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曾有这么一个民族,名叫鬼方,先秦时期分布于我国山西南部,早在甲骨卜辞中就有对它的记载。对于中国历史有些了解的话,都知道“四夷”这个概念,即蛮、夷、戎、狄四大族,他们居住在周民族的四方,而鬼方就属于“狄”。文史大家王国维先生认为,鬼方和猃狁、匈奴是一个民族,但是鬼方真的是匈奴和猃狁吗?从最新的考古发现来看,这个论断是不正确的。
1983年,陕北高杰乡李家崖村西边的无定河东岸台地上,考古工作者发掘了一座古城址,其年代最早不超过商代晚期,最晚在西周中期。根据其遗存年代、出土文物的类型、分布地域及其陶片上的“鬼”字,学者们认定其为鬼方遗存。这处鬼方文明遗存与匈奴文化有着诸多不同。
李家崖遗址出土的“鬼”字甲骨文
首先,从出土的青铜器、陶器和骨器来看,各类生产生活工具占比较大,如罍、盘、卤、壶等,这可以看出鬼方的农业技术已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属于半农半牧混合经济形态的部族,这就与匈奴“随畜牧而转移”的游牧生活习性不同,匈奴民族考古遗址也印证了其游牧习性。春秋战国时期,匈奴登上了东亚大陆的历史舞台,是较为纯粹的游牧民族。由此看见,鬼方与匈奴的经济形态差异较大,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逐水草而居的匈奴
其次,出土的城墙东西长495米,南北长213米,仅东墙开有城门,规模巨大。李家崖文化遗存中还发现了居所,这些住宅外有夯土围墙,多为近方形地穴式。可见,鬼方属于定居民族,其筑城技艺也相对发达。而匈奴则完全不同,《史记·匈奴列传》中记载,匈奴“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是说匈奴是没有城墙约束的民族,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与鬼方的定居生活方式完全不同。
再次,遗址中已有祭祀场所。在李家崖鬼方古城址中发掘出的甲组建筑,是一组外有围墙的院庭建筑,院内房屋布局呈“品”字形,整个建筑面积大约1000多平方米。如此恢弘的建筑群落,学术界已认定其为鬼方的宗庙所在。而在古代社会,宗庙象征的不仅仅是祭祀,更是国家政权的代表,鬼方遗存宗庙的出现,表明其文明水平已与商周文明相近,具有封建国家的初步形态。
不仅如此,李家崖文化遗存中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贫富阶级分化,这从李家崖文化遗存的陪葬品就可以看出来。里面的陪葬品可以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有丰富的青铜礼器和武器、 生产工具及其他随葬品;第二类无青铜礼器,仅有生产工具、武器等随葬品;第三类则无陪葬品。由陪葬品的种类及多寡,明显发现鬼方在商周时期已出现了阶级分化,而阶级的产生是国家形成的前提及标志之一,因此可以说,鬼方已经拥有了国家的初步形态。
反观匈奴的情况,“茍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匈奴既没有明显的贫富及阶级分化,也没有形成封建国家形态的宗庙,而是明显的游牧民族及部落联盟。从这些方面看,鬼方与匈奴的社会发展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鬼方士卒
最后,从李家崖文化遗存中发现的文字看,除了先前提及的李家崖文化遗存出土陶片上有“鬼”字金文字样外,李家崖文化遗存出土的武器、礼器以及诸多陪葬品中也有许多其他文字,目前识别的有“子”、“天”、“卯”字和叶形微号、“鬼”、“且”(祖)等,字体与商周相同。因此可以说,鬼方民族是受商周文化影响而有文字存在。匈奴则不然,这个民族“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如若鬼方与匈奴为一族,为什么商周时期就有文字的鬼方民族,到了春秋末年及至战国秦汉时期,会变得“毋文书”了?这显然是解释不通的,因此认为匈奴和鬼方是一个族属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李家崖遗址出土鬼方石雕人像
因此,从李家崖鬼方文化遗存看,鬼方是迥异于匈奴,以半农半牧为经济形态、拥有较高文明水平的北方民族,其族属应与匈奴区分开来。
鬼方不是匈奴,与猃狁也不属于同一个族属,这从其分布地域迥然不同就可以看出。根据王玉哲先生的考证,鬼方早在殷代中期就居住在今晋南,直到春秋末期鬼族大部融入华夏为止,基本上没有变更过居住地。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认为,鬼方是我国古代活跃于晋南地区的北方民族。而反观猃狁,根据王国维先生考证,其分布地域为:“自宗周之东北而包其西。”这说明了猃狁是居于周朝之西,即广泛分布于秦晋高原洛水以北地区的北方民族。从两者的地域分布看,鬼方与猃狁之间为周朝所隔绝,将其混为一个族属是不合理的。
除此之外,《古本竹书纪年》和《国语》也证实了鬼方分布在商的西部,大致在山西境内,和猃狁族的地理分布完全不同。
除了考古遗存和地理位置的区分外,鬼方和猃狁的后裔也存在明显不同。猃狁的后裔是白狄,而鬼方的后裔是零丁。这样就比较清楚了。
首先看猃狁及其后裔白狄。春秋时晋国吕相的《绝秦书》说“白狄及君同州”,春秋早期,白狄与秦是同处一处即秦晋高原一带,而到了春秋中叶,白狄就成了晋国的“邻居”(《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可见,到了战国末期白狄才从秦晋高原之地向东进发来到晋中,并逐步向山东等地发展。因此,白狄最初的分布不过也是在周之西,陕西、洛水一带,而此地一直以来便是古之猃狁活动之地,从分布上看,白狄与猃狁同族是可以说得通的。除此之外,根据沈长云先生也考证了晋献公所娶的白狄之女是猃狁之后。这也为白狄乃猃狁之后提供了强有力的论述。因而,猃狁之后乃白狄是可信的。
虢季子白盘中记载了秦庄公攻打猃狁
而鬼方的后裔的后裔呢?在殷商时代,武丁等君主不断攻击鬼方,到商末之时,鬼方已经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臣服于商朝,改姓隗姓;另一部分依旧盘踞在中原之外,依旧以鬼方为名。这一民族称呼一直沿用到西周末年,鬼方与中原诸国通婚不断,因此到春秋时期,中原已经称呼鬼方为隗姓赤狄。赤狄之后,则是零丁。根据《魏书·高车传》记载:“高车, 古赤狄之余种也,初号狄历,北方以为救勒,诸夏以为高车、丁零。”《北史·高车传》同样持这一说法。可见,鬼方的后裔,先是赤狄,而后成为零丁。而且,零丁和赤狄以及鬼方一样,祭祀所穿的吉服是红色,而猃狁的后裔白狄吉服则为白色。这也同样佐证了两个民族的不同。
鬼方是商周时期分布于我国山西南部,以半农半牧为其社会经济形态,有着较高的青铜铸造水平,具有原始国家形态的北方民族,其后裔为赤狄、零丁。这是一个与商周时期广泛分布于我国秦晋高原地区,过着游牧生活的猃狁及匈奴族完全不同的北方少数民族。虽然王国维先生《鬼方昆夷猃狁考》等都主张三者同一族属的观点,但无论是考古资料,还是古代典籍,都充分论证了这是错误的。这样一个有着其他族名和较高文明水平的少数民族,曾与华夏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又是如何消失于华夏民族的记忆中的?请关注我们接下来的内容。
参考文献
杨承友、陈晓芳:《“鬼方”新考》,《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19年第1期。
孙文浩:《试析李家崖文化》,重庆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
张海:《商周时期的鬼方、媿姓族氏及其华夏化》,《殷都学刊》2015年第2期。
唐晓峰:《鬼方:殷周时代北方的农牧混合族群》,《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0年第2期。
沈长云:《猃狁、鬼方、姜氏之戎不同族别考》,《人文杂志》,1983年第3期。
(作者:浩然文史·史海寻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