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魏水华 甜怡
图 | 地道风物
某一年,蔡澜做客综艺节目时,曾经向火锅开炮,说它是最没文化,应该消失的料理。
蔡生说:“火锅很难看出烹饪者的用心,只需要切好菜倒进锅里煮一下就可以了,都不知道那些食材是否新鲜!”
此言一出,很快遭到全网反攻,尤其是吃着火锅长大的川渝人民,都忍不住反问:“牛油和各种香料炒的底汤不是烹饪者的用心吗?鹅肠、酥肉、鱼片、郡肝这些不同口味、不同质地食材的分切厚薄不是烹饪者的用心吗?”
事实上,作为出生在新加坡、定居在香港的潮汕人,蔡澜深谙“鸡有鸡味、鱼有鱼味“的粤菜世界观。不止一次地,他盛赞过广式打边炉和京式涮羊肉“鲜、纯、爽”;但对于川渝红油火锅,他始终认为“没文化”。
蔡澜敌视火锅的原因,藏在川菜和粤菜的理念差异里。
当然不是辣:辣椒在川菜里的广泛应用不到200年,其传承积淀,还不足达到登峰造极。
相反,相当一部分的顶级川菜,都是不辣的:比如开水白菜、鸡豆花、肝膏汤、芙蓉鸡片。
清鲜、纯粹,不仅是川菜的台柱子,更代表了中式饮食审美的最高标准——但是,怎么区分它们与淮扬菜、粤菜的区别?
其实,不管是《蜀都赋》里描述的“调夫五味,甘甜之和”,还是《调鼎记》里描述的“撒以椒面、葱花、香荪,吃之甚美”,又或者是今天川菜典籍描述的“一菜一格,百菜百味”,调味,一直是川菜最核心的要义。
粤菜以“少放、不放调料”为荣,资历丰富的大师们,往往会在做完一桌菜后,挤眉弄眼地问你“我只放了盐哦,有没有喝出汤里的鲜甜”。如果你回答:“嗯,真的有甜味”,大厨会很得意地接话:“我没加糖,都是食材里本来的味道”。
川菜则恰恰相反,在上齐了大菜之后,还会仪式感十足地请出蘸碟、底汤。当你对师傅手艺赞不绝口的时候,对方会高深莫测地告诉你:“这是全四川只有我能调出来的味道,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秘方。”
无论是开水白菜、鸡豆花、麻婆豆腐,还是肝膏汤,本质上,这些川菜都是借厨师的妙手,以更好的滋味,替代白菜、鸡脯肉、豆腐和猪肝本来的味道,使其蜕变呈现出崭新的模样。它们与粤菜白切鸡、清蒸鱼、烧鹅、老火靓汤,基于完全不同的饮食逻辑。
红油火锅,就是川菜“调和百味”的典范之作。也是蔡澜为代表的粤菜聚落,最难接受的料理。
No.2 贰
日本人从平安时代起就制作“鲊”:将鱼放进熟米饭里密封起来发酵,这不过是种给鱼保鲜的手段。今天人们常吃的、加了醋的熟米饭寿司,反而是“鲊”中本来作为发酵介质的米饭反客为主的食物。
熟米饭寿司最早在小推车上走街串巷贩售,但这典型的平民食品今天不仅登堂入室,“sushi”还被视作日本饮食文化的符号。
十九世纪以前,披萨一直是富人们不拿正眼瞧的“下等”食物,在面饼上放上蔬菜和肉类烘烤后食用,美味而易于饱腹。到了19世纪末,因为某位贵族的喜爱,披萨才成为上下阶层通吃的食物,直至现在风靡全世界。而披萨,已成为意大利的美味标志。
凡是能够成为一个国家或者地区代表的食物,大多具有群众基础广泛、上下阶层通吃的特性。川渝麻辣火锅也不例外。
中国川渝地区的麻辣火锅,为劳力者们果腹而生。他们有时彻夜劳作,下工后聚在一起以这种方便、刺激的锅子果腹,火热的烫食与辛苦的劳作、潮湿的气候、辛辣的烧酒相搭配,是工人们易得且难得的舒坦惬意。
90年代以前,川渝两地本是一体。今日闻名全国的郫县豆瓣,那经由发酵产生的奇妙香气,是麻辣火锅里绝不可缺的一部分。豆瓣既可作调料蘸食,也可作为炒制后为锅底增香。今天我们吃到的麻辣火锅,是川渝两地协同合作、共同打造的口味。
现在的火锅不再“下里巴人”,而是早已登堂入室。相比那些远在庙堂之上、价位令人望而却步的山珍海味,类似重庆火锅这类为平民服务、标准亦可高可低的美味,更让人欣赏和喜爱。
摄影 余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