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王韦昌辉犯上作乱,率军围攻洪秀全所在的天王宫。危急关头,一群女兵手持武器,从宫中杀出,击退韦部兵士,并生擒韦昌辉。这些女兵,又称“牌刀手”,当时太平天国各王、侯都流行选用女兵做卫队。洪秀全的宫中,就有上千人。包括这些女兵在内,“天国女兵”在鼎盛时,人数一度有十万余众,而其由来,则要追溯到金田起义的时候。
参加起义的“拜上帝教”教众,大多举家从征,男女老幼,成群结队。不过,起义队伍面临着行军打仗的严峻现实,如果以家庭为单位生活、行动,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洪秀全在起义之初就宣布了一系列军纪,其中第五条强调“别男行女行”,也就是将家庭拆开,按性别、年龄编入队伍。按这条纪律,即便是夫妻也不能随便见面,同居更是严格禁止,如有违反,“斩首示众,决无宽赦”。参加起义的妇女们被编成女军,称为女营。太平军的女兵部队由此形成。之后,随着起义军军力量的壮大,女军的规模也在不断发展。到1853年3月占领南京城后,女军的人数已超过10万。
影视剧中的太平天国女兵。来源/电视剧《太平天国》截图
这10余万女兵中,有的是起义之初的两广籍妇女,有的是中途主动加入的,以广西、湖南、湖北妇女居多,绝大多数则是太平军掳掠来的。比如,1860年,太平军攻下苏州后,“城内被掳少年妇女无算,禁闭于元妙观”。同年,又在常州“掳少年妇女数千人”。据晚清谢介鹤的《金陵癸甲纪事略》和李圭的《金陵兵事汇略》记载,太平军定都南京后,城内十余万女兵,接近8成是江苏籍。女兵数量之所以能有这么大,与太平军实行的“男女分馆”政策有关。自占领武昌开始,太平军把原来仅仅实行于军队中的男女分营制度,扩大到社会治理上,全城居民,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实行“男女分馆”政策,所有男子集中到“男馆”,全体妇女集中到“女馆”。比如,清张汉的《鄂城纪事诗》里提到:“分男女各二十五人为一馆,彼此不相往来,男至女馆,或女至男馆,一经败露,即时斩首。男馆以两司马领之,女馆以蛮婆领之。规矩森严,不敢或犯。”占领南京后没几天,洪秀全、杨秀清还没入城,“男女分馆”的命令就下达了:“令閤城男女分别住馆,不准私藏在家。”馆内妇女,分前后左右中各8军,一共40军。每军设女军帅1人,下辖卒长25人,两司马200人,每一军2500人,加卒长、两司马一共2725人。这就是太平天国女兵的编制。对于女兵,尽管洪秀全一再诏令:“男将女将尽持刀,……同心放胆同杀妖。”但实事求是地说,十万女兵中,只有少部分能冲锋打仗,大部分则主要承担一些后勤工作。
战斗力比较强悍的,大多指的是最初参加起义的广西籍妇女,也就是前文提到的“蛮婆”。她们长期从事山地劳动,体格健壮,打起仗来不输男子。1852年的永安突围战中,女军不但突破重围,还协助男军杀了长瑞等四个清军总兵官。打武昌时,女军表现更为突出。陈徽言在《武昌纪事》中写太平天国女军出战时的风采是“红绡抹额,著芒鞵,颇矫健。”张德坚在《贼情汇纂》也说太平天国“素有女军……勇健过于男子,临阵皆持械接仗,官军或受其衄”。镇江之战中,太平女军更是守城主力,清官员松冬伯被打得脑浆迸流而死。所以,清军对广西女军特别仇恨。清军奸细张继庚在给清钦差大臣向荣的报告里说:“破城后(指攻破天京),广西妇女宜尽诛戮,断不可姑息赦之,以其人皆勇悍,曾扮牌刀手,出城拒战。”在她们当中,涌现出洪宣娇、苏三娘、胡九妹等众多杰出女将。洪宣娇在金田起义之前就加入了拜上帝教,女军成立后,她成为重要统帅,并在牛排岭一战成名。时人称赞她:“天字旗号当空飘,天国出了女英豪,你要问她名和字,天王妹妹洪宣娇。妇女去跟洪宣娇,会打火枪会耍刀,牛排岭前摆大阵,杀得清军跑断腰。”1906年,在一本名为《祖国妇女伟人传》的书中,有一篇写洪宣娇的小传,其中写到:“淡妆出阵,挥双刀,锋凛凛落皓雪。乘绛马,鞍腰笼白氍毹,长身白皙,衣裙间青皓色。临风扬素腕,指挥女军,衫佩声杂沓,望之以为天人”。
影视剧中的洪宣娇。来源/电视剧《太平天国》
苏三娘原系天地会义军首领,是带着自己的部队加入太平军的,据说她能立马上左右开弓。清朝状元龙启瑞曾专门写过一首《苏三娘行》的诗来赞美她:“东家西家走且僵,路人争看苏三娘。灵山女儿好身手,十载贼中称健妇……两臂曾经百余战,一枪不落千人后。”
有的在战时做一些辅助工作。比如,利用性别掩护,承担侦察、送信和打探情报的工作。太平军北伐部队受阻后,派人向南京求援。接连几批男通信员都被抓,后来改派女兵。负责与北伐太平军作战的僧格林沁在奏折中称:“近获由贼营逃出之人供有,逆匪妇女扮作乞丐往南乞援。”再比如,配合男兵作战,担负部队物资补给运输等工作。天京保卫战中,妇女“在城楼击鼓喊叫”为男兵助威。男兵兵力不足时,守城及军事运输的工作,同样由女兵来做。曾国藩在《讨粤匪檄》中记道:“妇人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驱之运米挑煤。”
天京保卫战示意图。来源/《中国战争史地图集》
有的则是负责普通生产劳动工作,比如削竹签、挑砖、负米、挖壕、刈麦、割稻、担水、搓麻绳等日常劳动,强度还很大,“每日黎明出黄昏返”“尽日挑抬,不能休息”。有专业特长的则要好点,会刺绣的妇女被编入绣锦营。当时,在南京绒庄街的绣花馆中就集中了8000多名江南绣女,上到诸王的滚龙绣花官服,下至普通士兵的战袍,均出自她们之手。再比如,文化水平较高的傅善祥,成为太平天国史上第一位女状元,担任东王府女丞相,凡是太平天国军事、政治机密文件,都让其批阅,深得东王赏识和信任。
影视剧中的傅善祥。来源/电视剧《太平天国》
除了战斗和劳作,这些女兵还面临一个避无可避的问题,那就是嫁人。
起义初期,为了保证战斗力,太平军实行“别男行女行”,之后又在占领城市后在全体居民中推行类似军事共产主义的“男馆女馆”,但这种拆散家庭的过激做法作为一种战时临时管制措施尚可勉强维持,长期势必难以为继。更何况,天国高层的领导自己又没带好头,比如在强调男女分开最严格的时期,天王洪秀全的后妃就将近百人;东王杨秀清的王娘总数也有50余人。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做法,即便在太平天国内部,也引发不满。1854年10月,严禁家庭存在的过激法令宣告废止,准许夫妻团聚和未婚者成家,把留在女馆尚无配偶的女子,赏赐给功臣做妻妾。中高级官员实行多妻制,按官职大小,东王、西王11妻,南王到豫王各6妻,高级官员3妻,中级官员2妻,低级官员与其余人等均为1妻。为此,还设立了专门主管婚娶事务的专职官员,由官媒掣签指婚,为官者必须持婚娶官签批的“龙凤批”才能到女馆择偶,为此还闹出如老夫得少女、童子得老妇的笑话来。可以看出,此类婚配带有强制性,女性基本上是发不出自己的声音的。这其中,有的是被掳掠而来,“妇女美者,占为己妻;稍有姿色者,驱入女馆以便拣选”;有的则是迫于生计嫁给太平军首领,“亦娶民间妇女,民间妇女有饥寒不能度日者,亦愿嫁”。太平天国中后期,战事频仍,男军外出征战,他们的女眷大多从家里搬出,重新住进女馆。英国人呤唎在《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一书中记录了1860年之后天京的生活:“城中划出几部分地区作为出外作战或因公出差的人们的妻女的住所。”“姊妹馆由正式指定的女官负责,并特别设有机构以教养那些没有亲人照料的青年女子,以及那些因丈夫长期出外工作而无亲人供养的已婚妇女。”这些女子的命运,最终也随着太平天国运动的失败而消逝。
1865年法国《环球画报》中的天京宫殿。来源/《老照片南京百年影象》
城中负责防御的太平军将领李秀成传令,将天王府及各王府同时举火,焚烧宫殿,侍女自缢及投河死者二千余人。湖广总督官文在同期的奏折中也提到了这一现象:“其伪宫殿侍女缢于前苑内者,不下数百人,死于城河者不下二千余人。”清军入城后,大肆放火抢劫,杀人如麻。“其老弱本地人民,不能挑担,又无窖可控者,尽遭杀死。”浙江巡抚曾国荃在奏报中称城中太平军有十余万人,其中王及天将主将并大小头目约三千余人,半死于乱军,半投水或自焚,三日夜火光未息。不过,据当时镇江英国领事阿德金在南京观察,城内能战斗的太平军只有大约一万余人,曾国荃所奏报的十余万人,事实包括了太平军男女老幼全部。自杀的女兵,用生命完成了对自己信仰最后的捍卫。确实,太平天国“上帝面前男女人人平等”的说法,对于古代社会的妇女来说,毫无疑问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参军后她们在战争实践所获得的赞誉,更是进一步巩固并强化了这种信念。但是,就太平天国本身而言,参加起义的妇女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依然难以避免被物化和支配的命运。所谓的太平天国对妇女的“解放”,不过是毫无根基的虚幻愿景。最终,十万女兵还是随着太平天国运动的失败而消亡。1.郭廷以:《太平天国史事日志》,上海书店1986年版;2.崔之清:《太平天国战争全史》,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3.罗尔纲:《太平天国史纲》,商务印书馆1947年版;4.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中华书局1991年版;5.李文海:《太平天国女营、女馆制度》,《社会科学辑刊》1981年第1期;6.廖胜:《太平天国妇女参军作战新论》,《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