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的山，贵州的水，都是许多人的诗歌和远方。你一首诗歌还没有写出来，我已经闻着那折耳根的味道，在地里刨出一把折耳根了。』
小时候，如果你在寒冬腊月问我见过鱼腥草吗？那你绝对是枉费口舌，我初中都读完了，那三字词我都没见过。
如果你一开口就说，哪有折耳根？听到的人，顿时会喜出望外，随手提一把锄头，鼻头抽几下，喜笑颜开地回答：“走，挖折耳根去。”去挖折耳根的我们，还会手舞足蹈地唱起一首童谣来：“折耳根，茅草根，我是外婆的小孙孙，外婆请我吃油花生。”有些小伙伴唱着，会流露出垂涎三尺的模样。
现在，你若是在寒冬腊月和我一起去我的家乡，在遵义地区，走在常常是满山细雨满山云雾的山野地头，脚下绿油油的叫不出名儿的野菜，会像仙境一般地迷着你。
贵州的山，贵州的水，都是许多人的诗歌和远方。你一首诗歌还没有写出来，我已经闻着那折耳根的味道，在地里刨出一把折耳根了。
折耳根，是透过寒冷散发春意的头道原香，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每年到了寒冬腊月，山里人家，都会与折耳根“相亲相爱”。山村人家挖折耳根，不是看它在大地上的妖娆，而是那能把一个人的整个神经系统，都共振起来的味道儿。
记忆里家乡的冬天，要翻一些土地来栽洋芋了。山区多是坡地，要先用锄头挖好边，再吆喝着牛套上铁犁翻。有些人扛着锄头去地里的时候，是想着能挖多少地的，一看到折耳根，一天之计在于晨的梦，常会忘到爪哇国。肚子饿了该回家吃饭的时候，扭头一看，会忍不住地说声，挖了屁股大的一块。然后捡起折耳根，美滋滋地回家。
回到家里，家人已做好了饭菜。一家老小，有的洗折耳根，香菜，有的取了几个干红辣椒，放到灶膛里，时不时的用火钳扒几下。闻着有些香呛呛的时候就拿出来，抖掉柴灰，双手交差着搓，搓碎了就放到大碗里，大碗里早有切好了的香菜和折耳根，加点清水，倒几滴酱油醋，撒点盐，放到餐桌时，肚子里已有几筷子折耳根和肠胃难分难舍了。
一节一节的折耳根，色香味俱全地诱惑着大人，小孩。学校放了寒假，孩子们清早起床，洗了脸，梳了头，背上一个小背篼，提起锄头，去牛圈里牵出牛，到了山上，任由牛啃食野菜，闻着那折耳根的味道，锄头像在做广播体操。
山里人家，没人管自家地里的折耳根被谁挖了。我挖土的时候，都盼望着有人来挖折耳根，我就有时间玩了。挖折耳根的人，会把地挖得很深。秋收后的大地，多会被牛羊踩踏得铁实。折耳根在地里长得弯弯曲曲，白白胖胖。长出地面的折耳根，嫩嫩的叶子像火柴燃着的火。寒冷天生长的植物，缓慢有力。
过了立春栽洋竽，栽了洋竽又要为种玉米做准备了，那时候，劳动的人漫山遍野。翻地挖折耳根，一举两得。无论人们怎么挖，那折耳根都挖不尽。田坎上，坡地里，石缝中，只要有一点土壤的地方，都是折耳根的“快乐老家”。过了农历四月份，挖出来的折耳根就不好吃了。过了秋天，又开始在地里散发出诱惑的味道儿。
我小时候的家乡，海拔在一千五百米以上的山村，冰天雪地的时间特别长，种蔬菜会被冻死，他们就提前收了做几大缸酸菜来过冬。挖来折耳根埋在院坝。想吃了拿出来，新鲜如初，握在手里数如珍宝。凉伴着糊辣椒，酸菜，闻着就嘴馋，能下三碗饭。
大部分山村，冬天的蔬菜是充足的。挖回来的折耳根，除了埋在家门旁边的菜地里外，还可以拿去街上卖。等到过年那一天再刨出来，除夕夜的团圆饭，正月间招待来拜年的客人，漫长的寒冬腊月，红白喜事的酒席上，折耳根都是一道亮眼的下酒菜，酒用饭碗盛。
记忆里，远行的游子都是要吃一盘折耳根的。1997年的家乡县城客运站，人山人海，许多年轻人，有的去广东，有的去浙江……车站周边的饭店小吃摊，半天云里都是折耳根的味道儿。表哥带着我们一车人往东莞，吃了饭就出发。
我和三个亲戚坐在一桌，店老板刚端出我点的折耳根，邻座一个小伙子脖子一伸，开口就说他是广东人，带着老婆回东莞的家。他接着说，折耳根，小小的几根白条，能让只有天上飞的飞机不吃，地上跑的车子不吃，水里游的轮船不吃的广东人，都胆寒！
他去岳父母家的第一天，他老婆把洗干净了的折耳根，说是薯条味儿，放到他嘴里。他打着夸张的手势，说折耳根的味觉、嗅觉、视觉。三重打击像天崩地裂。折耳根那味道儿，一口吃出孕吐的感觉。像把死鱼在嘴里爆炸的感觉。像把杀鱼拆下来的内脏都塞你嘴里的感觉。折耳根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和解的菜。
当他的老婆叫来一盘折耳根，他要了一壶包谷酒，像个纯贵州人般地吃起来。也许这就是恋爱，明知道会有痛苦挫折，却又义无反顾。
他那一席话骗了我三年，在广东，看到鱼做的菜我都全身发怵。我现在是喜欢吃鱼的人了。折耳根的味道儿，是一道悠悠的乡愁，在异乡行吟，交演。
后来同学聚会，酒深情浓时，一大桌人，聊起了家乡的折耳根。
糊辣椒、香菜、葱花、木姜子、花椒粉、酱油、醋，蒜是折耳根这道黔菜中的八仙。
最常见“恋爱豆腐果”，也就是贵州人常说的“烤豆腐”。豆腐先经碱水洗泡发酵，然后切成长方形小块，用无味的柏木锯面作燃料，烤至两面发黄，食用时用铲子将豆腐当腰剖开一半，添进折耳根蘸水，趁热吃下，咸辣爽滑、满口喷香。
贵州人的烤肉也是折耳根味的。不知从何时开始，贵州人已经不满足于只有辣味的竹签烤肉了，人们不但要吃烤肉的鲜嫩，还要配上折耳根的清香之气。所以在贵州吃竹签烤肉一定是好几串一起吃的，因为只有抓一大串裹上蘸水才能把蘸水的精华——折耳根一同送进嘴里。也有人为了图省事，直接把蘸水浇到烤肉上，这样才能让烤肉同时被折耳根和辣椒水的味道所“滋润”，一盘满是肉味辣味折耳根味的烤肉才是贵州人的心头好。
贵州人对酸汤的喜爱，最出名的凯里酸汤鱼。吃酸汤最必不可少的也是一碟折耳根蘸水。至于这个蘸水怎么调，每家都能根据自己的喜好列出个一二三，但总归是黔菜八仙大显神通。对他们来说，这样的一碟蘸水，是能让食物在进嘴前，实现灵魂升华的终极大招。
把酸汤和折耳根一同加进卷粉里拌匀了吃也是贵州特色。榕江县的传统美食，榕江卷粉就是这样一道美味。将粉皮卷上香菇丁、豆角丁、萝卜丁、肉丁、豆干丁等馅料，配以番茄汁、酸汤等特色汤汁，表面撒上一些折耳根拌入粉内。做好的卷粉吃起来粉皮弹韧，馅儿料丰富，加上折耳根特有的香气，十分勾魂摄魄。
凉拌折耳根、折耳根炒腊肉是十分家常的做法。折耳根火锅，折耳根酸奶，折耳根奶茶，保证让外乡人的大脑当场“死机”。家乡人对折耳根的开发，是无穷尽的。
折耳根，明朝的李时珍尝它的时候，由于味道过于奇怪，给了它一个名字“鱼腥草”。在种种医书中，它还有猪鼻拱、狗蝇草、臭菜、臭猪巢这些形象的称呼。折耳根的气味之所以让人欢喜让人忧，是因为其含有一种化学物质，“癸酰乙醛”。极少部分人除了会觉得难吃，更有可能会过敏。
折耳根，记忆里许多珍稀的味道儿，源源不断地，以越来越新鲜的姿态，飘向东南西北的人家，飘向千千万万人的舌尖儿。
狗仔卡
发表于 2022-11-30 01:0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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