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古装剧,皇帝发布个命令,就是简单地玉玺一扣,帝国全境甚至周边蛮夷都接到榜文,随后命令即可生效。但在秦汉,皇帝可不是只有传说中的一枚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和氏璧玉玺(该玺存在与否还有争议)。秦汉皇帝为了适应内外需求,研制出皇帝三玺、天子三玺,这六玺制度的背后牵扯出一个重要概念,皇帝和天子是一个意思吗?
玺,在先秦就是印章的通称,并无尊卑之别,秦始皇统一中国,确立了皇帝制度,其中一点就是将皇帝的印章独称为“玺”,又因该玺“独以玉,群臣莫敢用”,故称为“玉玺”。最著名的就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和氏玉玺,但这枚玉玺是不是和氏璧雕刻的,甚至到底有没有这枚传国玉玺,还存在争议。
公元前206年,秦王子婴向刘邦交付了“皇帝玺符节”,这是印玺制度出现后,第一次以转交印玺的形式确立一朝之亡、一朝之兴,可见秦代确有国玺,自此以后,玺就成了国家权力的最高象征。
子婴交印
在汉代,“行淫乱”的海昏侯刘贺当皇帝时期,辅政的霍光给他列了1000多条罪行,霍光将他的罪行报告给太后以求废立,其中一大罪就是 “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这句话的意思是,刘贺在大行皇帝棺椁前接受了皇帝信玺、行玺,也意味着他继承了大统,但刘贺回到宫殿后,没有小心地将玉玺装封收起来而是肆意玩弄,侮辱了皇帝玉玺的严肃性和重要性,所以刘贺不配当皇帝。这段话第一次揭示秦汉皇帝的真正玉玺其实不是只有一枚,而是有多枚,秦汉六玺制度问题随即被揭示出来。
今天古装剧里皇帝动辄说加盖玉玺,给人的印象好像皇帝就这一个玉玺,但实际上秦代确立了此后皇帝的基本制度,汉承秦制并将之发扬,秦代规定的最高统治者的印玺,其实是六颗印玺,“乘舆六玺,秦制也,汉遵秦不改”。六玺即皇帝三玺(皇帝之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和天子三玺(天子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信玺)。这六玺合起来,才是帝国最高统治者权力的象征。
所谓皇帝之玺、天子之玺,是皇帝自己贴身佩戴的印章,是身份的象征;而其他四玺在汉代则存放于符节台,有尚符玺郎中四人专门保管四玺。因为四玺是日常发令的重要凭证,类似于公章,使用频繁,所以放于公共处,待皇帝指示下来,决策机构按照皇帝的精神拟撰诏书,然后去符节台盖章,发令生效。四玺使用频繁,而且又存放于公共处,所以被仿制的风险极大。汉代规定仿造玉玺者“斩以匀”,但即便如此,不轨者仍甘冒风险,阴谋私刻,以求正统。
秦末,占据两广、越南的南海郡守赵佗,反秦称帝,自称南越国。汉兴以后,南越勉强归纳,但关起门来依旧称孤道寡,赵佗、赵佗之子二代南越王赵胡自称南越武帝、文帝,二人都就仿效中原皇帝刻制了自己的六玺。
“文帝行玺”
到了三代南越王赵齐婴时,因怕南越私藏六玺逾制而引发天朝征讨,就将六玺藏了起来。今天广州发掘了二代南越王赵胡的墓,在其墓中就发现了金制“文帝行玺”一枚,其规制无疑就是中原皇帝六玺的翻版,显示了南越国自比天朝的野心。
那么皇帝的六颗玉玺,有什么区别呢?简而言之,加盖皇帝三玺印章的文书,面对的对象主要是帝国境内郡县制下的臣民;而加盖天子三玺的文书,主要是面对周边藩国的。
郡县制下的官僚
比如《续汉书·舆服志》中记载,天子三玺,不同之玺有不同用处,“天子之玺”主要加盖在给藩国国王的国书上;“天子行玺”加盖在给藩国国王和藩国重臣的册封书上,即“凡封”“凡杂”;而“天子信玺”主要用来征集外国藩兵协助天兵作战或征召藩国名人来朝。
皇帝三玺则一一对应,汉代郡国并行,帝国境内有郡县也有诸侯国,所以皇帝之玺用于给诸侯国国王的王书上;皇帝行玺是在册封诸侯王、赏赐臣下的诏书上使用;而皇帝信玺就是发兵、征辟名人时所用。
皇帝之玺
这一点还可以从《隋书·礼仪志》、唐代《唐律释文》中皇帝三宝(玺)、天子三宝(玺)的用法上得到侧证,唐代的皇帝三宝即用于本国,而天子三宝则用于藩国。
那皇帝为什么要弄这么多玉玺?这就牵扯出古代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也是今天容易被忽视的问题,即天子和皇帝的区别。乍一看,在秦代以后,天子和皇帝都是一个人,没啥区别,其实,大错特错!在古代,皇帝和天子有着严格的区分。简而言之,皇帝是郡县制的总长官,其统治疆域只限于郡县制下、服从中央派遣官员统治的地区,而天子则是天下四方之主,有人的地方就都是天子的领土,不管统治的对象是华夏还是蛮夷。
周天子
“天子”这个词被发扬光大于周代。《诗经》中说:“明明上天,照临下土”。上天通过天子来管理天下,所以只要是天空照耀下的土地,都是天子的地盘。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日月所照,莫不宾服!天子就是天下的最高统治者,包含着强烈的宗教色彩。
泰山祭天就是以天子的身份祭祀
周代确立了封邦建国制度和五服制度,周王居于中央,四面藩国环卫。“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狄荒服”。天子直接统辖区叫甸服;和天子同样出身,治理同样人民的诸侯统治区叫侯服、宾服;再远的,和中华有交集,只配朝贡的蛮族部落叫要服、荒服;五服之外不算人,是夷狄禽兽。这样通过五服制度,不管有没有交集,反正只要有土地,那就都是天子的地盘,最终目的就是天下一家。
周五服模式
到了秦始皇时期,修筑长城,确立了边境,天下无边的情况遭到了遏制,长城成了华夏和夷狄的人为分界线,生硬地将天下一家隔绝开来。而秦始皇在疆域之内设置了郡县制、皇帝制,皇帝成了郡县的总长官,但皇帝却不是天下的最高统治者,如此一来就衍生出了一个麻烦,那就是秦朝对外交往时不能服众,因为秦朝皇帝只是秦朝的总长官,不是天下的共主。想当年秦始皇想将郡县制往外推,将蛮夷所处的要服、荒服尽纳入土,表现就是北击匈奴、南收两广越南设置三郡,但这一过程明显是不顺利的,耗费了太大的人力物力,而且匈奴始终没有被消灭,两广也不安稳,两广在秦末复叛就充分显示了蛮族对皇帝的不服。所以秦始皇时期在皇帝制度运行国内的同时,以天子制度交往于外。在国内直接统治区,中原最高统治者以皇帝自居,是郡县制总长官;在国外无法直接统治区,以羁縻制度安抚蛮荒,中原最高统治者就以天子自居,以天的代言人出现(唐太宗被称为天可汗,即有此意),通过蛮族国王统治那些无法直接统治的地区,因此在秦汉才出现了内外六玺。
印玺是秦汉皇帝发布命令的重要凭证,而皇帝六玺则牵扯出古代重要的、也是今天容易混淆的概念,皇帝和天子的区别。当然皇帝和天子的明显区分存在一个时间限度,即在华夷存在明显区分的秦汉六朝隋唐时期,六玺尤为重要,但在元明清时代,中华郡县制已经外推,朝鲜、琉球等藩国已经完全汉化,接受华夏礼仪,习惯于皇帝领导,藩王已经成了皇帝的外臣,俨然汉代的郡国,所以与这些藩国交往时就少有天子称号,天子已经完全成了皇帝祭祀时的称谓。
参考文献
黎虎:《汉代天子三玺在外交中的运用》,《河北学刊》2016年03期。
阿部信幸:《魏晋南北朝皇帝玺管窥:玉玺、金玺与“传统”的虚像》,《秦汉魏晋南北朝史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6年。
(作者:浩然文史·紫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