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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被时代抛弃的老教辅人,还在做着发财梦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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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3 03: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被时代抛弃的老教辅人,还在做着发财梦 | 人间

 湖中岛 人间theLivings  2022-03-03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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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双减’减的是什么?是过多的作业和负担!我们做的选题就是让孩子掌握学习技巧、解题方法的,学了我们的书,就可以少花时间来学习,少花时间去刷题,这正是‘双减’的目的,和中央政策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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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不惑之旅》剧照





1


2021年11月下旬,冯老师约我参加一个饭局,说是老相识龚老师请客。
电话这边的我,第一反应是:这事儿蹊跷,似乎藏着什么阴谋。
龚老师今年70多岁,和已经81岁冯老师一样,都是本地图书界的元老级人物。1987年,我们这里成立图书市场,最初只有24家单位企业入驻,其中个体户有10家,龚、冯二人都在其中。
90年代初,图书市场的生意十分红火。那时冯老师的店里搞图书批零,因为经常到出版社进货,就结识了两位编辑。三人一番商量,决定成立一家图书公司,出版学生教辅。
冯老师曾做过小学语文老师,很清楚学生和老师的需求,于是由他负责抓选题和书稿,那两位编辑负责印刷和销售,三人各取所长,出版的教辅很快就畅销全国。当时我父亲在一家国营印刷厂上班,到了开学季,印刷厂为了赶冯老师他们的订单,日夜加班,回家说起冯老师他们,父亲的言语里满是羡慕。
那时的图书订货会,场面火爆壮观,出版公司收订金都是用麻袋装钱。冯老师又敏锐地抓住市场需求,编了一本流行歌曲集,一年的功夫卖了300万本,每本利润就算只有5毛,也十分可观——要知道,1992年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每月工资才72元。
那几年的时间里,冯老师他们仨赚了普通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从图书行业发家后,三人又跨界发展,烧钱开模特公司、成立保健品公司、开矿山、参股印刷厂……闹腾了几年,所有项目全部亏损,三人分道扬镳,继续各自经营图书公司,只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辉煌。
以前负责销售的编辑老江,对选题方面十分抓瞎,他的图书公司很快就陷入了财务危机,于是又找到冯老师,希望再次联手,共创佳绩。冯老师答应了,谁知两人策划的新书上架后,市场反应十分一般,资金回笼比预期慢了许多,现金流就出了问题,收了款的给不了货,退换货也不能及时处理,新公司很快陷入三角债,难以为继了。
于是两人散伙,按协议各自承担债务。可不久之后,印刷厂就联合老江把冯老师告上了法庭。
这场经济纠纷的官司打了几年,最后以冯老师败诉告终。判决生效后,因为冯老师账上没钱,名下也无固定资产,法院只好将他每月3千元的养老金全部执行划走。一次,冯老师的妹妹想给他换个新手机,便打了2千元到他的银行卡里,没想到立刻就被法院划走了,每次说起此事,冯老师都气得牙齿疼。
冯老师风光的那段日子,龚老师转行去给大学做招生,在写字楼里租了办公室,场面不大,排场不小。5年前,冯老师经营了30年的图书公司因为连年亏损,无奈之下退租了办公室。龚老师看不过眼,便转租了一间几平米的办公室给他,一来挂靠公司地址,二来小房间里面摆两张办公桌,来了人有个地方谈事,总比在茶馆、快餐店里“商谈”显得正规些。
两人本来说好办公室每月租金1千元,可是冯老师的图书公司仍旧没什么起色,房租付了两年多后,就开始拖欠着了。这几年下来,他欠龚老师3万多块,最后被龚老师告上了法庭——龚老师走到这一步,估计也是急用钱,他始终不相信90年代就身家千万的冯老师会没有存款、名下也没房子。再说,冯老师这几年时不时就得去医院住上一阵子,万一哪天人没了,这笔账他找谁要?
这种小官司,法官都懒得管,只让他们自己协商解决。后来,冯老师逢人便说:“至于吗?就3万多块钱,我又不是不承认,打过欠条,都说好今年年底还。”
冯老师有一套自己的“欠债逻辑”,每次提及,总是毫无愧色,好像别人不找他要账是对他信任,是因为他人品好。他多次给我讲,当年为了还印刷厂的3百多万,他曾把自己名下的一套房算成2百万抵给他们,现在那套房少说也值5、6百万,印刷厂捡了大便宜,剩下的钱就不要他还了,欠纸厂的钱,更是十几年没人找过他,“从前买他们那么多纸,他们早赚回去了”。
10年前他在我这里借走10万拿去周转,说好当月归还,可这笔钱至今没有着落,于是我揶揄他说:“你今年年底也没钱还龚老师啊。”
冯老师并不理会,只委屈地说:“老龚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书没做起来,有钱了肯定会还他。他有点不厚道,哪有这样算账的?连本带息要我4万多,真是狮子敢开口!”



2


因为欠账都能把老相识告上法庭的龚老师,怎么还会请冯老师吃饭?
电话那头的冯老师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疑虑,连忙解释:“龚老师早年不是做过书吗?他有位朋友是做房地产的,很有钱,疫情后房地产不景气,听说过我当年做书的风光,想分散点风险,有意先投资3百万到我的图书公司。”
我不由莞尔——这简直像天上掉人民币,哪有这种好事。我给冯老师分析:“如今有钱人投资的门道多得是,衰退的图书行业哪里入得了他们的法眼?做房地产的人从来都是玩四两拨千斤、空手套白狼的把戏,绝对不会拿真金白银投资他们不熟悉的文化行业,除非那人有顽固的文化情结——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说完,我又补上一句:“动机不纯,肯定有什么企图!”
可冯老师哪里听得进我的话。这个消息,是身陷沼泽中的他意外得到的一根稻草,他甚至开始计划要如何使用这笔投资、如何分配股份和利润了。他在电话里讲,自己“3年”和“5年”的详细计划马上就做好,声音带着欢欣和兴奋。
我感觉此时的冯老师,智商不是为零,简直是负数,又实在想不到用哪句话来打击他。我找了一堆理由,也无法拒绝参加饭局,只好答应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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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所料,点菜前,龚老师先让冯老师签了一份具体的还款协议,还细心地从包里拿出印泥,让冯老师按上手印。之后,大家才开始热热闹闹聊天。那位房地产老板因为老婆在附近的医院住院,上菜前还提前打包了两大盒饭菜,说先要送过去,只留下我们耐心地等待,看热菜变凉菜。
我开了车,就没喝酒,菜也没怎么吃,只当自己是冯老师的司机,坐在那里感觉很别扭。一顿饭吃下来,所谓“投资合作”,所谓“马上签订合同打款”,压根儿就没提。那个老板回来后,只是装模作样地说了一些废话:“合同不要写得太具体啊”,“计划书要彩色打印做成册子啊”……
冬天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照进来,温暖而苍白。酒足饭饱后,龚老师和他的老板朋友剔着牙,轻松而惬意,因酒精而通红的额头冒着油光,眼神也呆滞了。冯老师若有所思的表情里透着忐忑、谦卑和期待,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外甥小葛已经去前台买了单。他轻轻拭去投资协议书和项目计划书上的油污,小心地放进随身的布袋里,然后面带微笑地、客气地和龚老师道别。
“今天不是说龚老师请客吗?怎么小葛买的单?”上车后,我一边开着车一边问冯老师。
小葛大学毕业后就在冯老师的公司做业务员,后来见舅舅的公司资金运转困难,就投资成了合伙人。前几年小葛正式接手了公司牌照,并在冯老师的倾力帮助下,做了些小学的教辅,谁知生意刚有起色就碰上了“双减”,如今那些教辅积压在库房里,他比冯老师更急,更渴望有外来资金的注入。
“啊?怎么这样!这个老龚安的什么心呐?”冯老师才反应过来。
看他的表情,我就想起来那些被洗脑做传销的人——他们被骗,就是因为太执着、太痴迷、太渴望赚钱了,当编织的幻象骗不了别人的时候,就只好哄自己。
毕竟,他这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大半年来,他都在拉着我满世界“找钱”。



3


2021年,本地图书展销会因疫情反复被取消,冯老师没能收到外地书商带来的行业信息,非常失望。他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想“见面聊聊”,可我退出图书行业快10年了,知道他想找我,肯定不止聊天这么简单,于是每次都找理由推掉。
“双减”出台后的一个下午,冯老师电话也没打,直接进了我的办公室:“我知道你朋友多,你们培训机构不是搞不下去了吗?可以把资金抽出来,投资图书啊!只要30万就能搞起来,一定让大家赚钱。”
我的合伙人确实在找新的项目,但“双减”之下,教培和教辅安有完卵?我没有接冯老师的话,只是客气寒暄,想转移话题。不料,冯老师又从随身的布袋里翻出一摞纸,摊在我办公桌上:“我找到了新的证据,要提起申诉。不行的话,我就起诉!”
我看了下纸上的字,才知道他说的是当年印刷厂和老江告他的那个案子。冯老师认为他在那场经济纠纷案中败诉,根本原因是法院的副院长是老江的“后台”。我翻看了一下冯老师写的申诉书,猜他肯定花了很多时间查阅相关资料、法律书籍——他用词造句讲究,看着很正规,但这两三万字详细看完,得花一上午时间,法院院长哪有这个空?
“你这都是做无用功,还不如让儿子儿媳他们找找关系,给有关领导打个招呼,走走后门。”我知道,冯老师的儿子在一个政府部门当处长,儿媳在大公司做财务总监,都有资源。
“他们早就说过不管我了,无论是打官司还是出书。再说,政法系统的关系,他们也没有啊。”他叹气道。
我帮不了冯老师,就想起身给他泡茶。他却从布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拧开喝了一口,摆出一副“我准备好了,今天就是来向你倾诉”的架势。我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听他往下说。
“我太信任老江了,他把自己原公司的债务偷偷转移到了我俩新公司的名下,几百万的欠账,硬是把新公司一口气搞垮。他是蓄谋已久的,搞一堆假证据害了我,还要我背黑锅!”提到老江,外表文雅安静的冯老师立刻变成了怨妇,“简直畜生都不如”。
骂完,冯老师的语气又变得诚恳而谦恭,说让我找机会跟我弟媳递话,帮他道歉——我弟媳曾经在冯老师的旧公司做会计,后来老江与冯老师合伙成立新公司,她就提出辞职。冯老师和她在图书市场的凉亭里谈话,想挽留她,结果被公司的另一个员工肖姐看到了。肖姐是冯老师老伴的亲戚,也是她安插在公司的“眼线”,于是,在肖姐夸张的描述下,老伴以为冯老师与我弟媳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吵得不可开交。我弟媳顺道辞职后,新公司的财务就被老江带来的人掌控了。
“我也为此恨我老伴。如果不是那事,我绝对要把你弟媳留下来,财务就不会出大篓子,被别人骗了个底朝天。仔细想想,到今天这地步,受这么多罪,我老伴要负主要责任。有时想到这里,我几天都不愿理她,连饭也不想给她做。”
冯老师和他老伴并不是结发夫妻。冯老师年轻时在县城教书,因为长得英俊潇洒又才华横溢,很得女孩喜欢。他的第一段婚姻结束于特殊年代,当时的大舅哥做了造反派头子,想让妹妹另嫁高枝,便将冯老师抓进公安局,强行让他们离了婚。
此后,冯老师单身多年,调来省城教书后,意外遇到了前妻的好友,也就是现任老伴。她在少女时代就暗恋过冯老师,但后来嫁给了一位大学教师,婚姻也不幸福。得知冯老师单身后,她就想办法离了婚,带着儿子改嫁了。
婚后冯老师和老伴感情不错,也有了自己的儿子。只是老伴占有欲很强,醋坛子一翻就弄得满世界酸味。冯老师开公司,免不了招女员工,暴富的那几年,听说老江已经公开包养模特了,她怕自己的老公有样学样,就搬张凳子坐在办公室对面的大楼里,远远地监视着冯老师他们的一举一动。这让冯老师感到非常难堪,她却满不在乎:“我又不影响你的工作,你上你的班,我聊我的天,我晒我的太阳——莫非你心里有鬼?”
日子就这样过到她因为腿疾差不多瘫痪了、不能出门监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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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法律,也没有人脉关系,实在帮不到冯老师,只能给他一点言语安慰。我心想,若时光倒退20年,冯老师也许能东山再起,但现在,属于他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年轻人创业倒是备受赞扬,可一个81岁老头想创业,找人借钱、拉人投资,看起来就是一个笑话。
我委婉地问他,如此折腾有什么意义?
他说:“总得把生活费挣回来吧。”
“那些外面的欠账怎么办呢?都是亲戚朋友。”我也是为自己那10万块钱问的。
“所以非得把书做出来,赚了钱,一切就好办了。只要找到人投资,这么好的选题,绝对可以赚钱。”
冯老师告诉我,他之所以想做书,是为了扬眉吐气做人,把这些年的屈辱洗刷干净——自从在老江那案子败诉后,他一直靠儿子施舍过日子。但那些债主不信他没有钱,说话越来越难听。
“冯老师,你真的老了,什么年纪说什么话,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我都感觉自己老了,50岁就已经力不从心,很多新的信息接收不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我用手捋着两鬓的头发,许多已经发白了。



4


我的培训学校熬了两个月,终于撑不下去,注销了。
这天,好久不联系的冯老师又来到我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还是搞书吧,把那套书做出来。”他把随身背的布袋放在桌子上,望着我,好像我是一个救星。
“现在学校都不让给孩子布置作业了,放了学就回家玩,哪还卖得动书?”我心情不好,语气也不耐烦起来。
“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啊,你想想:‘双减’减的是什么?是过多的作业和负担!我们做的选题就是让孩子掌握学习技巧、解题方法的,学了我们的书,就可以少花时间来学习,少花时间去刷题,这正是‘双减’的目的,和中央政策一脉相承的。政策的变化,总是会让一部分人死掉,但一定会给另一部分人机会。”
冯老师从布袋里取出几张A4纸,上面写满了他的“选题新思路”和“市场可行性”预测:“我和柳总联系了,他想见面聊聊,我们一起去。”
柳总就是当年与冯老师合伙的另一位编辑,现在也有60多岁了。当年三人分道扬镳后,他又开了自己的图书公司,一直坚持做教辅。目前,他的公司员工有80多人,在一个创业园里办公。他曾经说过自己的经营思路:“项目好坏先放旁边,能赚多少也放旁边,我就看我能亏多少。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和承受限度,再好的项目我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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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后,我发现柳总的气色看起来有点黯淡,谢顶的头皮泛着油光,剩余的几根头发被风吹得摇来晃去。他说自己最近有点失眠,因为压力大——为了赶9月开学季,他的公司在暑假前就印好了一套小学试卷,准备在开学前发往全国各地的书店。谁知7月下旬“双减”政策出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大批试卷积压在库房里,成了一堆废纸。
柳总慢悠悠地倒着泡好的茶水,脸上的表情渐渐风轻云淡起来。我端详坐在对面的冯老师,他僵硬的脸上,尽是谦卑讨好的表情。
我心里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的合作伙伴,都曾一样的千万身家,如今的境遇却是天壤之别。柳总的公司每月开支上百万,而冯老师却成了名副其实的“欠债专业户”。
好在柳总性格内敛、实在低调,并没给人难堪。听完冯老师对选题的讲述,他缓缓说道:“冯老师,你的想法过时了。我承认疫情前这种做市场、铺货、走渠道的老模式还可以,可现在不行了。”
说完,他到隔壁办公室拿回两本书,是初高中作文素材方面的,印制精美、厚实。他问我:“你猜猜,这几本书能卖多少?”
“这书感觉不错,应该能卖到10万本吧。”
柳总一笑,很自信很得意地说:“50万,每年50万。”
看我们一脸惊讶,他说,这几本书根本就不走市场,外面的书店看不到,全部都是线上卖出去的。他打开手机:“你看看,光这一个平台,就销售了11万多。别看我现在有几百种书,真正赚钱的没多少,大部分就是凑个品种。”
我离他有点远,不好意思仔细端详,大约扫了一眼后,连声说:“真牛!真牛!”
冯老师对电商就没什么概念,也不用微信、QQ和支付宝。我虽用着智能手机,但对于现在新兴的平台销售、团购、直播带货等等,也不懂如何运作。柳总对这些方面颇有见解,听他讲完后,我夸他公司出的书内容新颖,又笑着把书递给冯老师:“你看看,你的那几本作文书,稿子还是十几年前写的,都过时了,真得向柳总学习学习呢。”
“这本书的稿费就花了十几万,每年大篇幅修订,稿费还得几万。”柳总把翻开的书合上,“这些作者都是本地的名师,我花了大价钱才约上稿子的。”
冯老师连忙接话,说他那套“选题”的作者是我的同学,数学特级教师,也很有名,不仅开“名师工作室”,还是某校的教学带头人。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我就有些火大。
早在疫情爆发之前,他就曾找到我,想让我给他介绍“名师”写书稿。当时他说准备把江边的一套房子卖了,从里头抽几十万元作为启动资金。那套房子多年前就被他拿去抵债,给了一个亲戚,都过了户,只是亲戚常年在国外,房子仍让冯老师住。后来一大堆讨账的人日夜去闹,在大门上泼大粪、刷油漆,报了几次警依然无果,冯老师只好住到了儿子的一套小房子里。前几年本地房价涨了不少,于是亲戚就想把房子卖了,只收回冯老师欠她的几十万,剩下的钱还是给冯老师。
当时看我半信半疑,冯老师还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计划是拿出39万,还几个学生和亲戚的欠款,我就偷偷拿在手里,等把生意做起来了,再还给他们不迟。只是此事就你知我知,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特别是我老伴,不然就黄了。到时,我对家里人只说是你投资的,正好你开着培训学校,有这种条件。”
话都说到这里,我只好给冯老师引荐了一个在名校教数学的同学。几次商谈后,双方达成合作框架,就等打预付款编稿了。可是疫情一来,冯老师的预付款一拖再拖,一晃快2年了。后来,我同学干脆不接冯老师电话,也不回我的微信,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至于那套房子,冯老师推说受疫情影响,房价降得厉害,一直没卖出去,他此次来找柳总,就是为了拉投资,有了钱才能付我同学的稿费、书号费等等。在他的计划里,稿子到手就可以让印刷厂垫资印书——大不了给印刷厂一些股份,赚钱了再分他们一些利润嘛。
柳总不知冯老师打的算盘,一听说“名师”,就把脸转向我:“如果这样,这套书可以运作下,稿子出来了我看看,内容好的话,我们再谈合作。”



5


即便此行没有达到目的,冯老师离开办公楼时,依然信心大增,满脸喜色,脚步也轻盈了起来:“看来今天来对了,听柳总一席话,大有收获啊。我想把思路调整下,换一种营销模式。抓紧时间,争取明年的长沙图书订货会拿出样书。”
我白了冯老师一眼。到现在为止,启动资金一点影子都没有,他完全是空想。再说,柳总说的图书销售模式的改变,冯老师好像压根儿没听进去,也许他根本就不在意。
冯老师不在意的东西还有许多,比如他在这个行业的名声。前几年,为了出版一套高考的教辅,冯老师找到了本市教科院的几位知名老师当作者。老师们估计被他的资历和口舌撼动了,同意了合作。他们写出十几本初稿后,因为资金不到位,书不能出版,几十万的稿费就一直欠着。录排好的稿件也因欠账一直存在录排公司的电脑里。
我曾问冯老师,这事最后是如何处理的,他坦然回答:“账挂着,有钱就付他们,我又跑不了,再说书也一直没出版。十几年前黄冈中学的几位老师给我们编书,稿费也一直没付,他们相信我,一直都没要。”
这是无赖的逻辑——书没出版,又不是作者的原因,而且这是约稿,不是投稿。老师们都是知识分子,脸皮薄,讨账的事不好意思开口,肯定是不想纠缠,不过是自认倒霉罢了。也许在他们的圈子里,冯老师早就上了黑名单,而他却不自知。
“那还有谁愿意投资呢?”冯老师凝视着我,眼睛浑浊黯淡。
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头,想起他曾经意气风发、腰缠万贯的大书商模样,我觉得又可怜又可嫌。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像是在路边的草丛里找到了一块金子:“这事要做,还得你拿点钱,启动起来才行。先垫付几万预付稿费,让作者把稿子做出来,书出来后再收些预付书款,就好办了。”
原来他老人家一直惦记着我的钱包!我实在忍不住,说:“冯老师,你这个年龄了,就在家养养老算了。不说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至少不受人白眼。何必操心那些你无能为力的事情?这么辛苦,动这些脑筋,要尊严没尊严,要骨气没骨气,累不累呀。”
“你最清楚,我这人性格,过不了那日子。”冯老师眼里的一丝光黯淡下去,“我还不是想做起来把欠的帐都还了,哪天腿一蹬,能够安安心心上路。”
“可是这些年来,你把亲朋好友都借遍了,生意毫无起色,还有谁敢借钱给你?我相信你找过无数的投资人,这事太难,不要做指望了。”我本来还想说,人家把辛辛苦苦攒下的钱给你去打水漂,你怎么忍心?但看着冯老师无助而空洞的眼睛,我终究选择了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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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的一天,我偶然遇到了田总。他也是本地第一批做图书批发、开书店的老板,做了几十年书商后,如今早已退出江湖。
80年代的时候,他就认识冯老师了,听我再谈起这个老相识,就说了一句话:“冯老师是不是神经有问题了?”
田总性格豪爽,也贼精,他知道冯老师10年都没还我钱的事,所以冯老师找他借钱时,他从不理会。
“朋友熟人借遍,就只能找一些外行和亲戚下手了。”我叹口气,“借谁的钱,就是害谁。”
“我倒觉得,现在谁借钱给他,就是在害他。”田总诡秘一笑,“他儿子有钱,老伴手里肯定也有钱,家里人都不给他钱,就是知道他做不起来,有多少败多少。喜欢折腾自己去折腾,反正他们不认账。”
我想想,也是,那些经历过巨大成功的人,大都有一颗比天还高的心,再过回普通人的生活,怎么可能甘心呢?虽然早已被时代远远抛开,冯老师依然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无论外人怎么叫喊,都不愿醒来。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编辑 | 罗诗如    运营 | 梨梨   实习 | 雅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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