国际’的老板产生了矛盾,出去自立门户了,到2018年7月的时候,人就突然失踪了,手机也联系不上。我就感觉他可能被人害了,因为马尼拉本身就很不安全,绑架和抢劫是常事,于是我就跟另一个技术员悄悄逃回国了。回来才不到1个月,公安就找到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根据的线索是什么,估计那个技术员在老家犯了事,为了立功,把我供出来了。”
舒妤记下了“魏恒军”的名字,盯着赵良的双眼:“说一下‘九凤国际’老板的情况,再交代一下你在那个网站具体的工作内容。”
“老板本人是不露面的,我听‘校长’提过老板的花名,说叫‘Shadow’。”赵良交代着,“赌博网站这套建站技术是‘校长’教给我的,另外的防止竞争对手劫持(赌博网站为了防止平台被竞争对手劫持后据为己用,需要运用反劫持的网络技术)这些是我本来就会的,然后就是日常给网站做一些维护。”
“你刚才说要检举杨若男什么事情?”舒妤问。
赵良讲自己的涉案情况时,显得心不在焉,一听到“杨若男”,立刻兴奋起来,眼神也变得犀利了:“我怀疑杨若男和Shadow之间有内幕合作,她绝对不只是一名荷官!”
“你说,‘怀疑’杨若男与Shadow之间有内幕合作,但检举要有真凭实据。”舒妤说。
赵良解释:“我跟其他的罪犯不一样,我检举不是为了要立功,就是为了完成‘校长’交给我的任务。从杨若男一到‘九凤国际’,我和‘校长’就发现这个女人有问题,‘校长’叫我私底下去查一下她。”
“你发现杨若男有什么问题?”舒妤追问。
赵良回忆称,2018年4月初,包括杨若男在内的11名“模特”从国内飞到了马尼拉,“九凤国际”一些知情的代理告诉他,“模特”只是对外的称呼,等公司拓展“真人视讯”项目后,这些相貌出众的女人会担任荷官。
但赵良很纳闷,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赌博网站的美女荷官都是在第三方场地做直播的,这些“模特”怎么却直接来了公司?他还发现了另一个疑点:如果在网站内部做真人视讯项目,必然要搭建摄影棚,可观察几圈下来,公司里连搭摄影棚的材料都没见到,更别提其他的专业设备了。
“模特”们过来两周后,赵良从一名“推广员”的口中,了解到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原来,这些女人是老板和合伙人们跨国招嫖来的“小姐”。那人告诉赵良,为了鞭策推广员们加倍努力地吸引来赌客,Shadow还决定将其中的3名“模特”作为推广冠军的“奖品”。这则小道消息很快就在公司里不胫而走,还有推广员给赵良看过发到工作群里的“模特”照片,杨若男也在其中,赵良觉得她在那些女人里面样貌并不算出众。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杨若男很快消失了,推广员们都在讨论她究竟去了哪里,赵良猜测,也许这个女人从这个公司里逃了。他完全没有料到,公司后来真的搭建了一个摄影棚,而失踪了一段时间的杨若男,则直接成了“贵宾厅(摄影棚)”里的“美女荷官”——难道说,那段消失的时间,是她去培训了?
舒妤问:“除了杨若男以外,剩下的10名‘模特’,有多少个人也成为了荷官?”
“没有了。”赵良回答,“只有杨若男一个人。”
舒妤又问赵良,这是有什么筛选机制,还是另有原因?
赵良说:“我也不清楚具体的筛选机制,最早我还以为选荷官是会像皇帝选妃子一样的,没想到最后却是Shadow指定杨若男‘直升’到‘贵宾厅’做荷官,也不让任何人碰她。”
“所以你就觉得这里面存有隐情?”
赵良点了点头,说,这11个女人里面,杨若男算不上最好看的,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成了荷官,而且一进来就是最高级别。正好那时,魏恒军因为合作事宜与Shadow产生了矛盾,“他就想我让我去查一查这个杨若男,再顺着这条线查老板,想找到Shadow的把柄”。
“那你当时查到了什么?”
“我查下来,就觉得杨若男跟Shadow之间的关系不是‘小姐’跟嫖客那么简单——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姐’,老板凭什么那么照顾她?还让她对接‘九凤国际’最大的几个客户,这一看就有问题。”
“这些‘模特’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赵良挠着头皮仔细回想:“我听‘校长’讲,Shadow先跟国内某个会所签了约,会所的负责人再把这些‘野模’运送到马尼拉,完事以后再把她们送回国内,后来那10个‘小姐’都回国了,只有杨若男留了下来。”
听完赵良详尽的描述,一位神秘莫测的荷官形象,在舒妤的脑海中描绘了出来。她想了想,又问赵良:“杨若男除了担任荷官之外,还有没有做过代理这类的工作?”
赵良摇着脑袋:“‘九凤国际’的代理制度非常严格,像杨若男这种荷官不能身兼两职,做荷官和有代理账号,她只能从里面选一个。”

一个从事风月工作的女人被带到马尼拉之后,摇身一变成了赌博网站的“首席荷官”,这让舒妤有些怀疑赵良这些供述的真实性。不过,她下一个要提审的,正是杨若男,倒是可以对赵良的话进行印证。



3


见到杨若男的第一眼,舒妤就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女犯——杨若男的面容让舒妤想起了一个90年代的香港影星,除此之外,舒妤还注意到,身处高墙之内的杨若男打理了发型,不像其他女犯,会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接受讯问。
杨若男在铁椅子上坐定,左手下意识地往椅子上抚摸,抬头朝舒妤尴尬地笑了:“没办法,我以前在牌桌上发牌,总要在牌桌上摸一下擦掉手汗,习惯成自然了。”
案子留给舒妤的时间不多了,她没有回应杨若男的话,直接开始了讯问。也许是看到了舒妤的态度,杨若男也收敛了笑容,秀丽的眼眸瞬间结了霜。
舒妤观察到,即便坐在狭小的讯问椅里,杨若男也保持着挺拔的身姿,俨然透着一股“职业姿态”,这让舒妤感觉自己好像化身成了赌客,正在面对牌桌背后的荷官。
杨若男自述,她自2017年7月欠了一笔30万元网贷,每天都要收到上百个催收电话,情急之下,她让闺蜜帮忙介绍一份来钱快的工作:“我怎么都没想到,我闺蜜把我介绍给了‘老鸨’梁佳丽,我就这样被拐到了菲律宾的马尼拉。”
“那你为什么又在那里当了一名荷官?”
“‘九凤国际’的老板Shadow计划做真人棋牌项目,正好缺几名女荷官,我就被安排过去了,当时培训了两个礼拜左右,就像赶鸭子上架一样把我们赶上牌桌了。”
杨若男还提到,“真人在线”的“贵宾厅”分为白银、黄金和钻石三个级别,荷官对应的礼服分别是黑色、红色和蓝色,她专门服务“钻石厅”的贵宾,工作时身穿蓝色礼服。
“这个‘钻石厅’有什么门槛?”舒妤问。
“差不多是要充值100万以上,必须是我们网站的老会员。有一位会员在我们这里一次性充了260万。”
小兰问询这个会员的情况,杨若男摇头说“记不清了”,小兰再问“Shadow为什么选你做荷官”,她说自己也“不太清楚”。正在阅卷的舒妤,抬头看了杨若男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她,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就像荷官在等待赌客的下一副牌。
“之前你在接受公安讯问的时候,提到自己与老板Shadow接触过,你现在讲一下Shadow本人的情况。”舒妤换了一个问题——在她的经验中,如果嫌疑人掩盖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检察官可以灵活变更讯问策略,让嫌疑人在案件事实面前无所遁形。
“Shadow跟我保持单线联系,但从来没有露过面,我也不清楚这人长什么样子,藏着什么底细。”杨若男的眼神瞟向了一边。
就在杨若男恍惚之时,舒妤抛出了攻击性的问题:“既然Shadow连你本人的面都没见过,又为什么选你做‘钻石厅’的荷官?”
“我猜测他事先看了我们的照片,觉得我比别人更适合在‘钻石厅’给贵宾服务吧,其他的原因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杨若男稳定心神的速度极快,供述时的语气不疾不徐。
听完这句供述,舒妤久久凝视着杨若男,铁栏后边,杨若男也用坚定的目光回应着。
舒妤接着发问:“你在‘钻石厅’主要负责哪些赌博项目?每天的工作时长是多久?跟你在一起的荷官还有谁?”
“我这边主要就负责‘百家乐’,一天工作10个小时。‘钻石厅’里面,包括我在内,只有3名荷官,有1个离职了,还有1个经常跟我在一起。有时候,给我们培训的人员就站在我们对面监场,我们只要出了一点点差错,就要吃苦头,穿着高跟鞋罚站、罚蹲。所以我刚才跟你们强调说,不管是做‘小姐’还是当荷官,我都是被胁迫的。”
“既然有荷官能离职,那么你为什么不离开这家公司,而是继续担任荷官?”
杨若男怔了几秒:“没办法,我都是被逼的。我在马尼拉没有钱,必须攒够钱再回国,‘钻石厅’的‘首席荷官’工资和提成比较高,我想赚点钱再想办法逃回去。” 
“我们看了公安提供的证据材料,这里面显示你在‘九凤国际’的业绩做的很不错,那你为什么又突然回国?当时是怎么回来的?”
“因为马尼拉的治安很差,公司被一群人砸过场子,我又听说被公安盯上了,我不想受牵连去坐牢,就开始找机会逃出来。一起做荷官的范婕跟我说,坐航班回去容易被抓,我们就花钱联系了马尼拉当地靠谱的蛇头,一起走的……好像是2018年7月左右。实际上,就算‘九凤国际’没被查,我也想跑了,因为那几个合伙人斗得很厉害,连我们的薪水都受影响了。”
舒妤让杨若男交代她所知道的“九凤国际”几位合伙人的情况。杨若男供述称,据她所知,公司除了幕后老板Shadow以外,还有一个经常抛头露面的“推广总监”,名叫李卓群,负责管理那些“狗推”。还有一个技术总监,叫魏恒军,他有个助理叫赵良。听说魏恒军跟幕后老板闹了矛盾,在外面开设了其他分站。
杨若男讲完后,又补上了一句:“我想检举揭发赵良。”
舒妤定了定神,说:“不要急着谈检举的事情,刚才你讲到从马尼拉回国,那你讲一下到案经过,还有,你怎么知道赵良也回国了?”
杨若男向舒妤交代称,“九凤国际”分裂以后,魏恒军就失踪了,赵良失去了靠山,也跑路了。她回国之后,赵良不知采用了何种手段,总能对她纠缠不休,逼她讲Shadow把魏恒军藏到了什么地方。此后赵良被警方抓捕,为了立功,便将她供了出来,“然后我就坐在你面前了”。
舒妤问杨若男要检举的什么,杨若男告诉她:“我要举报他在公司里当‘菜头’。”
“‘菜头’?”舒妤说。
杨若男回答说:“‘菜农’就是赌博公司的‘狗推’,‘菜头’就是‘狗推’里面的负责人,赵良他除了搞技术以外,魏恒军还分配给他一个小团队,他要负责管十几名‘狗推’。”
舒妤问赵良具体的管理层级,杨若男思索了片刻,对舒妤说:“我自己是这么觉得——如果把‘九凤国际’比作一个金字塔,就算他不是塔尖,也是塔尖下面的第二层或第三层,总之,他的级别绝对不低。”
“那你自己有没有参与过网络博彩的推广?”
“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但是我听说赵良招揽赌客的那一套是和李卓群学的,他们具体聊了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在供述过程中,杨若男始终保持着挺拔的身姿和端庄的仪态,待她在讯问笔录上签字、画押后,舒妤带着她回了女监区。
女监区在看守所的第四监区,舒妤曾经就是负责第四监区的驻所女检察官。当班女警开启监区门,给杨若男上铐前,按程序询问嫌疑人的姓名:“叫什么名字?”杨若男不卑不亢,昂首挺胸,直视面前的管教,自报姓名。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她的双手被铐上,跟随女管教穿过狭长的走廊,走向监室。舒妤清晰地记得,那天光线极暗,杨若男像是走进了黑暗,曼妙的身姿逐渐消失。

“九凤国际”是舒妤进入网络犯罪办案组后承办的第一个案子,她第一次对涉案的犯罪嫌疑人产生如此大的兴趣。赵良和杨若男到案后互相揭发,真相却没有随着他们的揭发变得愈发明晰。案件的办结期限正在倒计时,但舒妤并不想草草地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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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舒妤审讯的同时,警方按照杨若男此前提供的线索,在湖南邵阳将“老鸨”梁佳丽抓获。面对组织卖淫的犯罪事实,梁佳丽供认不讳,民警把杨若男的照片放到梁佳丽跟前让她辨认,梁佳丽交代称,照片中的女人确实在她当初运往马尼拉的“小姐”里面。可当被问及是否胁迫杨若男卖淫时,梁佳丽则坚称:“去马尼拉挣得更多,她们求我还来不及,我根本不用逼,谁不想过去,我就换另一个。”
民警在电话中也告诉舒妤,另一名从马尼拉回国的“小姐”在派出所接受讯问时,也证明了梁佳丽供述的真实性。

舒妤在审查报告中这样写道:“当前的证据无法证明杨若男在这过程中确实受到了胁迫。她在‘九凤国际’工作期间,能够离开该公司,但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继续任职,按月领取工资和提成,这显然不符合胁从犯所遭遇的‘两难境地’,因此不能将其认定为胁从犯。”



4


翌晨9点45分,驻看守所检察室转交给舒妤一封杨若男写来的信。舒妤拆开信封,看到信纸上的字迹工整有力,甚至还有一点瘦金体的味道。
与其他在押人员讨好的态度相反,杨若男在信中用一种近乎威胁的口气和舒妤对话。她的诉求很明确:她认为警察抓错了人,不管是从事性服务,还是在博彩网站的当荷官,她都是受人胁迫。她还如此写道:“按照刑法上面的规定,对于被胁迫的胁从犯,应当按照他的犯罪情节减轻处罚或者免除处罚。”
舒妤万万没想到杨若男对刑法会有所研究,看来,确实如赵良所强调的那样,这个神秘的“荷官”还真不简单。
新来的驻所女检察官程宁给舒妤打来电话,说自己刚到女监区不久,有许多问题要向舒妤请教。舒妤顺带提起了杨若男,请程宁在巡监时多加留意。程宁说:“杨若男跟其他的犯人不太一样,照理说,新来的犯人在监室容易被欺负,可是杨若男也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在里面混得像‘大姐大’。”
舒妤听后觉得很惊奇,又询问杨若男在监区的日常表现,程宁告诉她:“杨若男被收押以后,我找她做过一次入所谈话,她给我强调说,自己是被‘老鸨’拐骗到菲律宾的受害者。但是经过我最近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很遵守监规监纪,就像来旅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很多的女犯人还很听她的话,主动把自己的书借给她看。”
“杨若男平常主要看点什么书?”舒妤追问。
“这点我倒没留意,但有一次我巡监的时候看到她好像在看书,具体是《心理学》还是《厚黑学》,我记不清了。”程宁答道。

“没关系,总之你以后巡监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她。”舒妤越发感觉到,这个杨若男身上也许真的藏着某些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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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舒妤始料未及的是,在她就赵良和杨若男的案件制发《批准逮捕决定书》后的第三天,检察院的检务督察部就收到了一封控告信,写信人是杨若男的代理律师,控告的对象则是舒妤。
这位律师在信中坚称,杨若男是被梁佳丽等不法分子拐卖到菲律宾的,从事赌场交易活动也是受人胁迫,应当不予批捕,而“检察官舒妤却颠倒黑白、罔顾法律,非法逮捕了杨若男,作为她的代理律师,我必须就此事向检察院提出控告”。
为此,检务督察部和政治部的工作人员来到网络犯罪办案组,专门约谈了舒妤。舒妤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时,说:“当时我们的组长刘伟宁还有其他同事都在场,我突然被督察人员叫走,感觉心里很不好受。尽管前一天晚上组长给我打了电话,叫我做好心理准备,他也会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努力还我一个清白。但是我刚到网络办案组没多久,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还是感到了压力。”
我国政法工作者有专门的“澄清制度”,如果控告者属于诬告、乱告,作为被控告的一方,有权做出澄清。舒妤给督察人员看了她的审查逮捕报告,指出当前证据已证实杨若男在“九凤国际”工作期间为多名赌客提供过非法博彩服务,嫌疑人自称的“做小姐和做荷官都是受人胁迫”,无法在客观证据链中得到印证。同时,舒妤还出具了一份说明材料,证明她在办案活动没有存在违法情形。
律师写封信的目的,舒妤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作为案子的承办检察官,这封控告信是想对她造成干扰。
与舒妤一同被约谈的还有刘伟宁,他坐在沙发上,望着两位督察人员,神情笃定。有了组长的坐镇,舒妤也放松了她紧绷的心情。
刘伟宁告诉督察人员:“我是网络犯罪办案组的主办检察官,也是舒妤的组长,在你们两位赶来之前,我仔细看了舒妤撰写的《审查逮捕报告》,又和几位承办民警通了电话,就案件证据而言,在客观上无法证明嫌疑人杨若男确实被梁佳丽等人所胁迫过,她并不符合刑法上胁从犯的认定标准。作为办案组的组长,我绝对不会容忍检察官在办案上半点的瑕疵,但我们也不能冤枉一个清白的检察官。”

督察员对舒妤解释:“我们收到律师的控告信,就要按照规章办事,希望你不要有抵触情绪。当然,我们也想提醒你,在维护嫌疑人合法的权益时,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
一周后,检察院给杨若男的代理律师发了答复公函,而舒妤又一次收到了驻所检察室转递来的信件,这是杨若男给舒妤写的第二封信。起先舒妤以为这封信的内容与上一封信差不多,结果她打开信封后,看到的却是杨若男讲述的她被捕前的恐怖经历。
杨若男在信中称,回国以后一周不到,赵良就非法获取了她的个人信息,对她私人生活的窥探几乎无孔不入,她以惊惶的笔触在信中写到:“赵良他就像一个变态狂一样,不断地骚扰我,打电话、发邮件、在门口张贴A4纸,所有内容都是写我前一天干了什么事情,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跟什么人接触过,我快被他逼疯掉了,感觉我换衣服洗澡的时候,他也在监控我。”
有一次,杨若男出门去超市采购,刚从货架这边离开,就有人给她的微信发来一条好友验证:“你在货架上买了一瓶500ml的沐浴露,白色包装。”杨若男惊惧地环顾四周,怀疑自己正在被人跟踪,可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身影。她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附近有人拿包装瓶在敲打货架,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看到赵良躲在货架后面,默默地盯着她。
杨若男冲到赵良面前,怒声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赵良就只是问我,Shadow把魏恒军藏到什么地方,又说什么爱我、要保护我之类的胡话”。他们激烈的争执迅速引起了旁人的围观,超市的工作人员过来了解情况,杨若男声称她被变态骚扰,让工作人员帮忙报警,赵良嗤笑了一声,便灰溜溜地走了。工作人员询问是否还要叫警察过来,杨若男说:“算了。”
杨若男在信里又说,她在羁押期间自学了法律,赵良这样非法获取她的个人信息和住址,已经涉嫌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并询问检察院这边能否受理,如果不能受理,她就委托朋友对赵良提起刑事自诉。
杨若男还写到,她可以证明赵良确实在“九凤国际”长期担任“菜头”,有自己的“网招”团队,“我可以为举报的真实性负责,之前我就已经跟检察官说过,我是被胁迫的,赵良他举报我也只是因爱生恨,往我身上泼脏水”。
舒妤刚把信放下,就看到过来转递材料的程宁。程宁说,她在做视频巡监时,切换到杨若男的监室,看到杨若男已经坐在了“铺头”的位置——在监室中,嫌疑人睡觉的位置代表着他们在监室内的地位,“级别”越低,离厕所就越近,“级别”越高,则离电视和窗户越近——这才几天,杨若男就从“铺尾”睡到“铺头”了。
程宁还观察到,有时杨若男洗好澡后,还有女犯给她梳头,以前的“铺头”也主动向她示好,递来几颗话梅。她似乎不愿被打扰,嫌弃地朝那女人甩了甩手,对方便识趣地离开了。
“别看她瘦弱文静,不会在监室里成了牢头狱霸吧?到时候我找其他女犯人聊聊,深入了解一下杨若男的情况。”程宁说。
程宁还查看过夜间的监控视频,杨若男看书学习,没有人敢打扰她,拥挤的大通铺上会给她让出一块难得的空间,让她可以伸展自己的双腿。她就靠在身后的被子上,怡然自得地翻着书。程宁还发现,“杨若男最近只看这本书,看得还很投入”。
舒妤有点好奇:“什么书?”
“《刑法》。”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嘉宇

《 暗网办案组纪实:落网荷官的秘密 · 下 
—— 未完待续 ,明天见 ——


左 权

犯罪学协会成员,

现为人民检察院干警,

从事重罪检察业务

 楼主| 发表于 2024-2-14 02: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暗网办案组纪实:落网荷官的秘密 · 下 | 人间

 左权 人间theLivings 2024-02-14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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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明也向舒妤他们出示了一份陈廷和代理的聊天记录,其中有一张彩色宣传图,图上的荷官赫然就是杨若男——她身着蓝色礼服,露出白皙若玉的肌肤,脸上挂着具有分寸感的职业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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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关斌斌




暗网办案组纪实丨连载


前文内容
《 暗网办案组纪实:落网荷官的秘密 · 上 




1


舒妤的检察官办案系统弹出了一条消息,显示案管中心分配给她一起新案子:犯罪嫌疑人吴晓露,一名在读大学生,涉嫌帮信罪,而涉及的犯罪平台,正是“九凤国际”。
舒妤收案后,立即赶到看守所提讯室。
吴晓露交代称,她受到闺蜜的蛊惑,在“九凤国际”的赌博网站上注册了账号。随着赌注越下越大,她输光了身上的全部生活费,便借起了网贷,结果再一次“洗白”了。她不敢向家人坦白,但是光靠打工又不足以偿债,为了减轻债务压力,她到处寻找“来钱快的工作”。在网赌交流群里,她看到有人在为“九凤国际”招募“跑分”的人(跑分是一种洗钱行为,指专门利用银行账户或第三方支付平台账户为他人代收款,再转账到指定账户,从中赚取佣金),顺带还宣传说做“九凤国际”的代理提成更高、提现更快,能够快速帮输钱的会员们“回血”。吴晓露想到自己身负的30万元赌债,便毫不犹豫地联系了发招聘的人,开通了自己的代理权限,可她没想到,她刚把室友拉下水,自己就被押进了看守所。
“那些催债的就一直催,还威胁我说要把我欠网贷的事情告诉学校。我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就只好拉我室友参赌,她跟我在寝室里面关系最要好,看到在网上玩彩票可以挣钱,还跟我讲,赢了钱以后带我去迪士尼,我真的对不起她……”讲完这番话,吴晓露的眼泪就大把大把地往下掉,把讯问椅上的桌板全都打湿了。
舒妤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到嫌疑人在她面前哭了,眼前的吴晓露哭得太过伤心,整个身子都跟着发颤。她后来告诉我说:“我儿子跟吴晓露差不多大,如果我是吴晓露的母亲,看到她一步步掉进深渊,错上加错,我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当时我觉得,网赌确实很可怕,已经把魔爪伸向了校园,残害了好多大学生,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办好这些案子,不管犯罪嫌疑人在我面前是哭还是笑,都不会影响我对他们的定罪量刑。”
舒妤放下手头的案卷,径直走到铁栏后边,在讯问椅的桌板上放了一包餐巾纸,然后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审讯:“你给‘九凤国际’‘跑分’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2018年5月下旬吧,当时我看到群里有人在招募‘跑分’的人,我一开始还看不懂里面打的暗语,私聊了那个人,问他‘车队’是什么,怎么才能加入‘车队’挣钱?他跟我讲,‘车队’就是帮忙‘跑分’的,来钱比较快,如果我不知道怎么操作的话,他可以教我。我就答应了。他告诉我‘跑分’的具体流程,我看到他帮忙的‘九凤国际’是一个新的网站,跟我原来玩的‘九凤国际’不一样,赔率也更高,我就顺便注册一个代理账号。”
吴晓露继续啜泣着交代——她在13个网赌交流群里发过注册链接,不是被踢出群,就是遭受谩骂,还有5、6个群被封了,她也不知道如何加入新群。一旦看到有人在代理群里晒出了盈利截图,她便将图片转发给室友,谎称这是她最近的“网()投()”盈利。室友看后很动心,问她怎样才能注册。
“当时我有点犹豫,如果她发现被我坑了,那我以后在她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不过后面几天,她还是缠着我要链接,我就发给她了,但我可以保证,她在我这里没有赌过多少钱,亏了100多她就不想玩了,警察那边也查过我的代理明细。”吴晓露补充道。

在笔录上签完字、按下指印,吴晓露看着自己血红色的指纹和签名,不停地抽噎着。舒妤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随后和小兰将她带到监区门口。刚跨进监区,吴晓露就又哭了,望着她擦泪的背影,舒妤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小兰也感慨说,就在昨天下午,她还听同事讲到,这两年开设赌场罪和“帮信罪”的案件量大幅增加,多数嫌疑人与吴晓露一样,都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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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审结束后,舒妤给吴晓露案件的承办民警高悦打了一通电话。
之前,她曾在检察院大厅跟高悦打过照面,简单交谈过几句。高悦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用一个网络流行语说,高悦的‘颜值’确实挺高的”。高悦的眉眼本就透着凛然的英气,笔挺的警服更让她显得英姿挺拔,衬出一种硬朗、果决的气质。不过,高悦在和她的交流过程中,总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言语之间似乎还隐隐有些敌意,似乎在暗示舒妤:我比你强。
有同事曾给舒妤介绍过高悦的情况:她在分局刑队奋战多年,获得过市公安系统的女子散打冠军,跨省追捕嫌犯时可以两天两夜都不合眼,是名副其实的“拼命三娘”。在一次因公负伤后,高悦调岗到了治安支队大队长陆建功的队伍——这是她主动申请的,目的是为了解开“心结”。至于“心结”是什么,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高悦接舒妤电话时,表现得很不耐烦,语气带着浓烈的火药味儿,反问舒妤:“那你到底问出什么了?”
舒妤被问得很不舒服——这句话后面,好像有着潜台词:“你刚来网络犯罪办案组,了解过我们公安的办案节奏吗?你的业务能力到底行不行?”不过,性格像水、不爱争辩的舒妤,依旧耐着性子讲:“吴晓露讲到‘九凤国际’的代理模式,可以继续深挖下去。”
“你就直接讲,你想要做什么,需要我要干什么,就行了,别谈什么‘深挖’,现在还不是深挖扩线的时候。”高悦的性子如野火,顷刻之间便会熊熊燃烧。
“你错了,现在恰恰就是深挖最佳的时机,难道我们要白白错过?我相信你也不想只抓几个虾兵蟹将。”舒妤说。
高悦那边沉默了几秒,说:“我们深入排摸过了,吴晓露的上级代理加入过一个‘内部工作群’,群主叫赵良,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就好——你还有什么补充?如果没有,我就挂了。”
“别急着挂,你认认真真地听我把话讲完,否则对你的侦查工作没有任何帮助。”舒妤冷静地讲述自己的想法,“你这边最好先做贴近侦查,用新人的身份加入‘九凤国际’的QQ交流群,想办法联系吴晓露的上级(代理),再注册会员账号,假扮成对方的下线。”
舒妤还希望高悦严格按照取证规则,将网站页面、赌博操作过程全部录制下来,把她和代理的聊天记录及其他相关信息截屏保存:“你必须保证取证的合法性和有效性,我会全程监督,不容许有任何瑕疵证据存在。”
“我这身警服也不会容许!”高悦的话语仍带着些许火药味,“如果有任何进展,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舒妤挂了电话,在办公桌前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她总感觉跟高悦打交道让自己心神俱疲,“打电话跟打仗似的”,她们俩完全就是“水火不容”。此刻的她,未曾料到,自己之后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与脾气秉性、处世之道完全相反的高悦彼此磨合、并肩作战,共同面对“九凤国际”这座迷宫。



2


高悦按照舒妤说的,假扮身份,找到吴晓露的“上级”,成了“九凤国际”的新代理,被拉入了一个交流QQ群。高悦试图跟那位“上级”套出其他线索,但是那人很警惕,总是追问她:“你为什么没登录网站?我看你好久没上了。”为了获取对方的信任,高悦赶紧借口称:“最近都忙着做生意,等我本金再多一点,这样才能赚得更多。”这条信息发完,她还补发了一个“梭哈”的表情包。对方回复了个“OK”,便没再讲话。
高悦继续潜伏在群里,默默观察着成员们的聊天记录——这个群的成员都是那位“上级”的下线,足足有100人之多。
高悦很快就掌握了大量线索,她想在同事收网前问出“上级”的“上级”,以及团队的组织架构,那个多疑的“上级”只回了她一句:“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再说屁话就给我滚!”高悦正想怼回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还被移出了群聊。
收到高悦提供的证据材料,同事们循线追踪,将那位“上级”抓获。此人真名叫王健,网名叫“拥抱财富”,他对发展网赌下线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向民警们坦白:“我和我的‘上线’在现实生活中就见过的,我记得他好像叫赵良,后来跑到菲律宾做‘私彩’去了,他在QQ上跟我说,最近‘九凤国际’新开了分站,代理提成很高,如果我要做的话,他给我再多加2个点,其他人没有这个权限,只有他自己有。我就按照他的方法,到处打广告,发垃圾邮件。”
民警们随即调查了王健交代的上级代理账号,运用网络技术核查了账号的身份信息,证实王健供述的情况属实——他的上线,正是赵良。换句话说,赵良从公安侦查阶段再到审查逮捕阶段,一直在撒谎,正如杨若男所检举的,在“技术员”身份的掩护之下,他还藏着一个高级的“菜头”身份。
舒妤获悉情况后,为高悦他们写了一份侦查建议。高悦性子急,为了节省文书流转的时间,她和治安大队的同事干脆专门跑来了检察院。舒妤将他们带到办案组会议室,在侦查建议的基础上,为审讯赵良制定讯问策略。
用刘伟宁的话来形容,舒妤的讯问风格是“像水一样沉着冷静,一点一滴,穿破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而高悦的讯问风格则与舒妤完全相反,是烈火燎原,凌厉迅猛地烧断嫌疑人心存的最后一丝幻想,老老实实地“竹筒倒豆子”。听到舒妤说赵良喜欢胡搅蛮缠,认罪态度较差,高悦直截了当地说:“你这么温柔地问,当然对付不了这种嫌疑人,那就让我们来帮你对付。要我说,对这种人就不要给他好脸,你只要缓和那么一点点,他就蹬鼻子上脸了。我们等会儿就过去突审,我倒要看看这个赵良到底是什么情况。”
高悦的同事半开玩笑地说:“高姐一过去,赵良也得从良。”
舒妤不再徒劳地解释,只是苦笑了一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高悦转身朝舒妤做了一个“OK”的手势,立刻和同事们到看守所把赵良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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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良在羁押入所前还留着长发,此时已经剃了寸头,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刚坐下就抖动着双腿,显得焦躁不安。
“名字?”高悦按照流程核对姓名。
“在监区那边我跟管教不是讲了吗?”赵良反问。
“我问什么你给我答什么,听懂了吗?!”赵良面对公安还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让高悦想要迅速发动攻势,一场熊熊大火即将引燃。
听到高悦的问话,赵良却不做声,别过了头,
“我再问你一遍,名字叫什么?!”高悦继续追问。
赵良无意间与高悦对视,瞬间就被高悦的眼神慑住了,赶紧把目光躲了过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声音也小了十几分贝:“赵良。”
接着,赵良按照高悦的提问,提供了自己的户籍信息。在被问及是否参与网赌代理时,他翻着白眼,说:“警察同志,你们怎么也不想想,我一个搞技术的,怎么可能还去当‘狗推’、‘狗代’?”
“我可不像舒检察官那么温柔,刚才我也跟你讲过了,‘我问你问题,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还不明白的话,好好看看我们上面的这八个大字——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不要反问,也不要说任何无关紧要的废话!我现在给你强调最后一遍,你把下巴给我放下来,目光直视我,看着我的眼睛!”
赵良的眼神稍稍回正了一点,与高悦的眼神一触碰,又马上把头别到了右边,眼睛继续朝上翻。不过,他嘴上还是不肯认输:“哪条法律规定过犯罪嫌疑人在审问室一定要看着警察?如果你知道这条法律法规,你翻给我看。”
高悦身边的同事摇了摇头——正如舒妤刚才说的,赵良还真是喜欢胡搅蛮缠。
“没关系,只要你这样不觉得累,就这么看天花板吧。”高悦反倒笑了,“你既然说自己绝对不可能去做代理,就把具体的原因说出来。”
“因为我在‘九凤国际’的运维任务很多,我的‘老大’魏恒军把技术维护全权交给我,我一个人忙都忙不过来,根本没有时间去做什么赌博推广,而且那都是‘推广组’的事情,我是‘技术组’的,工作的内容完全不搭边。”
“2018年5月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都过去几个月了,我早就不记得了。”赵良耸了耸肩。
“仔、细、想。”
“我估计那个时间还在给‘九凤国际’做维护,除此以外没别的了。”
高悦追问他是否也在“代理交流群”里,他点了点头,说他的QQ昵称叫“龙帅天下行”。
听到如此霸气的网名,再对照眼前的犯罪嫌疑人,高悦和同事忍住笑,继续发问:“为什么在代理群也有你?”
“我是搞运()维()的,多加几个群也是正常的,毕竟好多人遇到网络问题都会叫我出面解决。”赵良说。
高悦问他:“‘九凤国际’开设分站时,你在原来的站点还是去了新的分站点?”
赵良说自己从未离开原来的网站。
高悦马上追问:“那为什么‘九凤国际’分站的代理群里也有你的QQ账号?”
“那都不是我的账号,有几个代理冒充我,盗用我的QQ昵称和头像。”赵良低头望着黑漆漆的铁桌板,思索着回答,“在‘九凤国际’还没有分家的时候,我们老板Shadow就立过规定,叫我们只能在那个境外的聊天软件上交流,这样可以避免被警察盯上。后来魏恒军吵着闹分家,独立出去开了分站,拉国内的赌客到网站赌博就要使用QQ群,他觉得QQ和境外聊天软件来回切换太麻烦,就直接用QQ了,还跟我讲,‘大不了封群了再重新拉人进新群’。我感觉他这样搞,太不安全,就没跟过去。”
这时,高悦从黑色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材料,先核对了赵良的身份证号,得到赵良本人确认无误后,她将材料放到赵良的桌板上。
赵良漫不经心地拿起材料,扫了一眼,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旋即双手紧紧捏住这张纸,在上面盯了一分多钟,好像怕自己看错了。
这份材料正是赵良在“九凤国际”分站开通的代理账号的详细信息。根据“九凤国际”内部代理的运作流程,所有代理账号必须输入正确的银行卡号和开卡支行,还要填写持卡人的真实姓名及身份证号。
高悦加强了讯问攻势:“你刚才说自己没去分站工作,可是分站上的代理账号绑定了你自己的真实信息,银行卡持有人也是你本人,别人盗用这些信息去做‘九凤国际’的网赌代理,难道是给你赵良免费打工么?就算你想要给自己辩解,找的原因总要站得住脚。”
赵良没有说话,继续盯着手头的材料——其实他早就看完了,只是想借纸张遮住自己的脸,不让面前的女警观察出异样。高悦同样没有讲话,短暂的沉默时间,是为了给赵良施加心理压力,也让他有时间去认真思考,下一步该怎么选择,才对自己最有利。
看到赵良想要僵持,高悦轻叹了口气,说:“赵良,我再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讲的每句话,我的同事都会原原本本地记在笔录上,讯问完了,我们会交给你核对签字。撒谎、沉默、老实交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不会强迫你去认罪,这不符合法律规定,但我们站在你的角度,希望你珍惜每一次机会。”
“高警官……”赵良嗫嚅着,“我想清楚了。”
接着,赵良向高悦交代,说当时魏恒军开的分站急缺代理,就把他拉进了新公司,身兼两职,一面做技术员,一面做代理。魏恒军给他开通的代理级别很高,但是给他的提成并不算高,“当初他跟我说,叫我拉点人过来就行,别的事情不用管,所以我对这件事就不太上心,随便在国内撒网招代理,后来我们的代理团队发展到200人左右,但好多代理都是‘僵尸’。”
“不要老是讲半句话,给我们解释一下‘僵尸’的意思。”高悦说。
“‘僵尸’就只是注册、但没有打过流水、也没有发展过下线的账号,我的代理群里面,成员总共230人,实际活跃的成员最多也就150个,发展过下线的代理也就50多个,至于他们每个人自己拉了多少人,我自己也不知道。”
“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根据我们现在调查下来的明细,你发展的58名代理,光是其中1个,就发展了100多个下线,还坑惨了好多年轻的大学生。”高悦的眼神中燃亮了火光。
赵良辩解:“那是他们这些小代理自己搞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又没让他们去害那些大学生。退一万步讲,赌博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你情我愿的,就算是我指使代理们去拉大学生参与赌博,又没让代理拿着刀子逼着他们去赌,都是他们自愿的,输钱了、欠债了也是他们自己活该。”
“我们作为公安民警,有义务给你普及一下刑法知识。”高悦说,“你的行为已涉嫌开设赌场,按照犯罪数额,已经达到情节严重的标准,依照刑法规定,开设赌场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赵良不吭声了。制作笔录的女警看了看高悦,见她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便停止敲击键盘,整个房间骤然沉寂。
几分钟过去,赵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放下了手头的材料。高悦观察到,纸张的边缘早已被赵良的手汗浸软了。
“我跟魏恒军果然都不是他的对手。”赵良喃喃自语。
高悦追问道:“你说的他是指谁?”
“我们原来的老板,Shadow。”赵良说,“我想通了,现在我做两个选择,到时候能让法院对我宽大处理:一是老老实实地跟你们公安坦白,二是争取立功——除了我以外,还有2名技术员也跟着魏恒军去了分站,他们有一个留在马尼拉,后来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一个跟我一起逃回了国内,我想检举他。”
“你们当时为什么回国了?”
“一方面,Shadow的合伙人李卓群跟我们讲,Shadow要卸磨杀驴,我估计魏恒军已经被他搞了,我们再不跑,下场会很惨;另一方面,国内公安开始对网赌严打了,我和同事趁着还没出事,就想早点跑。”
赵良在材料背面写下了他同事的名字,并交代称,这个人尽管没有自己的级别高,但是发展的下线数量更巨大,“当初发展大学生做代理,就是他主动向魏恒军提出的”。他还向高悦打了比方——大学生有生活费可以作为赌博的本金,再从一个大学生扩散到整个寝室,那么网络赌博就会像恐怖的病毒一样,在校园里出现“人传人”。
高悦问赵良最后还有什么需要补充,他只说了一句话,让高悦觉得莫名其妙:“他实在太聪明了。”
“你提到的这个‘他’,是不是指Shadow?”
赵良点了点头,说:“你们斗不过他的。”

讯问结束,赵良像被抽走了魂,眼神变得无比空洞。高悦将他从讯问室带回到监区,这一路上,赵良不断地念叨着一句话:“他到底是人是鬼?”



3


民警严明他们依据掌握的线索,对“九凤国际”进行贴近侦查后发现,这个开在菲律宾马尼拉的赌博网站,源源不断地在国内发展下线、里外勾结,造成巨额的资金流失,并严重影响我国的网络安全。然而,这个境外网站的洗钱通道比想象中复杂得多、诡异得多,单是冻结银行卡,并不能让“九凤”在半天折翼,它会继续飞翔在暗网之中。
针对这一情况,公安局立即成立专案组,由治安大队长陆建功、副队长严明和高悦为核心成员,并邀请检察院指导侦查。侦查初期,刘伟宁指导严明佯装成应聘者,添加“九凤国际”招募启事上的联系人,装作被高薪工作吸引。但严明却从招募者口中得知,“九凤国际”合伙人散伙了,总部暂停招聘了,分部也不缺人了。
这个情况很反常——赵良和杨若男在接受讯问时都说过,“九凤国际”的人员流动性极强,“每天都有人离开,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招人”。如今他们为什么不再吸收新鲜血液了?严明怀疑,大概是赌犯要准备“跑路”了,关键证据也有可能灭失。
他马上跟刘伟宁通电话,刘伟宁当即决定变更侦查策略,让他尝试联系“九凤国际”的代理,问他们是否还在招募下线。严明借用赌客身份在QQ群中找了一名网赌代理,提出想要开通代理账号。然而,对方却回:“这个‘台子’(网站)快倒了,只有一个小的分站还在招人,你做他们代理的话,也抽不到几个点,我建议你还是去别的台子试试看吧,我们这个群现在没什么人代理‘九凤国际’了。”
得知这个情况,刘伟宁只在电话里说:“严明你先别急,我们明天开个案件分析会,讨论具体的侦查方案。” 
次日上午9点,检察院五楼504的会议大厅里,一张巨型的会议桌坐满了人——一边是检察院网络犯罪办案组的检察官们,坐在中间的是组长刘伟宁,他身边是舒妤和2位检察官助理,另一边是身穿警服的公安治安大队,带队的是严明。
严明告诉刘伟宁,其实早在2个月前,他们就已经对“九凤国际”贴近侦查,想依照网站洗钱的链条去倒查犯罪线索,“可是Shadow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的洗钱手段非常隐蔽,我们从涉案银行卡这条线去排摸,最后的线头跟牵不到他那里,这也是当前侦破的难点之一”。
“杨若男说Shadow搞过一次跨国招嫖,与嫌疑人梁佳丽合作过,可以从这条线索切入。”刘伟宁说。
“我也想过,之前我的同事把梁佳丽抓获以后,我特别振奋,因为梁佳丽与Shadow有所勾结,我以为我们循线追查下去,就能查到Shadow了,也就让梁佳丽讲了她所知道的情况……”严明说。
刘伟宁和舒妤齐刷刷地将目光放到了严明身上,迫切想知道案件后续的进展,可面对他们期待的眼神,严明只是尴尬地笑笑:“要是真有这么简单,我也不会兴冲冲地跑来跟你们讨论这个案子了。”
原来,梁佳丽也不过处在这条灰色产业链的末端,这场荒唐的跨国招嫖经过了层层抽成,最后落到小姐们手上的钱少得可怜。
“你的意思是说,梁佳丽根本就不知道Shadow是谁?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她和Shadow之间还有别人在抽头?”舒妤忍不住插了一句。
严明点了点头:“我们重点调查了梁佳丽,发现她曾经也是‘九凤国际’的代理人,只不过她的代理级别比较低,将近是四级代理了,如果把赌场比作一个金字塔的话,她基本上都压在塔底了。”
“那梁佳丽是怎么召集杨若男这些人的呢?”刘伟宁追问。
“梁佳丽跟我们交代说,当时召到的11名‘小姐’,有一些是在会所工作的风尘女子,有一些是刚刚进入社会的大学生,被梁佳丽编造的‘高薪工作’诱骗过去的。”
严明又说,他们此前还联系到了一名受害者陈廷。这个单身的中年男人在“九凤国际”输光了所有的积蓄,可严明和同事找他调查情况时,陈廷却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理由是:“我不觉得‘九凤国际’是违法的网站,因为我每次提现,他们审核以后,5分钟不到就能给我下款,如果你们把这个赌博网站封了,我还到哪里去回本?目前这个赌场是最安全的,要不是我当初贪心,说不定我到现在还是赚钱的。”
严明从陈廷这里了解到,原来“九凤国际”还一直在玩“贼喊捉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网络聊天群中抨击那些“赌博黑平台”——就是在赌客大额充值后,冻结其账户余额的博彩网站。
面对严明的劝诫,陈廷仍旧执迷不悟,梗着脖子嚷嚷:“我这个怎么能叫赌博啊?你们把我带到派出所也要给我一个讲法,不然我要到检察院告你们——我给你看,我这个盈利率比市面上的理财产品还要稳,这个叫‘网投’,跟其他的赌博平台网络赌博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陈廷还宣称,当初引他进入网站的女代理与他关系甚好,和他以兄妹相称,平日对其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让单身许久的他感受到渴求的温暖。陈廷输钱时,她及时予以安慰,在他大获全胜时,她在一旁煽动情绪,重复讲“赢要冲、输要梭”,接着抛出一些含有“冲”、“梭哈”、“All in”等字眼的表情包。
严明调取了陈廷的投注明细,发现这家伙并不是喜欢砸钱“梭哈”的“激进派”,鲜有大额投注,也不会在赌博网站流连忘返,每次达到盈利目标后,便会退出网站,第二天再来。他问陈廷这些赌博技巧是哪个代理教的,陈廷却说:“打败庄家总归有方法,我自己看书看电影自学成才的,刚才我说这个网站安全,主要还是提款快,从来不会拖拖拉拉。”
见他死不悔改,严明反问他:“你说你赢了一年,那么现在你又输了多少钱呢?”
“当初主要是我太贪心,去年一年我赢了将近3万多,现在连本带利亏了10万,但我觉得主要是我当时太心急,脑子有点乱了,不然的话,我还是能够赢下去,反正输的也不多。我跟代理还立下誓言,总有一天,我会进入‘贵宾厅’。”
听到“贵宾厅”,舒妤瞬间联想到了杨若男。严明也向舒妤他们出示了一份陈廷和代理的聊天记录,其中有一张彩色宣传图,图上的荷官赫然就是杨若男——她身着蓝色礼服,露出白皙若玉的肌肤,脸上挂着具有分寸感的职业笑容。舒妤又看了宣传图上的描述,发现“九凤国际”并未将自己说成是赌博网站,而是带有娱乐性质的“互联网风险投资项目”。
“这个所谓的‘互联网风险投资’已经入侵校园了,不少大学生掉到这个陷阱里。我先前办过的一桩案子,嫌疑人就是一名读大三的女学生。”舒妤放下了这份材料,凝视着宣传图中杨若男的眼睛。
严明也说,梁佳丽召到的11名“小姐”中,有3个女大学生,都是由于网络赌博欠下巨额债务。但她们从Shadow那里领取的酬劳相对赌债而言,依旧杯水车薪。她们回国之后,有1名女学生为了偿还债款,不惜向身边的熟人行骗,后因涉嫌诈骗罪被刑拘,“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毁掉了”。他叹息,不仅是因为那几个女孩误入歧途,也为案件的侦破陷入了僵局——这个Shadow,正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一直潜伏在互联网的暗处,向受害者们伸出了可怖的黑色触角。
严明告诉舒妤:“我们之前以为‘九凤国际’的‘七寸’是他们的涉案资金流向,我们通过这个流向去固定涉案赌资数额,但是发现Shadow不止在用银行卡清洗赃款,很有可能还采用了其他的洗钱方式,而且涉案财务数据也远在菲律宾。”

会议的最后,刘伟宁说,介于当前案情复杂,嫌疑人作案手段隐蔽,公安侦查周期较长,由他和陆建功各自将情况逐级上报给分管领导,再做下一步方案。



4


3天后,市公安局会同市检察院开了一次专题研讨会,为了获取“九凤国际”网络赌博案的核心证据,决定指派人员跨境勘查取证。
舒妤主动申请前往马尼拉,刘伟宁跟分管检查组商定,有人对此提出过异议,认为舒妤刚来办案组,经验不足,不适合参与跨境取证工作。刘伟宁却给出了两点支持舒妤的理由:第一点,舒妤是员额检察官(按照员额制管理的检察人员),具备办案资格,也是在前辈培养的“深挖能手”,业务水平毋庸置疑;第二点,之前赵良、杨若男、吴晓露的案件均由舒妤承办,这些案件都存在共性,那就是与“九凤国际”高度相关,参与此次行动,有利于舒妤接下来的审查工作。

警方则派出陆建功和高悦作为查勘工作的负责人,与刘伟宁、舒妤组成“8.17”专案调查组。舒妤后来告诉我,她没想到自己从检十余年,转岗后的第一个案子就会去国外办案,更没想到这场调查工作比她预想中更为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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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的一个上午,舒妤和刘伟宁驱车来到机场,在机场航站楼见到了陆建功和高悦。高悦身穿灰蓝色工装外套,短发理得干净利落,脸上化着淡妆。见到舒妤之后,高悦几乎和她寸步不离——出发去机场前,陆建功就叮嘱高悦,马尼拉治安情况很糟,要保护舒妤的安全。
登机前后,高悦很少开口说话,一直走在舒妤身后,走路带风,很有气势。用陆建功的话来讲,“要比擒拿格斗,几个大老爷们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有这样的警察守护在身边,舒妤心里很踏实。
在她登机后,坐在她身后的高悦递给她一块口香糖,舒妤接过,含在嘴里。“别看高悦表面上很冷淡,内心还是挺细腻的,飞机起飞降落的时候,有人的耳朵会不舒服,嚼口香糖可以缓解,她可能是想到了这一点”。
飞机升空,舒妤转头望了眼后座的高悦,此刻,她正双手抱胸,闭目养神,窗外光线打进来,她的面庞显得很硬朗。舒妤又看向不远处的刘伟宁,这位工作狂组长,正在翻阅网络犯罪的调研文献——那些他都用A4纸打印出来提前装进灰白色的抽杆夹的。舒妤是后来才知道,在他们出发前几天,刘伟宁又专程跑了一趟市公安局和市检察院网络技术科,专门请教跨境电子取证的问题。远在马尼拉的网赌团伙异常狡猾,Shadow的智商也超乎常人,作为带头的检察官,他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舒妤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提审赵良和杨若男,只能算是“赛前热身”,等他们飞抵菲律宾之后,与网赌团伙的对决才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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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供图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嘉宇

暗网办案组纪实 第二部
《 暗网办案组纪实:直击马尼拉老巢 · 上 
—— 未完待续 ,明天见 ——


左 权

犯罪学协会成员,

现为人民检察院干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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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8 07: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暗网办案组纪实:直击马尼拉老巢 · 上 | 人间

 左权 人间theLivings 2024-02-15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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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悦接过手机查看,那是一张苍白的长脸,玩世不恭的长胡须下边挂着诡谲的微笑,她转头轻声对舒妤说:“电影《V字仇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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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关斌斌




暗网办案组纪实丨连载




1


马尼拉很闷,舒妤刚下飞机就感受到一股夹杂着淡淡的泥腥味的热风。刘伟宁和陆建功走在最前,舒妤跟在后面,高悦背着黑色书包走在她身旁。人生地不熟,他们先要前往当地警察局,协商跨境警务协作。
路上,当地的华人司机向他们介绍说,马尼拉算是亚洲网络赌博的中心之一,藏匿着数不尽的赌博网站,昼夜不停地从中国境内抽取大量的资金。菲律宾政府对网赌表面上不鼓励、不支持,暗地里却对每个网络赌场敞开怀抱,因为这个产业带动了当地的经济收入,警局也在索贿的同时为赌场老板们提供着便利。
按照当地警方提供的地址,舒妤他们找到了“九凤国际”的实体地址。讽刺的是,“九凤国际”的网站看起来富丽堂皇,堪比虚拟的澳门赌场,可现实中的办公场所却简陋不堪——门窗都是损坏的,四周随意刷了点白漆,天花板的漆面也开裂了,一小块粉皮掉到高悦的脚边,碎成了粉末。
有一位身着黑色上衣的男子挡在舒妤他们面前:“你们是谁?跑到这里干什么?”
陆建功和刘伟宁各自亮出证件,那男人看后,冷笑说:“你们才来啊,人都走光了,就剩我们几个……”
“你说‘人都走光了’是什么意思?”舒妤抢先发问。
男人指着后排那些空位:“关键的几个人都搬走了,就剩我们几个新来的守着,帮那些‘老人’擦屁股。”
刘伟宁边环顾四周边对男人说:“我们只是过来了解情况,你自己不要有压力。”随后,他和舒妤他们走进办公室,现场只有四排粉白色的长桌,桌上放着几台笔记本电脑,上盖有明显的磨损和刮痕,像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
舒妤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看到前排的笔记本全部关机,走近查看才发现,电脑的硬盘、内存条都没了,徒留着空壳子。她不禁皱起眉头,问:“这些电脑都拆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咱们台子要跟别的台子合并了,还有一些数据要转移出去,我负责做这一块,像拉人头去赌博这些事情我都没做过。”男人讲完,又朝左边努了努嘴,“喏,平常我就跟着这些屌毛在做客服。”
一名客服人员则说,由于近期“九凤国际”要更新升级,赌客的账户信息需要迁至新网站,在此期间,有很多老赌客会找客服询问“为什么网站一直显示更新升级,无法正常下注”等等,他们只能安抚赌客的情绪,让对方登录新的赌博网站,并承诺账户余额不变,还会发放“彩金福利”,账户投注的流水达到1.5倍,即可提现。
“更新升级”、“转移数据”,舒妤马上意识到,这是马尼拉警局暗中摆了他们一道,提供的只是九凤国际分站的IP。她焦急地看向刘伟宁,问现在该怎么办。
“别急,我们继续照程序来查。”刘伟宁反而很淡定。
他继续询问身旁的黑衣男子:“你到这里多久了?”
“上个月我刚来,咱们国家严打过这里,‘灰()产()’生意没以前那么好做了,但我朋友跟我讲,这里重新开了几个大‘台子’,我就从江西跑过来了,结果到现在一毛钱没挣到,回国还要吃牢饭,呵……”男人自嘲地摇了摇头。
“你刚来的时候,这里有多少人?网站财务的电脑是哪一台?”刘伟宁凝目望向一排排的旧电脑,那些笔记本关的关、拆的拆,仿佛蔫掉的茄子。
男人挠了挠头:“我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人是非常多的,大概有几十个,后来我们内部工作群里发了通知,搬走了一大批人,就留下我们这些个人,财务早就跟着那些人走了,带着他那台笔记本电脑走的。”
刘伟宁让男人把他现有的数据调出来,陆建功和高悦也坐到了电脑旁。随着男人的操作,刘伟宁和舒妤发现这些数据关系到赌博网站的资金流向和其他业务,它们通过加密传输,转到另一个端口。
“那个加密文件是什么?打开看看。”舒妤指着电脑屏幕。
男人摇头说:“我也想知道这个文件是什么,但是根本打不开,好像要密钥什么的。”
舒妤听后和刘伟宁对视着——很显然,那些资金数据只是一个幌子,这些被加密过的文件才是重要线索,可是关键人物和大部分的加密数据均已转移,这让他们的跨境取证工作一时陷入了被动。
舒妤不甘心,又问那男人:“你记不记得那些人搬到了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男人苦笑着,“所以你们刚才一进来,我就说了,‘人都跑光了,你们还查什么查’?”
难道千里迢迢飞抵菲律宾,一下飞机就出师不利?舒妤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这时,她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地搭在她肩上,抬头望去,那是高悦的手。高悦紧蹙着眉头,也许是对舒妤的焦虑感同身受,但她这次前来是辅助陆建功,并保护舒妤的安全,对于当前的困境,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只能用这个动作安慰舒妤。
刘伟宁对男人说:“没关系,我们过来就只是了解情况,你也不要有压力,先跟我们讲讲,你们平常是怎么工作的?”说完,他扯过塑料椅子坐到男人身边,右手撑在大腿上,身体前倾着,双眼紧紧盯着屏幕,简直就像个虚心求教的“菜农”。
男人向刘伟宁展示了如何进入客服聊天页面,如何给赌客的账号备注并发放彩金。刘伟宁问他:“如果有人输了钱想要翻本,要通过哪个渠道给自己的账户充值?”
坐在男人身旁的“彩农”回答:“我们这‘台子’的支付通道关闭了,以前是给微信或者支付宝的收款码,后来这些支付平台管得严了,‘台子’就改成了银行卡转账,到账速度相对慢一点。现在‘台子’要转移了,只要有会员来咨询,就给他发送新的网址,然后说有彩金赠送。”
“新的网址打开给我们看看。”陆建功让那名“菜农”打开了新的赌博网站。舒妤和高悦凑到屏幕前,发现网站名称改为了“新九凤国际”,页面设计与原先不同,更为简约,以深色调为主。
按照刘伟宁的吩咐,“菜农”在“新九凤国际”上注册了会员,随后点击充值页面,上面有一行醒目的红字,“充值1000送50,充值10000送100,仅限今日”,下面一行是网站收款人姓名、收款卡号和开户行。舒妤看了一眼,觉得这个收款账号极有可能是从“卡头”那里收购的。
“那你们这里的负责人是谁?”刘伟宁问。
穿黑衣的男人说,自从那批人转去新办公点,这里就长期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都不知道这个月工资能否正常发放,他本来打算拿到钱就跑路,“谁知道你们就杀过来了”。
“你们跟走的那批人还保持联系吗?”舒妤问他。
对方摇了摇头,转而又说:“只有一个叫‘老吴’的男人,以前做网站技术方面的,现在两头跑,有时候晚上会过来,时间不确定。”
舒妤又让这名男子联系老吴,问对方今晚是否过来,过了10分钟,老吴才回了消息,内容很简短:“8点。”

离老吴还有3个小时,刘伟宁和陆建功商议了一下,由高悦先行收集现场证据,舒妤负责监督和拍摄,稍后,刘伟宁将和他们讨论下一步的侦讯方案。



2


晚上8点,一名身穿灰色上衣的精瘦男子进了门,看到刘伟宁和陆建功,立刻意识到不妙,掉头想逃,随即被陆建功按了下来。
看到陆建功的证件,老吴反倒耍起了横:“民警又怎么样,不要忘记这里是国外,你们没执法权,拘不了我,再说,我跟马尼拉的警察很熟,动我一下,你就惨了。”
这番话让刘伟宁和舒妤哭笑不得——看来这些在东南亚从事“灰产”的人把法律研究得很透,所幸他们到这里之前,就申请了国际警务协作。陆建功立即联系了马尼拉的警方,把老吴和其他人员带回警局讯问。
老吴是个老油子,面对警方的讯问,永远只说“不清楚”、“不记得”了,马尼拉的警察也想敷衍了事,赶紧让老吴在笔录上签完字,把人交给了陆建功,转头就去值班室看球赛了。
看着潦草杂乱的讯问笔录,陆建功出离愤怒——大老远跑到马尼拉,怎么可能就这么被搪塞过去,带两张废纸回国?他找刘伟宁商量后,决定联系马尼拉的办案警员,查询老吴的雇主。结果那警员知道了陆建功的来意后,竟主动向其索贿2万比索,说如果陆建功交了这笔“费用”,他就帮忙在警局系统查询,如果陆建功不掏钱,那他绝对不会配合。
陆建功也没废话,拿着国际警务公函,敲开了警局值班队长的房门,他用流利的英语,向值班队长描述了他们目前遭遇的情况,刚才索贿的警员被值班队长痛骂了一顿,对陆建功投来怨恨的眼神。陆建功只是耸了耸肩,“大家都是警察,我没必要惯着他,我们比他们更对得起身上的衣服”。
不知是警员故意为之,警局系统里只显示,老吴受雇于马尼拉当地的一家中介公司,那家公司在2019年正式关门歇业,目前老吴属于无业状态。值班队长也无能为力,说他只能帮到这里了,陆建功申请自己和高悦对老吴做一般性的问询,队长点了点头,允许他们将老吴带进警员办公室,刘伟宁和舒妤也获准进入。
老吴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讥笑陆建功在做无用功。陆建功没冲他发火,毕竟,马尼拉警员在办公室,对着嫌疑人发怒,只会让这些人看笑话。
“你可以讲,也可以不讲,选择权在你身上。”陆建功平静地盯着老吴,刻意放慢了语速,“我给你做个普法,在你晚上去的那个老地点,我们查到你为赌博网站技术维护,你已经涉嫌触犯了刑法,也不要天真地以为我们在这里没有执法权就真的拿你没办法,我们可以通知移民局遣返你,也可以动用其他法律手段,现在应该怎么做,你自己考虑。”
“我就是搞技术的,客户具体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到新的地方干活之前,我们每个人都要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如果违反了,后果很严重。”老吴面露忧惧。
陆建功告诉老吴,他们与赌博网站私下签的协议并不受法律保护,不过是一纸空文,没必要那么紧张。老吴却摇着头说:“我不跟你讲(实话),顶多在国内做个几年牢。跟你们泄露了任何信息,我这条老命就得交代在这里。这里的人都是什么情况,我相信你们刚才也感受过了……”他讲完,扫视着身边的马尼拉警员。
陆建功立马会意,他后来告诉舒妤:“我们当然可以让马尼拉警局协查‘九凤国际’的IP,但是一方面,‘九凤国际’只是一个名头,明天就可以改名叫“太阳城”、‘月亮城’,另一方面,马尼拉警局的作风和办事效率,我们已经有目共睹。”
老吴坚决不肯透露任何信息,还建议陆建功他们联系移民局或者领事馆,刘伟宁见状,叫停了问询,和陆建功到办公室外面商讨新的对策:“既然我们无法获取‘九凤国际’最新的IP和地址,只好先从基本情况入手,逐步深入,再选取有价值的线索了。赌博公司迁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就从这个地方开始问,你再让高悦联系国内的专案民警,让他们对涉案人员做一次突审,看看能不能突破。”
“专案组的兄弟正在跨省冻结涉案银行卡,剩下的人手不多,我给他们打个电话,明天一早就突审,一有情况,马上报告。”
陆建功说完,进了办公室,问老吴最早在马尼拉哪家公司工作。老吴只答:“我刚到菲律宾就在新地点工作,地点在哪里、我为谁干活,我不能说。”
“没问题,我们不会强迫你。”陆建功继续问,“你是一开始就要两头跑,还是今年才开始的?”
“去年开始的,大概是7月份左右。”老吴说。
听到老吴交代的时间,舒妤和刘伟宁面面相觑——2018年7月,正是赵良和杨若男相继回国的时间,在此之前,“九凤国际”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你见没见过这两个人?”陆建功拿着舒妤给他的两张照片给老吴辨认。
老吴凑近脑袋,回答说:“那个女的我不认识,我见过这个男的,名字好像叫赵良,跟我一起投奔了‘九凤国际’的总监魏恒军。后来魏恒军因为跟大老板有利益纠纷,另起炉灶开了一家分公司,在帕赛,离这边也不算很远,赵良差不多是6月份过去的,他对魏恒军就像条忠狗,魏恒军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舒妤记下了这个时间点——按照老吴的讲法,赵良在帕赛的赌博分公司待了1个月不到,便回国了。
陆建功没有马上找警员协查,而是又进了值班队长的办公室。那个队长很不耐烦:“你为什么一直要打扰我,找那些警员帮忙就可以了。”     
虽说队长很不情愿,但还是带着陆建功去了警局的治安办公室。就像陆建功料想的那样,帮助协查的马尼拉警员没有拿到比索,积极性不强,在不断的督促下,才把帕赛所有的赌博公司都汇总出来。陆建功接过那张打印单,对刘伟宁和舒妤说:“这纸上的赌博公司少说也有几十家。”

舒妤说,她已经向国内制发了“继续侦查提纲”,其中包括赵良离开菲律宾前的工作地点,明天让治安大队的民警对赵良开展突击审讯,查出这家分公司具体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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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舒妤他们一行人离开了马尼拉警局,回到酒店休息。因为出师不利,舒妤情绪有些低落,不由感叹“九凤国际”的水深,结构复杂,“那天一整天,我总是有一种被Shadow戏耍的耻辱感,比喻成猫捉老鼠的话,这只老鼠非常精明,但我相信道高一丈,一定会抓住他”。
高悦和舒妤睡在同一间客房,她低头整理着床铺,也是一言不发。这时舒妤注意到,高悦面色凝重,看起来好像藏着心事。气氛略显尴尬,讨论案情不太适合,问高悦的心事更不适合,舒妤随口说了句“早点休息”,很快便进入梦乡。她平日睡眠不佳,到马尼拉的第一天反倒沾枕就睡,“跨境取证比我预想中要复杂得多,付出的精力也更多”。
那晚,刘伟宁和陆建功却没怎么合眼,他们各自将工作进展汇报给了直属领导,陆建功又吩咐了专案组的兄弟,让他们明天清早就对几个涉案嫌疑人发起突审。那些兄弟很支持他:“别说明早了,哪怕你说现在就要审,我们马上赶到看守所,把他们提出来聊聊!”
窝了一肚子火的陆建功听到工作手机里熟悉的声音,很快释怀了,随后,他又叮嘱了明早要重点突审的几个人员,第一个就是“刺头”赵良。
“陆队你就放心吧,咱们优秀预审员不是白吹的。”手机那头的兄弟答应下来。
陆建功还想跟兄弟们抱怨下菲律宾的鬼天气、主动索贿的马尼拉警方,可他实在太累了,刚挂下电话,就像“练倒功”似地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脱,便酣睡起来。
平常睡得晚的刘伟宁,在窗前看着异邦的夜色,思索“九凤国际”的案子。他掏出手机要打给舒妤,一看已经是11点半了,不忍心再把她叫醒,便独自站在窗前,伴着陆建功的鼾声来回踱步。今天没能从老吴口中获取有价值的线索,马尼拉警方又在无形中增设了阻碍,让他们的跨境取证没法放开手去做。

好在,老吴透露了“九凤国际”的合伙人们有利益纠纷,这印证了杨若男和赵良先前的供述,同时也是很好的切入点了。



3


次日上午8点半,专案组民警给陆建功传来捷报——他们在赵良的审讯中成功突破,问出了魏恒军那家分公司的重要信息。民警在电话中说,当时赵良被问出这些信息时,装得蛮不在乎,嘴上说着“你们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但身子已经坐不住了。
拿到那家分公司的位置,他们即刻动身,与马尼拉警方一同前往帕赛。可就在所有人严阵以待的时候,却发现又扑了空。
相较于前几年“离岸博彩”的鼎盛时期,此时扎根在帕赛的网赌产业已出现萧条,关门的关门,搬迁的搬迁,仿佛过去围绕着金钱的贪婪与疯狂从未有过。透过锁死的玻璃门,舒妤望见这家分公司的“内脏”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张没有橱门的铁柜。她回想起赵良交代自己在2018年7月左右离职回国,仅仅过去了1年不到,公司就人去楼空,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建功观察着四周,找到附近餐厅的华人老板,出示证件后,开始问询情况。老板说,这种“集体撤离”的情况以往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2017年前后,当时中国公安部开展打击整治跨境网络赌博的“断链行动”,帕赛的赌博公司们闻风而逃,另一次就发生在上个月,具体原因不明,没有任何预兆,就搬空了。
与陆建功交谈之际,餐厅老板望见了不远处的马尼拉警员,朝他们挥手招了招呼。其中一个马尼拉警员喊了一声老板的英文名字,随后与陆建功对视着。陆建功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之中透出无法掩饰的讥讽与嘲弄。
“他们(马尼拉警员)看起来和那个老板关系很熟,帕赛这里赌博公司的情况,我估计他们早就知道了,就是不告诉我们。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们没有贿赂他们。现在回想起来,这也是打击跨境网络赌博的难点之一,这次到马尼拉调查取证,我算是开了眼界。”陆建功后来告诉舒妤。
陆建功继续追问那家分公司的情况,餐厅老板瞥着那些警员,支支吾吾。陆建功意识到了问题,立即叫上舒妤他们,进了老板餐厅内的办公室。
没有了那些“地头蛇”的监视,老板比刚才放松了一些,便告诉陆建功,他们要查的那家公司,是这里迄今为止最短寿的,前后就开了一年不到。原先公司几位总监模样的人,经常到餐厅里聚餐,花钱也很大方,“他们给服务员的小费给的最多”。
舒妤插了一句:“他们有几个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您再仔细想想,这对我们很重要。”
老板回忆说:“当时我店里来了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很喜欢聊天,好像姓李,给服务员的小费也最多,他具体跟另一个男人谈了什么,我记不清楚了,有次就听见‘摄影棚’什么的,那个李老板说,他们开的这家公司不像老公司有摄影棚,有些业务搞不了。”
看到舒妤还是不太了解,熟谙赌犯伎俩的陆建功便替老板解释:赌博网站里的投注项目分为几种,有的要挂接赌博系统,譬如彩票、捕鱼和电子老虎机这类,但如果是像“荷官发牌”这种真人视讯游戏,就需要专门的摄影棚和摄制组进行实况直播。最早这种视讯赌博是赌客在场外电话下注,如今这种网赌项目,变得更加复杂和隐蔽。
“也就是说,分公司没有荷官参与的项目,那个姓李的说的‘老公司’,很可能就是原先的总公司。”舒妤转头又问餐厅老板,“他们有没有提到那家老公司?”
老板摇头说:“其他的我不清楚,反正他们走了也挺可惜的,每次在我们店里都是点最贵的菜,开最陈的酒,我再也找不到那么大方的顾客了。如果你们实在想找到那家‘老公司’,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就挑那些带摄影棚的公司,排摸一下。”
老板自顾自地回忆了几句过去的好光景:“现在搞私彩的赌博公司没以前那么多了,带摄影棚的更少,有些拍荷官美女那种棚子,好像还要有专门的牌照。”
转眼到了饭点,舒妤他们就在老板的餐厅里用餐,陆建功出于好心,叫上了随同的马尼拉警员,并提醒餐厅老板:“等会儿那些人来了,不管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老板应了一声,便去了后厨。
马尼拉并没有“地主之谊”这一说,马尼拉的警员们心安理得地等着陆建功等人自掏腰包。为了防止这些人乱点菜,舒妤用英文提醒:“想吃什么自己点,点完自己付钱。”可是她的话还没讲完,就被陆建功打断了,说这顿饭由他来买单。
舒妤并不理解陆建功的想法,专案组的经费并不多,花钱要精打细算,陆建功请客付的是他自己的钱,为什么这么做?陆建功悄声告诉她:“我已经点了菜,多加几个人也花不了多少,咱们的对手不是马尼拉这些警察,而是‘九凤国际’这些赌博团伙,赶紧找到他们的窝点才是当务之急。”
舒妤点了点头,在高悦身边坐下用餐。也许是思虑过度,她筷子动了两三下,就失去了胃口。高悦轻轻地提醒她:“你多吃点吧,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下一顿呢。”
高悦讲的没错,自从来到马尼拉,他们的用餐就不再规律了,昨天的午饭就因为忙碌的调查被忽略掉了。舒妤只好强迫自己多吃几口,她对面的刘伟宁,正在思考着案子,显得心事重重。
看到一名马尼拉警员找老板单独谈话,刘伟宁给陆建功使了个眼色,陆建功立刻会意,假装去上厕所,经过了那名谈话的警员。他听见对方和老板用英文交流,大意是说:“你刚才和那些中国人讲了什么?”
好在陆建功事先给老板打了预防针,老板答:“我跟他们说,我都不清楚。”
那名警员看到陆建功过来,便暂停了询问,起身离开了。陆建功与餐厅老板对视了一眼,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陆建功心知肚明:这个地方虽叫帕赛,但是部分区域都归马尼拉管辖,这些警员恐怕早就和赌博公司同流合污了,甚至事先知道他们撤离的缘由,但看在比索的份上,会为赌博公司保守秘密、扫清障碍。
“回到警局调取名单之前,我们先回一趟酒店。”刘伟宁放下筷子说。
陆建功和高悦猜到他的用意,一回酒店,刘伟宁便借了一间小型的会议室,跟陆建功他们开了个短会。刘伟宁提出“双管齐下”,一面让陆建功以“跨境警务合作”向马尼拉警局施压,要求他们密切配合,提供“九凤国际”总部的地址,另一方面让高悦和舒妤调取数据后再做详细的筛查。

陆建功在马尼拉警局里磨了整个下午,然后站在警局的大门前抱怨着那些警员的“作风”,随后给中午那位中餐厅老板打电话确认,最后给刘伟宁打了电话,第一句话就是:“总算找到了。”



4


与前两个地点相比,舒妤他们这次去的写字楼,才是九凤国际的真身,那里热闹非凡,光是“客服”和“代理”两个工作区,至少就有20多名人员正在工作。
舒妤下了车,发现几名保安值守面对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眼神透出森然的敌意。高悦用同样的眼神回敬过去,其中一名保安上下打量着高悦,欲言又止,最后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转身回到了值班室。舒妤觉察到,那些巡逻的保安与随行马尼拉警员似乎很熟悉,他们打了照面后就在寒暄,还找警员借了打火机。
大厦昼夜灯火通明,和周遭的贫民窟形成反差。舒妤四处观察着,高悦紧跟在她身后,她们跟着刘伟宁和陆建功进入了“九凤国际”的老巢。当时舒妤想的是,有高悦和陆建功还有那些马尼拉警员在场,不太会有什么危险,就径自去查看那一排涉案电脑。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离舒妤最近的赌犯直接朝她扑了过去,像是在阻拦,又像要动手伤害她。高悦以为那人要伤害舒妤,向前一个箭步,迅速将他的胳膊反关节锁住,再升腿绊在他面前,把他摔在地上,这套擒敌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是下意识的反应。
赌犯倒地的刹那,陆建功快步冲了过去,与高悦合力控住赌犯的双手,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讲话!”
赌犯双手被死锁,脸贴在地上乱叫,陆建功没有手铐,在这里也没有上铐的权力。他看向了马尼拉警员,示意叫他们控制住赌犯。警员像刚睡醒,想将赌犯押进警车,陆建功跟他们说:“给他上铐以后,先不要动,等我们问完再押回去。”
警员们把赌犯押到一边,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高悦,或许他们还以为,眼前这个身穿工装的女人只是随行的文秘人员,却没想到身手如此迅猛。而令高悦愤懑的是,刚才赌犯想要对舒妤下手的时候,离赌犯最近的马尼拉警察却视若无睹,甚至带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直到她出手制服了赌犯,他们才象征性压住赌犯的身躯,押解的动作在高悦看来,非常不专业。
舒妤凝视着偷袭她的赌犯,一字一句地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个地方藏了什么?”
赌犯抬起头:“我叫王鑫,我也不知道这里藏了什么,反正你们慢慢找吧,找到天黑也找不到。”
舒妤靠近王鑫,目光紧盯着他:“你帮我们找到还是我们自己找到,这两种性质完全不一样,你自己想好了?”
看到王鑫欲言又止,舒妤干脆替他开了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现在我给你5分钟的时间考虑,只有5分钟,你自己把握好,做出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就像你当初选择到这家公司来一样。”
过去舒妤协助师父在看守所深挖隐案,掌握了很多心理战术。既然现在无论跟王鑫说什么都会被顶撞回来,那不如把思想负担全交给他自己,迫使他自己去思考。舒妤临时改变了想法,她和高悦没去查涉案电脑,而是当着王鑫的面去了“客服区”。
那片区域大多是新进人员,有一名男客服还向舒妤诉苦,说自己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听朋友介绍说菲律宾“种菠菜”挣钱快,博彩公司也有官方牌照,就过来工作了,完全没意识到干这个会犯法。
他身边的同事朝电脑努了努嘴:“刚才警察叫我们所有人双手抱头,不准碰电脑,可你们要是方便,最好看下我的电脑。”
舒妤在高悦的陪同下,走到那台电脑前,聊天框里的赌客不断地刷着信息,过滤掉污言秽语,大意是说:今日是他翻本“回血”最关键的一天,刚借了20万充进赌博账户,为什么还没到账,客服为什么一直不回复,这个大平台会不会“跑路”了?
望着屏幕里疯魔的赌客,舒妤和高悦无奈地摇头。那位客服又向她俩描述了办公室的区域分布:“客服区”前面那排是“推广区”和“财务区”,看到客服指向了刚才王鑫所在的区域,舒妤又确认了一遍,客服言之凿凿地称,那里只是“推广区”,好多人都是“狗推”。
“推广区”电脑并不直接涉及涉案财务,王鑫为何如此紧张?舒妤看了手表上的时间,走回王鑫跟前,冷声问:“你想清楚了吗?”
王鑫不敢直视舒妤的眼睛,沉默着,就在舒妤转身要走的一瞬间,终于开口讲话了:“女警官,我想清楚了。”
“我是办这个案子的检察官,这位是办案民警。”舒妤介绍了身边的高悦,对王鑫说,“你继续说下去。”
王鑫交代,就在几个月前,公司里的几大合伙人因为钱财纠纷,最后“独立”出去两家,一家开在帕赛,一家开在附近,他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分家出去的合伙人李卓群,对方承诺,他只要再做30万左右的业绩,就可以晋升分红。
王鑫打算跟着李卓群到新平台,对方却执意命令他留下:“大老板(Shadow)老奸巨猾,把那些‘钻石厅’的贵宾都扣下来了,不会直接交给我们去维护,我们开的新‘台子’要白白地损失很多流水,我知道你手头有一个大会员,想办法把他挖过来,其他有经济实力的,你也拉一点,新‘台子’的代理账号给你开好了,抽的点给你设置最高,你记住:这件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那你刚才为什么对检察官动手?”高悦训斥着他。
“我没这个想法,就是动作急了一点。”王鑫辩解说,“你们刚到公司的时候,我正好快把那个钻石级会员拉过来了,就差最后一步,我在新‘台子’的账号绑定的是家人的银行卡,只要我让那个大会员注册充值,李卓群就会先打一笔‘感谢费’到我家人账上。”
舒妤苦笑着:“总公司都被严查了,你老板这时候跑路都来不及,怎么还会给你兑现空头支票呢?”
看到王鑫半晌没言语,舒妤继续问:“你交代的这些算是次要的,你解释一下刚才说的‘反正你们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王鑫意识到说漏了嘴,脸上露出悔意,不再讲话。鉴于大多数涉案人员都在场,让他当场回答也不合适,舒妤只好先让陆建功和马尼拉警员们将王鑫带进警车,高悦和其他警员负责收集“客服区”和“电维区”的相关证据。

舒妤前去和刘伟宁汇合。刘伟宁平常遇到再棘手的案子,都不会皱眉,可此时,他的眉头紧紧锁着,仿佛被一串串问号绞成了一团。



5


刘伟宁告诉舒妤,“九凤国际”有“四大合伙人”,Shadow、魏恒军和李卓群至今都不知去向,今天在办公现场,只扣下了最后一个合伙人,也就是面前这个叫胡晨的瘦高个儿。可他却一问三不知。
作为投资最少的合伙人,胡晨的分成收益却被Shadow拉得很高,条件是到“九凤国际”总部担任临时负责人,统管人事工作。交代至此,胡晨不断地诉说着委屈:“当时Shadow还给我包了到这里的机票,我就想着,反正自己投了钱,正好过来看看我投的项目运作得怎么样,结果我刚到这里一个月,钱也还没捂热,你们就过来查了,算我倒了血霉!”
听闻此言,刘伟宁和舒妤都很清楚,胡晨这是接了烂摊子,还要背黑锅,这几个合伙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让这一宗跨境网赌大案变得云遮雾罩。
刘伟宁坐到胡晨的电脑前,查阅着赌博公司的账目和日流水报表,舒妤则继续向胡晨问询相关情况。
胡晨坐在老板椅上,焦虑地自言自语:“我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你先别着急,具体怎么定罪责,我们会审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你最要紧的,就是配合我们调查取证,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尤其是关于股东的事情。”刘伟宁说。
胡晨说,他和李卓群是发小,老家都在福建安溪。早些年,李卓群曾在缅甸边境的赌场做过“洗码仔”,当地战乱频发,为了保住性命,他还跟赌场的朋友逃到柬埔寨待过一段日子。看到那里的老板靠开设赌博网站日进斗金,李卓群便萌生了从事“灰产”的想法。同行的朋友经人介绍,进了赌博公司,从“狗代”做起。但是比起遭人辱骂的“狗代”,李卓群更想一步登天,想到胡晨在国内做茶叶生意赚了钱,便开始劝说胡晨跟他一同入局。
“我一开始不想跟他合伙的,我知道干这种事情犯法,亲戚也因为开赌博网站被抓进去过,我就对这种‘灰产’很警惕。”胡晨说。
“那你后来怎么又想到跟他合伙了?”舒妤反问。
“李卓群每天都磨我,给我发那些聊天记录,说什么在东南亚开一个‘台子’挣了多少钱,我当时正好做生意亏了一点,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就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搞。”
胡晨回忆称,李卓群当时想在柬埔寨西港开一个赌博“工作室”,但是纠结于运营成本太高,而且“工作室”在西港不具备合法的博彩执照,也很难摆平当地部门,容易就被冲垮。就在此时,李卓群的朋友“豹子”在境外聊天软件上转发了一条招募信息,胡晨点开一看,发现是新成立的赌博网站在招募股东,分成比例也公开透明。当然,最吸引他们的是广告最下面的一句话:“绝对安全,为你免去后顾之忧。”
“这家网赌公司开在马尼拉,那里开了很多这种公司,但是带摄影棚的并不算多,大多数赌博网站都是挂接租赁的赌博系统,比如时时彩那些游戏,如果是有荷官发牌的真人游戏,就需要有专门的摄影棚,这家网站就有一个。”胡晨回忆。
“摄影棚是你们当中谁要求做的?”舒妤问。
“是我们最大的老板,他的英文名叫Shadow,其他我就不清楚了,他整天弄得神秘兮兮的。”
在境外聊天软件上,他们4个人开了一个“股东会议”,最终决定由“Shadow”出资60%,“豹子”技术入股,并要求所有技术人员必须由他配备,李卓群和胡晨各自出资25%和15%——李卓群原本想和胡晨各自平摊20%,但是胡晨私下跟他说自己胆子小,怕出事被警察抓,只想先试水,便与李卓群重新商定了投资比例。
“你提到这个‘豹子’是谁?你们根本就不认识Shadow这个人,为什么还放心当他的股东?”舒妤很疑惑。
“‘豹子’的真名叫魏恒军,我以前听李卓群说,‘豹子’跟Shadow合作过,具体内容我就不清楚了。”胡晨回答。
当舒妤问及Shadow时,胡晨摊了摊手,说他至今都不知道Shadow的真实身份,平日沟通也只是在境外的聊天软件上,那个软件很狡猾,似乎专为犯罪分子而设,所有消息均可“阅后即焚”,阻止警方倒查,“只有我和李卓群都是第一次搞,没什么经验,用了真名”。
高悦在一台涉案电脑上找到了一个“小姐名册”,上面记录了“小姐”们的身高、三围和籍贯。名册最下方的联络人“茉莉”,正是梁佳丽的花名。舒妤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上面的“小姐”身高平均在165cm左右,身高172cm杨若男也在名册中。
舒妤和高悦将胡晨带进办公室,继续调查:“Shadow除了在聊天软件上跟你们联系,还通过什么方式吗?”
胡晨挠着头皮回想,称Shadow跟他们通过一次视频电话,当时他以为Shadow总算要露脸了,在通话之初还截了屏,没想到对方迟迟未开启摄像头。讲完这句话,他便在手机相册里翻找,最后在2018年4月的相册记录中,找到了那张截图。
高悦接过手机查看,那是一张苍白的长脸,玩世不恭的长胡须下边挂着诡谲的微笑,她转头轻声对舒妤说:“电影《V字仇杀队》。”
舒妤摇了摇头,说她没看过这部电影,又询问胡晨:“当时Shadow打这通视频电话的目的是什么?”
胡晨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Shadow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谈‘分家’的事情,因为Shadow经常不露脸,而且总是像甩手掌柜一样,什么事情都不管,也从来都不参加重大事项的讨论,‘豹子’和李卓群对他越来越不满,就提出收购他的股权,结果就收到‘解散分家’的消息。你们光凭这些不可能查出来,Shadow那天打视频电话的时候,用了这个头像,声音也是经过技术处理的。”
舒妤和高悦看向了对方,彼此的神色愈发凝重——“阅后即焚”的境外聊天软件、从不开启摄像头、经过处理的声音,正如“Shadow”这个单词一样,他通过这些方式将自己牢牢地隐藏在互联网的黑暗世界中,甚至令人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人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
高悦想利用资金链倒查,顺藤摸瓜找到Shadow,毕竟,大多数的赌博网站洗钱还是通过“银行卡迷宫”这种老套路。排摸海量银行卡信息虽说耗时费力,但终究还有一丝希望,这也是当前侦查跨境网络赌博的主流手段之一。
听到高悦的想法,胡晨揶揄地笑道:“Shadow比你们办过的那些私彩老板谨慎得多、缜密得多,要不‘豹子’和李卓群怎么会放心跟他合作呢?”胡晨说,Shadow洗钱是通过虚拟币交易,兑换成比索,再让其他几位股东自行在马尼拉当地将比索兑换成人民币。换言之,Shadow的赃款经过精心设计的二次清洗,已经合法干净,一同被洗白的还有他的身份,无论从哪个方面去排查,都很难查出他是谁,纵使查出他的真身,也未必能掌握关键证据,将其定罪量刑。
高悦忍不了这种憋屈,拳头重重地捶着桌面,舒妤揽住她的肩膀,让她先冷静下来,说还有刘伟宁和陆建功可以出谋划策,总有办法把Shadow揪出来。
听到舒妤这些劝言,胡晨忍不住笑了,那副小人得志的面容像是在说:你们都在白费功夫。

刘伟宁走了过来,感慨说,Shadow是他调到网络犯罪办案组以来最难应付的对手,刚才他和陆建功一起查阅了“九凤国际”近一个月的流水报表及其他关键账目,公司的洗白回流环节仍然很隐蔽,但他抱着一线希望,还是让陆建功先将证据收集固定,到时回国交予司法审计部门。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嘉宇
暗网办案组纪实 第二部
《 暗网办案组纪实:直击马尼拉老巢 · 下 
—— 未完待续 ,明天见 ——

左 权

犯罪学协会成员,

现为人民检察院干警,

从事重罪检察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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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8 08: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暗网办案组纪实:直击马尼拉老巢 · 下 | 人间

 左权 人间theLivings 2024-02-16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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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棕色耳麦,消失的后台人员,还有一个让杨若男养成无意识的动作,这些疑点,都汇成一个箭头,再度指向了舒妤他们所要追查的人——Shad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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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关斌斌





暗网办案组纪实丨连载




1


听完舒妤汇报完胡晨交代的情况,刘伟宁说,既然Shadow的身份无法直接查明,那不妨先进行外围调查好了——既然赵良提到杨若男深受Shadow“宠幸”,那现在就去找那些曾与杨若男共事过的荷官,了解相关情况,比如杨若男的日常工作、生活细节,反向摸排回去。

这个提议正合舒妤的意,她在马尼拉千方百计找“九凤国际”的真实地址,除去调查取证之外,也是想了解赵良和杨若男曾经的日常工作细节,看是否能与他们先前的供述相印证。

刘伟宁和舒妤来到了摄影棚,询问被扣下的荷官。之前在“钻石厅”与杨若男共事的荷官有2个,其中1个去到了李卓群开在帕赛的公司,如今随着公司关门歇业,已不知所踪。还有1个则一直留在这里,声称即将于下周离职,没想到办案组就来了。舒妤看着那个荷官惊恐的眼神,轻声安抚道:“我们到这里主要向你了解杨若男的情况,你不用太紧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们。”

这个穿着蓝色礼服的女人自报姓名叫郑红,说与杨若男共事的时间不长。她觉得杨若男就跟大姐一样,很关心她,经常给她带点心和矿泉水,得知她久坐累及腰椎,便专门买了医疗腰带赠送给她,让她很暖心。

郑红还提到,另一名荷官范婕曾与杨若男交恶,因为别的荷官们都是从底层“会员厅”一路摸爬滚打到“贵宾厅”的,而杨若男却靠着给老板出卖身体,就稳稳地坐在牌桌后边,享受与别人一样的薪资与提成。郑红说,她到现在都不清楚杨若男后来用了什么霹雳手段,叫范婕对她服服帖帖。

舒妤问杨若男和范婕的离职时间,郑红答:“她们是同时离开的,具体原因没说。”

舒妤环视整个摄影棚,面积不大,设施也略显简陋,唯一称得上高档的就是那张嵌着绿色天鹅绒的牌桌。这个房间里打着温暖柔和的橘黄色光线,犹如日落一般,令人放松而流连——这也是赌场惯用的伎俩,利用大脑的弱点设计细节。此前据杨若男描述,“九凤国际”也将荷官们分为三六九等,舒妤观察着郑红戴在脖子上的珠宝首饰,尽管看着“一眼假”,但是通过摄影棚转播出去的画面,一切都显得高端奢华。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舒妤,大老板(Shadow)担心服务器过于卡顿会扫了赌客们的“雅兴”,还花费重金租赁了视频加速服务器。

不过,令舒妤困惑的是,接下来郑红在回忆杨若男的工作细节时,表情却很迷茫——在她的印象中,杨若男就没上过几次牌桌,更像是大老板派过来监视她们这些荷官的人。

“你最后一次见到杨若男坐上牌桌是什么时候?”舒妤仔细端详着牌桌。

郑红甩了下头发,顺势拿掉耳机,有些答非所问:“最后一次见到杨若男,当时她好像在搞‘百家乐’,我们厅里主要就是‘百家乐’,‘21点’后来被取消掉了。”

舒妤和刘伟宁跟随郑红来到后台,摄制人员向他们交代,公司考虑到录制回放要耗费大量的金钱和存储空间,就将录像简化成了视频截图的形式,作为荷官“视频签到”及相关的绩效凭证。舒妤要求调取杨若男在“钻石厅”所有的直播截图,工作人员说:“时间隔得挺长了,我不确定她那些数据还在不在电脑里,只能尽力帮你们找一找。”

在工作人员寻找历史数据时,舒妤询问他和杨若男合作过的次数,对方的回答和郑红如出一辙——他很少见到杨若男,面对面交流只有过两次,“但就是那两次,我就记住了她,她人很有那种‘大嫂’的派头,难怪能直接升到‘钻石厅’。”

10分钟后,杨若男的历史截图和工作数据终于找到了,工作人员点开图片,舒妤就看到了杨若男那张浓妆下的鹅蛋脸——在舒妤看来,杨若男在截图中的状态,甚至还不如在看守所的时候,这张冷淡的扑克脸看起来心不在焉又忧心忡忡,就像刚才郑红讲的,有一位“钻石会员”曾在内部交流群里公开投诉杨若男:“其他两位美女都对我眉开眼笑,为什么一轮到她就对我摆一张臭脸?我花了那么多钱,就为了看她这样?”那个会员还私聊了管理员,问他能否索要杨若男私人的联系方式,假如杨若男亲自跟他打视频电话赔礼道歉,他便既往不咎——不过,这个赌客最终在“钻石厅”里“一夜回到解放前”,他的诉求也就不了了之了。荷官们把他当成了逢人必说的笑话。

乍一看,这些截图除了证明杨若男工作不积极之外,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舒妤让工作人员起身,自己坐在电脑正前方,反复比对着每张截图,发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细节:

在2018年3月至5月数据记录中,杨若男和其他荷官一样,佩戴常规的黑色耳麦,但是在4月26日、5月15日、6月3日这3天,杨若男戴的却是一副浅棕色耳麦,如果不仔细观察,甚至不会被发现耳麦颜色变了。

舒妤起先也没有特别在意,以为只是杨若男的耳麦损坏了,使用了替换的一副,但当她随口问身边的工作人员时,对方却坚称,公司聘用的所有荷官,直播时一律佩戴公发的黑色耳麦,从来没有使用杨若男这种浅棕色耳麦。

舒妤立即追问黑色耳麦的具体用途,对方有些支支吾吾。

“你知道什么就跟我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隐瞒,否则对你很不利。”

工作人员沉默了一下,便向舒妤坦白说,这个“钻石厅”跟新闻直播间有点类似,“你可以把荷官当做台前的主持人,摄像机后方的工作人员相当于幕后的导播,那副耳麦将台前幕后串联起来”。在这里,会员的级别越高,赌场“杀”得越狠。当值荷官会根据耳麦里的后台提示,做一些“小动作”,她们并不需要像线下合法赌场的荷官那样时时刻刻保持一张职业性的扑克脸,有时也会根据指示做出一些表情,来影响电脑屏幕前杀红眼的赌客们。

“那杨若男为什么戴了一副浅棕色的耳麦?”舒妤问。

工作人员摇头说他也不清楚,公司的备用耳麦也是黑色的,他推测,或许是杨若男自行购买了这副浅棕色耳麦。

“你们这家赌博公司对荷官的考勤非常严格,荷官要在公司签到,还有视频签到,那你们后台工作的人员有没有这方面的签到记录?”舒妤打算跨过台前的杨若男,从幕后逐步开始排查疑点。

“我记得好像是有的,但不知道有没有保存。”工作人员让舒妤点开了其中一个文件夹,里面包含了大量的数据表格,看着令人眼花。好在舒妤眼尖,很快便找到杨若男佩戴浅棕色耳麦的那几天的记录,却发现名单里一片空白——换句话说,那3天,后台并没有工作人员,那她为什么要戴上这副耳麦,又是谁在和她交流呢?

那个工作人员看到后也疑惑不解:“照道理说,这种情况是绝不容许发生的,假如台前有荷官直播发牌,那么后台也一定要有人,不然被大老板或者那些总监查到,我们就玩完了,绝对不是扣工资那么简单……”

“如果让你们离开呢?哪种身份具备这个权限?”

对方回答,只有总监及以上的级别才可以支走后台工作人员:“公司有规矩,‘钻石厅’的后台是大老板或者总监直接管理的,那些荷官并不能到我们后台来。”

舒妤听后,开始推测:工作人员说的“总监及以上”,那就只能是“九凤国际”的四大合伙人了。已经有多人交代杨若男和Shadow关系较为特殊,那么在浅棕色耳麦里给她做出提示的,大概率是他们目前苦心寻找的Shadow本人了。而若想探求杨若男和Shadow之间沟通的内容,那几天的流水记录显然尤为关键。

舒妤立刻联系在另一处的陆建功和高悦,让他们协查那几天“九凤国际”的流水记录,1小时过后,高悦打来电话,说那3天的流水初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都是同一位赌客在下注,而且手气极佳,那3天均有盈利。

舒妤用肩夹着手机,右手滑动鼠标滚轮,反复观察着杨若男的那些疑点照片,发现其中一组连续的截图里,杨若男的手在赌桌上做着一个特殊的动作——这个动作,她也曾在审讯室里下意识地做过——右手从左至右划过牌桌上丝滑的天鹅绒面,右掌根再轻轻触碰两下。

舒妤问了郑红和工作人员,这个小动作代表什么?

郑红和工作人员望向彼此,都说不知晓这个动作有什么含义,郑红说她从来没被要求做过。

浅棕色耳麦,消失的后台人员,还有一个让杨若男养成无意识的动作,这些疑点,都汇成一个箭头,再度指向了舒妤他们所要追查的人——Shadow。

舒妤正在思考时,接到了高悦的第二通电话,高悦说她将“钻石厅”那3天的流水报表打印出来了,和陆建功一起核对后,发现这个“钻石会员”登录“九凤国际”时虽然用的同一账户,但是每次提现绑定的银行卡却不一样——网赌下注期间,该会员联系客服,更换过两次银行卡账户,客服也有过备注记录,前两次光顾网站,他都是小有盈利,并于当日提现,过一两个月再重新光顾,但他最后一次登录,却没有提现,与其以往的习惯完全不同。这种换卡和光顾的频率令人生疑,高悦说,现在她正在公司人员那里调取该账号的历史信息。

挂了电话,舒妤要求查看“钻石厅”的内部交流群,工作人员掏出了公司发的手机,递给了她。这个交流群开设在境外的在线聊天室,没有“阅后即焚”功能,所有聊天记录一目了然。郑红和工作人员也告诉舒妤,公司很重视这些财力雄厚的“钻石会员”,为了避免这些财神爷被其他网站挖走,就把这些会员全部拉到了内部交流群,及时跟他们维护关系。群内还禁止私自添加好友,以此杜绝“挖会员”的情况。

“九凤国际”网站更新升级后,原先的“钻石会员”大多被转移到了新群,但舒妤比对后发现,无论是新群还是旧群,那位钻石会员都从未参与其中。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钻石会员”,郑红更是困惑地说:“从我进‘钻石厅’那一天算起,就没有见过这个客户,一点印象都没有。”

舒妤在电话中向陆建功讲了这位“神秘会员”的情况,陆建功说,现在他已经从客服那里拿到了“神秘会员”的基础信息,正在让客服调取相关的银行卡绑定记录,接下来他会负责联系国内专案组的兄弟,让他们第一时间和银行做技术倒查:“不过舒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预感这个‘神秘会员’绑定的很可能是‘人头卡’(用别人身份开的账户)。”

舒妤同意陆建功的说法——这位“神秘会员”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骗过了“钻石厅”的工作人员,躲在赌场的角落中不被任何人发现,那么即使通过银行卡倒查回去,也不一定能现出出原形。



2


舒妤刚挂掉电话,就听见工作人员说饭点到了。她看了一眼手表,才意识到已经在摄影棚待了一整个下午而浑然不觉。摄影棚的暖色调会令人忘记时间流逝,舒妤看向电脑画面,在全屏的“钻石厅”界面里,没有任何一处地方会显示时间,好让“会员”们集中精神押注,越发恋战。

陆建功此时也来到摄影棚,对舒妤说,今天的调查工作就先告一段落,眼下的任务是吃饭。

舒妤是北方姑娘,喜爱面食,对东南亚饮食很不习惯。在她出国之前,在行李箱里放了几包方便面,但行李都放在酒店了。高悦一听,便陪她回到酒店,还托经理联系后厨煮了两碗面条,面里卧着煎蛋。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舒妤对高悦的看法有所改观,过去她觉得高悦总是摆着凶巴巴的臭脸,好像谁都欠她钱似的,如今她知道这都只是肤浅的表象,其实高悦的性格外冷内热,内心温软而细腻,很会照顾人。

舒妤和高悦面对面坐着,看到舒妤端起碗喝面汤,高悦随口提到,她妹妹跟舒妤一样,喜好面食。舒妤应了一声,放下碗的一瞬间,却瞥见了高悦脸上的复杂情绪,完全不像是姐姐提起妹妹时的表情。

舒妤忍不住问:“从我们出发来马尼拉到现在,我感觉你好像一直有心事。”

高悦的表情恢复了冷漠,继续埋头吃面,不再说话。舒妤忽然想到,以前陆建功说高悦无辣不欢,吃任何食物都要配辣椒酱,自己临出发前专门买了一瓶,于是起身去翻行李箱,把辣椒酱递到了高悦面前。

高悦说了声“谢谢”,挖了一小勺辣椒酱放进面里,看着红色汁水在面汤中漾开,抬起头问舒妤:“陆队没和你们提过这件事?”

舒妤摇了摇头。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我主动调到陆队这里,就是为了我妹妹。”高悦说完,低头把面吃完,放下了筷子。

听完高悦这番话,舒妤似乎快触摸到答案了——陆建功的队伍是专门打击网络犯罪的,但她没有去确认,毕竟,这涉及高悦的隐私,她不会去主动探寻的,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以前刑队忙,两头没法兼顾,后面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你可能也猜到了。”高悦站起身,麻利地收拾了桌子,说要出门转一圈,默默离开了房间。

舒妤独自一人留在房间,刚才她突然有种想拥抱高悦的冲动,她躺在沙发上,望向窗外阴冷的夜色——酒店3公里之外,就是马尼拉闻名的“网赌大厦”,24小时开灯,电费来自赌客们的银行账户。舒妤在摄影棚那里坐了一下午,身心疲惫,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高悦想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又不放心把舒妤一直留在酒店客房里,当她走进房间时,发现舒妤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就给她轻轻盖上毯子,然后披上了黑色外套,下了楼。

马尼拉的夜晚没有了白天的闷热,高悦从超市出来,裹紧外套,余光中注意到了一个黑影,那道影子和她若即若离,她靠近了路边车辆,透过车窗玻璃,瞥见身后跟了一个黑瘦的男人,形迹可疑。

高悦若无其事地走着,男人慢慢贴近她,把手伸向了她的口袋。高悦一转身,抓住男人的手腕,往外面一扭,脚顺势伸过去,轻轻松松就把男人放倒在地上。高悦习惯性摸向腰际,那里却空荡荡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异邦,只好拨打马尼拉警局联络人的电话,叫他们过来铐人。飞抵马尼拉之前,听陆建功念叨“那里治安差得离谱”,她还不信邪,如今百闻不如一见,随便出了趟门,便遇到了小偷。

马尼拉警员赶到后,跟这个黑瘦的小偷交谈了几句,高悦能听懂他们的对话,大致是在讲:“你说你偷谁的不好,都偷到警察头上来了。”

那个警员提醒高悦注意财务安全,说自从网络博彩在马尼拉盛行之后,街面上的盗抢人员也多了起来,而且总是固执地以为这里的中国人都很有钱。这几年,在中国公安的打击下,网赌公司凋敝,这个城市的犯罪率却不降反增,这名被逮住的男子,以前一直待在贫民窟,后来给网赌公司做保安,专门抓公司里的“老鼠”(小偷),失业后,自己也成了惯偷。

高悦回到客房,舒妤正好醒了,看到身上盖的毯子,向高悦微笑。高悦没讲遭贼的事,跟舒妤说了声“早点休息”,便去洗漱了。



3


次日一早,刘伟宁便召集大家在酒店小型会议室里开了一个短会。公检双方各自交换了意见,决定在国内和境外双管齐下:国内专案组成员负责跨省冻结涉案银行卡,斩断“九凤国际”的命脉,从中循线排摸;跨境取证组兵分两路,刘伟宁和陆建功带领当地警员调取涉案电脑的财务数据,舒妤和高悦则跑一趟移民局——受到法律政策的限制,他们若要将胡晨押回国内,必须先向马尼拉移民局提出申请,对胡晨进行遣返,等她们递交申请后,再去到马尼拉警局,继续询问胡晨。

舒妤和高悦从马尼拉移民局出来时,已经是下午1点半了。菲律宾政府机构的办事效率叫她们有苦难言,肚子也在“咕咕”抗议着。两人在最近的一家中餐馆点了两份炒饭,狼吞虎咽地扒拉完,便匆匆赶往警局。

两人赶到警局时,胡晨正趴在警员的办公桌上,戴着一次性手套,悠闲地吃着龙虾——他给警局塞的钱肯定是到位了,更准确地说,是那些赌客间接地替他买了单。见到舒妤和高悦风尘仆仆地进来,胡晨捏着虾肉,伸到她们跟前,油光光的臭嘴边嚼边讲:“你们要不要也尝尝?”

“别吃了,跟我们出来一趟。”高悦冷声说着。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马尼拉警局上上下下的腐败之风,令她嗤之以鼻。

胡晨脱掉了油腻的手套:“我知道的全部跟你们说了,还想问什么就在这里问吧。”

“叫你出来就赶紧出来!”

高悦的声浪把胡晨吓了一跳,他嘴上说“我心脏不好,你不要吓我”,屁股却从椅子上挪开了。

高悦把胡晨带到了另一间空房进行询问,问到公司财务和Shadow时,胡晨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根本知道这个公司财务是什么情况。”

高悦狠狠剜了胡晨一眼:“你是公司大股东,会连财务数据都不知道?你自己把这些话复述一遍,看看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是正常人说出的话吗?”

“我当然不知道了,谁不想像Shadow一样做甩手掌柜按时收钱?我对你们的态度已经非常好了,基本上有问必答,我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的事情你就算逼死我也没用。”胡晨昂起头,干脆跟高悦针尖对麦芒。

舒妤把手搭到高悦肩上,示意她冷静一点,高悦却猛地耸肩,将舒妤的手顶开了。她对着胡晨宣泄愤怒,在她看来,胡晨一直在刻意隐瞒,才让Shadow那么安稳,把她们耍得团团转。

眼看劝说无果,舒妤也急了,不断警告高悦克制住情绪。高悦猛地转过头,质问舒妤:“你让我冷静什么?难道我们赶到这里,就为了听这个秃头的男人一直说‘不知道、不知道’?”

“我们不能单单靠胡晨的口供就能定案、就能抓到那些股东。”舒妤耐着性子,“你是警察,带着个人情绪办案子能办好吗?”

“我不跟你争!”高悦摔门离开了。

看着高悦赌气的背影,舒妤心里挂满了铁钩般的问号——向来冷静的高悦,今天为什么突然意气用事了?

舒妤转过头,看见胡晨正幸灾乐祸,便说:“你现在还能笑,以后未必还笑得出来,这家赌博公司你参了股,又直接管理,遣返回国将要面临什么,你自己好好地想,想清楚了再跟我们说——去,你先去把剩下的龙虾吃掉,但愿你还吃得下。”

胡晨的笑容僵住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下场,只想着被押解回国之前,在马尼拉能快活一天是一天。他对舒妤哭丧着脸,说他也没心思吃了,但要他回答财务和Shadow的事情,他实在回答不出,因为在他记忆中,Shadow一直掌控着公司的财务大权,他们另外三大股东进行分红,也是从Shadow那里直接走账。

按规定,无论是调查询问还是其他任务,办案人员必须两人及以上。好在此时,刘伟宁赶到了警局,他没有时间讲自己和陆建功今天的进展,就坐到了舒妤旁边,做起了记录,舒妤以前驻看守所就擅长谈心谈话,他对舒妤有信心。

胡晨交代称,当初他拿到“九凤国际”的分红之后,看到李卓群和魏恒军正在跟Shadow闹分家,遂想掺和进去坐收渔翁之利。等到李卓群和魏恒军正式出走,Shadow便委托胡晨代管“九凤国际”,他来马尼拉的机票费用也是Shadow用虚拟币报销的。

收到Shadow的委托邀请时,胡晨考虑了一整晚,他思来想去,对Shadow也有过怀疑,觉得这个事中必定藏有猫腻。可是他更不愿同李卓群合伙——他这个发小太过精明,每天都在打算盘,说不定哪天他就被暗算了。更何况,李卓群和魏恒军开的分站再大,也没有Shadow的总部大,总部具备专业全面的推广团队,他来到马尼拉,只要再招募一些代理,再加大对色情网站上的广告投放,赚得绝对不比以前少。

事实也如胡晨预料的那样,李卓群和魏恒军开的分站收益不如总部,李卓群给胡晨讲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Shadow根本就不是人,要搞我们。”胡晨问他何出此言,结果他又啥都不说了,好像对这个话题很忌讳,糊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从李卓群说要分家开始,就弄得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胡晨怕被蒙在鼓里,此后又打了李卓群的电话,却再也打不通了,也不知道李卓群到了哪里,“我觉得他很有可能逃掉了,至于他为什么突然说走就走,你让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四大合伙人每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相比Shadow开出的条件和更高的安全性,自己干分公司的收益是未知数,那么为什么魏恒军和李卓群执意要“趋害避利”?如果李卓群他们已经潜逃,又为何像预知了“风声”一样,能赶在跨境办案组到来之前急忙抽身?

此时,刘伟宁打断了胡晨的述说,抛出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打个比方,假如说李卓群和‘豹子’临时开赌博公司只是幌子,那依据你的猜测,他们的真实目的可能是什么?”

胡晨拼命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

“好,那我再换个问法。”刘伟宁说,“刚刚你也说到Shadow神出鬼没,像虚拟人一样,那‘豹子’当初为什么愿意跟这种人合作?”

胡晨回答说,以前他听李卓群讲,Shadow提供的洗钱渠道很安全,“分给我们的钱都很干净,警察根本查不出来”。

舒妤还想接着问下去,刘伟宁却阻止了她,对胡晨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如果你到时候想起来,必须马上联系我们,听清楚了吗?”

胡晨连连点头。

放胡晨走后,刘伟宁对舒妤说,照目前来看,胡晨掌握的信息很有限,从他这里突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胡晨其实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

“组长你的意思是,李卓群和魏恒军开的公司只是壳子,目的是为了重新过一遍账,用来洗钱?”舒妤问。

“这只是我目前的推测,还需要证据去支撑。”

刘伟宁说,今天上午,他和陆建功去调查赌博公司的账目,发现了许多疑点——这四大合伙人在分家前,李卓群的分公司就已经开好了,后来还将资金反向打回了总公司的账户里面。在刘伟宁的建议下,陆建功抽空又去约了那个帕塞餐厅的华人老板,这次马尼拉警员不在场,老板没了顾虑,就向陆建功反映了一个可疑的情况:有一次他和其他伙计给这家公司送盒饭,发现里面根本没人干活,完全不是赌博公司该有的样子。

“这说明帕赛分公司只是个空壳,也难怪那么快就搬空了。”舒妤转动着发僵的脖子,“这几天调查下来,他们分家在案件中是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所有的疑点几乎都发生在分家前后。”

舒妤看到刘伟宁挂着浓重的黑眼圈,问他是不是这几天没有睡好。刘伟宁说,这几天他都是很晚才睡着,睡前得在酒店的吸烟区独自待上半个小时,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遍遍复盘着现有的信息。这个Shadow不仅思维缜密,而且反侦查意识极强,要想在这场对决中获胜,就必须比他想得更多。

“你不要只关心我,我以前办案,熬的都是‘大夜’,已经习惯了。”刘伟宁说,“我刚才赶到警局的时候,看到高悦气呼呼地走了,你也要回去关心一下她,毕竟你们两个是搭档。”

“我也在纳闷,今天高悦特别反常。”舒妤说,她等会儿就去和高悦汇合,好好跟高悦谈一谈。

舒妤问陆建功去哪儿了,刘伟宁说,陆建功今天在“九凤国际”的总公司和帕赛分公司两头跑,现在应该在总公司那里。

黄昏时分,舒妤站在马尼拉警局外面,眺望着夕阳下的“网赌大厦”,给高悦的工作手机打电话,高悦的语气比下午时有所缓和,还让舒妤“待在警局不要乱跑”,她会打车过来接舒妤,再一起回酒店。

舒妤被她的话逗笑了:“刘组长会开车送我过去,你回来注意安全,这里治安情况很不好。”

“没事,我昨天晚上已经对付一个了,再多一个也不嫌多。”电话那头的高悦语气很轻松,看起来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焰已经熄了,她说“我们碰了面再聊”,便挂掉了电话。

高悦昨晚对付了谁?舒妤心里嘀咕着,坐进刘伟宁借来的车,他们先开往“九凤国际”的总公司去接陆建功,再回酒店吃晚餐。



4


高悦在酒店大堂等着舒妤,一见面就递给她一瓶止痒喷雾——这是高悦昨晚在超市买的,马尼拉的蚊虫异常活跃,在她们身上叮了许多小包。

回到房间,舒妤的谈心工作就开始了。过往她主要负责找监区内的女犯做谈话教育,如今她谈话的对象却是一名干练的前刑警。

高悦平常就话少,为今天的事向舒妤抱歉后,便把头转到一旁,不知该说什么。

“今天你的状态比较差,是不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舒妤关切地问道。

高悦摇了摇头,右臂搁在椅背上,左手拨弄着那一小瓶喷雾。

“我们合作的时间不长,但在我印象中,你一直很冷静,不会被情绪所左右,今天在警局里……”

没等舒妤说完,高悦便打断了她:“你放心,今天我确实着急了一点,下午我已经做了自我反省,不会影响咱们以后的取证工作。如果舒妤你还是不解气,可以跟我的顶头上司陆队汇报这个情况,让他来罚我。”

“没事,其实我比你还要着急。”舒妤说,“从我们出发时,我就感觉你一直有心事,今天的事情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看到高悦有所警惕,舒妤微笑了一下,说:“我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如果你不愿意说,我接下来一句都不会提,我们一切照常;如果你愿意说,我也很愿意去倾听,并且为你保密。毕竟有些事情放到心里不去解决,会让你的工作也受到影响。”

高悦注视着舒妤:“其实讲出来也没什么,警队里的兄弟也知道那件事。”

舒妤朝她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高悦凝目看向窗外,眼神陷入回忆:在她调入治安队时,陆建功就把她约到办公室谈了半个小时,得知她的情况后,反而建议她转调到其他队伍。

“这又是为什么?”舒妤轻声问道。

高悦解释说,陆建功认为她带着个人心结进来,会影响她在办案中的客观判断。不过,高悦当时表现得很坚决,并向陆建功郑重承诺,她会冷静地办案,绝不掺杂主观情绪。但很显然,高悦今天并没有履行这个承诺。面对眼前的舒妤,她故作轻松地说:“我调到陆队这里就是为了我妹妹。”接着,她又补了一句:“来这里也是为了我妹妹。”

舒妤很困惑,但她并不急于追问,此时她扮演的角色是倾听者,让谈话自然发生——假如高悦愿意诉说,必然会向她解释其中的因果,假如高悦不愿再说,那么她也不会强迫。

高悦起身去倒水,舒妤转过头,窗外斜阳如血,泼洒在远处的“网赌大厦”,仿若染血的青锋直刺云端。高悦过去经历了什么,其实舒妤心里已经猜出了大概,只是没有点明,办案抓人需要勇气,直面内心长久的郁结更需要勇气,怎样面对,取决于高悦自己。

高悦倒好水,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这股气压抑许久。

随即,她向舒妤述说起来:由于原生家庭的原因,妹妹高欢是她一手带大的。2014年7月,还在刑队的她带头侦破了一起强奸杀人案,区政法委副书记亲自为她颁奖。同一年,妹妹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如果还有机会,我想一直留在那一年,或者让后面发生的事情来得晚一些,至少我有充分的准备去应对。”高悦的神色有些黯然。

高光时刻过去,不知不觉中,至暗时刻也悄然来临。2016年,先是高悦因公负伤,此后再也踢不出漂亮的高扫腿,那曾是她引以为傲的招式,让她在省散打比赛中夺魁。之后,高欢也出了事——她在网上结识了一位男网友,被对方蛊惑去玩一种名叫“时时彩”的游戏,最初赚了2千多元,接下来的一个月却亏光了生活费。在那个网友的唆使下,高欢去借了网贷,钱很快又祭献给了赌博网站。

高欢面对催收电话的狂轰滥炸,不敢告诉姐姐,随着网贷越欠越多,她变得精神恍惚,一度有了轻生的念头,如果不是她室友及时把情况告诉了高悦,后果不堪设想。高悦闻讯赶到学校,她想起这阵子自己因为养伤忽略了妹妹,不禁自责起来。

高悦最初想假扮成妹妹,联系那个男网友,彻底摸清其中的来龙去脉。可是高欢不断地摇头,说她因为最近很少登录赌博网站,那个网友的态度也变得冷淡了,前几天两人大吵了一架,高欢说要报警,对方用语音冷笑着说“你报吧”,随后就把她拉黑了。

高悦坦言,在她联系同事帮忙立案的时候,内心有过强烈的羞耻和自责,自己的妹妹沾染上了赌瘾,身为警察的她却毫不知情。同事给她分析说,那个诱惑高欢去玩“私彩”的男网友很可能是赌博网站的“代理”,他们大多躲在东南亚的赌博公司,要抓到人,非常困难,高欢为了翻本充进去的借款,也早就被那些“人头卡”层层洗白,流入境外。

高悦说,前一阵她在提审吴晓露的时候,看着吴晓露声泪俱下地忏悔,瞬间就联想起妹妹,这两个女孩一样在读大学,一样是人们眼中的“好孩子”,一样误交损友染上赌瘾,一样坠入网贷的无底深渊。面对赌债,吴晓露沦为了遭人唾弃的“狗代”,高欢却选择了复赌,让姐妹的感情被砸出碎痕。

高悦想带着高欢去戒赌中心,高欢却死活不肯,觉得自己能戒掉。但是网赌只要有一部手机就能下注,产生的赌瘾比传统赌博更难戒除。没过多久,高欢又背着高悦偷摸玩彩票,哪怕只是下注十几二十块,她也能玩上一整天。

舒妤对高悦讲,检察院有专门合作的心理援助机构,回国以后她帮忙联系治疗师,给高欢做心理辅导。

“谢谢你的好意。”高悦摇头说,“我发现高欢复赌后,没收过了她手机,也惩罚过她,我们俩还大吵了一架,妹妹到现在也不怎么我,偶尔背着我在手机上偷偷玩几把。”

高悦说,调岗那一天起,她就主动申请调入陆建功这里,发誓一定要摧毁那些赌博网站,把庄家抓去坐牢。她在调查那些网赌案件时,往往是从三级代理一路向上排摸,那些最顶层的庄家总能像Shadow一样躲起来——这让她感到愤怒和耻辱。今天下午询问胡晨时的情形,又让她联想到种种调查的困局,再度品尝到那种滋味,便忍不住火山爆发了。

“你有这种感觉,说明你是个好警察。但你心里是不是认为,只要抓住那些庄家——比如我们要找的Shadow——你就能解开这个心结?”舒妤问。

高悦怔住了,半天没应答,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就算我们抓到了Shadow,也不会解开你的心结,反而会越缠越紧。”舒妤说,“你认为赌博网站是破坏你和妹妹感情的罪魁祸首,这个想法当然没错。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跟高欢好好谈一谈,否则心结还会困扰你。”

舒妤走到高悦身旁,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眼神望向远处的“网赌大厦”,此刻,最顶楼的几盏灯格外显眼,如同巨兽的目光刺穿薄暮,盯着窗前的高悦和舒妤。

“心结就像毛线球,藏在心里会缠得很大,说出来你会好受一些。我听完你讲的事,能够理解你今天冲动的原因,可是我们俩必须配合默契,才有办法抓住Shadow他们。”舒妤直视着凶兽般的网赌大厦,“回国以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帮你妹妹高欢联系心理援助,和你一起想办法。”

高悦点了点头,默不做声。



5


就在舒妤疏导着高悦的同时,刘伟宁也在客房里继续和陆建功谈论着Shadow。

陆建功说,帕赛那家中餐厅老板这次讲了两个疑点:

第一点,中餐馆正对着主干道,什么车经过,老板在店里一眼就能看清,以前魏恒军他们吃完饭,就开着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轿车送李卓群回去,可2018年8月的一天下午,老板看见魏恒军的车进了公司的停车场后就没再离开。正是从那天起,老板再也没见到魏恒军和李卓群,他们就和这家分公司一样离奇地消失了。

第二点,2018年7月底,李卓群公司所在的那栋楼换了一批安保人员,总共4个人,每晚留下1人值夜班,但值班安保每晚都要额外再打包1份饭,老板半开玩笑地问他原因,却被对方警告,不许多问,也不准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后果自负。

“这些事确实很蹊跷。”刘伟宁捻灭了香烟,“你明天跟高悦过去查一下,或许能够发现新的线索,我们在马尼拉没有执法权,最好让上次那个警队队长带人跟你们一起过去。”

陆建功点头,旋即又点上了一根烟——到了马尼拉之后,他烟抽得比平常多。


------

次日傍晚5点多,刘伟宁接到陆建功的来电,话很简短,就四个字:“人找到了。”

当天,陆建功、高悦和马尼拉的警员赶到帕赛时,在“九凤国际”的分公司旧址并未发现异常,但他没有打道回府,又去露天停车场巡查了一圈,确实如饭馆老板说的那样,没有看到魏恒军的本田车。他又看到写字楼后方的西北侧还藏着一个地下车库,正准备进入时,突然遭到安保人员推搡。眼看安保出拳挥向了陆建功,高悦迅速把他放倒在地,并叫马尼拉警员将其控制起来。

随后,陆建功和高悦去往地下车库巡看,发现车库里有一个储物间,估算面积有5平米左右,高悦还在门口看到了几粒剩饭,捏了一下,米粒很硬。

在陆建功反复催促下,马尼拉警局的治安队长才让安保找出他藏的钥匙。储物间的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恶臭迎面而来,陆建功皱着眉朝房内张望,一个陌生男人躺倒在地上,身上有多处刀伤和瘀血。

高悦捂着嘴巴,伸手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说:“人还活着。”陆建功用手机拍下男人的脸,发给国内的严明,让他在公安内网系统紧急核对。5分钟后,严明反馈:这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找的“豹子”魏恒军。陆建功看到魏恒军的伤口已经化脓,便让警员们呼叫救护车,将他紧急送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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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24小时后,魏恒军从昏迷中醒来。刘伟宁等人到病房看望他,并说明了来意。

魏恒军投来感激的眼神:“要是你们没赶到帕赛,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你放心,我们会保障你的安全,你要做的就是养伤,配合我们的调查。”刘伟宁说。

“命都是你们救的,我肯定会全力配合你们调查,如果没有Shadow害我,我也不会这么惨,还断掉了两根指头,我的黑客生涯也结束了。”魏恒军盯着他的右手,无名指和小指的指节因为严重感染,被截断了一节。

“不必这么悲观,你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本领用在正道上,协助我们调查Shadow。”刘伟宁宽慰道。

“我一定会帮你们抓住他。”

魏恒军回忆称,自从他和李卓群开设了赌博网站的分站,他就经常开车来分公司,晚上跟李卓群到附近的中餐厅吃饭。2018年7月,他开车到帕赛来找李卓群,却发现分公司几乎一夜之间被搬空了,正在惶惑之际,就被安保打晕,绑到地下车库的储物间。当他在阴湿的地板上醒来,猜到这是Shadow对他实施的报复——因为此前派人到“九凤国际”总部打砸,就是他策划的。

魏恒军哀求安保把他放出去,说给多少钱他都愿意。安保没讲任何话,只把他毒打了一顿,便锁死了房门。他怕窒息身亡,正想大声呼救,又怕被拳脚伺候,便观察着房间——房间没有完全密闭,有一个极小的通风口。

这几个月里,魏恒军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吃的是剩下的盒饭,喝的是过期矿泉水,储物间有几个中号的灰色垃圾桶,排泄都在那里面解决。如今垃圾桶都已经堆满,房间弥漫着难闻的恶臭。他曾试图反抗,却被更残忍地虐待。

前几天,魏恒军在房间里偷听到有人正在和安保交谈,以为自己有希望出去了,没想到安保一进门就把他折磨成了重伤,让他自生自灭。

“也是我命不该绝,撑到你们把我救了出来。”回想被凌虐的经历,魏恒军仍然心有余悸。

刘伟宁问:“你觉得李卓群他会去哪里?”

魏恒军的目光从断指移向了天花板:“李卓群以前跟我说,Shadow很变态,叫我多加小心,我当时也没在意。我估计李卓群发现我失踪以后,意识到情况不妙,也就跑路了,他跑到哪个地方我不敢确定,但我觉得他会去泰国避一避风头,因为那里有他江湖上的弟兄。”

舒妤接着问:“赵良跟我们交代说,你怀疑杨若男和Shadow的关系非同一般,指使他去调查杨若男,这件事是否属实?”

“属实。自从我跟Shadow因为分钱的事闹了矛盾,我就一直想查Shadow,一方面他越玩神秘,我就越想知道他在掩盖什么,另一方面我想抓住他的把柄,增加谈判的筹码。杨若男这个女人到‘九凤国际’,我感觉她和Shadow之间有问题,就让赵良去查她。”

“赵良有没有跟你汇报过他查到的情况?”舒妤追问。

魏恒军答道:“赵良对我很忠诚,一有情况他就会跟我讲,后面他查下来有几点:一是杨若男到公司后根本没见过Shadow本人,就直升到了‘钻石厅’,这很不正常,也是我一开始就怀疑的地方;二是杨若男签到次数比范婕和郑红少,实际到手的提成却比她们多;三是杨若男没有结过婚,上到高中就辍学了,她有个妹妹叫杨若薇。”

舒妤接过话茬儿,又问他:“你后来还查到Shadow什么事情?他平常是怎么跟你们分红的?”

“我查到Shadow的洗钱渠道起码有两种以上,不止‘跑分’这么简单。他分红是发放虚拟币,让我们自行兑换成目前流通的法定货币,他洗钱也是靠虚拟货币洗钱,没有这种数字技术给他撑腰,他连个屁都不是。”魏恒军满脸不屑。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平台?”高悦出示了一张彩打的复印件,上面是胡晨提供的网页图片。

“不是这个网站,估计Shadow后来跟胡晨单独结算的时候又改了。”魏恒军摇头否认,两眼却放出了光,“但如果是这种类型的网站,我能够帮你们查到Shadow的IP地址。”

陆建功异常激动——他实在太想抓到Shadow了,若不是身在异邦不具有执法权,他恨不得亲手把Shadow的双手铐上,告诉对方什么叫“道高一丈”。他蹲下身子,转动病床边上的摇杆,想让魏恒军坐起来倒查Shadow的IP。

魏恒军尴尬地出示着他的断指,说他没法操作电脑。

“魏恒军,这个过程我们会全程录音录像,你要认真配合,不要耍花样。”刘伟宁说完,让高悦打开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进入了Shadow新的虚拟币交易平台,通过魏恒军讲述的方法,果真查到了一个IP地址。

“这个IP很重要,我们顺着查过去,就快能抓到Shadow了。”



6


陆建功很振奋,拿到具体地址后,他立刻带着高悦会同马尼拉警员来到一处高档民宅,然而,又是一盆冷水——他们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陆建功走访了周边居民,一名中年男子告诉他们,这间房子的住户是他的邻居,早在7月中旬就搬走了,那人平常总是穿着一件黑色连帽的轻薄外套,帽子把头遮住,脸上戴着口罩,让他看不清容貌。

舒妤曾向高悦提过,2018年7月中旬正是杨若男离职回国的时间,高悦立刻追问:“这里面的住户平常跟什么人接触过?”

“一个漂亮的中国女人。”男子无比自豪地说,马尼拉市民的眼力极好,看一眼就能分清本地人还是中国人。

“你说的女人是不是长这样?”高悦打开手机里杨若男的照片,让该男子进行辨认。

男子用力点了点头,说:“就是这个女人,跟那个奇怪的邻居一起离开的。”

高悦点了点头——正如魏恒军和赵良所觉察的那样,Shadow和杨若男绝不只是庄家和荷官的关系,也许另有隐情。

高悦跟着陆建功失落地返回医院病房——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无功而返了。望着他们的神情,刘伟宁就猜到了结果。

但魏恒军的想法和刘伟宁不谋而合——从杨若男这里切入,重点调查她的社会关系。

“当初我雇人去‘九凤国际’砸场子的时候,故意叫那帮人找杨若男的麻烦,想看看Shadow有什么反应,结果呢?”魏恒军说完,凄然地看向断指。

这时,陆建功的警务手机响了,是严明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在调查杨若男的妹妹杨若薇的过程中,发现了四处疑点:

第一,杨若薇曾在电话中坚称,她与姐姐杨若男交恶,两人早已不再联系,但是民警走访了她在安徽亳州的住处,询问邻居后得知,杨若薇一直和她姐姐形影不离,也很少发生过争吵;

第二,杨若薇称她对姐姐去菲律宾并不知情,在她姐姐担任赌场荷官期间,她一直在亳州一处小区里休养,但是据物业方面反映,杨若薇的那间房子经常空关着,水电费和物业费一直未缴,物业人员多次上门催促,也不见回应;

第三,杨若薇的名下有一家美妆公司,长年处于经营亏损的状态,但是从该公司成立之初,每个月的银行流水都远远超出了这家公司的限度;

第四,杨若薇声称该公司由她和男友共同出资,但民警经过调查,发现她所说的男友并无此人。

此外,民警循线追查到了“九凤国际”“钻石厅”的另一名荷官范婕,对方坚称自己并没有跟杨若男逃回中国,而是先到泰国芭提雅旅居了半个月才回的国,她的男友可以作证。这就意味着,杨若男先前关于回国的供述是在撒谎——那她回国时真正的同伴又是谁呢?

“你们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先查杨若薇公司的资金流向,平常跟谁合作,再查一下杨若男在马尼拉当荷官的时候,杨若薇到底在什么地方,具体在做什么!”陆建功说。


------

在马尼拉经过近1个月的调查,舒妤他们掌握了“九凤国际”各站点的赌客充值明细、资金流水、员工薪酬发放明细等数据,了解到总站和分站的经营情况,梳理出涉案赌犯的具体信息,包括使用的“花名”、代理账号、业绩数据,“这些证据主要用在犯罪数额的认定以及定罪处罚”。

2019年8月初,刘伟宁和舒妤他们踏上了回国的航班。那一刻,舒妤和高悦并肩坐在一起,“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内心很有力量”。

根据魏恒军提供的线索,公安部门也对李卓群展开持续追缉,并于2019年12月13日在泰国境内将其抓获。此时的李卓群在泰国重开了一间小型的“工作室”,白天经营赌博网站、“拉人头”,晚上夜夜笙歌。不料他却遭到同行的暗算,网站屡屡被劫持,赌徒们将这个网站当成“跑路的黑平台”。就在李卓群准备重新打造这头“吞金巨兽”时,一副银亮的手铐伴随着清脆的声响,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民警告诉陆建功,李卓群被捕时,面色极为沉痛,嘴边总是挂着一句话:“就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

陆建功哑然失笑,对民警说:“你们跟他讲,不要‘差一点’了,叫他回国以后老实一点,别心存侥幸。”

至此,“九凤国际”的三大合伙人悉数落网,仅差Shadow到案。这个幕后老板,其身份依旧成谜。是否像魏恒军猜测的那样,Shadow的真身正是杨若男的妹妹杨若薇?

舒妤预感到,Shadow的身份真正揭晓的那一天,这场交锋才正式划上句号。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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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供图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梨梨

暗网办案组纪实 第三部
《 暗网办案组纪实:一对恶女姐妹花的网赌人生 
—— 未完待续 ,明天见 ——



左 权

犯罪学协会成员,

现为人民检察院干警,

从事重罪检察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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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8 08: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暗网办案组纪实:恶女姐妹花的网赌人生 · 上 | 人间

 左权 人间theLivings 2024-02-17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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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恒军凭借经验,猜想Shadow是福建籍男子,胡晨也认为Shadow是他的福建老乡,因为聊天中出现过他的家乡俚语,李卓群则一直咬定Shadow是英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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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关斌斌




暗网办案组纪实丨连载




1


回到国内,舒妤他们跟Shadow的对决仍在持续。

“如果比喻成竞赛,我们总共跟Shadow打满了整整5局,打完第3局,我们终于查到Shadow的真实身份,第5局就像加时赛,好在我们事先准备得很充分。”刘伟宁向我讲述时,打了一个有趣的比方。

第1局——高级检察官刘伟宁提审“黑客校长”魏恒军。舒妤在刘伟宁身旁制作笔录,这是她主动申请的,想跟着前辈学习审讯技巧。

“听胡晨说,你还有个花名叫‘豹子’?”审讯的开局,刘伟宁不经意地问道。

“对,这是我给自己取的。”魏恒军自述称,最开始他上网,用的是一个英文网名。2016年的一天,他在网上小赌了一把,也许是幸运女神眷顾,他随意押了一把“豹子”,结果那一期彩票果真开出了“豹子号”,赔率高到让他都后悔自己押少了。于是,他就给自己的网名改成了“豹子”,希望能够一直拥有这份好运。

“你的好运结束了。”刘伟宁结束了寒暄。

魏恒军抬起头,眼睛也直直地盯着刘伟宁,神情宛如捕猎的豹子,这场猎人和豹子之间的较量正式打响。

“我再重复一遍,你的好运气已经结束了,自从你开始接触这个灰色产业开始,你以为的好运气都是虚幻的。”刘伟宁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你玩博彩的时候,庄家是谁?你自己成为庄家的时候,幕后的庄家又是谁?”

这个问题有些不按常理出牌,魏恒军一下被问住了,低头想了一下,才明白刘伟宁其实在问什么:“能从我们几个股东身上捞到好处的,只有Shadow他一个人,现在我手头也掌握到一些线索,想检举他。”

“你先把自己的案子交代清楚,再检举揭发。”刘伟宁说。

魏恒军点头如捣蒜,开始了他的供述。


------

2016年,魏恒军在暗网上开设了一家名为“黑色天堂”的“在线教育网站”,传授他的黑客技术,在圈子里赢得了“校长”的尊称。后来被公安追缉后,魏恒军关掉了黑客学校,找朋友联系了蛇头,连夜潜逃到了菲律宾。

2018年的春天,随着马尼拉的网络博彩产业在中国公安的一波跨境打击之后死灰复燃,魏恒军也发现了商机:除去那些过来“种菠菜”(从事博彩行业)的打工者,还有许多人想当赌场的老板,可当时的技术人员基本上都被垄断了,于是,他就想到了给这些人专门搭建赌博网站,并从中抽成渔利8%。

“那时候,搞技术的人在菲律宾都是香饽饽,有的老板很心急,只要建站速度够快、网站够稳定,我们是可以自由定价的,不用按什么行规。当地一些有名的技术团队抽成很高,但我因为刚起步,跟那些老板要的也不多,如果他们能够介绍新客户,我还会让利一部分。”

不过,这个钱赚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当地的技术人员都依托团队,单打独斗的魏恒军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劣势——他动了别人的“肉”,也高估了菲律宾的治安水平,刚搬到马尼拉第三天,就在街巷遭受偷袭,手、胳膊和大腿都留下了刀伤。

魏恒军被路人紧急送往医院,救护人员帮他报了警,警察来病房调查情况时,魏恒军拒绝回答任何问题——马尼拉警方可是出了名的腐败,给他们提供线索,非但不能把偷袭他的人绳之以法,还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躺在病床上的魏恒军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便在药品清单的背面罗列了那些开设在马尼拉的赌博网站的名字,“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他们不让我吃饭,我也要把他们饭碗砸了,还要他们觉也睡不好,我不知道是谁暗算了我,那我就无差别攻击,谁都不放过”。

出院当天,魏恒军搬到了一处新的住所,距离贫民窟较远,离马尼拉警局较近,还花钱贿赂了几名警员。随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3天。在他眼里,这是被网赌行业“载入史册”的3天,马尼拉的龙头网站全部遭到袭击,陷入停摆,引起了大规模的恐慌,赌客们无法下注,更无法提现,庄家们则彼此怀疑——放到往常,被竞争对手搞黑客袭击也很常见,那种技术主要是“劫持”,赌客们登录后,网站突然摇身一变,改成对手自己的网站,再放出公告:“因网站改造升级,本站即将停用,请新老客户立即转移。”

魏恒军这次袭击毫无预兆,无差别、无目的,纯粹为了“黑”而“黑”。一连串的网站在同一天、同一个时段被入侵,背后的老板们甚至想不通偷袭的目的是什么。魏恒军没有给那些网站写勒索邮件,也无意当“反赌英雄”,他借着这次袭击在圈子里引来的关注,另搭建起了一个类似“黑色天堂”的网站,把这次袭击做成了一次生动的教学案例,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回归。

这个教学案例隐去了最关键的技术部分,更像是魏恒军向“有见识、有实力”的网赌团队发起的招标广告,他声称自己可以提供更优惠的建站技术和安全维护,同时还刻薄地嘲讽了别的技术团队,说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他们搭建的“台子”彻底搞瘫痪。这则“广告”在网赌圈子里肆意传播,那些被搞的老板们恨不得立刻除掉魏恒军,却又投鼠忌器——因为视频中的最后一段话挑明说,一旦“校长”遇到任何不测,他带过的学生就会对被袭网站展开新一轮报复,最后吃亏的还是赌场老板。

此外,魏恒军还在他的网站里发起团队招募,邀请他曾经的“学员”加入进来,共同打造一支“精锐部队”。他开具的工资和提成,接近赌博网站“技术总监”的薪资待遇,这让许多学员跃跃欲试,赵良正是其中之一——当年,圈子里有人说“校长”被公安抓了,也有人说“校长”结婚生子、金盆洗手了,但赵良始终把“校长”视为偶像,认定“校长”迟早有一天会重出江湖。如今魏恒军横扫马尼拉博彩网站的举动,不仅让赵良热血沸腾,也给他找了一条出路——跟偶像合作,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魏恒军选人有一套“金标准”,他面试那些“学员”只是“走一个流程”,并不在乎他们的技术有多么高超,而是更看重对方的服从性,用他自己的话来讲,“要像狗一样乖巧听话”。赵良作为他的崇拜者,自然符合这一条件。别的“学员”们还在犹豫时,赵良已经义无反顾地背起行囊,远赴菲律宾,寻找他的偶像“逐梦”去了。

魏恒军这边也收到大量的信件,刨去那些充满诅咒和威胁的垃圾邮件,他筛选出几家网站的邀请,其中有一家网站声称正在筹建阶段,缺乏经验,急需像魏恒军这样的“技术型人才”,有了他的建设和保护,必然能够安稳地日进斗金。魏恒军没有被恭维所打动,他感兴趣的是该网站开具的条件——技术入股,成为赌博网站的股东。

“当时我怀疑这是诱饵,把我引诱出来,然后搞我,哪有那么好的事,双方都不是知根知底的,就放心让我技术入股?”

魏恒军回信婉拒,不料在第二天后的早晨8点,他又收到了一封邮件,还是上次那家网站发出的,对方在信中附上了境外聊天软件的VIP账号,邀请他在软件上详聊。

魏恒军吃着泡面,饶有兴致地读了这封邮件。对方言辞恳切地请他“出山”,并且有足够的诚意和信心,给到他想要的待遇。另外,发件人称,由于特殊原因,暂时无法线下约见魏恒军,只能在境外聊天软件上谈,“这是对彼此的保护”。

“他没法见面,我也不想出门跟他见面,正好打消了我的顾虑。我也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就想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魏恒军琢磨了一下对方提到的境外聊天软件,确认安全后便上线了,“这个人的网名就叫‘Shadow’。”

魏恒军发出了一条消息后,对方“阅后即焚”,这个细节让魏恒军觉得Shadow的思维很缜密,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而这正是他所欣赏的,他想再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

为了表达诚意,Shadow承诺给予部分定金,并由魏恒军自行定价。魏恒军表示他需要时间考虑,对方“已读”后,就没了任何回复。魏恒军以为Shadow在摆谱,正要删除联系人,此时的页面跳出了一句话:“你考虑一天就要损失一天的钱。”

“我不缺钱。”魏恒军虽然在菲律宾已经穷途末路,但他怕让对方占据谈判的优势,没有暴露自己的需求。

Shadow突然问:“你觉得赌博网站靠什么赚钱?”

魏恒军很想笑——连怎么赚钱都不知道,还开什么赌场?

不料,对方竟然是在自问自答,说出的答案让他摸不着头脑:“是时间。”

“明天下午3点前,你给我答复,我给你账号。”Shadow发完这条消息,就下线了。

魏恒军坐在电脑前,反复琢磨这句话,很显然,对方主导了谈话的结果,带着命令的口吻,在诱导他做出决定,而且没有解释“账号”是赌博网站账号还是其他账号,这让魏恒军更想要一探究竟。

翌日下午2点58分,魏恒军在聊天软件上给了肯定的答复,并附加了条件:他带来的技术团队,必须由他直接管辖,包括制度管理和薪资待遇。

Shadow回复说:“没问题。”随即发来了一串陌生的网址。

魏恒军检查无误后才点开,发现Shadow的“道行”比他想象中还要深——那是一个非法的虚拟币交易网站,挂接到境外某些合法的平台上。换言之,Shadow已经给他注册了一个“工资卡”账号,以后都是通过这个平台结算工资。

Shadow好像预测到了魏恒军想问的问题,提前发了一条消息:“兑换成什么币种都可以,你自己决定。”

“这种网站不安全,今天我可以搞垮那些赌博场子,明天这个非法的网站也能被别人弄瘫痪。”魏恒军说。

“他们黑了网站也拿不到钱,只能看到一串乱码。”Shadow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如果你更习惯现金打款,那就换成这种结算方式。”

魏恒军表示同意合作后,Shadow让他定一个见面地点,商谈合作事宜。魏恒军为了防止不测,也为了试探对方,直接将地点定位在警局的接待厅,那里有他贿赂过的马尼拉警员,可以暂时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Shadow收到地址后,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留下了联系方式,就下线了。



2


线下见面的当天,魏恒军并没有见到Shadow本人——与他对接的,只是一位23岁的闽南小伙吴嘉,他此前被同伴诱骗到菲律宾“种菠菜”,在收到Shadow群发的招聘邮件后,被极高的待遇所吸引,便冒险从上一家赌博公司逃离,来到这家正在筹备的新“台子”。

“反正我在之前那家公司经常被虐待,还差点被打得大小便失禁,所以我也没什么怕的。”吴嘉告诉魏恒军。

令魏恒军意外的是,当他询问Shadow的情况,吴嘉却坚称自己从没见过老板,也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

魏恒军不敢置信:“你连自己的老板都没见过,就放心跟他合作?”

“这有什么?只要钱到手就行了,做这行的谁会露脸呢?”吴嘉在手机上点开了个网址,正是几天前Shadow发给魏恒军的那个交易平台。吴嘉说,从里面提取虚拟币后,要找Shadow的联络人索要密码,才能成功兑换现金,前两天他提款后,就兑换成了比索。另外,今后的代理提成、团队管理佣金是从外汇那里走账,有了多渠道收入,就不必担心Shadow跑路了。

“做不做随便你,反正你找不到比他更好的老板了。别的小公司弄好了平台,搞一票就跑路了,后面承诺的钱都不一定给你。”吴嘉上下打量着魏恒军,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邋遢男人,竟然就是老板说的“技术总监”。

魏恒军有些迟疑,可他已经在等钱用了,赵良和另外两个“学生”即将到马尼拉了,至少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假如到时“学生”们看到“校长”生活无着,每天靠泡面度日,心里会作何感想?

魏恒军打算赌一把,他接过了吴嘉递来的文件夹,翻看着网站筹建的方案,顺便问了公司周边的情况。

“你放心吧,我们这里的安保工作做得很到位,业务能力好过马尼拉警局。”吴嘉环顾着马尼拉警局大厅,他来到这里时,就已经猜到魏恒军内心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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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良他们到了马尼拉后,魏恒军请他们在马尼拉一家西餐馆吃了第一顿饭。他找服务员借了一支黑色圆珠笔,让3个投奔他的年轻小伙在餐巾纸上写下他们的赚钱目标。

“有很多跟你们一样大的年轻人,不远万里飞到这个地方,被那些赌场老板逼着做‘狗代’、‘菜农’,我以前是你们的‘校长’,我做不出这么下三滥的事,你们过来是信任我,我也要回馈各位,你们过来想赚多少钱,把它写在纸上。”魏恒军说。

其中一位写了188万,另一位写了600万,赵良却只写了一个数字:0。

魏恒军笑了,问赵良为什么不想赚钱?赵良说,他到马尼拉就是为了追随偶像,他刑满释放后实在找不到出路,还不如跟着“校长”学点本事。

这正是魏恒军想要的,他拍着赵良的肩膀,承诺会倾囊相授,并保证赵良的工作收入。他又对另两位“学生”说:“最晚明年这个时候,你们写的数字就不在纸上,是打到你们账上。”但魏恒军内心的真实想法是:“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只是工具,用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累赘。”为了防止Shadow的公司像“网赌大厦”一样将工作人员囚禁起来,魏恒军先让赵良他们前去“试水”,还教了他们“话术”——如果赵良他们发生意外,魏恒军也只是牺牲了几枚棋子,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离开餐厅后,魏恒军又给赵良他们定了酒店客房,此时他手头的钱已经不多了,但表面上还是装得很阔绰。

次日傍晚,赵良他们从Shadow的公司回来,向魏恒军描述了情况:办公场地刚刚起步,虽然不够气派,但是老板想得很周到,各方面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笔记本电脑等设备也是全新的。

魏恒军正式进入公司是在2018年2月16号,在指导赵良等人建设网站、自由变换网站马甲时,他还专门留了一手,这是为了防止公司跟他耍诈。

经过1个多月的筹备,“九凤国际”大张旗鼓地开张了,工位坐满了人,分为“推广组”、“维护组”、“技术组”和“客服组”。“推广组”的广告像蝗虫一般扑向了中国境内,给参赌的会员们开通二级或三级代理账号,诱导他们在国内拉更多的人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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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恒军第一次在那个虚拟币平台上提交了取款申请时,他感觉自己也像一名赌徒。他催促网站早点给他下款,工作人员告诉他,取现是“一机一码”,还需要他这边提供密码。魏恒军联系Shadow索要,对方先说了他一句“太心急”,然后发来一长串的字符,有30多个字母和数字,让他复制到平台上,“只能使用一次,用过即作废”。

魏恒军很不悦,领自己应得的工资,还要低声下气地讨要密码?1个多月前,明明是Shadow求着他,现在双方的地位反倒还对调了?他强压着怒火,直到把虚拟币成功兑换成现金后,眉头才舒展开来。

但在合作之初,魏恒军跟Shadow并不算合拍。Shadow就觉得魏恒军畏首畏尾、喜欢猜忌,魏恒军则认为Shadow整天跟他玩神秘,高高在上,对他提出的设想统统都是:“不”、“不行”、“不考虑”。

不过,“九凤国际”给赌客开的赔率堪称“业界最高”,提款也快,再加上开业之初的充值优惠,很快就从小平台变成一头庞然巨兽,吞噬了大量的赌客。这让Shadow开始考虑新一轮的扩张,给魏恒军安排了“拉人头”的指标。

“网络赌博的本质其实就是‘拉人头’,Shadow拉了我,我拉了赵良他们,但还不够。Shadow在聊天软件上跟我讲,如果我能拉到其他的合伙人参与进来,他承诺会把股东投资的10%作为我的提成。”

魏恒军说,当时他严词拒绝了Shadow的请求,他认为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搞技术,其他一律不用负责。但Shadow让魏恒军自行考虑,并将抽成比例拉到25%,还说如果魏恒军实在没有“拉人头”的经验和途径,那这30%的分成只能让给别人了:“你拉过来的3名员工都非常优秀,如果你实在不想参与,我当然不会强迫你,只是把你的任务交给他们去完成,拉一些小股东过来,积少成多。”

这些话戳到了魏恒军的“痛处”——堂堂一个“校长”,“拉人头”的水平还不如他当初教的“学生”,这是他不愿接受的。他甚至也想带着“学生”们自立门户,可他算了一笔账:与Shadow合作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离开“九凤国际”的庇护,他只会损失更多。

思来想去,他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李卓群。



3


李卓群是魏恒军的前同事,因虚开发票罪被法院判处过3年有期徒刑。出狱后,只想赚快钱的他又不断寻找新的偏门。听说有朋友通过做赌博网站实现了财富自由,他也动起了心思,还联系了精通网络技术的魏恒军。当时魏恒军以“不安全”为由,婉拒了李卓群的邀请。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魏恒军给李卓群打了电话,却发现对方已关机,他又在微信和QQ上试着联系李卓群,点开李卓群的朋友圈,发现最近一条动态的时间是2018年2月14号情人节那天,内容是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图片。魏恒军把图片下载后,用技术还原出来,发现李卓群传递了一条信息,让老朋友们下载一款冷门的聊天软件跟他联系。

魏恒军在那款聊天软件上道明来意后,李卓群也说出了自己的情况:他之前在朋友开设的赌博网站做二级代理,早已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国内对网赌的严打日趋常态化,2017年5月,短短一个月里,他认识的几位开赌博网站的朋友全都排队到拘留所报到去了,只剩他到处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魏恒军打断了李卓群的诉苦,直接问:“你现在有多少钱?”

“全部家当不到100个()。”李卓群答,“怎么说?”

“我给你指条路,跟我到菲律宾做赌场的股东吧。”

李卓群很不理解:“我有钱,你有技术,我们两个为啥不联手自己做?开个小‘台子’,也好过寄人篱下。”

“背靠大树好乘凉。”魏恒军说,“你跟我在菲律宾也只是从零起步,要人脉没人脉,要实力也没实力,场地房租、员工薪水这些都是开销,哪像做股东那么轻松?”

李卓群的警惕性很强,为了试探魏恒军的真实目的,谈话时总是突然发问。魏恒军想要获取他的信任,便大大方方地发出了自己的薪资截图:“这还只是一小部分,我还有其他钱没有领。”

李卓群看完,直接说:“老魏你直说吧,我过来投钱,你老板让你抽几个点?”

魏恒军当然不会讲实话:“10%,你投资以后,我返还给你6%。”

“让我投钱可以,但你要给我安排到菲律宾的路子,还要保证我的安全。”李卓群想过越境潜逃,正愁找不到帮他越境的人。

魏恒军便向Shadow说明情况,没想到Shadow答应得很痛快:“你让他放心过来,我们这里欢迎他,他喜欢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

魏恒军原封不动地把这段话复制给李卓群,得到的回复是:“喜欢女人。”

魏恒军转达了Shadow的话:“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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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恒军的协调下,李卓群偷渡到陌生的马尼拉,当他提出要跟老板见面时,魏恒军说:“老板平常不见人。”

李卓群被魏恒军带着参观了“九凤国际”的办公室,又和吴嘉谈了1个小时。吴嘉告诉李卓群,与其他网赌“血汗工厂”不一样,这里每位员工来去自由,只要不泄密、不挖墙脚,客服干一天就结一天工资,“推广员”拉了人头就能抽成。李卓群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都怀疑这是否是一家合法的正规公司。

从吴嘉那里出来,魏恒军又单独找李卓群聊了聊。李卓群说,他考察下来,没发现问题,但他的钱毕竟也是辛苦赚来的,想先投一部分,同时,他会付给魏恒军一笔钱作为偷渡的“调度费”,“我是懂规矩的人”。

这件事,在后来成了魏恒军和Shadow冲突爆发的导火索。

“过了一段时间,我查到李卓群成了‘九凤国际’的第二股东,还拉了胡晨过来。那时我想不通,当初李卓群才投了30万,为什么让我在股东里面垫底?”

魏恒军气势汹汹地找到李卓群,李卓群却言之凿凿地声称:“这是Shadow要我做的,还不让我告诉你,他后来又让我投了60万。”

魏恒军又在聊天软件上质问Shadow,只看到“阅后即焚”,却不见对方回复。魏恒军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正要毁掉自己搭建的网站时,Shadow却发来了回复:“你把李卓群拉来以后,他投了30万,我给你结掉了7万5的提成,后面他再投的钱,跟你没有关系。”

见Shadow在这里玩文字游戏,魏恒军的怒火爆发了,他在聊天页面上不断地谩骂,Shadow全部“阅后即焚”,不予回应。

事后,魏恒军跟李卓群私下抱怨:“我们明明是股东,很多事情却根本没有发言权,Shadow也不跟我们开会,一直都是他自己做主,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李卓群却怂恿说:“我们自己干吧,我们又不知道Shadow的底细,跟他合伙不安全,而且他这么对你,以后也会这么对我。”

魏恒军叹着气,说他们羽翼未丰,缺钱也缺场地,否则确实可以联合起来制衡Shadow:“老是被别人压着,这钱赚得再多也没意思。”

李卓群说:“Shadow准备开设两家分站,我们先去分站捞钱,这样可以慢慢地把他撇开,最后再出去自立门户。”

“万一Shadow耍诈怎么办?”

“你去探一下底就清楚了,反正我去帕赛那家公司看了,没看到有什么问题。”李卓群说。

听李卓然如此说,魏恒军也带着赵良去帕赛考察了一番。他观察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确实是一个刚成立不久的网赌公司。于是,他和李卓群联手在线上找Shadow摊牌,要求各自接管一个分站,成为负责人,并给出两点理由:一是Shadow从不参与他们的股东会议;二是他们俩接管分站后,自负盈亏,分账也更清楚,大家的利益不会纠缠在一起。

Shadow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魏恒军没有想到,其实这一切都在Shadow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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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分家”之后,魏恒军才知道自己被做局了,之前他和赵良去帕赛考察的时候,那个分公司的人员和设备都是临时租赁过来,等到魏恒军被下套后,这些被悉数撤走。而Shadow给李卓群的那个分站,则是人员设备齐全,运行正常。魏恒军把自己这边的情况告诉了李卓群后,李卓群立刻调了一批人员和笔记本电脑给魏恒军的分站。

魏恒军理解李卓群向自己示好的原因,一方面,李卓群是忌惮他的网络技术,想证明自己没有参与Shadow做的局,另一方面,李卓群也需要他的技术——马尼拉各大赌博网站竞争惨烈,以后必定用得上他。

心高气傲的魏恒军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再次质问Shadow,对方却轻描淡写地回复:“当初分家是你自己的主张,跨出了‘九凤国际’总站,你就跟总站没关系了,现在你把分站做成什么样,就凭你自己本事。”

魏恒军继续谩骂,Shadow再也没回复过他,骂着骂着,魏恒军发现自己在虚拟币交易平台的账号已被禁用了。

“这下,我跟Shadow彻底撕破了脸皮,他需要我的时候对我毕恭毕敬的,用完我了又把我扫地出门了。”

为了报复Shadow过河拆桥,魏恒军在线上破坏了“九凤国际“的总站,又在线下雇了一批打手去总公司进场打砸,给Shadow造成了实际损失。他还想进一步试探Shadow的底线,给去闹事的不法分子提供了杨若男的照片,让他们“重点照顾”这个女人,但杨若男那天不在,打手们扑了空。

魏恒军触碰到了Shadow的逆鳞,很快就尝到了苦果。2018年7月初,他收到李卓群发来的消息,提议在帕赛再见一面,结果他到了李卓群的公司后,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随后又突遭偷袭,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经被独自关在一间堆满垃圾桶的储物间里。

魏恒军回忆称,储物间有一个小灯,开关在房门外的墙上,开灯与否完全取决于安保的心情。魏恒军长期处在密闭的黑暗中,感觉快撑不下去时,偶尔会赶上外面的安保心情好,“啪嗒”开了房间里的灯。乍现的光亮让他闭起双眼,内心对安保竟有些“感恩戴德”——看到光,他就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也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魏恒军被押送回国后,羁押在看守所,监室全天开灯,许多犯人觉得灯光太亮,影响晚上睡觉,纷纷佩戴眼罩或者摊开书本倒扣在脸上。而断了两根手指的魏恒军什么都不需要,每晚入睡前,他就躺在监室的大通铺上,直视着天花板上的白灯光。

“我宁愿一辈子待在这里,也不想在那个地下室待上一天。”魏恒军说。



4


交锋的第2局,是检察官舒妤提审“九凤国际”分站老板李卓群。

李卓群长着一张驴脸,两只眼睛警惕地这边瞄、那边瞅。他向舒妤保证,接下来,他会毫无隐瞒地全部交代清楚。

他说在成为“九凤国际”的小股东之后,偷偷贿赂了吴嘉,拿到了在线上联络Shadow的方式。他在享受“红利”的同时,私下向Shadow提出,想绕过魏恒军这个“中间商”,继续追加投资,那些回扣,以虚拟币的形式存到他自己的平台账户,并要求Shadow保密。

看到Shadow对他的想法没有拒绝,李卓群便得寸进尺:“老板,我投的钱比老魏多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答应我的条件?”

Shadow发来个“?”

李卓群提醒他:“女人。”

“我不会食言,但你先要让我看到你的实力。”Shadow回复道,“魏恒军跟我讲了你的情况,你在中国是‘大代理’,如果你想尝试,可以自己组建一个代理团队,这样你有分红,也有管理佣金,做不做,你自己考虑。”

“后宫佳丽”就像挂在驴子眼前的萝卜,怎么也吃不进嘴里,这让李卓群心痒难耐。但Shadow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代理团队的管佣极为丰厚,他此前在国内就是干这一行,在马尼拉重操旧业也没什么难度。

李卓群跟Shadow暗通款曲时,蒙在鼓里的魏恒军还会私下跟他谈论Shadow。李卓群对魏恒军说:“我觉得Shadow应该是个英国人,因为菲律宾很多赌博网站的幕后老板都是英国人,他是把英文翻译成中文,再跟我们聊天。”

瞒着魏恒军,李卓群暗中组建了自己的代理团队,他先给代理们开会培训,传授他以前担任“大代理”的心得体会,并多次在会上强调:“一定要给他们(赌客)营造这种感觉——他们赢了,是因为有你在,他们输了,你要表现出自己输得更惨,让他们的心理得到平衡。”

李卓群对代理们实行了新的奖励机制,提成比例在原有基础上升1.5%。在利益的诱惑下,代理们加班加点地“拉人头”,源源不断的资金从中国国内流入到“九凤国际”的账上,再经层层洗白,进入到几个股东们的手中。

代理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之时,李卓群也像之前的魏恒军一样,从Shadow那里接到了“拉人头”业务。Shadow说,他准备对“九凤国际”的业务开启第二轮扩张计划,开设几家分站,分散风险的同时,也更新洗钱的路径,所以需要李卓群再拉一名新股东的投资参与进来。

Shadow给李卓群开出的条件是“成为管辖分站的直接负责人”。李卓群算了一笔账,分站的利润,加上原有的分红,自己的收入可以翻几番。于是他便在好友名单中筛选潜在目标,胡晨就这样进入了他的视野。

李卓群那边厢忙得不亦乐乎,不愿亲自去搞代理团队的魏恒军,却做起了甩手掌柜,把技术维护的工作都交给了赵良他们。如果不是知道股东里面又多了一个胡晨,魏恒军都不会发现自己蒙在鼓里。

胡晨加入“九凤国际”后,李卓群心里还惦记着Shadow许诺给他的“佳丽”。于是,在李卓群的撮合下,一场荒唐的跨国招嫖出现了,在飞抵马尼拉的佳丽名单中,就有杨若男的身影。

据李卓群回忆,Shadow当时查阅了附有佳丽照片的花名册,一眼就相中了杨若男,还警告李卓群,所有佳丽都可以碰,唯独这个杨若男不行,因为这是他挑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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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中国公安新一轮对网赌的跨境打击再次覆盖了东南亚,一波“断链”以后,碗里的肉少了,赌博网站之间抢夺得更加激烈了,李卓群耍尽了手段,才让自己分公司的收益继续增长。正在他沾沾自喜时,几家大牌的赌博公司被警方捣毁了,李卓群很慌乱,赶忙联系Shadow商量对策。

Shadow单独跟他语音连线,讲了自己的难处:“我也没有办法,‘九凤国际’说不定哪天就被捣了,现在我也准备跑路,你们分站的洗钱渠道太旧了,不管你逃到哪里,公安还是能查到你。”

Shadow向李卓群提议,可以将分站的资金打回总部挂接的虚拟币平台,再返还给他:“你可以查一下这个平台,跟我们之前的不一样,是靠谱的正规平台,不会有什么差错。”

李卓群怕Shadow黑吃黑,把自己那份利润也吞掉,便说“再考虑考虑”。

Shadow猜到他的顾虑:“假如你不放心,可以把资金分散成无数笔小额转账,这样你就不容易损失。你想一下,如果你到时候被查,我肯定也会受牵连,保护你也是保护我自己。这笔账划不划算,你自己想。”

李卓群将信将疑,在Shadow的反复劝说下,尝试了小额洗钱,最后都成功到账了。“但我发现这样洗钱速度太慢了,还需要派几个人一直盯着电脑。不过,一天时间内我打了很多笔小钱,最后还是到我账上了,我就放松了警惕,加大了额度往他那个新的虚拟币平台上打,结果我在平台上的账号被冻结了,大量的资金锁在账户里面根本取不出,我怀疑是Shadow弄的。”

那天下午,李卓群正要找Shadow算账,却遭遇了打手的突袭。所幸他有所防备,跑得快,只是左臂受了点伤。为了避风头,他在马尼拉一处旧旅馆住了半个多月,期间他多次尝试联系魏恒军,却发现找不到人了。他意识到魏恒军应该也是被Shadow暗算了——原来,Shadow并不是“过河拆桥”,而是“卸磨杀驴”。

李卓群不敢在危墙之下久留,立马从菲律宾逃到泰国,他本来想着自己在“九凤国际”分站赚的钱,够他在新的地方重新发家,却发现大部分的钱也被Shadow转走了——因为分站的洗钱渠道是总站以前的,60%的资金会回流到虚拟币账户,而那些账户都由Shadow当初帮他们开通的。

“我跟魏恒军一样恨Shadow,我都跑路了,他还用了一些方式来羞辱我!”李卓群交代到这里,攥紧了拳头。

舒妤没有问他被如何羞辱的,毕竟那不是提审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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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建功等人通过魏、李二人交代的线索继续展开排摸,最终将杨若男的妹妹杨若薇锁定。警方发现,这个杨若薇不仅帮助“九凤国际”转移资金、清洗赃款,而且多项证据表明,她很可能就是Shadow本人。

这个推测很快就得到了确认,在陆建功和高悦上门抓捕杨若薇时,这个女人干脆地承认:“是的,我就是你们要找的Shadow。”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神秘的赌博网站的幕后老板,竟然是一个女人。这个灯下黑的结果,让魏恒军他们一直以来对Shadow身份的猜测,产生了一种“黑色幽默”的效果:魏恒军凭借经验,猜想Shadow是福建籍男子,胡晨也认为Shadow是他的福建老乡,因为聊天中出现过他的家乡俚语,李卓群则一直咬定Shadow是英国人。

刘伟宁听取了陆建功汇报的情况后,告诉他:“依照刑法规定,开设赌场罪并不属于洗钱罪的7种上游犯罪,即便杨若薇不是Shadow,她参与洗钱的行为也涉嫌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陆队,你们把证据收集固定以后,把杨若薇的案子送到检察院报捕吧。”



5


杨若薇落网后,舒妤联系了驻所检察官程宁,提醒她要及时找杨若男做谈话教育,以防杨若男在监室里做出过激的行为。

程宁反馈称,就在前两天,杨若男所在的监室发生过群殴事件,监区中队出动了4名管教,才将现场控制。

该事件的起因是几名犯人举报了“铺头”赌博、强占他人物品。程宁回看监控,事发时几名女犯在狭窄的过道扭打起来,有一名犯人的头发被扯伤,杨若男则靠在墙角冷眼旁观。事后,涉事女犯全被戴上了械具,驻所检察官收到械具表后介入调查,发现几名犯人不约而同地指认杨若男挑唆了这场“战斗”。

于是,程宁约谈了杨若男,让她“把这件事从头讲一下”。

杨若男说,她此前做过5年的荷官,锻炼出了察言观色的能力,“在牌面上做点手脚是我的老本行,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从我被关进监室的第一天起,我就明确了在这里我要依靠谁才能活得更好。其实我一点也不怕那些犯人欺负我,她们再坏也没有我继父坏。这里的‘大姐大’喜欢赌博,赌的是食品和日用品,我就主动做荷官,基本上都能让她赢。我也把我自己大账上的东西分给她一些,有她当我的靠山,当然没有人敢欺负我。”

在“铺头”的控制下,监室内的棉被、食品都需要犯人拿出物资来交换,书籍则被杨若男牢牢掌控,如有女犯想要借阅,就要通过杨若男这一关。有一位女犯想要写上诉信,但是找不到纸笔,杨若男没有索要任何东西,便借给了她:“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要帮我做件事。”

程宁问:“你让她帮你做什么?”

“让她跟那些犯人合起来举报‘铺头’。”

程宁不太明白:“你跟那个‘铺头’的关系不是挺好的么?为什么要举报她?”

“因为她马上就要下监了,对我没有任何价值了,之前她占我那些便宜,算我借给她的,她走之前当然要收回来,收不回来,就要好好收拾她一下。”杨若男淡淡地说。

“你不怕她报复你?”

“她已经被管教调出监室了。以前我还会担心妹妹被抓,现在我们姐妹俩都进来了,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杨若男的眼角闪出泪光,随即便熄灭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梨梨

《暗网办案组纪实:恶女姐妹花的网赌人生 · 下
—— 未完待续 ,明天见 ——



左 权

犯罪学协会成员,

现为人民检察院干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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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8 08: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暗网办案组纪实:恶女姐妹花的网赌人生 · 下 | 人间

 左权 人间theLivings 2024-02-18 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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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股东”有一套筛选条件:这个人必须从事过“灰产”,并且有足够的资金或网站需要的技术,“心要够贪,手要够黑”,唯有如此,她才能巧妙地化身成为Shadow,躲在互联网的暗影之中,导演这一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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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关斌斌




暗网办案组纪实丨连载



1


交锋的第3局,是舒妤第一次提审Shadow杨若薇。

提审那天,杨若薇从女子监区缓缓走来,始终高昂着头,神色倨傲,发型也和她姐姐杨若男一样,打理得很细致。如果说她与姐姐有什么区别,就是她的面色有种病恹恹的阴郁,如同她的英文名Shadow一样,像是她姐姐背后的影子。

杨若薇坐稳后,眼睛直直地盯着舒妤,没有要闪躲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轻蔑和挑衅。舒妤也平静地看着她,在昏暗的提讯室中,她们对视了整整一分钟。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舒妤率先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杨若薇挑了一下眉毛,随即摇头。

舒妤微笑着,并没有回答,而是马上切入了正题:“为什么要把你姐姐牵扯进来?”

杨若薇在回答之前,思考了十几秒,辩解的语速也放得很慢,就像是一名胜券在握的赌客,嘴角时常挂出一条隐隐的弧线。

“是我逼她干的。”杨若薇答得斩钉截铁。

“讲清楚原因。”

杨若薇的两根拇指互相旋绕着:“因为我恨她,在我还没成年的时候,我继父侵犯过我,她还帮继父的忙,我就发誓要让她生不如死,后来我就给梁佳丽5300元,让梁佳丽把她骗到菲律宾做小姐……”

舒妤打断了她的话:“杨若薇,你说自己特别憎恨杨若男,那为什么你的邻居都说,你跟杨若男关系非常好,平常还住在一起,这不是跟你说的自相矛盾么?”

“恨一个人不一定要就离她很远,也可以潜伏在她身边,慢慢地报复她,我让梁佳丽把她骗过去,当小姐、当荷官,是为了把她拉下水,就这么简单。”这句怨毒的话从杨若薇口中说出,反而显得稀松平常。

“开设赌博网站是谁的主意?”舒妤追问。

“是我想的,杨若男她又没这个脑子。”杨若薇说,“但我不想让杨若男发现是我害了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幕后的老板就是我,所以我就用了Shadow这个网名,还使用了专门的变声器,把我变成一个男人的声音。因为在大多数人眼里,庄家基本上都是男的,我假扮成男的,也更容易被别人相信。”

舒妤凝视着杨若薇的双眼:“你们两个谁先过去的菲律宾?”

“是我先到的菲律宾,我不像魏恒军和李卓群,他们属于网逃人员,但是我为了以防万一,往返都是靠蛇头来协助完成的。”杨若薇说,她看上菲律宾的两个好处:一是菲律宾的网络博彩产业高度发达,只要对着其他平台“照抄”即可,赌博项目可以找相同的挂接系统,再租赁境外的网络服务器,雏形就基本完成了;二是菲律宾作为网络博彩中心,配有相应的地下汇兑系统,这为洗钱提供了空前的便利。

“从事博彩行业的人大多留在了国外,终生不会再回中国,你和杨若男为什么要冒着被抓的风险回国?”舒妤问。

杨若薇交代称,在她决定开设赌博网站之前,事先就研究过刑法,依照刑法规定,开设赌场的最高刑是“十年以下,并处罚金”;而相比中国,菲律宾是一个混乱无序的国度,时常发生恶性事件,“九凤国际”发展壮大后,由于缺乏靠山,就有人来公司砸场闹事。尽管她一直躲在暗处,但也存在人身危险,容易被“黑吃黑”。中国公安对网赌的打击延伸到东南亚之后,一些大牌的赌博网站都相继倒台,这意味着“九凤国际”只能做“短线”,收手后早日潜逃,“就算我被公安抓了,那些洗白的钱也够我逍遥快活了,洗白的钱就是合法的钱,只要你们查不出来,就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拼命压抑在嘴角的弧线,彻底扬升了起来,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好像讯问椅上的台板成了牌桌,而她亮出了一副好牌。在舒妤眼中,她这种邪笑有几分狡黠和狰狞。

就在舒妤开始训诫时,杨若薇又像赵良一样出言挑衅:“检察官,你最好再多做做功课,等你有头绪了,我们再来讨论,当然,我如果实在不想说,那也可以不说,这是法律赋予嫌疑人的权利对吧?我们监室的墙上就贴着一张《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

接着,杨若薇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将“告知书”背了出来。

面对杨若薇的嚣张气焰,舒妤表现得异常平静,她原先在驻所检察期间,和嫌疑人打过无数次交道,什么魑魅魍魉她没见过?她的身子朝前凑了凑,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你认为法律可以处罚你,这种处罚比你犯下的罪行要轻。”

杨若薇没有说话,眼神透出敌意。

“刚才我已经强调过,无论你是零口供还是交代不诚,这都不会影响你的定罪量刑。也许你以为黑钱洗干净了,你就可以安心地去挥霍,可你却忽略了一个关键点,至于这个关键点是什么,我没有义务告知你。你回到监室以后,自己好好反思一下你今天讲的话、表现出的态度,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舒妤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语气笃定。

“我从来不会后悔,不管是开赌场还是别的事情。”杨若薇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倔强的笑容。

“但你有想过那些受害者么?”舒妤质问道。

“这都是他们自愿参赌的,跟我没有关系。”杨若薇冷冷地说,“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那就是我和我姐姐,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是用来赚钱的工具,或者敌人。”

“敌人”这个词像是一颗子弹,只要脱口而出,就让杨若薇的眼神变得无比怨毒,好像舒妤跟她结下了血海深仇。在讯问笔录上签字、捺印时,杨若薇仍旧抬着头,只是眼睛往下瞟了瞟。也许她认为,这是她和检察官的博弈,低头就意味着投降,可她从来不会认输。

回监区的时候,杨若薇高昂着下巴,伪装出胜利者的姿态。望着昏暗走廊中的那个背影,舒妤在心中感慨:“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啊。”

就在舒妤感慨之际,走廊中间的杨若薇骤然扭过头,斜眼对着她笑了起来。舒妤站在原地与她对视着,细致地观察她的眼神——那里有警惕、有挑衅,也有阴毒。

“看什么看?赶紧回监室!”监区管教在杨若薇身边训斥着,杨若薇这才不情愿地转过身,昂起头颅,淡出了舒妤的视线。

舒妤此刻有个疑问悬而未决——从之前掌握的材料看,Shadow每一步的动作都抱着强烈的目的性,假使Shadow真的是杨若薇,那么她坚称对杨若男的“胁迫”、对自己的不断挑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2


交锋的第4局,舒妤再次提审杨若男。

这一次的讯问又发生了转折,杨若男一改之前的态度,认罪认罚,坚称这些罪责都是她一人所为,她妹妹的任何供述都不值得检察官去采信。

“你们两个人的供词存在较大出入,不是去采信谁的问题,是要看你们的供述能不能跟证据链相互印证。”舒妤盯着杨若男复杂的神情,感觉杨氏姐妹的关系远比想象中更加微妙。

杨若男思忖了几秒,说:“魏恒军和李卓群还有胡晨这三个人投资了这家‘九凤国际’,我妹妹也投了很少的钱,因为有一些老客户,就打点了梁佳丽,让她想办法把我也拉过去挣点钱。”

“你这样大包大揽,不仅帮不到杨若薇,也会坑害了你自己。”舒妤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是我自找的,愿意承担责任,但我妹妹她只是投了点钱,其他的都完全不知情。”杨若男说这番话的语速很快,好像急着让舒妤去相信。

“那Shadow是谁?”舒妤突然发问。

“这是李卓群虚构出来的人物,目的是多分一杯羹。说我给这人陪睡、靠出卖肉体换取‘钻石厅’的工作,都是赵良朝我身上泼的脏水,因为我拒绝跟他交往,所以他就报复我。”杨若男重复着很久以前的供述,再次将矛头指向了赵良。

“你说的老客户是指谁?工作人员监场,为什么那天他们都撤走了,你在服务的赌客是谁?详细讲一下对方的情况。”舒妤问。

杨若男停顿了一下,随后敷衍说她记不清了。

“你之前讲过,‘贵宾厅’的客户都是百万级别起,他们的投注流水与你们的收益直接挂钩,为什么会不记得这些重要客户?”舒妤发问时,发现杨若男的脸色有些慌乱,但仅持续了几秒,便又归于平静。

“我确实记不清了,网站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杨若男说,“李卓群跟我们合作的时候,就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所以我妹妹出了钱,我没什么钱,国内的社保也断掉好多年了,只好打工。”

“你在批捕阶段的时候,强调说自己是被梁佳丽拐骗到菲律宾,为什么突然变供?我要向你说明一点:每一次审讯都有同步录音录像,从你口中讲出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录音,无论是你变供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要认真考虑后果。”舒妤伸手指向讯问室墙上的告知栏。

“我考虑好了。我承认我之前是找人买通梁佳丽的,顺带把我捎去菲律宾,这样梁佳丽就没法指认我,我也可以为自己减轻处罚。后来警察有找过我一次,我知道妹妹被抓了,我也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必须把实情交代了,不能连累我妹妹。”杨若男决绝的性子显露了出来。

舒妤趁机让她把赌博网站的事情捋一遍:“网站里面的赌博系统是找谁挂接?‘贵宾厅’租赁的视频加速器,又是找谁合作的、投了多少钱?你把这里面的详细过程,原原本本地讲清楚,不要有遗漏。”

杨若男没有说话,因为她根本答不出来。

舒妤再追问其他的问题时,杨若男干脆以“不知道”、“不清楚”消极对抗,一直坚持到讯问结束。在笔录上签字时,她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刚经过了一场惊险的对赌,而她,从发牌的荷官成了孤注一掷的赌徒,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结果。

这次杨若男返回女子监区时,始终低着头,看起来心事重重。舒妤摇着头——杨氏姐妹的供述截然不同,把真相蒙上了一层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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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妤驱车赶回检察院,高悦给她来电汇报进展。听到舒妤提及杨若薇,高悦的火气就上来了:“在我们侦查阶段的时候,我就训过她,没想到她还是老样子,舒妤你怎么不训她一顿?”

“杨若薇这么做就是想要激怒我,假如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她本人身上,而不是案子上,那办案的思路也就被打乱了。”舒妤说。

当前,杨氏姐妹的供词产生了矛盾,杨若男坚称这都是她一人犯下的罪行,杨若薇只是协助她;杨若薇却大包大揽,坦言姐姐是受她所迫,不得不做这一行。舒妤判断:“她们的目的也很明显——牺牲自己,保护对方。”

高悦推测,如果杨若薇想保护她姐姐,把姐姐包装成“胁从犯”确实是可行的方法。

“对,但是她没有想到,她姐姐宁愿自我牺牲,也想反过来保护她。”

“她们真是‘姐妹情深’。”高悦揶揄着。

高悦对舒妤说,她的同事们跨省调查涉案银行卡,发现许多卡里只有区区2到3千元,还有的只有几百元,这还是经过层层洗白后落入的“主卡”,而且,涉案银行卡的数量也远远少于他们的预估,这完全不符合常理。高悦怀疑,这些银行卡可能只是杨若薇用于逃避警方侦查的伎俩,真正的涉案资金也许已经被“洗白”并转移了。

“通常来说,赌博网站靠大量的‘人头卡’建造一个迷宫,然后在这里面把涉案赃款清洗干净,但我们经过调查发现,这并不是杨若薇主要采用的洗钱方式。”高悦说。

“莫非杨若薇在利用虚拟货币来洗钱?”舒妤思索着,先前魏恒军曾提过一个非法的虚拟币交易平台,她也自行补充侦查过,那个平台早已停用了。

“这笔钱究竟藏在哪里?”舒妤后来复盘,杨若薇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还没被打到“七寸”,“尽管我们根据‘九凤国际’的涉案资金流水及其他相关的电子证据,足以认定杨若薇构成开设赌场罪,但是杨若薇习惯采用不同的洗钱手段逃避法律的制裁,而且公安那边查到的涉案数额,与我们预判的数额存在很大的出入。”



3


2020年1月6日下午3点,舒妤正在刘伟宁的办公室讨论案情,这时刘伟宁的直线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简单讲了几句,便放下了,随即对舒妤讲:“通知所有成员,马上召开检察官联席会议!”

这场联席会议非常特殊,由分管检察长主持。检察长在会上强调:“这场跨境网络赌博案件,省委和省院领导高度重视,要求我们快捕快诉,但是涉案人员众多,案情较为复杂,承办检察官舒妤已经做了一次退回补充侦查,公安民警也赶赴多个省市冻结涉案资金,调取银行流水,但是昨天我跟公安方面的领导分析研判后发现,杨若薇的洗钱方式非常隐蔽,与国内多名人员勾结,给侦查取证造成影响。各位谈一谈自己的意见。”

刘伟宁认为,首先要引导民警调查杨若薇在国内的联系人,这些人又通过什么方式帮助杨若薇转移涉案资金、将黑钱洗白的?具体的洗钱手段是什么?这些都是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舒妤说,杨若薇的认罪态度极差,交代不诚,她嚣张的原因就是她坚信赃款已经被洗干净,让公安民警无从查起。网络洗钱确实具有极强的隐蔽性,但是通过公安部门先进的网侦技术,依然可以找寻到蛛丝马迹。

就在案件的侦办陷入僵局时,一起“帮信”案意外带来了“突破口”。

2020年2月5日,公安破获了一起利用虚拟币帮助他人洗钱的案件。这一系列案件由经侦、网侦和技侦多部门配合,陆建功和高悦负责协助侦办。经讯问后得知,犯罪嫌疑人是受平台雇佣的“马仔”,循线追踪后,又有70余名嫌疑人陆续到案。

即便侦办工作再繁忙,高悦还是会坚持做一件事:将所有嫌疑人的讯问笔录汇总后,做成一张电子表格,从中寻找共性和疑点。整理表格时,高悦发现了问题:犯罪嫌疑人如果要洗钱,可以从原平台直接将虚拟币兑换成现金即可完成清洗,为什么要从原平台转到另一个平台,大费周章地搞“蚂蚁搬家”?他们转移的涉案金额积存下来,已近千万之巨,其背后的受益者究竟是谁?

高悦立即将问题报给了陆建功,后者召集全队,商议下一步侦查方案。

随即,民警们全面排查了涉案资金流向,他们发现,这些钱款转到新平台以后,又打给了一个对公账户。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通过技侦手段反查,该账户再次指向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杨若薇。

此时此刻,陆建功和高悦他们都很激动,经过几个月的奔忙,终于痛打了Shadow的“七寸”了。他们第一时间将补充侦查材料重报到检察院,在刘伟宁的邀请下,大家到会议室开了一个简短的分析会。

舒妤分析称,杨若薇在“九凤国际”有三条洗钱路径:第一条路,是通过大量“人头卡”洗钱,这是赌博网站惯用的伎俩,但杨若薇只把这种方案用做混淆警方视听、逃避侦查打击的手段,也给网站的工作人员营造假象,让他们觉得“九凤国际”的洗钱方式与其他网站无异;第二条路,是杨若薇名下的空壳公司,假借经营的名义干着洗钱犯罪的勾当,这已经被陆建功和高悦查实;“第三条路,就是杨若薇和杨若男在网站里联手演的一场戏!”

舒妤说,经过公安侦查和嫌疑人证实,在2018年4月26日、5月15日、6月3日这3天,那位指定在“荷官”杨若男这边下注的“神秘贵宾”,正是杨若薇——也就是说,她将赌博网站本身当成一个洗钱的机器,完成了“自洗钱”。

这正是杨若薇的狡猾之处。大多数犯罪团伙在清洗赃款时,都要依托洗钱团队的协助,比如第一种“人头卡”模式,需要国内贩卖“四件套”的“卡头”,第二种公司洗钱的模式,则需要一家空壳公司,而这第三种方式,很少有人这样干。

“杨若薇这样做有点多此一举呀。”高悦摩挲着下巴。

“就跟‘左手倒右手’一样,看起来没必要,但这么一倒手,手里东西的性质已经变了。”

舒妤说,她后来在提审胡晨时,对方交代,杨若薇在“九凤国际”制定过一条潜规则:公司股东可以对接“钻石厅”的贵宾,这些贵宾的投注跟股东的收益直接挂钩,作为总收益的组成部分,因此,杨若薇在她姐姐这边下注用的赃款,属于“专款专用”。从风险方面讲,走“人头卡”的会留下流水痕迹,用空壳公司洗钱也并不绝对安全,而且,她赚来的钱还得拿出一部分重新投入赌场运营,这种“自洗钱”正好一举两得,“她通过‘自洗钱’,再委托国内的马仔利用虚拟币把赃款做二次清洗,她认为这样就可以完全地洗白赃款”。

为了便于大家理解,舒妤打了一个形象的比方:杨若薇好比是“蚁后”,而那些马仔则像是一直劳碌的“工蚁”,把赃款洗白后源源不断搬到“蚁后”的巢穴。即便现在杨若薇身陷囹圄,那些“工蚁”仍在全国各地、马不停蹄地帮她完成黑钱的清洗。

“你打的这个比方,我光是想象一下,就很‘壮观’了。”高悦说。

据公安部门统计,协助杨若薇洗钱的“马仔”全部归案后,人数将近100人,这确实让专案组很惊讶。这些人在杨若薇原来使用的虚拟币平台注册账户,再不断将虚拟币转移到新的交易平台,赚取杨若薇提供的“手续费”,均已涉嫌帮信罪。

而杨若薇多疑的性格,也体现在对这群“马仔”的防备手段上——原来的虚拟币平台是经过技术加密的,若“马仔”们想擅自侵吞赃款,看到的页面也只是一串乱码,只能重新退回“上一步”。



4


交锋就这样进入到了第5局,舒妤再次提审杨若薇。在杨若薇阴冷的述说中,那些隐藏的秘密终于被揭晓。

此刻杨若薇的洗钱计划已宣告破产,但她在接受提讯时,依然面不改色,保持着一张冷漠的扑克脸,就好像这张面具与她本身的容貌牢牢地黏合了,再也撕不下来。

“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舒妤凝视着杨若薇的双眸,这是她们第二次长久的对视。

在杨若薇的眼神中,讥讽和轻蔑消失了,只剩下一丝决绝。她说:“开设赌场、拘禁、洗钱、招嫖,这些加起来,我会被法院重判,但我不后悔,从我开赌场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心理准备,知道也许会有这一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一天来晚一点,这一天来的时候,我也有办法应对。”

“你是怎么应对的?详细说。”舒妤问。

“我母亲死了以后,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做这行之前,我就准备给她留下一笔‘养老钱’,这就是我应对的方法。”杨若薇自嘲地笑着,“没想到这最后一笔钱也被你们发现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你口口声声说你最爱自己的姐姐,可是亲手把她毁掉的也是你。原先你一直以为杨若男到案后会按照你设计的剧本那样,坐两三年牢,再出来拿着你准备好的‘养老钱’继续逍遥快活,用几年牢狱之灾换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对她来说当然是不亏的,对不对?”舒妤说。

杨若薇沉默着。

舒妤继续说:“可现在杨若男已经把罪责全部揽了下来,哪怕有些地方是自相矛盾的,她也咬定说是自己干的。如果你真的想对她好,就应该如实地坦白自己的罪行。”

杨若薇欲言又止。

看到杨若薇仍有戒备,浑身都绷着,舒妤便暂停了讯问,和她聊起了家常。

谈及过往经历,杨若薇并不避讳,甚至还大方地讲述了她人生过往中的几次“金蝉脱壳”。

她说,母亲因病去世后,她和姐姐更加被继父嫌弃,经常遭受无端的殴打。2012年的夏夜,醉醺醺的继父想对她图谋不轨,是姐姐用啤酒瓶敲破了继父的头,自己的手腕上也留下了一处伤。

杨若薇不想再待在这个家,与姐姐准备离家出走。可出逃需要钱,杨若薇的目光停在继父的衣柜上——她知道那里藏着3万元现金,便偷偷拿了出来。姐妹俩刚离开家,醒酒的继父就从床上坐起,看到衣柜被人翻动过,立刻怀疑是她们姐妹干的,便骑着自行车追了过来。听到继父远远的叫骂声,杨若薇让姐姐先跑,她从袖子里亮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姐姐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就这样,杨若薇孤身与赶来的继父对峙。继父下了自行车后,气喘吁吁:“你把钱给我留下就行,你以为我真的想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杨若薇则亮出她买的军刀:“我左手拿着你的钱,右手要了你的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这时,一道强光闪过,杨若男骑着从妹妹同学那里借来的黑色摩托折了回来,催杨若薇赶快上来。继父怕人财两空,马上冲上前要抓住杨若薇。杨若薇把一沓钱抛向天空,钞票漫天飞舞,如狂风吹落的大片樱花。趁着继父在地上捡钱的功夫,杨若薇趁势跨上了摩托。继父捡了几张钞票,就气急败坏地追在车尾,杨若男看着后视镜,问她妹妹:“他怎么连钱都不捡,还想着追?”杨若薇冷笑着:“那都是银行的‘练功券’,真钱我放在你包里了。”

这次离家出走是姐妹俩的“成人礼”,也是杨若薇生平第一次“金蝉脱壳”。

杨若男后来在审讯时也对舒妤提及了这段过往,她说,杨若薇在职校读的就是会计专业,点钞是必修课,很容易就能弄到“练功券”。那一刻,她突然对这个妹妹感到一丝陌生——那个爱哭的妹妹长大了,“我妹妹比我狠”。

杨若男对妹妹刮目相看,可她也在发愁,手头的3万块钱迟早坐吃山空,她们俩又刚成年,做什么工作才能养活自己?

杨若薇却毫不犹豫地说:“走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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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杨若薇尝试了各种门路,最后和姐姐在边陲的一处地下赌场学做荷官,在老板的“魔鬼式培训”下,学会了“出千”。

一个老赌鬼经常在她和姐姐身上占便宜,杨若薇只能默默隐忍,暗自与其他赌客联手做局,让他输个精光。看着老赌鬼绝望的眼神,她就想起疯狂捡钱的继父,逐渐迷恋上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只在分秒之间,就可以把他人从天堂踢下地狱。她的人生目标也从此确立:成为一名主宰他人命运的庄家。

不过,做地下荷官的日子总与耻辱相伴,尊严在赌场永远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杨若薇曾经被嚣张的赌客拿钞票扇耳光,却只能忍着,在其他荷官的嘲笑声中,桀骜地抬起头,保持着倔强的微笑。

又是一沓厚厚的钞票扇在她的脸上,杨若薇还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极力掩饰她眼神中的变化。

那个赌客依旧在叫嚣:“你个狗娘们算什么东西?把你们老板叫过来,老子有的是钱,我要叫你这个女人陪我睡觉!”

杨若薇滚烫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面对当众的羞辱,反而做出了“请出牌”的手势——杀猪的时候到了,这是她和姐姐最擅长玩的把戏,也是老板所授意的。

那个赌客果然上了头,在赌桌上“梭哈”了,结局也在杨若薇的预想之中。当一个赌客输光了全身家当,摆出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灰溜溜地滚蛋,要么灰头土脸地找赌场老板借钱,“九出十三归”。

此时,杨若薇冷笑着刺激他:“连这点钱都没有,还想睡我?”

那赌客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去找赌场老板借钱,又再次输得倾家荡产。这次他没有钞票抽杨若薇的脸了,想要挥拳,胳膊却被赌场的打手按住,头被死死地按在赌桌上。有两个选择摆在他眼前:一是打电话找家人把高利贷还上,晚一天就砍一根手指;二是在赌场的地下室遭受折磨,“上刑”的工具,老板交给了杨若薇。

杨若薇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向求饶的赌客鞠了一躬,按老板规定的流程说了一句:“老板发财,欢迎再来。”

回去途中,别的荷官看到她红肿的脸,幸灾乐祸地关心着:“哟,怎么被打得那么厉害?”杨若薇不说话,“咚咚咚”踩着高跟鞋和对方擦肩而过。正在休息的杨若男,看到妹妹的脸,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杨若薇没哭,杨若男却伤心地哭了,怪自己没用,不能保护好妹妹。杨若薇拭去姐姐的眼泪,还想逗她开心:“今天赚了好多钱。”可姐姐摇摇头,哭得更伤心了。

这一瞬间,杨若薇在姐姐面前褪去了保护色,姐妹俩在相拥中痛哭,她拼命压抑着哭声——除了姐姐,她不愿让任何人发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那天深夜,杨若薇走出地下室的刑房,转动着手腕。给赌客“用刑”并不足以宣泄她的痛苦和愤怒,报复的种子早已扎根在她布满荆棘的内心深处。她找赌场的打手要了两根烟,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那些赌狗根本就不值得可怜,欠我的伤害我的,我要叫所有人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不能就这么一笔勾销,这是我后来想开设赌博网站的原因之一。”

杨若薇对未来的规划尚未成型,这个边陲赌场就被警方捣毁了。在公安实施抓捕的前一天,杨若男发了高烧在家休息,杨若薇在她身边照料,她们姐妹侥幸逃过了警方的抓捕。

这算是杨若薇第二次“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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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杨氏姐妹重新做起了荷官。吸取上次的教训,她们从线下转到线上,偷渡出境,成为境外赌博网站真人视讯的“在线美女荷官”。工作半年后,她们向网络赌场提出离职,却被赌场老板强行留下,还扣了她们的身份证和银行卡。

这一刻,杨若薇决定押上性命,再赌一把。

2016年“五一”过后,杨若薇花了3600元,预先托人借了一部摩托车,停在赌场车库附近,钥匙就放在废弃的旧铁箱里。5月28日的深夜,杨若薇找准机会,窃走赌场的部分现金,伙同杨若男逃离赌场。

就在她们刚溜进车库时,碰巧被赌场看守撞见。杨若薇来不及多想,赶紧叫姐姐跨上车,冲出了车库。刺耳的铃声响起,2辆黑色的汽车紧咬在摩托屁股后边。杨若薇说,她永远都忘不掉这一天,有一瞬间,“感觉身后坐的不是姐姐,是那个赌场的人,马上要把我掐死”。

第三次“金蝉脱壳”的杨若薇带着姐姐连夜逃回中国境内,那把军刀时刻不离手,整整两天都没敢合眼,生怕赌场的人追过来,让她们遭受可怕的酷刑。好在境外赌场的人没有追来,姐妹俩在昆明的一间酒店里清点了她们偷来的现金,再加上她们这些年挣的工资,统共30万。

杨若男正在高兴,却看见妹妹情绪低落,便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还是太少。”杨若薇望着床上的一沓沓纸钞,“我们俩的命加起来不可能就值这点钱。”

杨若男说:“这几天命都吓没了,我求求你不要再折腾了。”

杨若薇点了一支烟,沉默良久。她之所以去赌博网站当荷官,是想了解这里面具体的业务,干了半年下来,发现网站在洗钱方面存在漏洞,容易被公安查到。



5


从离家出走那天起,杨若薇每一步计划都有她自己的打算。那次从境外回到云南后,她在一家赌博网站担任了代理,表面上替人下注,实际上则在利用赌博网站来帮别人洗钱,“我用两个账号同时押注,这边押大,那边押小,看起来输给赌场一点钱,但钱提现出来,就已经‘洗白’了”。

与姐姐闲谈时,杨若薇不慎说漏了嘴,被杨若男发现她在网上帮诈骗犯洗钱,姐妹两人吵了最凶的一次架。

杨若男警告妹妹:“帮他们洗钱要坐牢的。”

“网上的事情警察没法查我。”

“警察只要抓到那些诈骗犯,顺藤摸瓜查下去,就能抓你进去。”

“等他们下辈子吧。”杨若薇执拗地顶嘴。

2017年,杨若薇筹够了资金,想自立门户开一家大型赌博网站。在她看来,网络赌博沿用了传销模式,从上线开始“拉人头”,再逐级发展,“与其给上线打工,被他们抽头,我还不如干脆自己做老板,公安最多只能查到二级代理,最高层的老板是很难抓到的”。

“当时我就想做这种(赌博网站),但是光我一个人,还是不能把‘台子’开起来,要再拉几个人给我打掩护,就算公安真的查了,也可以让他们去顶包。”杨若薇交代说。

这个想法在杨若薇心中盘旋已久,可她总觉得还差关键一步——怎样才能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甚至营造出“根本不存在”的假象?

那些日子里,杨若薇是煎熬的。她从来不会为某些天衣无缝的“谋划”感到沾沾自喜,而是经常想象自己就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对手,“从我跟姐姐离家出走那天起,我就喜欢这么想:如果我是那个畜生(继父),如果我是地下赌场的老板,如果我是警察”,再逐步给自己增设难度。

“与人斗,只要我足够狠,我就一定能赢,而且赢得过瘾、赢得漂亮,但是我跟法律斗,基本上没有赢面。”杨若薇说完,又补了四个字,“除非‘出千’。”

那时,杨若男看上了一个老实男人,在外面做点小生意,用她的话说,“尽管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但跟他至少能过日子”。杨若薇也曾想回归正常的生活,爱人,也被人爱,她望着姐姐,觉得姐姐总在旁敲侧击地暗示她:“回头吧。”杨若薇在床头柜摸出烟盒,静静地点上一支烟,想疏解心中的不甘,思绪却又被姐姐拉回现实:“老实人的朋友肯定也老实,我把他朋友介绍给你,女人到了结婚的年龄,该嫁人还是得嫁人。”

“姐,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讲这种事?”杨若薇苦笑着,把烟灰抖到窗外,“男人有几个靠得住的?”

“你平常很少抽烟,除非你在想那些事——还是不要想了,好好过日子。”姐姐没细说“那些事”究竟是什么,她们俩心照不宣。

杨若薇沉默着,用第二支点燃的香烟做了回应。

她复盘着过往经历,尝试找到跟法律“出千”的方法。偶然间,她想到自己和姐姐作为荷官,在赌场频繁地遭受性骚扰和性别歧视,甚至还想起了有赌客当着她们的面表达的轻蔑:“她们这些女的就只能发发牌、露露胸脯,还能干成什么卵事?”

杨若薇忽然意识到,赌博网站近九成的赌客均为男性,而且在常人的经验中,庄家通常也是男性——假若利用这种认知偏见,将自己扮演成一名40岁左右的男人,就有一定的几率逃脱侦查——即便只有1%的胜率,她也想赌这一把。

只是,在网络中扮演男性庄家,从不露面,到时必然会引起“合伙人”们的怀疑,杨若薇为此想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只要钱给的够多、诱惑够大,再理性、再谨慎的人也会被冲昏头脑,乖乖地上我的钩,那些干‘灰产’的只想要钱,不会管上头的老板到底是谁。”

杨若薇泡在“灰产圈”里,开始做“模拟演练”,花费重金请人做“顾问”,最终在赌博网站的洗钱路径中,把最关键的路径锁定为最为“先进”的虚拟币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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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身去菲律宾之前,姐妹之间产生过分歧。杨若男觉得,跟那个老实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但杨若薇却不这么认为,比起待在老家,她更想出去闯一闯。她不想把姐姐拉下水,临走前,只留下一番话:“你待在老家好好做生意,要自己一个人做,不要跟任何人合伙做,靠男人还不如靠我这个妹妹养你。”

不过,就在杨若薇准备大刀阔斧地大展身手时,却赶上中国公安对网赌的第一波跨境打击,她的计划只能被迫推迟。等到2018年,杨若薇思虑再三,决定前往马尼拉冒险赌一把。这是她最重要的一场赌局,她用自己的人生做赌注,计划中的每一个环节必须经过精密设计。

杨若薇想招募一批“股东”,借他们之手把网站“做大”,也可以靠他们给自己打掩护。她对“股东”有一套筛选条件:这个人必须从事过“灰产”,并且有足够的资金或网站需要的技术,“心要够贪,手要够黑”,唯有如此,她才能巧妙地化身成为Shadow,躲在互联网的暗影之中,导演这一场大戏。线上“面试”魏恒军时,杨若薇曾莫名其妙地说“时间”是赌博网站赚钱的秘密,但她刻意漏了一个关键的字,合起来就是——“时间差”。

杨若男实在不放心让妹妹孤身在外闯荡,便提出前往马尼拉,帮助妹妹洗钱。

“姐你现在就这样过来,反而会给那些人(股东)留下把柄,我给你找个机会,你再混进去。”杨若男是杨若薇的软肋,她不愿让姐姐贸然前往菲律宾,直到李卓群一直搞跨国招嫖,才将杨若男安插在一众“佳丽”之中。而杨若男在“钻石厅”跟妹妹洗钱时,尚未觉察妹妹单独清洗的这笔涉案资金,正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养老钱”。

当杨若男后来被赵良纠缠上后,杨若薇马上就猜到这是魏恒军指使的,便开始酝酿“卸磨杀驴”。魏恒军想“分家”,也在她的预谋之中。

提到魏恒军,杨若薇的脸上只有深深的轻蔑和嘲讽,在她眼里,魏恒军仅仅是一个不听话的棋子,随时可以丢弃,甚至踩在地上碾碎。被幽禁在地下室时的魏恒军,想必也感受到了这种被碾碎的滋味。

“我本来想对这些人手下留情的,可魏恒军派人打砸我的‘台子’,还想伤害我姐姐,那我就要把他的所作所为全部还到他身上,托人对他‘特别照顾’。”

在托人“特别照顾”了魏恒军之后,杨若薇又想办法戏耍李卓群,“我要让他拿着钱过来,光着屁股走”。得知李卓群连夜从马尼拉逃离,杨若薇便将虚拟币打入他原先的次级账户,折合人民币:1元。

“这是我给他的酬劳。”杨若薇微笑着。

舒妤这才明白,李卓群受到了什么样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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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掉魏恒军和李卓群后,杨若薇联系了胡晨,诱导对方到马尼拉“坐收渔利”:“机票的费用我报销到你的账户里,如果公司被查了,你就把责任推到李卓群头上,反正你是被他拉来的,和你没有关系。”

看到胡晨同意来马尼拉后,杨若薇开始了她的潜逃计划。她向舒妤说,她本来就不打算长期经营“九凤国际”,迟早要再次“金蝉脱壳”,把烂摊子交给倒霉的“合伙人”去收拾。而且,马尼拉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地方,“九凤国际”被魏恒军打砸后,给她造成30万元的物损,这笔损失由于恶人潜逃,得不到任何赔偿。还有,由于“九凤国际”迅速做大,许多工作人员也收到过恐吓信件,“其他人跟我没关系,但我不想让我姐姐出任何事”。再者,当时多家网赌公司已经被查,更令她坚定了逃走的念头,想和姐姐及早动身。

杨若薇查看到国内的“工蚁”们正夜以继日地给她的赃款搬家、清洗,她得意地笑了——整整两年的谋虑、隐忍,总算换来她想要的结果。

潜逃那天,杨若男和杨若薇离开高档居民区,乘坐出租车去与蛇头汇合,不料却发生了意外——街区巡警见她们神色慌张,便拦车盘查,并警告杨若薇脱下帽子,摘掉口罩。杨若男特别紧张,因为一旦她们被认定为非法滞留,移民局会将她们遣返回国,届时她们开设赌场和洗钱的事均会暴露,还没享受几天好日子,就得去监狱报到了。

杨若薇没摘口罩,她淡定地看着眼前大呼小叫的巡警,用流利的英文哀求对方:“我毁过容,请您尊重一个毁容的女人。”接着,她将一卷用皮筋绑好的钱塞到巡警手里,合计1千比索。巡警收钱以后还在喋喋不休,杨若薇见状,又塞了两卷。巡警将钱放入口袋,马上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他很乐意为女士效劳。

杨若薇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对巡警说:“有人打砸了我们的办公室,还要骚扰我们,现在我和我的姐姐很不安全,能不能坐您的车去口岸?”说罢,她又塞给了巡警两卷钱,对方欣然同意。

杨若男站在一旁,不禁感叹妹妹的“缜密”——戴口罩谎称毁容来躲避盘查,明明不会说英文,却事先将这些话操练得很流利,最后再利用马尼拉巡警,乘坐巡逻车辆到口岸,免去了其他麻烦。

就这样,杨氏姐妹依靠马尼拉警察的帮助,顺利与蛇头汇合,通过了最后一关。这是杨若薇人生中第四次“金蝉脱壳”,前三次她都成功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又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

回国以后,杨若薇和姐姐享受了几天安稳的日子。杨若男张罗着在老家开一间超市,平凡地度过余生,劝杨若薇关掉那家空壳公司。可是“九凤国际”让胡晨接盘后,还在产生收益,从空壳公司这里洗钱,杨若薇想着每月还能收一笔手续费,便敷衍姐姐,谎称把公司注销了。

“我可以想办法让自己怀孕,这样我就算被警察查到了,也不用关进来,按照法律是‘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我也可以跟男人结婚后再假离婚,把资产转移给他。但我不想靠男人,也觉得他们靠不住。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依靠的除了我姐姐,就只有我自己。”

杨若薇在笔录上签字时,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以前我是荷官,没有人比我了解赌徒的内心,到头来我自己成了赌徒,可我却看不懂自己。”

舒妤不禁想着:杨若薇说的“看不懂”是指什么?是赌场中残酷的博弈还是深不见底的欲壑?无论如何,杨若薇在这场与法律的对赌中,输得一败涂地——对待合伙人和赌徒,杨若薇是不折不扣的恶女,心冷无情;对待姐姐杨若男,杨若薇将其视为一生的羁绊,还把姐姐的终身问题都考虑了进去。可惜,她苦心孤诣和警方打“时间差”,最终却换算成了监狱的刑期。

舒妤回望女子监区的长廊,杨若薇就关在尽头的432监室,锈蚀的铁窗铁栏在烈日映射下,留下一道道暗影。



尾声


2020年5月,法院做出一审判决,被告人杨若男和杨若薇分别被判处五年两个月和十二年有期徒刑,魏恒军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李卓群被判八年刑期,胡晨则获刑三年。

在这期间,舒妤为高悦的妹妹高欢联系了心理辅导机构。高悦也找高欢谈心,姐妹俩长谈了一整夜,终于化解了心结。在心理师的建议下,高欢接受了系统的赌博心理治疗。

舒妤和高悦这对并肩作战的搭档,会同教育部门走访了大学校园,针对学生参与网络赌博、倒卖银行卡的情况,用“九凤国际”这个典型案例做普法宣传。

舒妤告诉我,肮脏罪恶的暗网还会持续生成更多的Shadow。但是,在我国严打网络犯罪的趋势下,全国各地检察系统正在推进“数字检察”,利用数字技术对网络犯罪进行建模,并组成专业化的精锐团队,“向互联网里的‘黑暗世界’全面开战”。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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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供图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梨梨

暗网办案组纪实
—— 完 ——


左 权

犯罪学协会成员,

现为人民检察院干警,

从事重罪检察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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