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看升旗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就是在生活中突然有一瞬间意识到,我现在想的事情,或者是我正在做的事情,好像和所谓的普通人不太一样。你们有没有?
我每天都在经历这样的事情。我给你们举个例子。
还是在我7岁左右的时候,我跟父母一块去北京旅游,我们决定去看一场升旗。但是我们起晚了,倒也不是特别晚,旗还没升起来。但是当我们到天安门的时候,前面已经牙牙差差地累积了十几排的人。
那个年代看升旗没有现在秩序这么好,大家都需要往前挤。我妈可能觉得我们都已经付出这么大代价到这来了,可不能只听一个升旗就回去,所以她就计划让我从前面这十几排屁股中间钻过去,开始玩命往前推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就本能地抗拒,拼命往后躲,于是我们两个人就开始对抗,她越往前推我就越躲,我越躲她就越往前推。
过了大概两分钟,她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推不动我,并不是前面的人墙太过坚固,而是因为我在跟她对抗。那个时候她给我下了一个评语,“不出拢”。这是我们老家的话,用普通话翻译过来叫“没出息”。
这个评语在我身上扛了大概有二十多年。所以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从某方面来讲在我妈眼里,我就是一个怪人,这个怪人的性质叫作“没出息”。
但是现在我想我可以跟我妈解释一下,当时我为什么做出那样的决定。
首先,我不觉得迎着屁股往前闯这件事比看升旗更简单。第二,我7岁左右的时候,身体开始发胖,我意识到了我跟身边的小朋友是不一样的,于是开始有意识地脱离集体生活,不参加集体活动,也不参加什么运动。
顺便说一下,我那个时候最擅长的一门运动叫原地不动。我真的很擅长这个运动,可以一个周末什么事也不干,就往我家客厅沙发上一坐,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坐就是一整天。也就是说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对人群都是抱有恐惧的。
所以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是个脱口秀演员了吗?我就是想离人群稍微远一点,人群最少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我觉得当时我如果跟她说了这些话,她可能就不觉得我是一个怪人了,但是我没说。
反过来说,时间差不多过去了30年, 现在把这个故事放到网上,大家可能反而会觉得我妈是一个怪人——你是一个妈妈,你为什么强迫你的孩子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为什么面前有上百个陌生的人,你会觉得你可以把你的孩子推到这些人群中,而不觉得他会不知所措?
这个问题我也困惑了很久。但是当我长大以后,我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我的妈妈是上个世纪60年代生人,她生活在一个物质非常匮乏的年代。
那个时候物质匮乏大概到什么地步呢?我妈跟我爸谈恋爱的时候,她第一次去我爸家做客,我奶奶给她做了一大锅炖菜,多到什么地步呢?是用洗脸盆装的。
她把这个盆放到桌上,然后招呼我妈过来吃,我妈就一个手拿着筷子,一个手拿着碗,刚要走到那桌菜跟前,突然觉得身后有十几道寒光在看着她。她扭头一看,是我爸爸的七个兄弟姐妹。那些人跟她一样,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碗,“嗷”地一声,跟野狼一样,就把那桌菜给围了。
大概两分钟过后,他们散开了,就是在电影里边经常看到的那种桥段,只剩下一个空的洗脸盆在桌上转,所以那顿饭我妈什么也没吃上。我奶奶就非常生气,当然那是后话。
我妈就是生活在那么一个年代。在那个年代出生的人,无论想争取什么,或者想保护自己手上应该有的东西,他们都要靠自己想办法去努力、去争取,没有人能替代他们。
我家后来养过二十年的奶牛,最多的时候有七十多头。我的姥爷跟我说,你妈在开这个奶牛场之前,一头牛都没见过。但是她在养这些牛的时候,喂牛和挤奶基本上都是她自己弄的,甚至有的时候还要给奶牛接生,给奶牛做手术。
所以你们大概知道我妈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了吧?如果她设定了一个目标叫看升旗,她绝对不会觉得面前的屁股是什么问题。所以想明白这些以后,好像我妈也没那么怪了。
我记得海明威有一个冰山理论,是说观众能看到的部分其实只是水面以上很小很小的部分,在它下边可能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山脉,否则的话冰山就会漂走。
那水面之下的部分,需要演出来吗?肯定不用,这部分是我们要放在自己心里边的。
其实生活里也一样,我觉得这个地方用窦文涛老师的一句话来形容非常合适,他说你想一下,如果我们有能力走到一个人内心足够深的地方,这世界上还有正常人吗?
我觉得没有。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是怪人,我们每个人都会有那样的想法,只不过是需要一些条件和原因来触发,把他激发成怪人的那个状态。
如果你明白了这一点的话,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喜剧编剧。因为说实话,喜剧里边这种经典的怪人角色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说刚才小品里边那个以为自己是警察的小偷,再比如需要在一个月内花光十个亿的屌丝,
还有为了验证自己的孩子孝顺不孝顺,而给自己办了一个假葬礼的农村老太太,
还有我最喜欢的,这位带着一个尸体旅行的农民。
这些全都是怪人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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