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夏季,东北地区连续二十多日的降水终究是让松花江顶不住了。
8月7日,松花江水位高达133.5米,随即,多处决堤,导致哈尔滨全市被淹。市内,水深数尺,建筑的一楼都被淹了。
此后多日,人们靠摆渡出行,或者游水。
▲1932年哈尔滨水灾。图源:网络
在城市里的东兴顺旅馆二楼,笔名还叫悄吟的萧红日复一日地傍着窗。她看着、听着外边“熙熙攘攘”的撤离,从嘈杂到寂静。
前几天刚发水时,《国际协报》的作者舒群曾经带着两只馒头和烟,捆在头顶,游过去救济这位落魄的求助孕妇。只可惜,因为没有船,也没有安置的地方,舒群无法带她离开。
于是,萧红继续等待。
许是出了什么差错,原本要来救她的另外一个人,竟然迟迟没有出现。
几天后,她决定不再等了。她往窗外路过的小船招呼求救,随后,带着浑圆孕肚的身躯突然变得矫健,她从窗户爬下去,乘着小船,前往那个男人留下的接济地址。
船在浪中打转,全船的人脸上没有颜色的惊恐。她尖叫了一声,跳起来,想要离开这个漂荡的船,走上陆地去。但是陆地在那里?
就这样,萧红又完成了一次出逃。逃掉了数百元的旅店赊款,逃掉了被卖去妓院抵债的命运,逃掉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萧红坐船出逃。图源:《黄金时代》影视截图
为什么是又?
因为这样相似的事,在她短短31年人生里总是不断上演着。
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但又是多么寂寞的黄金时代呀!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里过的。
萧红的一生,是一场又一场,挣脱笼子的出逃。
▲萧红。图源:网络
1911年,萧红降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一个地主之家,取名张秀环。后来,因为跟二姨撞了名,便被改为了张乃(廼)莹。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萧红生在这样的家庭,在物质上无疑比多数人要幸福。但是,萧红在这个家过得并不快乐。
因为,萧红与生俱来的野性,让她与这个传统之家总是格格不入。
舒适的家庭生活,没有使她感到快活;家人的娇惯,没有使她感到温暖,她刚满二十岁就离开了家,而且是一去不复返。她不但倔强而且刚强,生活上遇到多大困难,她也不愿向任何人求助;思想上遇到多大压力,她也不肯向任何力量屈服,她的整个生平充满着战斗性。
小时候,母亲为了让还是婴孩的萧红安睡,睡前都要用裹布裹住她的手脚,然而,小小的身体,力气却大得很,她总是拼命挣扎着不让人抓她胳膊,大人多多少少被她弄得有些狼狈。串门的邻居看到这副场景后,无意中留下了一句精准的判断:
这小丫头真厉害,长大准是个“茬子”。
▲萧红童年。图源:网络
长大一些后,虽然萧红不时会因为掏鸟窝等调皮捣蛋的行为惹得父母训斥,但这些只是成长路上的小打小闹。真正让萧红无法接受,是上学的问题。
萧红的父亲张廷举,毕业于黑龙江省立优级师范学堂,随后出任地方教育官员,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文化人。而她的母亲,在父亲的影响下也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但却主要表现为料理家务方面的才能了。尽管是个知识分子家庭,大人们的脑子里依旧满是重男轻女的迂腐观念,尤其是母亲,并不允许萧红去上学。
这让萧红感到焦躁。
但这种焦躁,随着母亲的病逝暂时消失了。1920年,萧红以比同级大3岁的年纪,进入了家斜对面的小学读书,从此,她的快乐阵地从家中后花园转移到了学校里,将自己的野性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
▲萧红上的第一所小学,旧称第二初级小学(龙王庙小学)。图源:网络
1925年,上海爆发五卅运动,半个月后,哈尔滨外交后援会等团体声明要支持上海的工人和学生。在呼兰,一些青年学生、工人也参与到支持五卅运动的上街游行之中。当时正上初高两级小学的萧红也是其中一员。
那时候的萧红,率先剪掉了长辫子,梳起短发,随后就拉着几位女同学上街“示威”了。而当旁人以奇异的目光看向她,发出种种议论,“要面子”的家人对她的作为进行劝阻,她一贯的暴脾气就出来了:“我又不是做什么坏事情,不要你们管!”
而第二天,她似是要向那些封建的卫士发起挑衅,有了更为过激的行为:穿起白上衣、青短裙,从街头走到街尾,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你们不是要大发议论吗?好吧,再给你们提供一点新内容,看你们怎么样!”
在萧红的鼓动下,不少姑娘都跟着一起剪了短发,有的还是萧红亲自“操刀”。姑娘们纷纷加入到“示威”的行列之中。
弟弟张秀琢回忆起来,那时候,年轻的姐姐就像一匹不驯服的小马,横冲直撞,不受封建礼教的束缚,好像她天生不懂规矩似的。
弟弟似乎能够积极地看待萧红这叛逆的一面,但“天生”这个词倒用得有些微妙。
明明,反抗才合乎人性,该是天生。
一年后,萧红小学读得差不多了,便要求到哈尔滨读中学,这一次,又引发了极其激烈的争吵。父亲对此一口否决,萧红的继母毫无疑问地也站在父亲那一边。那时起,餐桌上父母常常因此对萧红进行训斥,一般都靠疼爱萧红的祖父出面圆场。
父亲的强烈反对,源自于所谓一家之主那自以为是的安排:张廷举打算,让萧红结束学业后就嫁给时任呼兰县保卫团团长汪廷兰的儿子汪恩甲,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样的盲婚哑嫁,让萧红感到很生气。
过去的十年我是和父亲打斗着生活。在这期间我觉得人是残酷的东西。父亲对我是没有好面孔的,对于仆人也是没有好面孔的,他对于祖父也是没有好面孔的。因为仆人是穷人,祖父是老了,我是个小孩子,所以我们这些完全没有保障的人就落到他的手里。
也许是之前参与五卅运动募捐时出演的反封建婚姻戏剧也让她感悟颇深,她向父亲威胁道,若不让她继续读书,她就去当修女!
最后,在这种冷战式坚持下,她“说服”了父亲,如愿到哈尔滨上学去了。
同年,哈尔滨市警察局和教育局则发布了一则通告:“严禁妇女剪发,应重礼教,维持良俗。”
但社会上的“萧红”,好像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