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花椒红,不由得怀念起那些摘花椒的日子来。 』
立秋,又是一年花椒红,父亲迫不及待回汉源老家摘花椒去了。自搬家到成都龙泉山上后,汉源老家山上就只剩原房前屋后的两块菜地还保留着,地里种了些菜,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那几棵花椒树。自家要有自家花椒吃,这算是最后的执着了吧。摘的花椒倒进柴火灶熬热的菜籽油中做成鲜香的花椒油,便可吃上一年。花椒油装瓶里,方便好用,吃面时候来上几滴,立刻腐朽化神奇。
再留点自然晒干的花椒,做菜时候直接用,比如凉拌黄瓜,干花椒上淋滚油,提味又杀菌,或者磨成花椒末来使,比如麻婆豆腐。这都是川人家庭的必备。正宗川菜得用汉源的花椒才显得是那么回事,讲究!
花椒自古以来就是中华固有物种。花椒一名,最早有文字记载是在《诗经》里。《诗经》有“椒蓼之实,繁衍盈升”之句。古代人认为花椒的香气可辟邪,且花椒子寓意多子,故而有些朝代的宫廷就用花椒子和泥涂壁,这种宫殿称为椒房殿。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花椒具有驱虫的功效。百姓家里放一些花椒,可以防止蛇虫入屋。
按现在生物学分类,花椒是芸香科、花椒属落叶小乔木多年生植物。具高茎,枝有短刺,叶为小叶片,果成紫红色,有单个分果瓣散生微凸起的油点。4-5月开花,8-9月或10月结果。 因果皮有细小突出的油点呈斑状形似花,故名“花椒”。
汉源花椒尤为优,与产地气候密切相关。汉源花椒主产于四川省大相岭泥巴山南麓,属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冬暖夏凉,四季分明,高地寒冷,河谷炎热,气候垂直变化大,得天独厚的气候生态环境孕育了汉源花椒独特风味和优良品质。
据史料记载,早在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平定西南夷后“夷人以红椒、马同汉人交换盐和布”,表明汉源花椒已有两千多年的人工栽培历史,从唐朝元和年间汉源花椒被选作皇室宫廷贡品,至清光绪二十九年(公元1903年)免贡,进贡历时1000多年。 《汉源县志》记载:“汉源花椒气味辛和,用途亦广,本境方物,列为贡品……官斯士者,每年除入贡外,以囊印记分遣,得者莫不以不贵也。”
汉源花椒以正路椒为主。也有少量的大红袍,其颜色更红,颗粒更大,但含油量较正路椒低,香气也不如,逐渐被淘汰掉。这些年做牛肉多了,青椒也多了。青椒长得快,树枝繁盛,产量很高。汉源也是适宜之地。一般花椒子精心育种生苗再移植,三年始结果,得以采摘。
▲青椒长得快,树枝繁盛,产量很高。汉源也是适宜之地(杨工 摄)
学生时期,摘采花椒正值暑假。摘采花椒耗时久,得天不亮就出发,月明星稀时收工回家。下雨露水天是不能摘花椒的,违规摘下来不仅不好存放而变坏,也晾不干,如果要晒的话,晒出来颜色就是黑的,卖不上价了。所以摘花椒最好是晴天,就算是太阳底下暴晒也得感谢上天。跟心忧炭贱愿天寒是一个道理。
摘花椒最怕的是花椒树满身的刺,这刺扎了那是又痛又麻。而在花椒刺中寻花椒,被刺那是避免不了的。而且摘了一天的花椒一手都是花椒油,不管扎在哪里,花椒油必渗入皮下,局部麻醉,痛痒难耐。我们也学乖了,这个时候赶紧将扎伤处覆上脚下的湿泥土,一来降温,二是吸油,都可减轻钻心的痛楚。
即使如此,摘花椒总体来说是个轻松活路,关键是要心细动作快,专注而又能坚持。遇到大的花椒树,一家四五口人围在树下,地都被踩平了,一天也摘不完一棵树,极其考验耐心。我们那时候上小学,正是好动的时候。然而却要一天都呆在一棵树下,实在是有些不耐烦,就抱怨一天就移动这么一点地。母亲老话又来了:做不完的在地里,吃不完的在锅里。
▲摘花椒最怕的是花椒树满身的刺,这刺扎了那是又痛又麻(杨工 摄)
说到吃饭,摘花椒时节,吃饭就在地里解决。地里烧火烤洋芋吃是一种办法,也可以蒸了洋芋馒头带到地里吃。当然也可以带上锅,背上酸菜和挂面。吃饭时间一到,三角庄一搭,烧柴架锅,地里刨出洋芋削皮切成小块和着酸菜炒香,加水煮开下挂面。同时在柴火边烤上洋芋,洋芋烤好面已熟,最后在地里薅两匹嫩白菜叶子,花椒树上掐几团红花椒扔进大锅,喜闻乐见的酸菜挂面就好了。大家一拥而上,捞面条加汤,酸菜挂面配洋芋,酸香开胃,花椒清香鲜麻,好一顿户外美食。后面来的人筷子不够,掰两根树枝,也吃得不亦乐乎。这是一天之中除了收工号之外唯二的快乐时刻。
那时候花椒都是在地坎边种一排,不影响地里种庄稼,所以量也不大,一家人一个月左右也差不多可以摘完。那时候因为交通及食品工业不如现在发达,花椒都要晒干了集中卖干花椒给花椒贩子。常常是摘着树上的,心里想着家里院坝的竹编晒垫里晒着昨天摘的成果。如果看着天有乌云压下来,飞速一趟跑回家,垫子一掀,对折盖起来,两人携手抬到屋里。如若收不及时,淋了雨,再晒,最后出来的花椒就是黑椒了。最好的花椒是一个太阳天晒干的,鲜红又漂亮,可以卖上好的价钱。所以,辛苦摘的花椒能否换成钱,还得看天,天最大嘛。对我们小孩来说,额外的收获就是跑山路的技能被锻炼出来了。
现在花椒种植成片,成园,想要自家摘完,那是不可能了。如此就催生了一个行业:摘椒工。汉源下半县不产花椒,到摘花椒季节,下半县彝族乡镇的村民和学生就往上半县去摘花椒挣钱。听说这些年轻小伙子连到深圳地下拳场打野拳都不怕,摘花椒自不在话下。他们不仅能吃苦耐劳,而且干活麻利,中午馒头小菜送到地里,围起来就吃,吃完马上开摘,一刻不松懈。而此刻,城里的孩子在空调房里划平板电脑。谁更可怜,这还真不好说。
当然,其他地方来的一些学生就要求提供手套,中午饭要有饭有菜有肉,回家要有热水澡洗,住的房间要有电视,这莫非是大人派来体验生活的,整的跟度假一样一样的。以前我们摘花椒从来不带手套,怕把花椒表面油粒捏爆,回去到大水井边采一把草和着稀泥揉搓手上积了一天黄黑色的椒油,这样才能洗干净。这个搓洗方法,在我后来的香港户外生涯中被用到炉火纯青。无意中践行了无痕山野LNT(Leave No Trace)法则。话说回来,对付挑三拣四,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小伙子,爷爷倒是挺有办法的。
有一年有个城里的小孩暑假也是到农村来体验生活,在花椒地里指手画脚,一脸的不屑,满嘴的歇后语,爷爷悄悄告诉他温开水送服花椒,那是相当好味道。小伙好奇摘了一小把花椒拿开水一试,立马在喉咙煎椒油,麻到说不出话来,一下就老实了。
说到煎椒油,那可是每家每户的必修课,柴火大锅倒进一桶四川手工压榨菜籽油烧热,倒进摘回来的新鲜花椒,继续加热,控制火候,好时,满屋麻辣鲜香。退火,待冷却,捞出花椒,花椒油装瓶,可存放一两年,使用极其方便快捷,做面条,做凉菜,做牛肉,去腥提鲜,杀菌消毒,统统搞定。捞出的油花椒晾干,颗颗油润饱满,做椒末,香气更足。拿来做麻婆豆腐,甚好。这些手工打造的三无产品,才是货真价实。工业化大生产的,解决大众口味问题,对于小众人群,只能说是勉强用用,聊胜于无。
四川人是嗜辣,但对于辣其实并没有那么执着,吃辣的地方可不少,除了四川的麻辣之外,还有湖南的鲜辣,广西的酸辣。四川人对麻倒是爱得深沉且专一,嗜麻可是四川人的特有的。麻是四川人对苦与辣的生活的一种乐天的调剂。多年来,我们在夏末秋初收获辣椒,在飘雪的冬天里拌上生活的酸甜苦辣,坐上桌子,麻辣火锅一吃,滋味相伴,岁月流长……
很快,又到一年花椒红,不由得怀念起那些摘花椒的日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