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代,在楚国以南(今日浙江、福建、两广直到越南境内)的广大地区,分布着越人的诸多部落和部落联盟。早在春秋末年到战国初年,以今日浙江绍兴一带越人部落为核心,就已经初步形成了强盛的越人国家,在勾践统治下灭掉了巅峰期的吴国,随后一度北上争霸。
不过,越国的强盛只是昙花一现,在勾践死后就很快走向了衰弱,并在战国中期彻底亡于楚国之手。
除了灭亡越国、吞并吴越之地外,核心地盘在湖北和湖南北部的楚国,在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吴起执政的年代,也曾对湖南南部等国境以南的越族聚居区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开拓和经营。但楚国对越人聚居区的控制和经营,整体上极为松散,仅在长江以南、宁绍平原以北的吴越地区建立了相对稳固的统治。无论是吴起等人经略过的百越,还是宁绍平原及更南边的越人地区,战国时期整体还是处于部落政治状态,由包括勾践后人在内的诸多越人部落酋长统治着。
而随着秦始皇吞并六国、一统中原大地,一场向南开拓的新战争即将打响。
秦灭六国战争图。来源/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编著《中国战争史地图集》,星球地图出版社2007年版
战国中后期,楚国从湖北多次向东迁都。到秦始皇派王翦灭楚时,双方主要的战场已经到达淮河两岸的淮北和淮南地区,淮南基本沦陷意味着楚国的失败。
灭亡楚国的秦军,下一步便是继续攻占楚国控制过的吴越地区。
按照《秦始皇本纪》的记载,“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王翦列传》则说王翦“岁余,虏荆王负刍,竟平荆地为郡县。因南征百越之君”。
即在俘获楚王负刍又击杀了末代楚王昌平君后,王翦所部秦军继续向南征讨,在长江以南停留了一年多的时间。王翦先完全征服并郡县化了楚国控制的吴越之地,也就是今日的太湖流域和宁绍平原地区,春秋时代吴越两国的核心地盘。随后,王翦进一步南征百越地区。从宁绍平原开始一路向南,是于越、东越等越人部落,他们仅在名义上依附于楚国。王翦灭楚时,自然需要把这些部落重新收服一遍。从此之后,秦国便与百越部落直接接壤,在边境上有了零星接触。在统一中原、正式使用“皇帝”称号七年后的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又决定在长江中游方向南进,进一步征服岭南的百越地区。
明人绘王翦像。来源/中国历史博物馆保管部编《中国历代名人画像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所谓岭南,指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庾岭这五座山岭南边的区域。在秦始皇之前,无论是中原王朝还是巅峰时代的楚国,其有效统治范围从未到达这五座山岭以南。秦始皇派兵南征百越战事的早期记载,主要集中在《史记》和《淮南子》这两本书中。比起《史记》来,《淮南子》里的说法详细得多,但《淮南子》并非史书,而是诸子杂说的一本汇编,其可信度远不如《史记》。对于《淮南子》中南征百越的记载,我们需要多加甄别。
《淮南子》中征伐百越战事的原文摘录如下:
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嶷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驰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谪戍以备之。
按照这个口径,秦军出动了多达五十万大军,分兵五路南下。越人部落的抵抗相当激烈,秦军连续三年都在不间断进行战斗!占据今日粤西南和广西东部地区的西瓯国抵抗尤其激烈,他们的国君(部落联盟首领)“译吁宋”战败被杀。但剩余越人宁愿逃亡到丛林深处与野兽杂居,也不愿意被秦军俘虏。最终,越人在一次夜袭中斩杀了秦军主帅屠睢,秦军被杀数十万。秦国不得不增派士兵继续这次征服。
南越文王墓出土“张仪”铜戈。此戈与东耳室的乐器和酒器同出,戈上有铭文“王四年相邦张义(仪)”等字,是秦相张仪督造的兵器,随战争流入了南越国,可能用于王室仪仗中。来源/南越王博物院
从《淮南子》的记载来看,秦军光“卒”也就是士兵就出动了五十万,加上其他各种人员恐怕要有百万人以上脱产人员投入这次战事。当然,对古代军事后勤学稍有了解便可以知道,即使秦王朝真能动员如此庞大的军队,在当时还属于蛮荒的百越地区,如此庞大军队的后勤保障是完全无法解决的,这数字的夸大程度已经到了离谱的程度。何况正如前面所说,《淮南子》不是史书,其中充满了《战国策》风格的纵横家式浮夸。不过《淮南子》对本次战事记载最让人疑惑的地方,还不是夸张的南征兵力,而在于秦军五路大军的分布与战略目标:“塞”“守”“处”“结”等词语无不表明,秦军这根本不是分兵进攻,而是在五路防守!
“镡城”应为《汉书·地理志》武陵郡属下的镡成县,当时是秦国洞庭郡(黔中郡)的南界。“镡城之岭”就是镡城南侧的山岭,越过这里的山脉向南很快可以到达今日桂林一带。“九嶷”也就是九嶷山,同样在秦国洞庭郡南界。“南野”是《汉书·地理志》中的豫章郡南壄县,位于秦九江郡最南端。“余干之水”指九江郡南端的余干县(今江西余干县)境内的余水,这里向东就进入了闽越国地界。秦军大规模主动南征,为何这四路布置却都是在当时国界最南端采取守势?更让人困惑的则是“番禺之都”:番禺县位于今日广州,由此次南征的秦军和移民所建,是秦国新建南海郡的主要定居点和统治中心。番禺城后来成为赵佗所建南越国的首都,才与“番禺之都”相吻合,而秦军南征之前这里还没有大城市兴起。
番禺县位于今日广州,由南征的秦军和移民所建,是秦国新建南海郡的主要定居点和统治中心。来源/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淮南子》所说的五路秦军中,有四路都在秦国旧边境防守,另一路却孤悬在南越最腹地的番禺,实在是诡异到极点、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军事布局!但当我们把视线放到《淮南子》成书的汉武帝初年,便会赫然发现,这个布局恰恰是当时汉王朝南方边境的布局。汉武帝统治前期直到漠北之战压制匈奴前,对南方东越、南越等国都采取守势,《淮南子》借古讽今,很可能把汉武帝初年的这种防御性布置原封不动照抄到了伐秦之战中。
南越王都番禺为什么会成为汉军考虑布防的据点?当时南越国被相邻的闽越国压制,南越赵氏王族不得不倚赖汉王朝对抗强敌,因此与汉王朝非常密切。后来成为第三任南越王的赵婴齐,汉武帝初年在汉宫中作为人质和侍卫待了十三年,赵婴齐之妻和儿子赵兴更是倾向归附汉王朝,汉王朝在南越首都番禺确实有至少两千人的直属驻军。历史上的汉王朝平南越之战,正是因为权臣吕嘉发起政变,杀掉赵氏王族并突袭歼灭汉国番禺驻军导致的。两千汉军入驻番禺,帮助赵氏王族对抗吕嘉为代表的权臣,发生在《淮南子》成书后二三十年。但既然南越几代王族都与汉王朝关系密切,汉王朝对付东越、闽越诸国时依靠顺从的南越,并把其首都番禺视为己方据点很正常。而另外四个防御的要点,也与汉武帝初年对南方诸越的实际布防格局近似。
“长乐宫器”陶瓮。这件陶瓮在表面上有“长乐宫器”四字,我们知道,在汉代首都长安城内,有长乐宫、未央宫等宫殿,是帝王、后妃的居所。这件陶瓮的出土,证明南越国的宫室名称仿效汉朝,足见南越王族与汉王朝关系密切。来源/南越王博物院
所以,《淮南子》这个五路进军的描绘,更多是对汉武帝时代的借古讽今,与秦始皇的实际进军路线恐怕关系不大,更像是一分史实加上九分纵横家说辞的混合体。《淮南子》中五十万人的原始来源,很可能是王翦伐楚后继续攻打百越时宣称的总兵力,毕竟王翦灭楚时号称的总兵力高达六十万。当然,西瓯国君“译吁宋”败死、屠睢死于游击战或疾病等说法,还是颇有史料价值的。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将试着结合太史公的口径,用现代的军事学和地理学重构这次战役。
太史公《史记》中记载南征百越战事的章节,主要有《秦始皇本纪》和《主父偃列传》两篇。《秦始皇本纪》中对南征百越的战事记录可谓简明扼要。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王朝把大批流民、赘婿、小商贩强征从军,这些秦王朝眼中的“下等人”越过五岭,轻松征服了岭南的“陆梁地”,在这一地区建立起桂林、象郡、南海三郡。这些“下等人”随后被留在当地定居。第二年,秦王朝又把这一年执法不正的官吏和违反法律的罪人分别流放到长城工地和新征服的岭南诸郡。按照《秦始皇本纪》的记载,秦军南征百越当年就结束了主要战事,并留下人员长期戍守,第二年又发配了一批罪犯充实新占区,整个过程都可谓顺风顺水。
桂林、象郡、南海三郡。来源/纪录片《特别呈现》截图
《主父偃列传》中留下了此战的更多记录。秦军南征的第一批主力是“楼船之士”,他们在一位“尉”屠睢统率下南攻百越,同时还有一位叫“禄”的监御史负责后勤运输。“楼船之士”是依靠河流前进的水陆两栖部队,所以秦军主要是依托水路行进,这位“禄”还担负着凿渠保证秦军前进道路的职责。秦军一路前进,沿途越人纷纷遁逃。但随着秦军旷日持久的深入行军,后勤上出现了严重问题,最终到了断粮边缘。越人趁机进攻,大破这支秦军。不久之后,秦王朝再度派出一位“尉”赵佗率兵南下增援,征服了百越之地,并在新征服区戍守。
我们首先要明白一个基本的军事学常识:当时的百越部落整体还停留在部落和部落联盟状态,在军事上没有任何可以和秦朝主力正面对抗的可能。秦军最大的敌人不是这些部落民,而是艰难的后勤状况,以及“瘴疠之地”的恶劣自然环境。在建立稳定的城市或定居点之前,秦军士兵和随军民夫所有的粮食和物资,几乎都需要从秦国南方边境的几个郡长途运输。无论在《淮南子》还是《史记》中,都描绘了秦军后勤上遇到的极大困难。所以,秦国要长期控制百越,最难的不是战场上的胜利,而是要利用现有水系建立起一条长期的后勤路线。
排除《淮南子》中五路进军的说法后,我们凭借手头有限的资料很难构建起秦军完整的实际进军路线,但对秦军主力的行进方向还是可以还原一二。在秦汉时代,从湖南、江西南下两广的已知道路大部分都是崎岖的山路,加上南方多雨的环境,后勤条件非常恶劣,往往难以支撑大军通行。但有一处道路却是例外:在五岭之一的越城岭和海洋山(古名阳海山,秦时尚未得名,是越城岭与都庞岭之间较小的一座山脉)之间,今日湖南与广西两省交界处,有着一片狭长的平原,这就是著名的湘桂走廊。秦军屠睢部主力是“楼船士”,行军时主要依靠水路。在南征百越的战事中,秦军必然是从长江水系出发,经洞庭湖进入湘江,沿着湘江行军便可以到达今日广西桂林西北的兴安县一带。
湘桂走廊。来源/珠江水利委员会《珠江水利简史》编纂委员会编著《珠江水利简史》,水利电力出版社1990年版
兴安县东边的地形南高北低,发源于海洋山的海洋河沿北向倾斜地势而下,经兴安城北入洞庭湖,便是湘江。兴安县西边地形北高南低,发源于猫儿山的六洞河顺势南流,沿途汇流后便是漓江。在监御史“禄”的主持下,秦国民夫在今天的兴安县东南筑起一道水坝,拦住湘江水将其水位提高六米左右,同时开凿一条运河,将漓江的支流和湘江的支流连通。就这样,湘江和漓江这两条大江在兴安县境内实现了连通。而这条运河,便是大名鼎鼎的灵渠。
秦国在灵渠与漓江汇合处修建了一座大城,在兴安县城西南狮子山与凤凰山之间修筑了一座叫严关的要塞,至今尚能见到遗存。以灵渠周边区域为基地,秦军便可以通过漓江沿着珠江水系向两广各地进军。这次南征秦军的实际兵力有多少人?我们可以从几个细节来进行推测。
首先,屠雎、任嚣等秦军主帅身份都是“尉”。秦国太尉、廷尉等高官通常不单称为“尉”,单称为“尉”的一般都是都尉、郡尉之类中级军官。当年长平之战前期廉颇与秦军接战两次战败,共损失了六个都尉。由此来看,战国后期到秦王朝时代一名“尉”所统兵力,最多也就在万人上下。屠雎的部众 “楼船士”大概有万余人。任嚣后来作为新建的南海郡郡尉,实际节制南海、象郡、桂林三郡作战部队,加上秦始皇派来的流民、赘婿、商贾等充军者,人数会比这个数字大一些。即使在灵渠竣工后,从长江水系到珠江水系如此漫长而分散的后勤线,也很难负担起太多脱产人口。
长平之战。来源/郭利民编著《中国古代史地图集》,星球地图出版社2017年版
太史公在《淮南王列传》中给我们留下了新的线索:
又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
任嚣病死后统率岭南驻军的赵佗曾派人上书秦始皇,希望皇帝能派给他三万名寡妇或者没有出嫁的少女,让岭南的秦军都能结婚。秦始皇答应并派出了一万五千名妇女。考虑到部分秦军可以与当地越人妇女通婚,我们根据这条记录可以大约推测,秦国征服南越后在当地的兵力在四五万人左右。其中大约有一半人不是正规军,而是作为民夫和武装移民的流民、商人、赘婿、罪犯。秦始皇很可能只按照正规军人数估算,并派遣了对应数量的妇女。
比起停留在部落联盟时代的百越,秦军的武器装备和组织程度有着绝对优势,而且百越各族内部有着大量互不归属甚至互为仇敌的部落,这种战事本身可谓降维打击。秦军最大的问题在于后勤,道路的艰难使得秦军的行进很难脱离水网深入百越腹地。现在,随着灵渠的建成,这种问题也迎刃而解,秦军可以通过筑城的方式控制水网沿线的平原地带。大部分山地则依然由百越部落聚居,需要经历许多个世纪的漫长岁月才被逐渐同化。无论如何,开拓两广、将其融入中国的进程,在这次南征后已经不可逆转的走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灵渠渠首。郑连第,刘建新著《灵渠》,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年版
秦末天下大乱,岭南的秦军却既没有进中原参战,也没有参与中原逐鹿,而是在赵佗统率下选择了闭关自守。那么这一决策背后的成因又是什么呢?
按照太史公在《南越列传》中的口径,南海郡尉任嚣临终前原本就打算自守,但因为病重而把这一任务交给了当时只是龙川令的赵佗。赵佗于是让郡内士兵据守三个对外交通的要道,并且把不服从自己的部分“秦所置长吏”诛杀后换上了自己心腹。后来赵佗听到秦国灭亡的消息,于是便吞并了实力较弱的桂林郡和象郡,全据岭南并自称南越武王。这里的时间线非常明确,秦始皇病死、中原义军纷起的消息传到岭南时,赵佗所在的南海郡选择了自守一方,不久后听说秦国灭亡,才完全控制了岭南。
秦始皇派兵南征百越时,参战秦军包含了大量原楚国地界的郡兵。今天广东地区出土的包括南越文帝墓在内大量南越时代文物,都有着相当多的楚文化元素,可见南征军队中楚人比例相当大。此外,秦军中还充斥着大量被视为下等人的各种充军人口和罪犯。这两者是岭南秦军主要构成部分,在秦末天下大乱时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勤王”的想法。少数对自守政策有异议的“秦所置长吏”,也被赵佗轻松铲除了。
南越文王墓出土错金铭文铜虎节。从文字、纹饰等方面看,与楚文化有渊源。它是迄今发现的唯一的错金铭文虎节。来源/南越王博物院
受《淮南子》的误导,许多人会把赵佗所建立的南越国视为一个非常强大的政权,只是无法与中原对抗罢了。但西汉前中期的南越国历史证明,赵氏家族在南越国的统治,无论在政权内部还是与外部邻国打交道时,都算不上一个强大的政权。汉文帝时代,赵佗的孙子赵胡为南越王时,占据今天福建地区的闽越王入侵南越边境。赵胡解决这次边境危机的办法是,遣使向汉文帝求援,汉文帝派遣两位将军陈兵闽越边境,闽越国内部在压力之下发生政变,于是战争停止。从闽越主动入侵、南越第一时间请汉文帝介入来看,南越国此时的力量恐怕尚不如闽越。在汉朝这次干涉后,南越王赵胡更是把儿子赵婴齐派到长安当人质去了。
比起闽越更直接的威胁,则是南越国内部的越人豪族势力。早在秦军南征时,与南越女子通婚者恐怕就不在少数。其实,南越国在西汉年间的历史,便是对外受制于闽越国,不得不请汉朝干涉;对内受制于吕嘉家族为代表的越人豪酋。赵婴齐之子赵兴继位后,各方压力下的南越王室最终决定内附汉王朝,保全自己的平安和富贵。以吕嘉为代表的南越本土派,则毫不犹豫政变杀掉了主张内附的南越王赵兴及其汉人母亲,拥立赵婴齐与越人女子所生的另一个儿子为王,并最终在汉武帝所派汉军的打击下灭亡,岭南之地第二次成为中原王朝的郡县。从后来的历史来看,如果没有中原王朝的干预,南越国赵氏家族的统治多半会被国内的越人豪族所取代,或者在闽越国打击下逐步衰落。
南越国宫署遗址。从南越王宫遗址的考古挖掘来看,王宫毁损很严重,而这与历史记载汉武帝灭南越国后,纵火烧毁南越宫吻合。来源/南越王博物院
值得一提的是,汉武帝灭南越国的战争,可作为南征百越秦军规模的参照物。当时汉武帝同样出动了江淮以南的正规军“楼船士”,同样有各种刑徒参军,还有归附的越人部落和夜郎军队助战,分兵四路进军。汉武帝在诏书中提到,“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对外宣称总兵力不过十万人,实际兵力想必还略少于此数。汉武帝要对付的是有统一政权、局部汉化的南越国,其难度远高于秦始皇时代讨伐百越部落。秦时仅仅羁縻而没实际控制的贵州夜郎国,汉武帝时都派兵助战。即使如此,汉军包含罪犯和附庸军队在内的宣称兵力还略少于十万人,秦军征伐百越的实际兵力肯定会小于此数。
在上面这些分析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尝试对秦军平定百越的战事过程作出推测性总结:王翦灭楚后对南方的后续战事中,秦军都尉屠雎率领万余秦国“楼船士”沿着湘江南下,推进到桂林一带,在这个过程中击杀了西瓯部落联盟的酋长“译吁宋”。但越人部落并不屈服,纷纷躲到附近树林里打游击战。屠雎和他所部秦军面对无休止的游击战疲于奔命,且恶劣的气候、过长的补给线也严重消耗了他们,最终屠雎本人也在一次战役中战死(或病死)于前线瘴疠之地,但秦军仍能在兴安县附近站稳脚跟,并开始修建灵渠。几年之后,随着灵渠建成,秦军战船可以从长江直达漓江,并利用珠江流域的广泛水网有效补给,后勤能力大大上升。秦国又派出任嚣、赵佗率领更多的正规军和大批充军的流民、商人、赘婿,沿着珠江水网一路行进,在沿途适合耕种的平原地区建立城池和定居点,其中最大的便是以番禺(今日广州)为核心的珠三角地区。虽然因为人口太少而多有反复,到汉武帝时,中原王朝在两广地区彻底站稳了脚跟,各族人民交往交流交融为一体。从此往后两千多年直到今天,这里都成为中国领土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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