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传》里白展堂的看家本领“葵花点穴手”大家一定都不陌生，旋转手腕“运送内力”，一指戳去度穴而击，看似随心所欲的一套招数却能百发百中，使对手或呆若木鸡、或哭笑不止，甚至伤残致死。这“神奇”的点穴，往往也是金庸笔下诸多武林大侠必备的闯江湖技能。
白展堂演示看家本领“葵花点穴手”。来源/电视剧《武林外传》截图
自古以来，传奇演义总是过于夸张或神化，把点穴法“一招制敌”的神奇之处描绘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免让人在倾慕之余产生疑惑：武林中到底有没有点穴术？所谓的“笑穴”“哑穴”甚至“死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武林大侠们又是怎样练成这套功夫的？
关于“葵花点穴手”的学习方法，白展堂曾在《武林外传》里收学费三百两，将其亲授于“武功麻瓜”钱掌柜，招数是这样的——
首先立定站直，气沉丹田。
“葵花点穴手”第一步立定站直，气沉丹田。来源/电视剧《武林外传》截图
双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手腕快速旋转后挥出右手向前戳，同时念出口诀“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葵花点穴手”口诀“指如疾风，势如闪电”。来源/电视剧《武林外传》截图
白展堂强调：这套功夫最重要的是腕力和速度。
实际上这套运功方法，只要看过《武林外传》的人都信手拈来，或许还有不少观众小时候在家人朋友身上实验过，但却达不到让人动弹不得、失语噤声的效果。那么我们离练成这门秘传绝技还差些什么？
尽管在武侠小说和影视剧里，点穴法是指运用指、拳、脚、肘、膝等坚硬部位，或运用各种专用器材（如石头粒、判官笔等）点打人体要害穴道的技击方法，因而以其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成为武术格斗的精华、克敌制胜的法宝。但若深入了解点穴的起源，我们会发现，发明点穴的老祖宗一开始不是为了击打人，而是为了医治人。
1973年，我国长沙马王堆西汉墓中出土了一批医学和养生学的简帛书籍，如《导引图》《阴阳十一脉灸经》等，这些古文献说明我国秦汉时期的中医经络学已有较高水平。其中的“导引”一语出自《黄帝内经·素问》：
中央者，其地平以湿，天地所以生万物也众。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其治宜导引按躇。
清《黄帝内经》刻本。来源/四川省广元市苍溪县数字博物馆
也就是说，当遇到患有瘘（生疮发脓）、厥（眩晕或喘不上气）、风寒、风热等疾病的病人，医师可以用“导引按蹻（同“跷”字）”的方法来治疗。所谓“导引按跷”，唐代医学家王冰在其《黄帝内经素问注》中将它解释为：“摇筋骨，动肢节，抑按皮肉，捷举手足。”可见中医里的导引、按跷就是后来点穴的原型，这一疗法在我国源远流长，并逐渐衍生出我国古代的经络学说和中医针灸取穴理论。
那么中医的点穴疗法又是如何渐渐传入武林，并在打斗中奏效的呢？
其实“点穴”作为一门独特的功夫，历史上早有记载。明代文学家黄宗羲曾为武当派拳师王征南撰写了一篇墓志铭，里面描述了这么一个故事：
一个恶少侮辱王征南，被会点穴的王征南揍了，这人好几天都不能小便，登门谢罪后，才得以恢复正常。有个牧童偷学了王征南的点穴术打了同伴，同伴倒地“猝死”。王征南来看了说：“你点到了他的晕穴，他不久就会醒来的。”过了一会儿果真如此。
黄宗羲像。来源/中国历史博物馆保管部编《中国历代名人画像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看来，点穴之法实有其技，历史上武林中习练此法者也确有其人。历史记载中还有两个精于点穴术的武林门派，这就是武当和少林。
武林泰斗万籁声所著的《武术汇宗》一书曾记载：
清雍正甲寅年七月二十五日晚，少林寺（指福建的南少林寺）竟被焚如，直至乾隆庚寅年仲秋，菩提祖师，一叶航海，重建少林（指海幢寺少林）……传授神拳，内藏一十八格，有擒拿封闭、浮沉吞吐、侧目耳肩、挑打盘拨压等法，又以宫商角徵羽五音，化通五关六进、七孔八窍、生死血脉，并“软”“硬”“轻”三功，练习巧打。
少林派点穴法的传承人是海幢寺的菩提祖师，而点穴只是少林擒拿术中的一种技击法。《少林七十二艺练法精选》将擒拿术称为“少林护法之秘术，镇山之绝技”，而这一绝技直接得益于中国医学的指导。因为擒拿术多用抓筋、拿穴、反关节的技法，擒拿部位多为主筋、要穴、关节，因此，练习擒拿术须先识得人体结构、经脉、穴位，中医的经络学和点穴之间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
少林擒拿术。来源/纪录片《功夫少林》截图
和少林擒拿点穴术齐名的，就是武当的太极分筋点穴术，而这一派的泰斗当属崂山道教祖师张三丰。《少林拳术秘诀》评价他“晚年发明七十二穴点按术，为北派中之神功巨子。”这套武功的特点是在练武者太极内功达到相当程度时，能随心所欲、意到气到，把内劲会聚于一点，集中发在指、掌、拳、肘、膝、脚、趾等节梢，点击敌方有关穴位，使之昏、晕、哑、麻、瘫、死，从而失去反抗能力，堪称奇术。
张三丰坐像，明永乐十年（公元1412年）敕铸，通高141㎝。来源/武当博物馆
由此可见，少林点穴术手法较刚猛，武当点穴术则更为柔和，但它们的目的都是使对方穴位受到袭击，而后气血停滞，产生不同症状。
“胡一刀，曲池，天枢！”“苗人凤，地仓，合谷！”一个嘶哑的嗓子低沉地叫着。叫声中充满着怨毒和愤怒，语声从牙齿缝中迸出来，似是千年万年、永恒的诅咒，每一个字音上涂着血和仇恨。
《飞狐外传》的开头就把读者带到了一个杀气腾腾的练武场，开篇出现的曲池、天枢、地仓、合谷，即是四个穴位的术语。
胡一刀与苗人凤比武。来源/电视剧《雪山飞狐》截图
《黄帝内经》提出，人体内遍布着如同江河湖海一般纵横交错的网络，负责运行我们的精气神。其中纵向的十四条通道称为“经”，横行的十五条被称为“络”，经络交会的地方，也就是神经末梢密集和神经干线经过的“交通要道”，这里往往构成了“穴”。在人体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遍布着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而穴道就藏在经脉之中。
《天龙八部》中的“六脉神剑”，是大理段氏的最高武学，这种武功在一阳指的基础上，隔空激射出十指之中六条经脉所蕴含的内力，达到直接杀伤穿刺的效果。这六路“神剑”的名字，实是中医为双手各手指命名的穴位：分别是少商剑、商阳剑、中冲剑、关冲剑、少冲剑和少泽剑。
《天龙八部》中的“六脉神剑”。来源/电视剧《天龙八部》截图
人身上究竟有多少穴道，是历代中医学未曾下定论的话题，言者多达400，少则108。但中医通常公认，有36处大穴，是人体的致命之处，也即“命门”，如太阳穴（眉梢与外眼角之间斜上方一寸凹陷处）、百会穴（又名三阳五会穴，位于头顶中央旋毛中直两耳间处）、玉枕穴（脑后枕骨中间）等。
铜人明堂之图。来源/国家中医药博物馆
为什么点击人体某穴，会致人于死、晕或伤残呢？这是因为，人体内五脏六腑皆与经络相联系。我们常说的脏腑之气，就是通过经络输送至脏腑的经气（沿经络运行之气）。如果快速猛烈地点击某处穴位，刺激到由此进入经络后的气血，可能会使其不通或阻滞。经气运行不畅、脏腑之气虚弱，就会产生酸疼、麻木、昏晕等现象，也就失去反击能力，即“被点住”了。
被点穴的人有的胃口不佳，汤水不进；有的闪腰岔气、呼吸困难；有的面唇青白，欲出冷汗；有的骨酥如泥，或晕或瘫……这都是“闭穴”的症状。
有闭穴也就有解穴。《太极技击点穴及救治法》一书写到，被点穴后产生种种怪状，需要请推拿按摩大师救治，方能恢复原状。
金庸就写了不少解穴的剧情。《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被武力比他高强许多的班淑娴点穴，就以谢逊所授的真气运行之法自行解穴。不过这可能是为了铺垫张无忌武学天赋极高的一个伏笔，在现实中手脚酥麻而自行快速恢复者少之又少。
张无忌用九阳神功帮众人解穴。来源/电视剧《倚天屠龙记》截图
《鹿鼎记》中有这样一个剧情：阿珂的大包穴被封，少林高手澄观给韦小宝支招：在她膝弯内侧的箕门、血海两处穴道推拿半小时即可解穴。这其实就是通过推拿按摩疏通气血。《射雕英雄传》《倚天屠龙记》《天龙八部》等书中都曾写过这种“推血过宫”之法。桃花岛黄药师的绝学之一“兰花拂穴手”，就是一门高深的点穴、解穴手法。
影视剧中的黄药师。来源/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截图
不过，这些点穴和解穴的剧情，多多少少都有艺术加工的夸张成分。《少林点穴术》一书归纳了点穴的精髓所在：
“点穴术具闭交通之通，断运输之功。人之一身，外而五官四肢，内而五脏六腑，皆以筋络为线索，血脉为灌溉。筋络断，则缺乏活动之能；血脉停，则间其知觉之效。”
点穴大师，换个角度来说，也就是通晓人体经络分布的人罢了。
所以，先不论武侠书里的点穴高手能不能盖世无双、独霸武林，但他们若转行行医，一定很有优势。
晋代的医书《肘后备急方》中明确记载了用点穴疗法治疗晕厥急症，这个法子到21世纪也依然通行：“救卒中恶死……令爪其病人人中，取醒。”人突然昏迷不醒人事时，掐人中以急救，就是点穴疗法的一种。
《肘后备急方》。来源/广州神农草堂中医药博物馆
推拿、针灸等中医中的治疗手法，都是采用适当的方法在相应穴位上点穴，起到疏通经络、行气活血的作用。现代医学认为，点穴疗法的作用，主要是穴位所在部位的神经感受器或神经受到刺激，并传导到中枢神经，通过中枢神经的调节作用，调整神经系统功能，改善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促使病变部位组织细胞的恢复和再生能力加强，使机体发生障碍的功能恢复正常。因此，头痛的点穴治疗常刺激手和足的穴位，腰部的疾病常针对下肢的穴位治疗。
到了现代，点穴往往不再是伤人的奇招，而成为治病保健的手段。换句话说，我们每个中国人可能都会点穴，毕竟，谁上学时课间没做过眼保健操呢？我们正是在通过按压眼部的穴位，来达到提神醒目的疗效。
中小学生在做眼保健操。摄影/食间，来源/图虫创意
参考文献：
黄帝等撰；李郁，任兴之编译：《黄帝内经》，2018年。
万籁声：《武术汇宗》，1984年。
金警钟：《少林七十二艺练法精选》，1988年。
韩绍武：《少林点穴术》，1990年。
吕明编：《掀开点穴的面纱》，2003年。
金庸：《金庸作品集》，2006年。
李务公：《太极技击点穴及救治法》，2011年。
周志彬：《金庸的“江湖医学”:武侠与中医药》，2018年。
许晗：《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涉医内容探析》，2015年。
王成喜、黄绪尧：《点穴疗法历史渊源和崂山流派技法特点的探究》，2017年。
程大力、王庆余：《论传统医学与武术的双向渗透》，1990年。
李建新：《武子梅花拳秘传绝学》，2004年。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
狗仔卡
发表于 2023-12-23 05: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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