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一个频繁出现在语文课本里的地名。大文豪柳宗元不得不在那里度过了十年（这几乎占据了他生命的四分之一），这使得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作品几乎全部创作于永州，甚至包括那首常常被默认写于北方的《江雪》。
柳宗元的谪居，让这座偏居南方的聚落，得以在悠长的时空中显身扬名。在他的作品里，人们看到永州美妙绝伦、幽隐空灵的山水，也看到恐怖的异蛇……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作品的强大影响力，以至于直到今天，外界许多人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往往还凝滞在千年前的文本里。
所以，此时此刻，在文学以外，永州这座生活着五百多万人的大城，到底是何面貌？她的风光是否仍如《永州八记》那样清雅秀丽？她的美味又与湖南其他城市有何异同？她对于湖南乃至整个南方中国，重要性又有几何？
永州的山、水与城
谈湖南的城市，不得不提湘江。这条曲折北去的大江从群山涌入洞庭，串联起湖南一省许多重要的城镇，而这一条江上下几百公里，沿途聚落的风气、语言、性格被高度整合，以至于人们甚至以江水之名略称本省……而永州，正是湘江流入湖南所经的第一座城，所以，某种程度上，永州，正是“湘风”之起点。
从更微细的视角而言，大家提到湖南，总会提到“潇湘”，殊不知这是一个被扩大了的地理概念——潇水是湘江的支流，汇流之处即在永州。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正是永州慷慨地将“潇湘”这个浪漫的代称分享给了整个湖南。
观察地图可以看到，潇湘交汇之处，水流曲折而深缓，是天然的聚气之地。早在极远古的时代，此地就因为舜帝的死亡而闻名，这衍发出娥皇女英、湘君湘夫人等诸多悲切的传奇……因此，两江交汇之处所建的城，最早即被称作“零陵”，零，即涕零之意。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林黛玉会叫自己“潇湘妃子”。
零陵的建城史非常古老，在湖南省内仅短于长沙。且自从汉时设零陵郡以后，这个聚落在几千年来就再没就没挪动过行政中心，名字也十分稳定：永远是零陵与永州（这个名字从隋代开始）两个名字交替使用。因此，湘江北去楚云飞，新人旧事层层叠叠，如今，这里也就成了妥妥的湖南文保第一大城。
永州的文物堪称丰富。从零陵古城中绝不容错过的柳子庙，到印刻着颜真卿、黄庭坚、李清照、米芾手迹的浯溪摩崖石刻；从自唐代开始就再未腾换过家族的、拥有大量精绝古代民居的上甘棠村，到散落在各处的古塔、古寺、古祠堂，无不体现出此地盎然的古风……
而除了这些物质性的遗产，永州地区更是传承着一种由古代时期的女性发明出来的、在女性之间流传的秘密文字“女书”，其文字形如柳叶，精巧优美，艺术价值无比高超，其中包藏的巨大精神世界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上世纪末，因为铁路规划的原因，永州城的行政中心第一次搬离了古老的零陵，驻扎到了同在湘江水畔的北部聚落冷水滩。虽然这种变动在近现代的中国非常常见，但永州的特点是：新的市中心冷水滩区与古老的零陵区相距近三十公里，尽管有湘江与笔直的永州大道相连，但这种距离并不足以让两片聚落连在一起。到如今，永州市区（冷水滩）与零陵已经开始了“双城记”式的发展，零陵保存着大量的文物古迹与传统的生活方式，承载着永州一以贯之的文化记忆，冷水滩则高楼林立，成了带动现代城市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
永州境内多山。永州的山，林木茂盛，环境清幽，极富灵性，历来是文人雅士踏赏之所，高僧大德清修之地……除了绝佳的生态环境，永州的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色——因为复杂的地质结构而形成的诸多奇石、怪石。这些石头给柳宗元留下了极其重要的印象，在《永州八记》之中，随手可得关于石的章句：“大石林立，涣若奔云，错若置碁，怒者虎鬬”、“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而就在今时今日，你仍能在永州的诸山之中，看到这些古远而真切的奇观。
从更宏观的角度看，永州的山，也拥有十分重要的地理文化分界意义。譬如区隔了湖南与两广的南岭就横亘于永州境南，那里是湘楚文化的最南边界，其中生活着许多的瑶族人，位于永州境南的江华县更是被成为“神州第一瑶城”；而横亘于永州境中的阳明山，更是将此地分割成了零祁盆地、道江盆地两个半封闭型的山间盆地——正如冷水滩与零陵构成了永州城区的“双子”结构，两大盆地之中的县市，也隔着茫茫的阳明山遥遥对望，形成了一个更加宏观的地理“双子”结构。
最后，如果我们让视角跳出湖南本省，你会发现，湘江位于广西的上源，早在秦始皇时代就通过灵渠与漓江相连。这意味着，作为湖南水路门户的永州，在古代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与广西十分亲近。尽管近代以来水路早已不是交通的主流，但这种亲近却并未消失。就在今天，虽分属两省、但一衣带水的永州与桂林，仍像是两座兄弟城市，她们不但只隔着一个多小时的高铁路程，更是共享着相似度很高的食俗。
永州美食：
融通湘桂，别具一格
湖南是一座毋庸置疑的美食大省，这里不但向全中国输出了无数热辣亲民的下饭菜，更是蕴藏着琳琅不尽的宝藏惊艳味道。而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湖南大城，永州的美味，当然不会让人失望。总体而言，永州的美食有两大特点：一方面，湘江自此北流，连接着本省诸多核心城镇、乃至省城长沙，这使得，永州的风味带着纯正而地道的湖南底色；另一方面，永州长期通过水运与广西交流密切，且本市南部就生活着大量的少数民族，这使得永州的味道之中，总带着那么一丝“融合”、甚至生猛的感觉。
永州“最湖南”的一道大菜，无疑就是东安鸡。东安是永州下辖的一县，所谓东安鸡，其实有两层意思：第一是食材，即这道菜一定要用东安地产的小母鸡，其他品种的鸡不能胜任；第二是做法上，据说早在唐朝甚至更早的时候，因为一位大厨阴差阳错把醋当成了酒，东安人就开始烹饪这种“醋鸡”，其特点，就是在经典湖南味型的基础上，烹入浓浓的醋与姜味，一道成功的东安鸡，要达到“香甜酸辣嫩脆”，堪称湘菜中的口味融合之王，但凡吃过的人，无不陶醉而上瘾。
在近代，随着湖南籍、尤其是永州籍的社会贤达在各地活动，东安鸡逐渐知名，其最高光之时刻，就是当年毛主席用这道菜宴请了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总统先生当然大加好评，从此，东安鸡被誉为“国宴湘菜之首”，替永州菜挣得了绝对的体面。
而与这大雅之堂上风光无限的东安鸡对照的，所谓永州最“暗黑”、也“生猛”的一道菜，就是血鸭。这道菜的精髓，就是在烧鸭子时，把新鲜的鸭血倒入醋然后趁着猛火泼下，香甜的鸭血糊裹在鲜嫩的鸭肉之上，虽然很多外地人不能在短时间内接受它的卖相，但其鲜美浓郁，早已让这道菜成了永州人最爱的一道家乡味道。尤其是吃不完的血鸭留下来第二天炒米饭，那种鲜香热辣与醇美，是每个永州人与家乡永远无法切断的强大连接。
永州境内水网密集，因此河鲜也丰盛。永州人爱吃淡水螺，本地产的螺个头大，肉质肥，虽然其做法与周边各地大体相当，但有趣的是，当地人称吃螺为“喝螺”……永州还有一道有名的鱼菜叫做曲米鱼，即把新鲜的草鱼砍块，用高度酒腌制，最后用红曲米为主的腌料搅拌包裹，入屉蒸熟，最后淋上一点本地的山茶油，其成品色泽火红喜人，酒香浓郁，绝对算是一种非常值得尝试的鱼菜。
有趣的是，除了这些鲜香热辣的“经典湘菜”，因为临近南岭，永州人显然受到了一定瑶家、客家饮食的影响。譬如酿苦瓜、酿豆腐这些看起来和湘菜关系甚少的菜色，却是不少永州餐厅都会做的寻常本地美味。瑶族人、客家人一日不可离之的油茶，在永州的城市中也十分流行。
湖南是米粉大省，且每座城都有自己的特色米粉，不与他城相同。在永州南部，最主流的粉即是卤粉，这种粉主要吃干拌，爽滑的米粉拌上各家精心制作的卤味以及酥脆的锅烧（即炸过的五花肉片），混合辣椒和种种小料，吃起来清爽过瘾……其实，在一山之隔的桂林，最主流的米粉也为类似的卤粉，只是，无论米粉的质感还是卤料本身，永州与桂林颇有区别，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也许只有一一体会过才能明白。
限于篇幅，关于永州美食，我们也只能挑出一些特别具有代表性的简单说几句，至于其各县之中种种隐秘而小众的吃食，还有待诸君亲身前往发掘。总之，无论是追觅古风古事，或是想见识柳宗元文中“欸乃一声烟水绿”那样美轮美奂的山水，还是寻求不寻常的湖南味道，永州，都绝对算是一座扎扎实实的宝藏之城。
文 |大蹦驴
图片编辑 | =G
地图编辑 | 刘耘硕
首图 | 何卓
封图 | 何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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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22 05: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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