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报告显示，疫情以来停业的书店已经超过90%，99%以上的实体书店目前没有正常收入，79.04%的实体书店资金撑不过3个月。
为了拯救书店，有人把书架塞进了屏幕，开始当起了“网红”，直播卖书；有人在店里摆起了沙发、茶几，成为了社区里的“客厅”；还有人直接把床搬进了书店，希望给背包客一个落脚之处。“书店”这个古老的概念，正无奈地从人与书的交流场所，演变为人与人生的相处空间。书如人生，这个艰难的转型，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回归了一间书店的本质。
在4.23世界读书日之际，腾讯新闻联合书萌发起“守护书店计划”，联动全国80+实体书店，寻找100位书店守护人，共同关注实体书店，守护城市精神角落。
每周六晚6点开始的直播，是孙晓迪和丈夫高明这两年一直在坚持的一项习惯。
过去一年，孙晓迪在网上进行了几十场直播。
在这之前，孙晓迪几乎每天都在想，如何体面地关掉自己的书店。店在沈阳，那里是丈夫高明的故乡。夫妻俩共同操持着这间小店，并给它起名叫“离河书店”，寓意“看一本好书，往往让人觉得重新经历了一遍人生，悲欢离合，甘苦俱全。”
第一次直播，对孙晓迪来说没有那么容易，她说自己有镜头恐惧症和社交恐惧症，人一旦面向镜头，话就变得又多又密，不能让空气有丝毫的冷静，而且会用不停的大笑来掩饰紧张和恐惧。
但高明却十分笃定：“需要直播，需要让顾客知道我们的状态。”
在开书店之前，孙晓迪和高明都是文字工作者，也都是“北漂”。孙晓迪做过出版、出过自己的书。“那个时候我们都有梦想，他的是新闻，我的是文学。”孙晓迪说，“我们都觉得，要做文化，除了北京，哪里都不行。”
击碎梦想的，是北京的房价。2012年，他们选择回到沈阳，才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但是在这间装修精致的房子里，孙晓迪却觉得“什么都不对了”。她找了一份出版社的工作，月薪只有1700元，原本进展顺利的小说也遭遇难产，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而原本是深度报道记者的高明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却发现“看不惯的人全都比自己能挣”。
沈阳是这对夫妻的退路，可真正回去之后，才发现这里“既不能实现财务自由，也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思前想后，他们决定，把房子卖了，买一间商铺，开一家书店。
原本，孙晓迪是希望把书店当成一个工作室，他们一边卖书，一边写小说、写剧本。可真正开起店来之后，她才发现这种想法是“扯淡”。“人的心思是很微妙的，一旦花钱了，把书摆到书架上之后，就会开始想着怎么盈利了。”
从读书人转变成商人，过程虽然艰难，所幸一切顺利。除了开在1905文创园的总店外，离河书店还进入沈阳一家商场开起了分店。夫妻二人的梦想是，打造“东北最高端的独立书店”，直到疫情来袭。
用高明的话说，从实体店转为线上，实在是“被逼无奈”。2020年1月，离河书店暂停营业，直至一个月后才解封。这一个月收入全无，却需要支付数额庞大的房租和归还贷款。夫妻俩把书一箱一箱搬回家，一排排书架搬到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然后坐在床上开启了“微商卖书生涯”。
疫情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实体书店自救，成为2020年初席卷书店行业的一次风暴。2020年2月15日，由刘二囍创办的1200bookshop在微信公众号第一次向读者发出了求救信；2月24日，由许知远联合创办的单向街书店，也开始在社交网络上发出众筹求助。
刘二囍创办的1200bookshop，是一所知名度很高的独立书店。再次回忆那段时光，刘二囍依然心有余悸，他认为，书店最艰难的时期仍未过去，也许还在未来。
2020年2月疫情暴发之初，正在国外探访书店的刘二囍接到一连串的坏消息。与以往春节营业额上扬的态势不同，他在国内的书店有一半以上都被迫关门，没有任何收入。而勉强维持营业状态的门店，也因人流稀疏收入惨淡。但天平的另一端是沉重的房租、工资和货款重担。
“六年来，不打烊书店一直24小时亮着灯，夜间从未停止过营业的1200bookshop总店（体育东店），夜间已经熄了灯。对此我们非常担忧，如果这种状况持续得再久一些，书店的灯也将在白日无光。”在求救信中，刘二囍这样写道。
多重压力之下，1200bookshop这家“不打烊”书店打了烊。幸运的是，在公众号已积攒了10多万粉丝的基础之上，1200bookshop售卖的储值卡、帆布袋文创，或是包含图书和文创的“盲选礼包”被抢购一空，这帮助他们撑过了疫情带来的第一波冲击，但从那时起，自觉从没有生存烦恼的刘二囍开始有了忧患意识。
疫情加速催生了他线上直播售书的想法。此前，他认为书店做自媒体、线上直播，目标是通过运营将流量带入线下实体店；但如今，疫情阻隔了人们的自由来往，让他意识到，实体书店只是后台公司的一个窗口，更重要的是需吸引前来的人能继续关注书店，在线上创造价值，这才是一个现代书店长期的目标。
“有很多你之前不愿去做的事情，没办法，你就得去接受，如果一直保持这种敌意的话，给你带来的伤害会只会更大。”
对刘二囍来说，这是一个“认清现实，放弃幻想”的过程。认清的“现实”是书店要靠书以外的产品才能活下去，放弃的“幻想”是在销售上实体书店优于互联网电商。此后，他要做的就是，与世界和解，让书店走出新的路。
在此前，1200bookshop作为广州第一家24小时书店，主打“为沙发客提供落脚之处”。
徒步环岛台湾时，被台湾浓厚的人情氛围打动的刘二囍，决心打造一座“城市的文化坐标”。这座书店在体育东路起步，直到开出6家分店。
在疫情前，刘二囍也一直在探索书店的不同模式，“我们在重新定义书店，或者说模糊书店这个概念。”在他看来，书店的空间要吸引人，光靠书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与书结合营造出人文氛围或底色。他选择的方向是，将书店和民宿进一步结合，展现青年文化的活力。
2020年底，第一家主打书店+民宿的1200book&bed在广州荔湾湖公园开业。3栋灰墙红窗的岭南特色建筑里，上下两层明确划分，一楼是对公众开放的书店，二楼是仅对住客开放的民宿。这本是一个在疫情前就已存在的想法，终于姗姗来迟。
1200book&beds书店。
除了对内部结构的重视，刘二囍在选址上也颇下功夫。荔湾湖公园是保留了老广州西关特色的街区，一家青旅书店开在这里，并不突兀，反而与周遭浑然一体。
刘二囍无法想象，如果1200bookshop开出广州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有许多连锁书店，就跟肯德基一样，能给人带来标准化的熟悉感，但他更觉得，“一个书店能参与本地文化构成，对整个周边环境产生一个很好的化学反应，与自上而下布局不同，这种野蛮生长的方式更适合独立书店。”
这一点，佛山存在时间最久的独立书店之一的先行书店深谙其道。
先行书店的内部景观与外部环境和谐的融合揉在了一起。这家已有27岁的书店，住过500多平米的“豪宅”，也曾在50平米的仓库蜗居。2016年，先行书店搬进了现在的居民楼，也是创始人石头自己的房子里。书店是新装修的，但沿用了整栋老楼的风格，一大片玻璃窗用无数黑色细框分割开来，玻璃内侧是高耸的书墙和暖黄色的灯光。
这些年，它的空间从100平米，慢慢成长到了现在的300平米，打通了隔壁的几个房间，成为了这栋老楼里最特别的“住户”。
这27年来，石头陪着先行书店搬了无数次家，也随着它在时代的浪潮中一同起伏。最艰难的时候，他曾经暴瘦十几斤，衣服从L码变成了M码。家人都劝他放弃这个行业，但他始终坚信，开书店是自己最擅长，也最热爱的事情，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石头的坚持没有白费。搬到居民楼里后，周围的住户提起“先行”，会说“我们书店”。更让石头感动的是，书店里有位总是带着自己刚刚学习识字的女儿光顾的读者，后来有一天，告诉石头，自己马上要搬来这个老社区了，只因为“想跟书做邻居”。
先行书店从一个“书”的场域，变成了一个“人”的空间。刚开始，石头为了帮身边优秀的女孩子找男朋友，会举办一些读书会、观影会。后来，活动越来越多，有了演奏会、发布会、小型展览，目的也不再局限于“相亲”，更像是这个老社区的“公共客厅”。这个客厅融汇的人情越来越多，甚至有许多人为了来这里“打卡”，专程从广州或者更远的地方赶来。
这个老迈的社区因为这个独特的住户，开始重新焕发活力。原本空置的房屋被以更高的价格一间间出租，住户也变得更年轻、更多元。先行书店周围的工作室、咖啡厅、花艺社就像墙上的藤蔓一样，慢慢地生长了出来。
“改变了一个社区”，这是开了这么多年书店的石头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情。
刘二囍曾经探访过许多书店，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位于美国旧金山的“城市之光”书店，许多游客会慕名前来打卡，但让它更闻名的是书店里的各种与本地文化连接的文艺沙龙和活动，这是他所认为的独立书店最好的样子。
“我认为一个书店代表着一个城市，所以1200无论如何都不要走出广州。”他希望一座城市独有的书店，能让生活在其中的人有一个治愈的空间，即使离开了也能回忆它带来的影响和美好回忆，这也是他能一直坚持的理由。
如今在孙晓迪的直播间里，有许多老朋友，也有许多新朋友。尽管他们在直播中声称自己是实体书店的“逃兵”，但也感觉到，自己和读者的距离更近了。无论是从一个小集装箱到400平米的三层空间，再到40平米的小空间和一串短短的链接，他们觉得自己和读者从来没有分开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大家”。
“跟流量、跟人气、跟多少点赞无关，那些数字不抵你们特意走进直播间的支持，不抵你们打出的一条条弹幕。我们认识屏幕外的每一个你，知道每一个你买过的每一本书。”孙晓迪在离河书店的公众号写道。
这间小小的书店能抵达的目的地，也从沈阳变成了全国，甚至世界。她深知这种珍贵。“一家书店最重要的是精神和风格，这往往是由创始人决定的。”孙晓迪说，“但是如今的实体书店很难构建起店员和读者的亲密关系。”互联网帮她实现了这个愿望。许多粉丝说，有人是因为爱看书才喜欢离河书店，但自己是因为喜欢晓迪才爱上了看书。
石头不相信“情怀”，他总是说，喜欢书和开书店是两回事，别把它想象得那么浪漫。他更相信“真诚”。他觉得：“其实不需要什么套路，诚恳一点，真诚一点，大家是感受得到的。” 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他也不想求助，因为他觉得，总有人更困难。
而在先行书店，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并不局限在这个老社区里。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书店封闭，许多孩子买不到教辅书，石头就和同事一起，收集需求、设计路线，然后挨家挨户送书。最远的一次，他跑了40多公里。
无论是扎根社区，还是在线直播，在中国实体书店联盟“书萌”创始人Sally看来，“用书牵连起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才是当代书店能够带给人们最大的收获和体验。
“一定要把消费者当成比自己更聪明的人，让他们愿意买，买得值，这才是一家书店长久的生命力。”Sally说，“书店一定要走出自己不同的路，不能再坐在店里等客人上门。”
对于书店的未来，曾经悲观的Sally反而开始觉得乐观。在这个行业浸淫多年，她看到疫情之后，传统意义上的书店正在减少，但大量年轻人跨界而来，开出了更多新潮好玩的书店，有的把书店做成社区会员制，甚至还有书店将卖菜和卖书相结合。从前书店只将书卖给读书人，而未来则会卖给更多的人，将会是书店存活下去的一个方向。
就在采访的前几日，4月初广州的疫情又一次让1200bookshop面临停业的担忧，这3年每一次疫情的反复，对刘二囍都是一场考验，“基本上每年都来一次，考验你如何去面对这些问题”。
对于未来，刘二囍并不感到乐观。“有句话说，今年会是接下来10年中最好的一年，我是认同的。”他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但是你不做出改变，接下来会更艰难。”
还有更多的书店正在做出改变，面对未知的挑战，店长们在不断尝试各种方式来守护自己的书店。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或在腾讯新闻搜索“守护书店计划”，发现更多书店故事，关注实体书店，共同守护城市精神角落。
第4030期
撰文 | 秋山
编辑 | 高歌
出品 | 腾讯新闻
狗仔卡
发表于 2022-4-24 06: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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