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古籍 Author 游彪
高宗赵构,生于北宋大观元年(1107)五月二十一日,为徽宗第九子。母亲韦贤妃(后被追封为皇后)原本地位较低,并不受徽宗的宠爱。因此,赵构本应与皇位无缘,然而,靖康之变中,赵宋宗室多被金兵俘虏,赵构成了漏网之鱼,“中兴之主”的位子自然非他莫属。靖康二年(1127),时年21岁的赵构登基,开始重建赵宋政权。但是,高宗这个“中兴之主”实在是有名无实,父兄被掳的奇耻大辱都无法激起他对金人的仇恨,他的“恐金症”已经不可救药。高宗在位期间,无论抗金战场上的胜负如何,他都是一味地投降求和,在金人面前极尽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丑态。历史安排了一个谈“金”色变的君主来承担抗金御侮的使命,无论如何是难有成就的。大凡开国帝王,都会有不同于常人的传奇,人们由此对他们“真命天子”的身份确信不疑,赵构也不例外。南宋民间流传着“泥马渡康王”的故事,其主人公就是曾封康王的赵构。故事情节十分简单,但有两个不同的版本。一说北宋末年,时为康王的赵构赴金营为人质,金兵押其北上,途中赵构脱逃,逃至磁州(今河北省磁县)时,夜宿崔府君庙,梦神人告知金兵将至,赵构惊醒,见庙外已备有马匹,遂乘马狂奔。这匹马居然载着赵构渡过黄河,过河后即化为泥塑之马。赵构赴金营为人质,历史上确有其事。靖康元年(1126)正月,金兵已经攻至开封城下,宋廷向金求和,金人要求以亲王、宰相为人质,方可退兵。于是,钦宗命康王赵构前往金营。接下来的事情就与传说的内容完全不一样了。在金营被软禁了二十几天后,幸运降临到了赵构的头上。金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怀疑赵构不是亲王,将其遣返,而不是像故事中那样,押着赵构北上,所以赵构根本无须逃跑。钦宗只好命肃王赵枢代替赵构,赴金营为人质。在钦宗答应割地、赔款等要求后,金人暂时撤军,肃王却没有被放还,而是被掳北去,当了赵构的替死鬼。另一说为南宋初年,赵构已经即位,朝廷迁到了扬州,金兵大举南下,前锋即将攻到扬州城下。赵构事先没有得到战报,此时闻讯,连夜仓皇出逃。他怕追兵赶上,藏匿在江边神祠内,月光下忽然发现祠中泥塑马动了起来,于是乘骑此马渡过长江,逃到了杭州。和前一个版本相比,后一个版本的真实成分似乎更大一些,除紧扣故事主题的“泥马渡江”情节外,其他情节都有据可查。靖康二年(1127)五月一日,赵构在应天府登基,建立了南宋政权,是为宋高宗。金人得知赵构重建起赵氏政权,马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南侵,目的是要趁赵构立足未稳,将其一举消灭。同年秋,金军分兵攻宋。高宗内心唯恐重蹈“靖康之变”的覆辙,不顾主战派大臣和将领们的反对,于十月将朝廷迁至扬州。建炎三年(1129)二月,完颜宗翰派兵奔袭扬州,攻陷天长(今安徽省天长市),前锋直抵距离扬州城仅有数十里的地方。高宗此时正在后宫寻欢作乐,乍闻战报,慌忙带领少数随从乘马出城,急驰至瓜洲(今江苏省扬州市邗江区)渡江逃跑。这次突如其来的惊吓也给赵构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他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其实,这两个版本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是在故事发生的地点和时间上出现了分歧,前者在北,后者在南;前者为即位前,后者为即位后。传说固然都是些杜撰附会,甚至是无稽之谈,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也能从侧面表现出历史的真实。“泥马渡江”故事的地域和时间跨度,正显示出赵构在北宋末南宋初的这段时期内从北到南、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即位以前,在河北的逃跑途中,赵构和大臣在寒冷的旷野中烧柴温饭,一起在茅舍下就食。即位不久,又发生兵变,扈从保驾的御营司将领苗傅、刘正彦等人因不满宦官的胡作非为,包围行宫,诛杀宦官,胁迫高宗让位于年仅3岁的皇子赵旉,由孟太后垂帘听政,改元明受。兵变历时两个月,后由韩世忠起兵平叛,高宗复辟。仅仅过了半年,金兵突破了长江防线,直扑宋廷所在地杭州而来,高宗退无可退,只得入海避敌,在温州沿海漂泊了4个月之久。前有恶浪,后有追兵,衣食物资也无法及时得到供给,南宋君臣的窘迫之状可想而知。一次,高宗饥饿难耐,命令停船靠岸,自己步行到一所寺院索食,僧人不及准备,只好以五枚炊饼进献,赵构居然连吃了三枚半,原本养尊处优的他方才真切地体味到饥寒交迫的感受。但是这一切似乎并未磨砺出赵构坚忍的意志,也没有激发起他的斗志,恰恰相反,曾经在金营做人质的经历,让赵构亲眼看见了金兵的强悍和凶残,每当想起,他还心有余悸。于是,他抛弃了父兄被掳、国土沦陷的国仇家恨和中原浴血奋战的军民,宁可忍受道路风霜,只为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在逃跑途中,高宗还时时不忘向金人乞和,他一再派出使者前往金营,在国书中竟然自称“康王”,说自己未得金朝允许就登基称帝,实为大错,现在甘愿放弃帝位,向金朝称臣,其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之态跃然纸上。但是,高宗的哀求根本阻挡不了金兵继续南下,倒是南宋广大军民的奋起抵抗,使金兵屡遭挫败,加上江南气候潮湿,河道密布,不利于金朝骑兵作战。于是,金军主帅完颜宗弼(又名完颜兀术)决定撤兵。金兵北撤途中,遭到南宋军民的不断攻击。撤至镇江时,宋将韩世忠率水师截断了金兵的归路,将其逼入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东北70里处的黄天荡,宋军以8000人的兵力包围10万金兵,双方相持48天,金兵屡次突围均告失败,最后用火攻才打开缺口,得以撤退。宗弼大军刚逃出韩世忠的包围,抵达建康,又遭遇了岳飞率部阻击,再战再败,岳飞收复建康,把金兵逐出了江南。建炎四年(1130)四月,高宗在海上获悉金兵北撤,才从温州经明州(今浙江省宁波市)回到越州(今浙江省绍兴市)。但是,越州地理位置偏僻,漕运很不方便,南宋朝廷的大批官员、军队集中此地,物资供应无法得到保障。相比之下,高宗对逃难时曾经停留过的杭州念念不忘,那里交通方便,江河湖泊交错,使金人的骑兵无法驰骋,大大增加了高宗的安全感;又地处鱼米之乡,物产丰富,基本可以满足南宋朝廷的需要;而且自唐、五代以来,杭州经过了长期的开发建设,已经一跃成为繁华秀丽的“东南第一州”,对刚刚饱经流离之苦、热切渴望安逸生活的高宗来说,杭州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绍兴二年(1132),高宗迁都杭州,南宋朝廷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初步在东南站稳了脚跟。南宋政权虽然暂时安定了下来,但外有金兵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次南下,内有各地溃兵败将组成的游寇集团和农民的反抗武装,极大地威胁着宋廷的统治。在这种情况下,高宗不得不抛开压制武将的祖宗家法,着意笼络重用武将,当时最有名的将领就是南渡后的“中兴四将”。其中,刘光世出身将门,其父官拜节度使,他本人早年曾随父镇压方腊起义;张俊和韩世忠都是行伍出身,靖康年间就追随赵构,在平定苗傅、刘正彦兵变中又都立有大功;而岳飞则是资历最浅的一位,但是在短短几年间,他的战功和威名就已超越其他诸将,绍兴四年(1134)八月,在收复襄汉六郡之后,宋廷授他为清远军节度使,地位与刘光世、张俊、韩世忠不相上下。高宗是在向金人求和而不得的形势下,才重用武将的,其目的只是自卫,并没有北伐恢复中原的打算。岳飞收复的失地,实际是从金人建立的傀儡政权伪齐手中夺取的,岳飞出兵前,高宗明白他与其他将领只守不攻的作风不同,于是特地下手诏,告诫他只须收复伪齐所夺之地,千万不可领兵北上触犯金人,否则就算立下战功,也定要严惩。这一纸诏书,牢牢地束缚了岳飞的手脚,加上岳家军只有不到3万人的兵力,也无力进行北伐,因此岳飞只好在收复襄汉后,率主力退守鄂州(今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面对金人的进攻,高宗始终不愿放弃投降求和。尽管绍兴四年以后,岳飞、韩世忠等率军先后击败了金和伪齐的两次南侵,但高宗并不想利用这些绝好时机进行北伐,宋军的战果只是为他与金朝议和提供了讨价还价的砝码,就在各地抗金斗争接连取得胜利的时候,高宗派出求和的使臣仍然络绎不绝。绍兴七年(1137)年底,宋使王伦从金朝带来了议和条件,金朝要求南宋称臣,向金交纳岁币,作为交换,金朝答应废黜伪齐,归还徽宗帝后棺木和高宗生母韦贤妃,归还河南地。高宗得到这个消息,欣喜异常,屈膝求和的决心更加坚定,他再派王伦使金,与金朝商量具体的和谈事宜。高宗议和的决定遭到了朝野上下的强烈反对,其中几位手握重兵大将的意见,对于和议能否顺利签订至关重要。于是,绍兴八年(1138)八月,高宗召韩世忠、张俊与岳飞入朝,希望说服他们至少不反对议和。张俊向来害怕金兵,在历次对金作战中都极力避免与金兵交锋,其为人又善于逢迎,所以马上表态支持议和。而韩世忠与岳飞则坚决反对,岳飞更是对高宗明确表示:“夷狄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善,恐贻后世讥议。”这番义正词严的话不禁使高宗对岳飞心生嫌忌。其实,在此之前,岳飞已经在两件大事上冒犯了高宗。这位最坚决抗金的大将个性耿直,在战场上有勇有谋,而在政治斗争中却显得缺少心计,太不善于保护自己。绍兴七年(1137)三月,宋廷解除了“中兴四将”之一刘光世的兵权,高宗本来答应将刘光世率领的淮西军队拨给岳飞指挥,岳飞信以为真,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兵力大增,兴奋之余,立即提出要带兵10万,出师北伐,这正犯了高宗的大忌。于是,高宗临时变卦,拒绝将淮西军队交给岳飞。对高宗的出尔反尔,岳飞十分愤慨,一怒之下,他竟然离开本军驻地鄂州,以为母守孝为名上了庐山。在高宗看来,这种行为分明是要挟君主,但当时金兵的威胁尚在,解除岳飞兵权的时机并不成熟,因此高宗不得不再三下诏,对岳飞好言抚慰,敦促其下山。六月,岳飞返朝,向高宗请罪,高宗表示对其宽恕的同时,引用太祖“犯吾法者,唯有剑耳”的话以示警告,言语之中已经暗藏杀机。第二件事发生在同年八月。返朝不久的岳飞出于忠心,建议高宗早立太子。高宗的独子赵旉8年前夭亡,他又在扬州溃退时受了惊吓,失去了生育能力,但高宗那时才30岁,内心仍抱有生育的希望,此时立太子,无疑是向天下暴露其难言之隐。此外,宋朝的祖宗家法也规定武将不得干预朝政。所以,岳飞的建议一下又触犯了两大忌讳,更加深了高宗对他的反感和忌恨。这两件事以及在抗金恢复中原上毫不妥协的立场,为岳飞日后的命运埋下了祸根。绍兴八年(1138),高宗与金朝的媾和活动正紧锣密鼓地进行,文武百官的反对之声日益高涨,只有秦桧极力支持高宗议和。十一月,金朝“诏谕江南使”张通古与宋使王伦南来。金使的称号中将“宋国”称为“江南”,敌对两国互通信息,应称“国信”,金朝却称“诏谕”,显而易见,这是金人故意羞辱南宋。金人接下来的要求更令南宋臣民难以接受,金使居然要高宗跪拜受诏,奉表称臣。为了苟安偷生,高宗对此并不介意,他冠冕堂皇地表示:“只要百姓能免于刀兵之苦,朕可以牺牲自己的体面来换取和议。”然而,天子有此“美意”,臣民们却不愿“领情”,朝廷内外群情激愤,抗议运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声势和规模,临安(今浙江省杭州市)百姓甚至在街上贴出醒目的榜文:“秦相公(秦桧)是细作(奸细)!”矛头虽然是指向秦桧,实际上表达出对高宗的强烈不满。高宗尽管恼羞成怒,将激烈反对的大臣一一贬谪,但面对舆论的强大压力,他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十二月,高宗以为徽宗守孝为借口,由秦桧等宰执大臣代他向金使行跪拜礼,接受了金朝的国书。高宗以为和议之事已成,从此就可以安享太平,于是大加庆祝,大赦天下,给文武大臣加官晋爵。岳飞在接到升官诏书后,当即上书表示拒绝,提醒高宗不可相信金人,并重申自己率师北伐的宏图大愿。高宗和秦桧此时对岳飞切齿痛恨,除掉岳飞的阴谋已经在酝酿之中了。果然不出岳飞所料,绍兴十年(1140)五月,金人撕毁和议,再次南侵,岳飞率军又奔赴抗金前线。随着金兵在川陕、两淮等地的进攻相继受挫,宋军进入战略反攻,岳飞进军中原。他命原抗金义军首领梁兴等渡过黄河,联络河北义军,结成“忠义巡社”,攻取河东(今山西省中部)、河北州县,以实现他确立的“联结河朔”的战略方针,同时亲自领兵长驱直入,进驻郾城(今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区)。七月,金将完颜宗弼集结大军,从开封直扑郾城,岳飞军以寡敌众,大败金兵。接着,完颜宗弼又转攻颍昌(今河南省许昌市),岳飞对此早有防范,事先已命长子岳云前往支援,完颜宗弼在颍昌再遭岳家军的沉重打击。岳家军乘胜追击,一直打到了距离开封只有45里的朱仙镇。北方义军也纷纷响应,收复了黄河南北的部分州县。金人不得不发出“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慨叹,并打算放弃开封,渡过黄河北逃。岳家军的接连胜利当然不利于高宗和秦桧与金朝重开和议,于是,他们连下12道金字牌,催促岳飞立即班师。此时,数万岳家军分布在河南中西部和陕西、两河的广大地区,战线过长,兵力分散,而且,其他各路军队也已接到撤军的命令,张俊、韩世忠、刘锜等部陆续班师,岳飞要想在没有后方支援、缺乏友军配合的情况下,孤军深入,收复故土,实是难上加难。在形势和君命的逼迫下,岳飞违心地拒绝了两河百姓要他继续北伐的恳求,奉诏班师。退兵之日,他不禁深深痛惜自己的“十年之力,废于一旦”!这次最有希望的北伐良机就这样被高宗和秦桧葬送了。绍兴十一年(1141)一月,完颜宗弼统领近10万大军卷土重来,直攻淮西。高宗命驻守鄂州的岳飞率军增援淮西,但岳飞援军尚未赶到战场,杨存中与刘锜、王德等已在柘皋(今安徽省巢湖市东北)大败金兵。张俊准备独吞战功,便打发岳飞等回军,不料完颜宗弼命孔彦舟回师攻陷濠州(今安徽省凤阳县),并重创前来救援的杨存中和王德大军,当岳飞率领的援军赶到时,金兵已安然渡淮北上。岳飞两次应援淮西,行动似乎都慢了一些,他向以用兵神速著称,这不能不说是极大的反常。究其原因,第一次据说当时岳飞正患“寒嗽”(感冒),第二次则是军队“乏粮”,其中是否夹杂着对高宗阻挠他北伐的不满情绪,就不得而知了。但不管实际情况如何,这件事还是成了后来秦桧陷害他的口实。淮西之战后,高宗加紧了削夺武将兵权的活动。由于南宋建立以来,他不得不倚重武将外抗金兵,内平游寇,结果造成武将势力崛起,对皇权构成了潜在的威胁。因此,绍兴十一年四月,高宗将张俊、韩世忠和岳飞召到临安,任命张俊、韩世忠为枢密使,岳飞为副使,名为升官,实际是夺去了三大将的兵权,三将所辖军队从此直接听命于皇帝。接着,高宗和秦桧将迫害的矛头直指岳飞。绍兴十一年七月,秦桧死党万俟卨秉承上意,上章弹劾岳飞,他抓住岳飞曾经擅离职守、私上庐山以及没有及时应援淮西等事,大做文章,并把张俊撤除淮东防务的事情栽赃到岳飞头上。岳飞意识到自己处境险恶,上书辞职,恳求高宗“保全于始终”,能放过自己,但高宗对岳飞的厌恶由来已久,根本不打算手下留情。 仅凭上面的几条“罪状”,尚不足以置岳飞于死地,于是,秦桧又指使张俊胁迫岳飞部下王贵、王俊,诬告岳飞爱将张宪密谋要挟朝廷还兵给岳飞,串通谋反。张宪被押送大理寺审讯,严刑逼供之下,仍然不肯屈招。好不容易等来了除掉岳飞的机会,高宗怎能因证据不足就轻易放过?他亲自决定让大理寺审理岳飞一案。十月,岳飞、岳云父子被投入大理寺狱中,御史中丞何铸与大理卿周三畏奉诏审讯。何铸反复讯问,实在得不到任何岳飞谋反的证据,在审讯时,又看到岳飞背部刺的“尽忠报国”四字,他深知岳飞的忠心与清白,便向秦桧力辩其冤。秦桧抬出高宗来,明确告诉他:“此上意也。”也就是高宗要置岳飞于死地。何铸愤然道:“我岂是为区区一个岳飞的性命,强敌未灭,无缘无故诛杀一员大将,势必失去军心,决非社稷长久之计!”见何铸对岳飞下不去毒手,秦桧便奏请高宗,改命万俟卨为御史中丞,锻铸冤狱。岳飞身受酷刑折磨,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申辩的机会,在狱中悲愤地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这是向高宗和秦桧发出的最后抗议。听说岳飞以谋反罪入狱,已经辞官在家、明哲保身的韩世忠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他当面责问秦桧,岳飞谋反的证据究竟何在,秦桧答道:“其事体莫须有。”意思是这件事情大概有吧。韩世忠气愤地说:“‘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但是,高宗和秦桧杀害岳飞的心意已决。在高宗看来,除去岳飞,既可以使和谈顺利进行,又能震慑其他武将,收到杀一儆百的效果,真是一举两得。因此,他不惜违背“不杀大臣”的祖宗家法,于绍兴十一年(1141)十二月二十九日,亲自下旨,以毒酒赐死岳飞,张宪、岳云斩首。岳飞自20岁从军,到39岁被害,一生戎马倥偬,战斗在抗金的最前线,时时不忘以恢复中原为己任。他领导的岳家军纪律严明,骁勇善战,沉重打击了南侵的金兵。有人曾问岳飞,天下何时才能太平,他答道:“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的确,像岳飞这样既不蓄姬妾又不营私财的官员,在中国古代社会里是非常罕见的。但是,岳飞越是廉洁正直,高宗和秦桧对他就越是忌恨,必欲除之而后快。一代抗金名将最终不是牺牲在战场上,而是死于自家君相之手,不禁令后世之人对他更生无尽的痛惜和由衷的崇敬之情。杀害岳飞和与金议和是双管齐下、同时进行的。绍兴十一年(1141)十一月,也就是岳飞被害的前一月,南宋与金朝再次达成和议,主要条款是:南宋向金称臣;两国疆界东以淮水中流,西以大散关(今陕西省宝鸡市西南大散岭)为界,南宋割唐州(今河南省唐河县)、邓州(今河南省邓县)二州及商州(今陕西省商州区)、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市)二州的一半给金;南宋向金每年进贡银25万两、绢25万匹。除此之外,绍兴和议还有一个附带性的条件,就是“不许以无罪去首相”,等于金朝强令高宗不能罢免秦桧,金人为何如此信任敌国的宰相,个中缘由还得从秦桧南归谈起。靖康之变时,秦桧任太学正,对金态度强硬。被俘北上后,他却见风使舵,开始讨好金人,并暗中投靠了金朝左监军完颜昌(又名完颜挞懒)。建炎四年(1130),完颜昌进攻楚州(今江苏省淮安市),秦桧也随军南下。十月,他与妻子王氏带着大量随从和财物,投奔涟水军(今江苏省涟水县)的南宋水寨,然后航海抵达当时的宋廷所在地越州。他自称是杀了监视自己的金兵,夺舟来归,而当时就有不少人对他的说法提出了质疑,认为带着众多家眷和奴仆,满载众多财宝,这种情形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亡命逃归,所以,有人推测其是由金人秘密放归南宋的。尽管秦桧的行踪极其可疑,但是靖康年间他对金的强硬立场,此时成了他欺世盗名的政治资本,在宰相范宗尹和同知枢密院事李回的引荐下,秦桧受到高宗的接见,他随即向高宗献策:“如欲天下无事,须是南自南,北自北。”这条计策的要害之处在于,要南宋将其境内的北方移民都遣送回金人占领的北方,由于南宋军队中绝大多数士兵和将领都来自北方,此举无异于南宋自动解除武装,彻底向金人投降。就是这样无耻卖国的“良策”,却正中高宗下怀,在满朝一片抗金呼声中,秦桧理所当然地被高宗视为开展投降活动的得力助手,以致高宗兴奋地对范宗尹说:“秦桧忠诚过人,朕得到这样的大臣,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了。”绍兴元年(1131)二月,秦桧归朝仅三个月,高宗就任其为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之职,而秦桧的权力欲望并没有因此得到满足,他四处扬言自己有“耸动天下”之策,暗示如果高宗拜他为相,他当为求和之事出力。八月,高宗果然升秦桧为右丞相,希望能在他的活动下早日求和成功。但秦桧上任后,干的事却是大力培植党羽,排挤左丞相吕颐浩。秦桧结党营私、独揽大权的野心,引起了高宗的警觉,而此时金人仍然不断发动对南宋的进攻,求和之事毫无进展,高宗对秦桧也开始失望和不满,所以,当秦桧重弹“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陈词滥调时,高宗一反常态,勃然大怒,责问道:“朕也是北方人,你让朕上哪儿去?”绍兴二年(1132)八月,任相刚满一年的秦桧,就被高宗罢免了。罢相后的秦桧不敢再露锋芒,而是韬光养晦,待机而动。他先是曲意逢迎主战派领袖、右丞相张浚,使张浚误以为他只会迎合己意,容易控制,于是再次引荐他入朝,并很快升任为枢密使。随着张浚的失势,秦桧又投靠了左丞相赵鼎,对其唯命是从,获取了他的充分信任。同时,由于王伦使金带回了金人有意讲和的消息,高宗又想起了主和最卖力的秦桧,也有了再次重用他的打算。绍兴八年(1138)三月,高宗任命秦桧为右丞相。秦桧再次做宰相后,表面上仍对赵鼎十分恭敬顺从,内心却已将其视为政敌。此时,高宗与金朝的第一次议和活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赵鼎虽不反对求和,但在割地问题上斤斤计较,不合高宗的心意。秦桧趁机向高宗进言,说满朝大臣都畏首畏尾,不能承担“大事”,如果高宗决心议和,就请单独与他商议,不许群臣干预,实际上是要求高宗罢免赵鼎,让他独居宰相之位。高宗欣然同意,将赵鼎罢相出朝,从此开始了秦桧独相的黑暗时期。秦桧上台后,拼命迫害那些反对和议、坚持抗金的官员,除了以“莫须有”罪名杀害了岳飞外,他还将张浚、李光、洪皓等与己政见不合的官员赶出朝廷。为了控制言路,他还将有监察弹劾百官权力的台谏机构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把自己的亲信党羽安插其中,作为打击政敌的工具。对于朝中官员,顺者昌、逆者亡,只要是不愿阿附秦桧的,台谏们就会罗织种种罪名,对其进行疯狂攻击。如广西经略胡舜陟,以“非讪朝政”下狱,死于狱中;绍兴二年(1132)进士第一名张九成,以“鼓唱浮言”被贬官。为了确保自己的权位,随时窥探高宗的动向,秦桧还联姻外戚,结交内臣。他把自己的孙女嫁给高宗吴皇后之弟吴益,取得了吴皇后的庇护。高宗有一个十分宠信的御医,叫王继先,秦桧就让妻子王氏与他认为兄妹,以便通过他来刺探宫中消息,并对高宗施加影响。高宗曾说:“秦桧是国之司命,王继先是朕之司命。”可见二人的影响力之大。秦桧虽然对朝臣专横跋扈,但为了避免引起高宗的猜忌,他在高宗面前总表现得小心谨慎。一次,秦桧妻子王氏应吴皇后之邀,进宫赴宴,席间上了一种青鱼,吴皇后问王氏有没有吃过这种鱼,当时秦桧家中有各地上贡高宗的贡品,王氏就照实回答说吃过,而且比宴席上的鱼还大。王氏回家后,将这件事告诉了秦桧,秦桧当即埋怨她“不晓事”,贡品只能皇家享有,自己家也有岂不是犯上欺君之罪?第二天,秦桧故意命人将数十条大鱼当作青鱼送进宫去,吴皇后不知这是秦桧之计,笑道:“我就说哪里有许多青鱼,原来是夫人认错了。”秦桧之诡诈由此可见一斑。高宗并非昏庸之君,对秦桧的结党弄权,他心里是十分清楚的,但是,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多干涉。这一方面是因为秦桧排挤主战派、苟安投降的路线深合高宗心意,高宗也明白屈膝求和会遭到极大非议,有秦桧在幕前张罗,自己就可以无须出面,避免投降的骂名。因此,高宗对秦桧极尽宠遇,赐田宅府第,还特许其在府第旁营建家庙,以鼓励他在讨好金人、钳制舆论上更加卖力。另一方面,秦桧通过内外勾结,培植个人势力,其党羽遍布朝野,逐渐形成了君弱臣强的态势,因而高宗即使心有不满,也不能轻举妄动,只有暂时安抚。秦桧死后,据高宗自己说,他每次接见秦桧,裤内总藏着匕首,时刻提防秦桧有什么不测的举动。绍兴二十五年(1155),秦桧病重,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加紧策划让其子秦熺继承相位。秦熺凭借秦桧的权势,先成为科举榜眼,接着一路高升,6年之间就官至知枢密院事,地位仅次于秦桧。高宗之所以容忍秦桧,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如今秦桧将死,高宗当然不愿意看到另一个权相来威胁自己。十月,高宗亲临秦府探病,病榻旁的秦熺迫不及待地问:“由谁代任宰相之职?”高宗冷冷地答道:“这件事不是你应该参与的!”等于明确拒绝了秦熺继承相位的要求,秦桧父子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次日,秦桧、其子秦熺、其孙秦埙和秦堪被一起免官,得知高宗的旨意,秦桧当夜一命呜呼。秦桧死后,高宗一方面打击其余党,将权力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另一方面,仍然任用赞成和议的官员,坚持投降求和的政策,实际上是继续推行没有秦桧的“秦桧路线”。高宗陆续起用的汤思退、陈诚之、魏良臣、沈该、汤鹏举等人,在取悦金人方面并不比秦桧逊色。秦桧当政时,他们都由于种种原因被秦桧排挤出朝。高宗起用他们,既能消除秦桧的个人影响,又能延续投降政策,表现出“高明”的政治手腕。除了用人,高宗在这一阶段决定的另一件大事就是正式确立继承人。高宗失去生育能力后,曾接受大臣建议,于绍兴初年从太祖后裔中挑选了两人,养育在后宫,这两人后来分别改名为赵瑗与赵璩。但高宗一直抱有能生育子嗣的侥幸心理,所以迟迟没有确立太子。随着高宗年岁的增长,他对自己的生育能力终于彻底绝望,朝廷中的许多官员也一再催促高宗早立太子,以定“国本”,于是,高宗不得不开始考虑立储一事。但是,赵瑗和赵璩之中到底选择谁继承皇位,高宗颇费思量。为了试探赵瑗和赵璩,高宗一次要两人各写100本《兰亭序》进呈。时任国子博士、王府教授的史浩告诉他们说:“君父之命,不可不敬。”结果赵瑗写了700本,而赵璩却连一本也没有进呈。又一次,高宗赐二人宫女各10名。史浩又提醒他们说:“这些都是平时侍奉皇上的人,应该以庶母之礼对待她们。”月余之后,高宗把宫女召回,赐给赵瑗的宫女都禀报说赵瑗对她们彬彬有礼,没有任何冒犯的行为,而赐给赵璩的宫女却无一不受到赵璩的宠幸。经过这两件事,高宗对赵瑗大为满意,遂于绍兴三十年(1160)改称赵璩为皇侄,立赵瑗为皇子,实际上就是确立了赵瑗为皇位继承人(即后来的孝宗赵昚)。外有“绍兴和议”维持偏安局面,内无秦桧威胁皇权,继承人也有了结果,高宗本以为从此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几年太平天子,没想到完颜亮南侵又一次打碎了他享乐的美梦。完颜亮于绍兴十九年(1149)发动政变,夺取了金朝帝位,史称其为海陵王。他一直希望统一天下,因此不顾群臣反对,于绍兴三十一年(1161)调集大军南侵,南宋被迫应战。在金兵妄图突破南宋长江防线时,虞允文率军在采石(今安徽省马鞍山市)重创金兵,有力地遏制了金兵的攻势。完颜亮遭到挫败,只好退兵,退至扬州被部下所杀,南侵遂以失败告终。应付了完颜亮南侵,高宗已是身心疲惫。从登上皇位至今,他终日提心吊胆,唯恐金人进攻,而每逢战事,身为天子,他又不得不装出种种与金人斗争的姿态。他深深感到,自己的皇帝身份实在是投降、逃跑的包袱,不如效法父亲徽宗,退位做太上皇,既不用为国事操心,专心享乐,又可以在金兵攻来时一走了之,没有任何顾忌。于是,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身体状况良好、年龄还只有56岁的高宗正式下诏退位,由已改名为赵昚的太子继位,是为孝宗,他自己则称太上皇帝,居住德寿宫。在德寿宫的日子大概是高宗一生最轻松安逸的时光。孝宗虽不是他亲生,但感念他传位于己的恩德,对他十分孝顺。为了满足高宗的享乐需要,孝宗不惜花费巨资,在德寿宫内修筑亭台楼阁,栽种奇花异木。德寿宫的日常用度更是惊人,高宗每年的零用钱就达48万贯。此外,逢年过节,以及高宗的生日,孝宗还须另有进献。如淳熙三年(1176)高宗生日,孝宗就进奉了银5万两、绢5000匹、钱5万贯。一次,孝宗还准备出钱10万贯,只为买一条寿星通犀带,作为献给高宗的寿礼。在生活情趣上,高宗深受乃父徽宗的熏陶,对书画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不遗余力地搜求名家书画,臣下们也投其所好,争相搜罗奉献,使得高宗拥有的藏品数量居然不少于徽宗。闲暇无事,高宗常常拿出这些书画,展卷玩赏临摹。除了书画,高宗也喜欢音乐、舞蹈、杂剧之类。德寿宫里有许多优伶乐人为高宗表演取乐,高宗的妃嫔中也有不少精通音乐,当时德寿宫有两大册舞曲的乐谱,其中很多谱子都是妃嫔所作。宫里住得腻了,高宗还常在孝宗的陪同下,乘龙舟出游西湖,同行的文武官员不下数百人,场面蔚为壮观。淳熙十四年(1187)九月,高宗染疾,病势日益沉重,到十月八日,在德寿宫享受了25年悠闲安逸生活的高宗告别人世,享年81岁。
END 文章经授权节选自游彪讲宋史系列《赵宋:十八帝王的家国天下与真实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