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远方记挂着我的亲人,让我在他乡实现粽子自由。 』
自从小时在课本上读过汪曾祺先生的文章,端午我就心心念念着流油的高邮咸鸭蛋,但贵州这他山的咸鸭蛋,可能也是有自知之明,从不敢当端午的主角。我们这儿,端午的C位,只能是粽子。
小时候的我对此可不高兴了,每年都是一样的灰粽,有什么意思,哪有油汪汪朱砂色的蛋黄来得香呢?但山高路远,直到好多年后有了淘宝才终于拉近了水乡和山区的距离,可那时我已经在北京求学,高邮的鸭蛋尝了几次鲜之后,每到端午想着的却又是当初看不上的灰粽。
可我没想到,在北京,想吃一口家乡常见的灰粽实在不容易。北京有各种粽子,有超市里五芳斋的蛋黄鲜肉粽这样的南方名牌,也有市场里现包的豆沙粽这样的北方特色,独独没见过在糯米里掺草木灰的粽子。
家乡的灰粽,除了放草木灰,还得放花椒,再加上其他馅料,咸鲜丰腴中又透出一种直接的粗犷乡野气,颇具少数民族的那股劲儿。
相比之下,江浙搁酱油的蛋黄鲜肉粽,就像红楼里的宝钗,温润端庄,好吃得过于标准,令人少了些期待与冲动;而北京的豆沙红枣粽,软烂香甜,裹着牙齿和舌头,又过于缠绵甜腻,吃多了让人发厌。
我觉得我就像是电视剧里的皇帝,眼前排排站着花枝招展、环肥燕瘦的各种美人,却早已在民间心有所属。但皇帝的心上人一向是难入宫的,我的心上粽也难。北京没有卖的,那时从家里寄快递过来也得好几天,六月天热,粽子往往十不存三四,让人吃得不畅快。
就这样扣扣搜搜、紧紧巴巴地吃了七八年粽子,毕业后我决定留在北京生活,第一件事儿就是赶着入职前,趁着端午回家学包粽子,要将粽子自由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我小时候不是没有试图学过包粽子。大人们聚在孃孃家里,围着一张大桌,嘴里聊着家常,手也不停,一会儿就能弄好一簸箕粽子。为什么包粽子还得到别人家里去呢?除了热闹,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家里有能轻轻松松放下一个我那么大的锅,煮粽子方便。我不知道手太小的原因还是怎的,捆出来的粽子都到不了下锅的环节,就四处露馅儿,早早地就被赶到一边。从此,我对如何包粽子的记忆就只有一张大桌、一口大锅而已,粽叶到了桌上经过一会儿家长里短就能直接进到锅里去。
孃孃搬了新家,有了新的大桌子,桌边的人换了一半,不变的还是那口大锅。一般的做法是稻草烧成灰,然后筛过几遍去除杂质,但现在我家改进了做法,选用酥麻的杆子味道比稻草更香,烧成灰之后,孃孃竟然搬出了破壁机将灰打碎,还向我们展示她新方法的便捷均匀之优势,这就是家庭妇女的智慧吧。
粽子要好吃,最重要的是得用当年新采的花椒,新鲜与青涩平衡得刚刚好,香气更是陈年花椒比不了的。花椒弄碎后,再加点儿水把五花肉腌上一夜。五花肉切厚片,还得专门拿一部分肥肉切片,万一哪个粽子里的肉太瘦,就加一片肥肉,这样才能有充足的油脂浸润糯米。剩下的花椒水也不能浪费,在等待肉腌好的时候,和灰一起拌到糯米里,用手反复地搓,让每一粒米都裹上灰黑色备用。
准备好箬叶,洗干净后用热水泡过,增加韧性,防止破裂。将叶子折成一个三角兜,塞一点儿糯米,放两片肉,最好再加三颗板栗,最后再铺上一层糯米,抖一抖再使劲儿压一压,将粽子压实了,一根稻草横穿过去,将箬叶翻折盖上,最后将稻草绕过几圈,从另一头拉紧了,不需要打结,一个不会露馅儿的粽子就成了。长的稻草头五个十个的捆在一起,串成一挂挂的,就可以等着排队下锅了。
煮粽子并不是个轻省的活儿,大锅加水,小火煨着,每隔两小时就得翻一次,至少八小时才能结束,极需要耐心。总是等不及的我问明明连破壁机都上场了,为什么不把高压锅也用上,讲究的孃孃说高压锅煮的粽子不够香,口感也略逊一筹。我这个木舌头吃着倒觉得差别虽有,但却不是很大,苦熬八九个小时只为等一锅粽子只能是搬家都不忘带上那口大锅的讲究人才能做到的吧。
我终于是学会了包粽子,不同于手巧的人能把粽子包成不同的样子,长的短的,尖的方的,来区分不同的口味,我就只会最基础的三角粽。但这也令我知足了。一个人在北京的日子,端午打开提前准备好的草木灰,一步步准备箬叶、花椒,腌肉,捆上线绳,再用高压锅煮上二十分钟,这就是我低配版的仪式感了,水平有限,弄的粽子也就只有那么几分意思,聊以慰藉思乡的肠胃。
但更能慰藉我的肠胃和端午乡思的,是妈妈的电话:“我和你孃孃一起包粽子呢,你要多少个呀?板栗猪肉灰粽好不好?给你寄过去!对啦,今年我们这边还流行蛋黄粽和排骨粽,你要不要也来点儿呀?算了,给你寄五十个板栗灰粽,再搭几个其他馅的好了,都尝尝,吃不完放冰箱冷冻着啊,慢慢吃······”感谢发展迅速的快递物流,更感谢远方记挂着我的亲人,让我在北京实现粽子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