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国内影视公司制作的“霸总”短剧杀出国门，让无数欧美观众持续“上头”，中文在线推出的短剧App软件Reel Short也一举登顶美国软件应用商店的下载冠军。《再见，我的总裁大人》《亿万富翁丈夫的双重生活》快速实现了“霸总”爽文对全球观众的覆盖。
世间男性千千万，为何霸道总裁始终让人欲罢不能？
刘恺威饰演“霸道总裁”莫绍谦。来源/电视剧《千山暮雪》截图
霸道总裁的核心特质是面貌出众、出身优越、深情专一。以此为基准，我们不难从历史的文学沧海里找到诸多类似的男性形象。学者梁颐曾指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是灰姑娘母题的本体。18世纪末，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为童话故事里那个面目模糊的王子赋予了具体的轮廓，“达西先生则身材高大，相貌不俗。英俊潇洒，气宇超凡”，更重要的是，他还“傲慢”。贵族的出身让达西对待一切事物都波澜不惊，这些都是不少人将达西先生看作霸道总裁前身的原因。
动画电影中的灰姑娘“变身”成为公主。来源/动画电影《仙履奇缘》截图
英国玛丽苏天后芭芭拉·卡德兰在《孤女奇缘》《逃婚记》等大量作品中塑造了矜持傲慢的公伯侯爵，夏洛蒂·勃朗特在《简爱》中创造的有恶魔气质但良知未泯的罗切斯特，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里桀骜不驯又深情守候的白瑞德，都丰富了“霸总”人物类型的面貌。
《简爱》罗切斯特先生剧照。来源/电影《简爱》截图
在中国，霸道总裁形象也在文学作品中多有出现。古代文学中的“霸道总裁”主要分为两种，一是权势滔天的王侯将相，二是才貌兼备的富家公子。以他们为主人公的世情小说往往悲喜交融、有着浓烈的理想主义色彩。
相对开放的唐代社会为通俗文学的创作提供了很好的环境，白行简的《李娃传》就是当时的代表作之一，故事中男主人公荥阳生出身显贵、长相清秀、文采出众，却在爱上长安名妓李娃后苦苦追求，大肆花费钱财，以至沦为丧葬铺中的挽郎，死里逃生后又被父鞭责、逐出家门。当李娃看到流落街头的荥阳生，不禁“失声长坳”，后鼓励、陪伴荥阳生考取功名、飞黄腾达，两人终认祖归宗，结成姻缘，上演了一出“落难公子中状元，一心只为痴情人”的传奇佳话。虽然荥阳生一度穷困潦倒，但两人的身份地位在设定上还是判若云泥。而荥阳生从落难到中举的转变，就像唐代版的“青蛙变王子”。
越剧《李娃传》。来源/节目《东方大剧院》截图
清初戏剧家洪昇的《长生殿》则是更为典型的“霸总”文学。该戏在白居易《长恨歌》和元代剧作家白朴《梧桐雨》的基础上，对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爱情故事进行了较大的改编。万人之上的李隆基身边美女如云，却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学者岳淑珍是这样概括两人情感往来的：《长生殿》中，三月三日，曲江楔游，李隆基命虢国夫人到望春搂陪杨玉环饮宴，欲让杨留宿。杨玉环不留，因而犯了“怜旨”之罪，李隆基大怒，把她赶出宫去。可杨玉环被逐之后，李又感到烦躁不安，最后不得不向杨玉环道歉示好，重新召进宫中。这是不是颇有几分“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意味？帝王李隆基从最初的见色起意，到“密誓”的情真意笃，这不就是当代“霸总”文学的情感发展弧线？唐明皇容忍了杨玉环的“怜旨”和妒忌，以平等的丈夫身份和杨一起向双星盟誓，甚至在人鬼异途后“感金石，回天地”，实为帝王将相之情痴典范！
昆曲《长生殿》。来源/节目《空中剧院》截图
鸳鸯蝴蝶派张恨水一定程度承袭了古代世情小说的一脉，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多是富家男寒门女。《金粉世家》中的金燕西是个风流倜傥、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对女学生冷清秋一见钟情，又是搬家，又是送礼，还要写写情书聊表心意，为如今的“霸总”提供了不少追妻手段。《啼笑姻缘》的男主人公樊家树出身世家、衣食无忧。他先后结识了受西方文化熏陶的何丽娜和行侠仗义的关秀姑，却对出身卑微，在天桥下唱大鼓书的烂漫少女沈凤喜情有独钟。不过这两个故事中的男主角最后都落魄无奈、黯然退场，有情人终别离的结局也为浪漫爱情平添了几分残酷的现实色彩。
现代语境下，霸道总裁往往指企业、财团的领导人或高管，他们英俊富有、腹黑高冷还又深情。在霸道总裁文学作品中，那些又“土”又“甜”的情节总能让无数观众“欲罢不能”。《流星花园》的道明寺以一句“道歉有用的话叫警察干嘛”彰显了霸道本色，拽得不可一世的男孩让人又爱又恨。《海豚湾恋人》中的钟晓刚，《天国的嫁衣》的陆子皓都展现出霸道总裁的风采。2005年《王子变青蛙》的单均昊更是被普遍认定为“霸道总裁第一人”，明道登场时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至今还是“霸总”出场的经典教科书。此后，《恶魔在身边》《放羊的星星》《命中注定我爱你》进一步构建起霸道总裁的形象谱系。
《命中注定我爱你》剧照。来源/电视剧《命中注定我爱你》截图
在小说和影像文本的浸染下，“明晓溪”的《泡沫之夏》、“匪我思存”的《千山暮雪》、“安知晓”的《总裁的替身前妻》等“总裁文”开始涌现。移动终端的兴起让网文时代到来，这一类型的人物形象进一步丰富。
2014年，“顾漫”的《杉杉来吃》被改编为电视剧《杉杉来了》，霸道总裁形象进入到更广阔的大众视野中，“这个鱼塘被你承包了”成为“霸总”表白的经典台词。从这一年起，大量言情小说IP被影视化。《何以笙箫默》中何以琛在霓虹灯前嘴角含笑对以玫说“我不愿意将就”的场景，让多年来错过、等待、别离与重逢的辗转情思倾泻而出。莫绍谦、肖奈、韩商言等“霸总”角色更是掀起一次次影视热潮。一时间，霸道总裁成为现代流行文化中独树一帜的男性形象。
《何以笙箫默》何以琛剧照。来源/电视剧《何以笙箫默》截图
《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曾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脚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对于观众而言，或许霸道总裁就是这样一个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的他拨开现实世界中的阴霾，为观众撑起一方至纯至净的爱情天空。
值得注意的是，近两年来，古早霸道总裁的魅力也在逐渐褪色，在日渐成熟的女性主张中，“女霸总”也出现在了电视荧幕上。《都挺好》中的苏明玉，《我的前半生》里的唐晶都潇洒自信；《我在他乡挺好的》中的纪南嘉，《风吹半夏》的许半夏也都有情有义、敢做敢闯，她们成为不少观众心中理想自我的缩影，寄托着大家热烈追求生活，收获更好人生的美好期许。
《风吹半夏》的许半夏成为观众心中理想自我的缩影。来源/电视剧《风吹半夏》截图
“新霸总”和“反霸总”叙事也正在崛起。前者以《我的人间烟火》中的孟宴臣为代表，他克制而隐忍，礼貌又疏离，明事理知进退，“赐宴群臣醉归去，满身犹带御香回”。他的爱而不得，规避了“霸总”叙事在当下语境的尴尬，也成就了孟宴臣的“新霸总”。
《我的人间烟火》孟宴臣剧照。来源/电视剧《我的人间烟火》截图
“反霸总”则以《苍兰诀》中的东方青苍为代表，剧集通过“身体互换”“同心咒”的设定，让一个唯我独尊、拔情绝爱的魔头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是对传统“霸总”形象的有趣颠覆。东方青苍的成长曲线清晰且完整，在小兰花的改造中，他为了炼得业火而丢失的七情六欲被一一找回，成为了一个丰满而有趣的“人”。
《苍兰诀》东方青苍剧照。来源/电视剧《苍兰决》截图
如果说霸道总裁是女性完美情人的理想化身，那么赘婿形象则寄予着不少男性的美好愿望。十年前，网络剧《万万没想到》中的王大锤说“不用多久，我就会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与同期《屌丝男士》《万万没想到》等男性题材网络剧相互呼应的，就是“赘婿文学”这一网络类型小说的兴起。2011年“愤怒的香蕉”写出一部《赘婿》，被网友评价为“半部名著”；2016年“一梦几千秋”的《神级上门女婿》，2018年“沉默的糕点”的《历史最强赘婿》，“林羽江颜”的《最佳赘婿》都牢固了赘婿文学在男频小说中的地位。IP改编的电视剧《赘婿》《我叫赵甲地》也都收获了较高的收视率。
郭麒麟饰演的“赘婿”宁毅。来源/电视剧《赘婿》
其实，赘婿这一形象，在我国有着千百年的发展历史。赘婿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指就婚、定居于女家的男子，后于历朝历代的发展转换，衍变为与岳家关系十分紧密的夫婿。
古代，也有赘婿文学。唐沈既济的《枕中记》写了一个书生的故事。穷书生卢生迎娶了富家千金崔氏，在妻子的帮助下，从此做官发迹，声名显赫，家族兴旺，后安然离世。然而这一切只是卢生酣畅淋漓的一场梦。梦醒时分，他还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这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黄粱一梦”。梦是欲望的满足，一场赘婿梦，寄托着卢生与作者“走上人生巅峰”的终极期待。
这场梦也侧面映照了一种赘婚情况。部分作家也以此为依据，塑造出了不少忘恩负义、贪恋钱财的赘婿形象，如《喻世明言》中的贫穷书生莫稽，《醒世恒言》的赵昂。不过，元代王实甫的杂剧《吕蒙正风雪破窑记》算是对恶劣赘婿形象的反拨。剧本主要写了富家女刘月娥在彩楼上抛绣球择婿，偏偏看中了穷秀才吕蒙正。员外劝说无效，一怒之下将她赶至吕蒙正破窑中居住。十年后，吕蒙正中状元，风光归来，遂让刘月娥父女和好团圆。吕蒙正凭自身之力扭转了卑微境遇，颇有几分今天赘婿文学中“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的畅快。
从唐传奇到宋元话本再到明清小说，尚未高中的穷书生与久居深闺的富小姐结合，算是赘婚的拓展叙事。《莺莺传》中的张生与崔莺莺，《牡丹亭》中的柳梦梅与杜丽娘都是典型的“女高男低”组合。更有甚者超脱现实，走向了浪漫绮丽的神怪想象。唐传奇《柳毅传》讲述了书生柳毅对受公婆虐待的龙女出手相救，龙女对柳毅心生爱慕，誓死不嫁他人，几番波折后二人终成眷属的传奇故事。民间爱情传说《白蛇传》中修炼千年的蛇妖白素贞幻化人形，在西湖与许仙邂逅，同舟避雨。《七仙女》《聂小倩》等传奇故事均呈现出明显的男弱女强之势。
清鎏金雕刻白蛇传故事纹木件。来源/广昌县博物馆
凡人也好，神怪也罢，这些作品中的男主人公虽然在社会地位、财力权势上较为一般，但往往才情出众、正气凛然，且定能考取功名，未来皆封官加爵。女方则一向不慕名利、情真意切。这是写才子的小说，也是才子写的小说。
总而言之，“霸总”与赘婿，这两个形象看似大相径庭，却从古至今并行不悖，承载了读者对诚挚爱情和通达人生的美好愿景，成为了人生艰难时刻的精神避风港。
参考文献：
[1]周根红：霸道总裁：男性形象的影像塑造与文化反思，当代电视，2021(09）
[2]刘阳：苍兰恋中的反霸总与大女主｜《苍兰诀》评析，公众号传播学刘阳
[3]岳淑珍.从古代文学作品中四个女性的爱情追求看现代性爱的发展[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04):65-69.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
狗仔卡
发表于 2023-12-18 02: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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