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50岁那年给母亲写了一首《游子吟》,而又恰好被后世各种选本和教科书反复选用,并在感恩节、母亲节等现代节日上被不断吟诵传唱……
那么,孟郊这个名字,大概没有多少机会被写出来或念出来吧。
事实上,即便《游子吟》家喻户晓,几乎人人会背,但大家对这首每年供自己用来感动母亲的好诗背后的那个诗人,好像也没有什么了解的欲望。
要是活在当代,孟郊大概率就是这种最悲催的歌星:
歌红了,人没红。
很不幸,这种悲催的状态,恰恰是这个唐朝诗人生前死后的常态。
公元751年,唐玄宗天宝十载,湖州武康(今浙江省德清县)人孟郊出生了。
是的,天没有降下什么祥瑞,他母亲裴氏也没做什么好意头的梦境。
只有一个略显尬尴的年份。
这意味着他的童年和少年,基本笼罩在一场名为“安史之乱”的国家内战之中。
盛唐的逝去,国家的动乱,影响的是整整数代人的精气神。而孟郊这一代战前出生的人,无疑是悲剧的第一代。
更惨的是,大概在孟郊10岁的时候,他那个在地方当小官员(昆山县尉)的父亲突然离开人世。在经历年轻丧夫的剧痛之后,孟郊的母亲裴氏担起一人抚养三个小孩的重任。
历史上由寡母抚养长大的孩子,似乎有一个优秀的成才传统,从孟子而下,到范仲淹、欧阳修、海瑞,再到胡适等等。孟郊也在这个成才序列里面。作为当事的孩子,他对单亲母亲的感情不是常人所能理解,这是他一辈子“听妈妈的话”的主要原因。
因为是家中长子,孟郊舍不得母亲一人辛苦,所以当两个弟弟长大后,他才外出漫游,求取功名。据考证,孟郊真正出外地,是在30岁之后。30岁之前,他的圈子主要是诗僧皎然在湖州组织的诗会,这影响了他一辈子。
虽然走的路不多,但他想得挺多。他面临家国忧愁,从小就有大志。
他有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壮士心是剑,为君射斗牛。
朝思除国雠,暮思除国雠。
他对自己的政治才能也有信心:
为水不入海,安得浮天波。
为木不在山,安得横日柯。
他对自己的文学才华更是相当自负:
下笔证兴亡,陈词备风骨。
高秋数奏琴,澄潭一轮月。
他感觉自己的前途畅通无阻:
路喜到江尽,江上又通舟。
舟车两无阻,何处不得游。
可是,他还能这么乐观,仅仅是因为现实给他的重击还未陆续到来。这个从小吃苦长大的孩子,日后将以穷苦酸寒的诗歌,记录下个人与时代的悲剧。
大约40岁那年,孟郊把家和母亲托付给弟弟们,自己赴京城考取功名去了。
很难想象,别人都是十几二十岁闯荡京城,盛唐诗人王维21岁就考中进士,孟郊人到发际线秃了又秃的年纪才进京。而这或许就是他孝心的表现:因为是孝子,他年纪很大才舍得离开母亲,游学交友,增长见识;又因为是孝子,他年纪这么大还要听妈妈的话,求取功名,跻身仕途。
先贤说“四十不惑”,但这个年逾四十的男子,到了京城却懵掉了。
孟郊的挚友韩愈,写过一首《孟生诗》,叙述孟郊公元792年在京城长安的样子:
骑驴到京国,欲和熏风琴。
岂识天子居,九重郁沈沈。
一门百夫守,无籍不可寻。
晶光荡相射,旗戟翩以森。
迁延乍却走,惊怪靡自任。
举头看白日,泣涕下沾襟。
朅来游公卿,莫肯低华簪。
谅非轩冕族,应对多差参。
大意是说,孟郊这个外省来的寒士,年纪老大不小了,虽然已经是颇有名气的诗人,但在京城的交际场中却举止失态、不懂应酬,显然是没见过世面呀。在韩愈看来,孟郊是个自卑而又自傲的人,一方面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另一方面又因为四处碰壁而涕泣伤心。
在京城的孟郊,跟以前的乐观自信判若两人,他写诗抱怨自己在长安无路可走:
尽说青云路,有足皆可至。
我马亦四蹄,出门似无地。
第一次科举,黄了。他写诗:
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
……
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
第二次科举,又黄了。他写诗:
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
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
朋友考上了,他写诗“祝贺”,却写成了自己的满腹牢骚,估计朋友看了也无语:
谁言形影亲,灯灭影去身。
谁言鱼水欢,水竭鱼枯鳞。
昔为同恨客,今为独笑人。
舍予在泥辙,飘迹上云津。
卧木易成蠹,弃花难再春。
何言对芳景,愁望极萧晨。
埋剑谁识气,匣弦日生尘。
愿君语高风,为余问苍旻。
长安落第后,孟郊去了东都洛阳附近的嵩山。根据史学家严耕望的考证,当时的嵩山一带,跟毗邻长安的终南山一样,聚集了许多以隐居为名钓取功名的读书人,人一多,各种名师辅导班也办起来了,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孟郊也到嵩山参加科举培训去了。
但第二次落第后,孟郊彻底放弃了,返回家乡。也许是京城的氛围,他人的鄙薄,社会的冷眼,让这个40多岁的两度落榜生崩溃了。
他已没了早年治国平天下的伟大理想,有的是对不公遭遇、人情冷暖的沉痛悲叹。
他对功名已无兴趣,然而,46岁那年他却三度进京。
神奇的是,这次他莫名其妙就考中了进士。
韩愈后来说,孟郊“年几五十,始以尊夫人之命来集京师,从进士试,既得即去”。原来这次进京是孟郊的母亲裴氏让他去的。整个世界,能让孟郊改变主意的人,也只有他的母亲了。
但中了进士,孟郊也并不留恋,“既得即去”,只是留下了一首诗的痕迹: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孟郊这首《登科后》在后世的知名度,应该仅次于他的《游子吟》,但历来的诗评家对他这首毫不掩饰狂喜之情的诗多有批评。
《唐才子传》的作者、元朝人辛文房据此诗说孟郊“气度窘促,卒沦为薄宦,诗谶信有之矣”,讥讽孟郊不大气,中个科举就高兴得失态了,后来在仕途上没出息,在这首诗里已经注定了。
到了清代,诗评家依然说他“一日之间花皆看尽,进取得失,盖一常事,而东野(孟郊字)器宇不宏,至于如此,何其鄙邪”。
他们这么鄙薄孟郊,是不知道这个年近半百的诗人被压抑了多少年呀,也不知道他在文字中的扬眉吐气,是因为实现了母亲的夙愿呀。他们对诗人,缺乏同情之理解。
最主要的是,孟郊考中进士,完成母亲的心愿后,就返乡了,并不留恋功名与繁华。“一日看尽长安花”,除了“看尽”,又何尝不是“看透”呢?你品,你细品,就能品出诗人的本意,可能超越了后人所理解的得意狂喜,而是有一种空空的悲凉意味。
他这一生太难了,而且越活越难。
孟郊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已经是四年后。
根据他的从叔孟简的说法,50岁的孟郊依然是奉母命才出来做官的。
朝廷授予孟郊的官职是溧阳县尉。这个职位跟他父亲生前做过的职位一样,官小位卑。唐朝一个县的主要官员有县令、县丞、主簿、县尉等,县尉相当于是四把手了,负责具体政务的执行,俗务多,且繁琐。
孟郊到溧阳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母亲裴氏从老家接过来一起住。如今家喻户晓的《游子吟》,正是写于此时: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孟郊的母亲是一个善良贤惠、坚毅果敢的女性,她不仅抚养了孟郊,献出了所有的母爱,而且成为儿子的精神支柱和动力来源。孟郊年过半百,才终于有能力把母亲接到工作的地方一起住,但这寸草之心,又怎么报答得了三春之晖呢?这首诗好,就好在孟郊用最朴实的语言,写出了母爱震撼人心的力量。清人宋长白说,孟郊这首《游子吟》,言有尽而意无穷,足与李绅的“锄禾日当午”一诗并传于世。
然而,孟郊在溧阳做官做得并不开心。尽管他战战兢兢,“饱泉亦恐醉,惕宦肃如斋”,终究还是不能胜任这份天天与繁琐事务打交道的工作。据说县令因此迁怒于他,将他的月俸减半,孟郊过得更艰难了。
大约干了四年后,孟郊辞职了。孟简说:“东野(孟郊)既以母命而尉,宜以母命而归。”说明孟郊出来游历以至最后为官都是奉母之命,辞官不干也是其母做主的结果。母亲或许不忍见儿子当一个县尉当得如此郁闷,所以劝他不当好了。
辞官后,54岁的孟郊带着家人和母亲寄居东都洛阳,在那里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也是最惨的十年。
56岁时,经韩愈、李翱等友人推荐,孟郊出任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一听就是很适合孟郊的闲差,所以孟郊也算有了一段较为平静的生活。但仅仅一年后,接踵而来的丧子之痛和亡母之悲,在五年间几乎摧毁了孟郊的精神和身体。
根据韩愈的说法,年届六旬的孟郊连丧三子,导致无后,晚景凄凉。一些史学家则考证,孟郊一生四个儿子全部夭亡,最大的一个仅活到十来岁。可以想象,孟郊是多么的痛不欲生。看到早春一场严霜过后杏树花苞一个个被打落,他写了《杏殇九首》,哀悼儿子的早夭,真是字字泣血。我录其中两首:
儿生月不明,儿死月始光。
儿月两相夺,儿命果不长。
如何此英英,亦为吊苍苍。
甘为堕地尘,不为末世芳。
此儿自见灾,花发多不谐。
穷老收碎心,永夜抱破怀。
声死更何言,意死不必喈。
病叟无子孙,独立犹束柴。
前一首说他的儿子跟月光相克,所以命不长。一个饱受痛击的老诗人,恐怕也只能用天命来自我麻痹了。后一首说他的儿子死了,他这个病恹恹、骨瘦如柴的老头儿,也就无后了。在古代,无后绝对是一个人最最锥心的刺痛。难怪后世很多诗人表示不喜欢读孟郊的诗,因为实在太苦,太痛了,令人读后情绪低落到极点。
809年,正月,在孟郊接连丧子之际,他一生最敬重的母亲裴氏也辞世了。从这一年起,孟郊居家服丧,生活几乎陷入绝境:穷蹙、饥饿、衰老、疾病、寒冷、孤独……这时,他写了《秋怀十五首》,是他生活和精神状态的真实写照,简直悲到极致,让人不忍卒读:
孤骨夜难卧,吟虫相唧唧。
老泣无涕洟,秋露为滴沥。
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
席上印病文,肠中转愁盘。
秋至老更贫,破屋无门扉。
一片月落床,四壁风入衣。
老骨惧秋月,秋月刀剑棱。
纤威不可干,冷魂坐自凝。
老人朝夕异,生死每日中。
坐随一啜安,卧与万景空。
……
生命中的最后四五年,孟郊基本处于绝望的状态。
814年,唐朝宰相郑余庆出任山南西道节度使,聘孟郊为参谋。老病缠身的孟郊最后振作了一下,携妻赴任,不幸行到半路,暴疾而卒,享年64岁。
孟郊死后,其妻郑氏无钱下葬。郑余庆出钱才完成他的葬礼,并负责赡养他的妻子多年。韩愈写了墓志铭,说孟郊卒后,“无子,其配郑氏以告”。孟郊没有儿子,是他的夫人郑氏来报丧的。与孟郊同病相怜、后世并称“郊寒岛瘦”的诗人贾岛写诗《哭孟郊》:
身死声名在,多应万古传。
寡妻无子息,破宅带林泉。
冢近登山道,诗随过海船。
故人相吊后,斜日下寒天。
虽然人死了,也没有子嗣,只剩下寡妻,这是痛心彻骨的事,但你的声名在,诗也在,而且必将万古流传。
然而,贾岛怎么也想不到,孟郊生前悲催,死后同样悲催。
孟郊死后的千年时间里,他的诗褒贬不一,经常不受待见,并遭到鄙薄和嘲讽。
从晚唐诗人司空图开始说孟郊的诗没意思,历代的诗评家大多对孟郊的诗缺乏好感,评论用语也相当刻薄。比如严羽说,孟郊的诗跟李、杜比起来那就是“虫吟草间”;翁方纲说孟郊的诗是“蚯蚓窍中苍蝇鸣”;苏轼喜欢豁达和乐观的人,所以他对孟郊也无感,说他的诗就是“寒虫叫”;元好问说,孟郊就是“高天厚地一诗囚”……
很多人可能看不出来,元好问封孟郊为“诗囚”是在贬抑他,就像很多人不知道,李贺被称为“诗鬼”一开始也不是一个褒义的名号。人们习惯地以为,有个“诗X”外号的诗人一定被看得起,像“诗仙”“诗圣”一样,听起来段位很高。但实际上,“诗囚”是说孟郊写诗无法自由表达,要么囿于形式,要么囿于字词,是一个囚徒状态,离出狱还远着呢。这就像你朋友人送外号“金刚狼”,很厉害的样子,而你的外号“大灰狼”,这就没什么好嘚瑟了。
千年以来,孟郊的诗就处于这样一种被贬抑的状态中。历代的诗评家说来说去就一个观点,他的诗写个人的愁苦,惨兮兮的,就跟个可怜虫似的。
事实上,这是对孟郊最大的偏见和误解。
别林斯基说过,伟大的诗人谈着他自己、谈着他的“我”的时候,也就是谈着大家,谈着全人类。孟郊那些痛入骨髓的诗,写个人的悲哀,何尝不是人类共同的悲哀?
他为人孤峭,不随俗浮沉,老天于是把人生最痛苦的一切都给了他,多次落第、仕途不顺、丧子无后、贫病交加、流离失所……但他把这一切吟唱成苦涩的歌声,又何尝不是对那个时代社会失序的一种批判?
你知道吗?孟郊成长起来的大历年间(766—779),恰好是唐诗新老交替的尴尬年代。那时候,盛唐大诗人王维、李白、高适、杜甫、岑参等人已相继离世,而中唐的扛把子张籍、韩愈、刘禹锡、白居易、柳宗元、元稹等人才相继出生。那时候,流行的诗歌出自“大历十才子”,他们的诗文采华丽,但骨卑气弱,粉饰太平,他们经常集结在权贵门下,投其所好,金围玉绕。
孟郊不是不知道,学习大历十才子的调调,他的文字就值钱了,他也不用整日苦哈哈的。但他就是不屑啊,史书说他“一贫彻骨,裘褐悬结,未尝俯眉为可怜之色”,他就是这样的耿介啊。
他知道那个时代,“恶诗皆得官,好诗空抱山”。
他知道像他那样苦吟,“以诗为活计,从古多无肥”。
他也知道自己的现实处境,“本望文字达,今因文字穷”。
但是,他就是不从俗,“万俗皆走圆,一身犹学方”。他不做圆滑之人,不写圆滑之诗,他要做有棱角的人,写有棱角的诗。
他苦苦吟唱,写下古朴、奇险、艰涩的诗句,要以与众不同的诗风,开辟新的诗派。这就是他的野心。
他一生在官场混不好,生活也一团糟,但他有他永恒的、不变的追求。
他写出来的诗,换不了钱,升不了职,甚至也不受后世待见,但在当时,他却实实在在影响了一批人。
韩愈比孟郊小17岁,虽然他后来的官位和文坛地位比孟郊高,但他本人一直对孟郊十分折服,并深受孟郊诗风的影响。他曾写诗说:“我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以“云从龙”的姿态,表示愿意追随孟郊,向他学习。当时人也普遍认同“孟诗韩笔”的说法,即孟郊的古诗一流,韩愈的古文一流。
在孟郊的影响下,中唐的诗坛摆脱“大历十才子”的靡靡之音,发展出了全新的诗歌风格。孟郊之后,韩愈的豪放,贾岛的瘦硬,李贺的奇诡,纷纷崛起于诗坛,继盛唐之后掀起了唐诗的一个高潮。以孟郊、韩愈为核心的“韩孟诗派”,是与“元白诗派”并驾齐驱、相互抗衡的中唐两大诗派之一。
从这个意义上看,这些人中,年纪最大、成名最早的孟郊,相当于是召唤并催生诗歌革新的“中唐陈子昂”。他的地位无可取代。
不仅如此,真实的孟郊也从未像后世诗评家说的那样,仅局限于抒写他个人的凄惨和苦逼。他的诗歌范围其实很广,由于他个人的悲惨遭遇,一直处于穷苦酸寒的状态,所以他对社会的底层向来抱有深切的同情和认同感,对社会风气的变坏也有深刻的观察和揭露。用闻一多的话来说,孟郊诗歌的特点一是“写实”,二是“敢骂”。
说得再形象一点,孟郊就是一个犀利版杜甫。
他关心社会最底层的人,为他们发声:
寒者愿为蛾,烧死彼华膏。
华膏隔仙罗,虚绕千万遭。
到头落地死,踏地为游遨。
游遨者是谁,君子为郁陶。
那些受冻馁的老百姓,为了得到片刻温暖,居然愿意变为飞蛾,扑向富贵人家的灯烛,这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惨痛!然而更惨痛的是,富贵人家的灯烛都被纱罗阻挡,就算你变成飞蛾,千万次飞越也无法挨近灯火啊。最终碰得头破血流,落地而死,死后还要被那些正在跳舞嬉戏的权贵践踏在脚下。你看,这不就是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吗?
他写中唐时期的战争,夺去了多少无辜人民的生命,制造了多少荒无人烟的城郭:
两河春草海水清,十年征战城郭腥。
乱兵杀儿将女去,二月三月花冥冥。
千里无人旋风起,莺啼燕语荒城里。
春色不拣墓旁枝,红颜皓色逐春去。
他写他生活的时代,世道开始变坏,虚伪、虞诈、浇薄的世风让他几乎破口大骂:
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
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
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
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
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
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
他一生沉沦,尤其是多次科举落第,饱受亲邻冷眼,所以他痛恨这样的世风,却不愿自己变成那副讨厌的样子:
有财有势即相识,无财无势同路人。
因知世事皆如此,却向东溪卧白云。
正如闻一多所说,孟郊是真正继承发扬了杜甫写实精神,并为写实诗向前发展探出一条新路的诗人:
孟郊是以毕生精力和亲身感受用诗向封建社会提出的血泪控诉,他动人的力量当然要超过那些代人哭丧式的纯客观描写,它是那么紧紧扣人心弦,即使让人读了感到不快,但谁也不能否认它展开的是一个充满不平而又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真实世界,使人读了想到自己该怎么办。
苦难出诗人。这种批判现实的力量,绝对不是一辈子锦衣玉食的诗人写得出来的。像杜甫一样,孟郊终生流离颠沛,穷病缠身,胸怀苦闷,偃蹇平生,而他的诗,同样有穿透时空的感染力,值得后世致敬。真的,孟郊是一个被严重低估的诗人。
写这么多,只是想告诉大家一个真实的孟郊。那个写出《游子吟》的诗人,不应该被误解,更不应该被无视。
希望你下次读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时候,会想起他的名字,他的遭遇,他的孤独,他的坚守,他的犀利,以及他的一切。
全文完。感谢阅读,如果喜欢,记得随手点个在看以示鼓励呀~
[唐]孟郊:《孟郊集校注》,韩泉欣校注,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元]辛文房:《唐才子传》,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郑临川述评:《闻一多论古典文学》,重庆出版社,1984年沈家庄、蒋安全:《诗人的悲剧和悲剧的诗——论苦吟诗人孟郊和他的创作》,《浙江大学学报》,1992年第3期范新阳、顾建国:《孟东野早年生活考略》,《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6期蒋寅:《孟郊创作的诗歌史意义》,《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