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朱效民的时候,觉得他身上有两个标签——“就读于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冲突解决与调解专业”和“毕业想去巴勒斯坦难民营做志愿者”。在“疫情+留学生”的组合里,他或许是个很好的人选,热血青年,满身的勇气和胆魄。而且他身处的远方正发生着比疫情这个天灾更恒久,更无解的祸难。炮火的灰烬,惊惶的面孔,熟悉又陌生的新闻开始反复在脑海里滚动。一个青年学生选择踏足危险系数居高不下的国土,学习充满不确定性的专业,到底是为什么?
朱效民站在以色列与叙利亚的边境,登上高处,就能看到叙利亚了。
这个问号延续到一年多后,变成了略带惊叹的句号。
那是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距离和刚回国的朱效民约好的见面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只见远处,坐在窗边的一个轮廓快速起身,略带不自在地朝我摆手打招呼。眼前的他不像素材里那个闯入各种禁地,风风火火的身影,更像个内向温和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反省自己的迟到,他反而先诚恳地道起歉来,他说接到临时通知,等下要开个视频会议,希望不会耽搁这次的会面。回国的他一心扑在国内某NGO组织上,一副笃信未来会变得更好的样子。
他说起话来很慢,一字一句都好像开了0.75的倍速。也许比起表达,他更愿意倾听。
在戈兰高地,朱效民登上了一架废弃的坦克。
看着他埋首电脑屏幕、沉思会议的面容,我不由得想起他的这次以色列远行。
由于客观条件的不可抗力,朱效民最终没能圆梦去难民营做志愿者。但他还是抓住时机,趁着疫情放缓,封锁学校的大门打开,开启了一次探索之旅。我们都心知肚明,这趟短暂的田野调查必定会留下许多遗憾:出入的不便,时间的紧张,视角的局限……
犹记得旅途的第一站是奥塔尔基布兹。
奥塔尔基布兹完全没有受戈兰高地战火的侵扰,继续着“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小日子。在这样一个集体社会里,所有成员的生产消费皆为自给自足,换句话说,他们没有私有财产。朱效民感受着这里特殊的生产方式,观察着此地那种近乎苛刻的平等与合作。
然后是东耶路撒冷谢赫贾拉的街角。
混乱的对立、难辨的是非充斥在狭长的居民区里,也分散在巴以冲突的历史长河中。表面上,以色列犹太人与巴勒斯坦阿拉伯人都就同一块土地提出了排他性的主权要求,从而导致双方付出了血的代价。然而该问题更深层的答案,却从未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清晰。
2021年5月份爆发的哈马斯冲突刚过去,眼下谢赫贾拉街角的居民再次因为争夺居住权互相攻击。这可能是这条街道上很普通的一天,也可能是另一场大型流血攻击事件前,某扇扑棱着蝴蝶效应的翅膀,轻薄又尖利。
朱效民在谢赫贾拉目睹了一场以色列居民和巴勒斯坦居民间的冲突。
朱效民试图在这如巨型毛线团般的混乱真相中,找到一个小小的线头。
他尝试与不同居民对话,蹲守在最高法院门口倾听抗议学生的誓言。遗憾的是,迫于普通学生的身份,他理所当然地被许多人拒绝,也幸运地被许多人善待。
但那些素材大部分都是被拍摄者不允许放出的画面,这是纪录片必须面对的缺失,也是无法跟观众更明确交代事件始末的遗憾。
还有伯利恒的隔离墙。那是一面高8米、长约700公里的钢筋混凝土墙,墙体上遍布铁丝网、高压电网和电子监控系统。隔离墙的不远处,还有以色列巡逻队和哨兵进行警戒。这面造价约10亿美元的高墙,表面上是希望将巴勒斯坦与以色列彻底隔离开来,进而阻止激进组织成员渗透到巴以境内实施袭击,实质上是为了把占领来的土地聚合在一起。
朱效民在隔离墙边来回走了很多趟,细细地捕捉每个插图和标语,从呢喃走到无言。
回看这一路,朱效民的不解和困惑几乎是呈滚雪球式增长的。
无论他如何尽力探索陌生的四周,结果还是像巴以冲突里诸多历史遗留问题那样令人沮丧——他非但没有靠近真相,反而随着旅途的推进,陷入了越加复杂的信息洪流。谁都说不清,被裹挟在不断加剧的血雨腥风里,人们是会变得更清醒还是更混沌。
以色列的旅程就在一系列繁琐的小事里被构建起来,但每个小事背后都有着浩瀚的复杂,那些复杂足以击破平静的生活。
不论是本地居民拒绝入镜的对话,摄影师无法进入的巴勒斯坦聚集区,还是因为新一轮战火的爆发,匆促中断的行程,都让朱效民逐渐意识到,“旁观痛苦”和“进入残酷”有着多么不可逾越的壁垒——短暂的时间虽然不足以看清某个真相,但至少可以直面认知和感受的局限性。
看见局限性,或许是认知复杂世界的第一步。
在耶路撒冷,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人们为了不同的信仰聚集在这里。该落笔了。
最后想道一声感谢,感谢效民及一路陪伴他这次特别旅程的海外摄影师阿龙,感谢你们的全部努力和信任,谢谢你们让我们有机会借你们的眼睛去触摸以色列的模样。
希望在这个复杂的当下,能有越来越多的换位思考和将心比心。
悲伤会延续到永远,但泪水每一次都是新的。
第4022期
视频 | 腾讯视频纪录片《一次远行》
撰文 | 宋心舟 编辑 | 高歌
出品 | 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