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尔世界杯正式开幕,B组的战火首先将由伊朗和英格兰打响。在足球世界,两队实力强弱可谓泾渭分明,波斯铁骑要想求胜,能依靠的只有决心和奇迹。然而由于“阿米尼事件”(伊朗女子因没戴好头巾被扣押后死亡)所造成的政局动荡,伊朗男足为国旗而战的信念十分值得怀疑。有趣的是,伊朗在打完英格兰之后会接连面对同组的威尔士和美国。众所周知,英格兰、威尔士虽然人种不同,但与美国皆系出一脉。波斯人要在球场上和“美英联军”真刀真枪地大战三场,其背后苦难的伊朗近代史,也许要比球场上一边倒的比赛更加精彩。
19世纪的波斯作为中东封建君主制国家,正处于卡扎尔王朝统治时代。此时的波斯仅仅剩下了当年阿契美尼德王朝和萨菲王朝盛世的残影,当工业化浪潮席卷欧洲之时,波斯人在内政外交上毫无建树。面对俄国向南咄咄逼人的侵略姿态只能任人宰割,被迫割让了原本臣服于波斯的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及格鲁吉亚等高加索地区土地。在“先进”的俄国面前,波斯国王开始“以俄为师”,积极向俄国靠拢,逐渐成为俄英“大博弈”时代俄国对外扩张的马前卒。
1856年,为了实现打通中亚通往英属印度道路这一核心战略目的,俄国人说服波斯沙阿(波斯语中指皇帝)纳赛尔·丁进军阿富汗地区的赫拉特。英国人历来视阿富汗为拱卫印度北方安全的重要屏障,面对波斯的入侵,大英帝国正式向波斯宣战,这也是英国人和波斯人第一次兵刃相见。这场英伊战争规模并不算大,在不列颠群岛上所得到的关注也不多,更多的人把目光放在神秘而富饶的中国上,毕竟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影响要远大于英伊战争。
英国远征军并没有从印度、从阿富汗进攻伊朗,而是派海军从霍尔木兹海峡登陆伊朗高原,这支英军沿卡伦河北上,毫不费力地拿下了西南胡齐斯坦省的首府阿瓦士城。面对英军的入侵,沙阿纳赛尔·丁的封建军队在库沙布和穆罕马拉组织防御,很快波斯人便败下阵来,请求法国人从中调停。英国此时的战略重心并不在中东地区,沙阿的投降很快得到了应许,英国人既没有要求割地,也没有要求赔款,仅仅让波斯人放弃了对阿富汗地区赫拉特的占领,第一次英伊战争就草草落幕,但这开启了伊朗走向半殖民地国家的步伐。
兵败英国之后,沙阿纳赛尔·丁的扩张野心始终围绕着阿富汗,终其一生将伊朗的边境推进到了今日巴基斯坦瓜达尔港附近地区。扩张加剧了经济上的负担,在沙阿纳赛尔·丁被刺身亡之后,开眼看世界的伊朗知识分子和贵族开启了波斯宪政革命,力图以君主立宪制取代绝对君主制,推动伊朗的现代化进程。
1905年,改革派发动群众游行和武装抗议,伊朗陷入内战阴云之中,趁此机会,俄国军队以保护侨民为名出兵伊朗北部大不里士,并要求伊朗政府赔款割地,而英国人则暗中支持保守派和国王镇压改革派,最终在俄国和英国的共同干预下,伊朗的宪政革命以失败告终。
在英俄半个世纪的博弈中,世界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了20世纪初,德国已经成为了两国最大的威胁。迫于压力,1907年,双方签订《英俄协定》,结束了两国长期的冲突。对于这两大殖民帝国而言,一个保守反动的封建政府要比一个自由宪政的政府更有利于统治,因此两国共同支持卡扎尔王朝的统治地位,并肆意将伊朗一分为二,北部属于俄国势力范围,南部则属于英国势力范围,只留下了中间贫瘠的狭长地带仍然由卡扎尔王朝统治,彻底使伊朗沦为半殖民地国家。
在被英俄(苏)两国控制了小半个世纪后,伊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终于迎来了复兴机遇。彼时卡扎尔王朝已经被英国大力扶持的巴列维王朝取代,礼萨·巴列维成为新的沙阿。伊朗民间苦英俄久矣,德国的崛起成为了伊朗复兴的希望。
纳粹上台之后,德国积极宣传种族主义,提出波斯人和日耳曼人同属雅利安人的论点,鼓动伊朗亲德氛围。到了二战爆发前,伊朗的军公教各级系统都纷纷效仿德国,实现了一定程度的现代化改造。德国入侵波兰后,伊朗宣布保持中立,暗地里依然经由苏联继续维持经贸往来。
1941年,德国发动巴巴罗萨计划进攻苏联。在纳粹的威胁下,英苏达成共识,签署了《关于对德战争中共同行动之协定》,商定共同作战,由英国为苏联提供武器装备。此时的欧洲大半已落入轴心国手里,能够接收物资的摩尔曼斯克和塞瓦斯托波尔等港口无一不面对轴心国的军事压力。在这样的情形下,英苏决定开辟陆上通道,构建一条从波斯湾经伊朗高原到达苏联高加索地区的补给线。
1941年7月18日,英国要求伊朗驱逐境内德国公民。伊朗方面尚未来得及做出回应,英军便由奎南将军率领驻印部队两个师和三个旅,自南向北由波斯湾不宣而战,入侵伊朗。作为配合,苏联红军第44、47和53集团军抽调精锐部队组建伊朗方面军,由北向南经大不里士入侵伊朗。到了9月,英苏联军进入伊朗首都德黑兰,礼萨·巴列维被迫退位下台,伊朗全境道路交通、输油管线、江河湖泊全部移交给同盟国管理。
1943年11月,美、苏、英三国发表《德黑兰宣言》,肯定了伊朗为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做出的贡献。1944年,退位国王礼萨·巴列维因心脏病病逝于英属南非约翰内斯堡,享年65岁。
波斯人和英国的冲突从19世纪绵延至今。在“大博弈”时代,伊朗人抱错了俄国的大腿,对阿富汗宣战引发了英国的第一次干预,到了20世纪初,英国人又以殖民者的姿态伙同沙俄中断了卡扎尔王朝宪政改革的步伐,工业国家的坚船利炮让卡扎尔王朝从一个区域大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国家。在整个20世纪上半叶,英国在很长时间视伊朗为自己的势力范围,积极干涉伊朗内政,不仅在一战之后扶持礼萨·巴列维建立新朝,更是在二战之中以盟军的名义完全统治了整个伊朗。至今伊朗人依旧难以忘记这份耻辱,即使在伊朗伊斯兰主义者和国王派斗争最为激烈的20世纪70年代,英国都是伊朗人民最厌恶的共同敌人,当然还有苏联。
随着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的胜利,这个新生教权国家以反美为立国之本,美国取代日薄西山的英国成为伊朗最大的战略敌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足球则是和平年代的战争,伊朗挣扎的近代史为即将吹响开场哨的B组大战增添了一股悲情色彩。然而今时不同往昔,以往的波斯铁骑或许会尽全力血拼,如今的伊朗男足却深陷“阿米尼事件”中,相比于考虑小组赛的对手,考虑如何摆脱国内的政治局势,对球员们而言或许更为急迫。
参考文献
(伊朗)霍昌·纳哈万迪、(法)伊夫·博马提:《伊朗四千年》,安宁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21年。
《剑桥伊朗史》第七卷《从纳迪尔沙阿到伊斯兰共和国》,剑桥大学出版社,2008年。
(作者:浩然文史·尼基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