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在北京儿童医院的输液大厅,一直排到接近2200号。有人甚至排了近6个小时。诊室里,孩子们挤在一起输液,有的坐进了露营车,有的干脆直接睡在地上。在这个冬天,多种病似乎扎堆了。医生告诉每日人物,当前,在来看病的孩子里,支原体肺炎还不是最多的——甲流、乙流、合胞病毒、腺病毒的感染者,数量更大。而在这场对抗疾病的战斗中,不光孩子们难受,跑上跑下的家长、连轴转的医护人员,都在持续承压。此刻在儿童医院发生的一切,也正是许多地方的缩影。
摄影 | 尹夕远
文 | 饶桐语
编辑 | 易方兴
运营 | 圈圈儿
晚上9点,北京儿童医院。看完诊、拿到输液单的时候,方慧夫妇才发现,他们排在2000号,前边还有400个孩子,这意味着,至少需要6个小时。
对他们来说,这是太过漫长的一天。早上5点多,两人就从顺义出发,前往这里,到现在,已经为孩子的病折腾了16个小时。
孩子才8个月大,一旦哭闹,方慧只能转过身,用喂母乳的方式抚慰。她试过去找母婴室,但每层楼只有一个,空间狭小,同样需要排队等待。
▲ 林风抱着等待输液的女儿,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医院了。
来儿童医院的家长,都面临相似的处境。和方慧一样,5岁孩子的妈妈余薇,也陷入了漫长的等待。她的孩子排在1700号输液,到晚上7点,前面还有300人。她说,看病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排队,就连找停车位,都花了1个多小时,最后还是没找到,只好放弃。
医院的拥挤,像春节时的火车站,找不坐下来的地方,余薇干脆带着孩子坐到地上。方慧和丈夫则坐在台阶上。她们身旁,有些家长推来了露营垫、露营车、行军床,甚至是帐篷,尽量让生病的孩子能够舒适些。
四年级学生的父亲陆伟说,排队的时间太长,女儿发着烧,等困了,他只好返回车里,找出车座的垫子,薄薄一层,铺在大厅的角落里。女儿1米5的个子,就只能趴睡在地上。
社交平台上,弥漫着一股看病难的慌乱。有家长“为了跟分诊台的护士说句话,都排了半个小时”;也有更小月龄的孩子,家长尝试就近输液,但医生却拒绝了,让转道去儿童医院住院治疗,吓得家长“眼泪狂飙”;还有家长实在排不上队,只好转道去私立医院,光挂号费就要1800元。有人总结了儿童医院、儿研所和不同医院儿科的排队程度,基本都是6小时起,作为有效信息,分享给其他孩子的家长。
儿子这个月第四次发烧后,郭嘉发现,北京的医院确实挂不上号了。从前她带孩子去儿研所看夜班,1个小时可以结束诊疗,但现在,“一次比一次难,一次时间比一次长”,即便是捡漏抢到了号,发现还是要等待十多个小时。她甚至想去买两万多的高端医疗险,一个月后生效,但朋友就告诉她,这一次,即使是孩子有这个险,挂号仍然很难,也需要排队。
挂号只是排队的第一道关卡。更拥挤的是输液大厅。上百个孩子,密密麻麻地坐在一起,吊瓶挂了一排又一排。输液支架不够,父母们用上了挂钩、手机支架、晾衣架,或者直接用手举着。
更谨慎的家长,比如38岁的陈思,由于担心交叉感染,她带着孩子躲到了人更少的3楼。
4楼的分诊台前,一群焦急的家长围着8个护士。“我是1500号,今天还能不能给我们看上?”护士们挨个安抚:“放心,我们把所有病人看完才下班。”
一位护士说,之前的几天,所有患儿全部看完,已经是凌晨4点。
有医生告诉每日人物,为了减轻内科负担,各个科室都调来了医生。儿童医院官方也公开表示,目前,医护人员都在向内科和发热门诊倾斜,此外,也在调整住院床位。如今,2、3、4楼的几十个诊室,一起用来给孩子们看病。
在全国各地,类似的场景正在轮番上演。界面新闻报道,进入11月以来,上海仁济医院的儿科门诊就诊量超过8000人次,比去年同期增长175%,始终处于饱和状态。而在天津,从今年十一假期之后,儿科诊疗量就开始波动上升趋势,11月18日,儿童医院24小时的接诊门急诊患儿数量,甚至突破了建院历史最高纪录。
▲ 家长们围在护士站前,等待给输液结束的孩子取下吊针。
今年冬天,发热潮的复杂性、多样性、隐蔽性,让家长们聚集到儿童医院。
20天前,方慧的孩子开始发烧。他们先是去顺义的医院里看病,当时查不出病毒感染,也就没有对症吃药。11月22日凌晨3点,孩子的病情突然加重,一度烧到39度。她和丈夫“扛不过去了”,只能直奔四十多公里外的北京儿童医院。
到了儿童医院,孩子确诊甲流后,方慧才发现,她自己可能也感染了,开始出现症状。
这是方慧的第二个孩子,生产时她已经是高龄产妇,“老来惜子”,方慧说。即便是自己身体虚弱,但她还是硬撑着陪伴在医院。
▲ 夜色中,儿童医院门口依旧有很多挂了“小夜号”的患者。
一位医生告诉每日人物,这波来看病的孩子里,支原体肺炎已经不是最多的了,甲流、乙流、呼吸道合胞病毒、腺病毒的感染者,数量更大。据财新网报道,北京儿童医院、儿研所等儿科医院的儿童门诊就诊病例显示,肺炎支原体流行强度下降到了第4位,前三位分别为流感、腺病毒、呼吸道合胞病毒。
一位母亲感觉无奈,她的孩子刚感染过支原体肺炎,一个月没上学。刚回去上了一周课,孩子回来又咳嗽,一查,又感染了合胞病毒。这回,她不敢送孩子去幼儿园了,直接停课了一学期。
相比之下,腺病毒的隐蔽性似乎更高。吴雅说,她带着孩子抽了血、查了支原体,显示没有感染,但孩子输液3天后,还是没有好转。她花了5000块,带孩子做了全身检查,才查出来是腺病毒。
这是本轮感染潮更令人煎熬的原因。
据媒体报道,呼吸道合胞病毒,是世界范围内引起5岁以下儿童急性下呼吸道感染最重要的病毒病原。也是在前几天,这种病毒甚至上了热搜,被大众广泛认知。而支原体肺炎有1-4周潜伏期,孩子们也容易被交叉感染。原本,支原体肺炎本在5岁以上孩童身上更常见,但在今年,感染呈现出低龄化的趋势。
▲ 在看病前,儿童医院可以先开具血常规,包含甲乙流、支原体核酸等检查项目。
在医院,家长们要面对的,也不只是疾病本身。
长时间的等待对小孩来说,更为困难。楼里的哭闹声一阵,家长们只好到处给孩子们搜寻安慰剂——大多数孩子手里都捧着电子产品,也有不愿去输液的小朋友,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大号萝卜刀。
余薇也是如此。她无奈地让孩子玩起了手机,以往在家里,由于担心视力,她每天只会给孩子玩10分钟,但现在,她没办法,“只能先让她玩”。
▲ 座椅上,一位小朋友一边输液,一边用平板看游戏视频。
▲ 月亮椅、手机支架、挂钩上的吊瓶,组成了一个孩子的就诊区域。
诊疗变得漫长后,对家长来说,如何请假和安排工作,也令人纠结。
这几天,为了不耽搁工作,林风只敢请半天假,上午去公司把工作完成,中午回家,再带着孩子上医院。所幸,领导的孩子也刚刚得了这个病,能够体谅她。
医院大厅里,也有家长席地而坐,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对着电脑工作。她的孩子已经输液3天了,还是不见好,“每天都是到凌晨才结束”。因为是确诊了支原体肺炎,她担心孩子对阿奇霉素产生了耐药性,询问是否要换药,医生决定再观察一天。这意味着她明天还得想办法请假,再来一趟医院。
▲ 这夜,北京刮起了大风,一位母亲给生病的孩子穿好衣服。
即便是输液排到了2000号,方慧最后还是决定留在医院。她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输液大厅,三个护士面前,已经围上了一群高举吊瓶的家长,排队等着给孩子拔针——这是他们今天的最后一次等待了。
同样,经历了折腾的一天,陈思决定明天不再带孩子来了,看着人满为患的医院,她更担心孩子会交叉感染。为了能让孩子躲避一波接一波的病毒,她已经尽力了。一直到今年5月份,她都保持着消杀衣物、快递的习惯,但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去。
但持久战不会这么快结束。据第一财经报道,最近一周,我国南、北方省份流感病毒检测阳性率还在持续上升。而北京市也还处于流感流行期,发病人数还在快速上升。
当前,这些呼吸道疾病的共同特征,就是发热。接受北京青年报采访时,北京儿童医院副院长赵成松说,孩子发热后,不用盲目就医,输液也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选择。
家长们需要区分年龄。比如,三个月内的婴儿,出现相关症状,应该立即就医。“但如果是年龄较大、甚至是学龄前的儿童,则可以居家观察,持续发热3-5天,病情加重时,才需前去就医。而由于病毒众多,交叉感染的风险也在增大。家长们可以先在家附近的医院首诊,或者选择互联网诊疗服务等,不需要反复就诊。”
落实分层诊疗,尤其是推荐基层首诊,是疏解患者的一个办法。只不过,在操作层面,还有很多难题。
比如,儿童医院的二楼角落里,就有一位从固安赶来的母亲。她的怀里,3岁的孩子蔫蔫地睡着了。
这位母亲说,之前,她两个孩子都得了支原体肺炎,在固安当地的医院看了几天,大的已经痊愈,小的身体差些,还是没见好转。她特地请了假,从固安来北京看病,排到快晚上十点,才见到了医生。最后,开的药也是以阿奇霉素为主,跟固安差不多,但她这时才觉得放心。
▲ 排队人数众多,很多孩子输上液已经是深夜,一个小朋友忍不住睡着了。
来儿童医院之前,家长们可能已经在其他医院周转过。从今年年中开始,陈思2岁的孩子就感染了肺炎,反反复复。原本,陈思一直在石景山的医院看病,她想着,城区的医院人多,能不去就尽量不去。但后来,她发现当地医院的儿科也挂不上号了。“能给孩子看病的儿科,实在是太少了。”就这样,她也无奈成为了汇集到儿童医院的一员。
漫长的等待后,11月23日凌晨一点,几层楼逐渐安静下来,输液中心的叫号暂停在2116号,此时,方慧的孩子也终于输完了液。
收拾好东西,方慧和丈夫还需要打车2个小时才能到家。不过,对她来说,这场拉锯战还没有结束,因为治疗还得继续。
明天中午,他们还需要再次来到这里——取号、看医生、化验、输液,把今天的所有流程全部再重新经历一遍。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