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电影感十足的海边蓝房子,实际上破败的像个公厕;澄江的粉红色少女心海滩,真实颜色却像猪肝……正当前去打卡的人,发现货不对板感到生气时,一位被波及的博主表示,自己只是加了滤镜,调了颜色而已。公平讲,这场闹剧中,“景点”也负有一定责任。因为总有一些地方就是那么的不上不下、不伦不类——走近一点没法看,远处一瞥还挺美;或者局部景观天生丽质,但周围环境平庸的惊人。在北京,就有这么一个地方完美符合了“照骗”条件,而且它还有一个更加高大尚的噱头: 可以在半天时间内,走遍全世界。在被我成功安利后,一日午后,我带着两名编辑来到了位于北京西南四环外的拍照圣地——世界公园。
世界公园门票100元,进入正门后左转,走上几百米就迎来了第一组景观。木质的五重塔和“开”字形的红色鸟居暗示我们来到了“丰台小京都”。木塔对面是享有“日本之美”盛誉的桂离宫,远处的木质房屋还是按1:1比例仿建的松琴亭茶室。大概怕大家看不出这里是日本,园方贴心地在景区立起两颗略显妖娆的塑料樱花树,强行点题。对此,我只想应景地秀一下自己水平有限的日语:达咩。有一说一,日本区景观做得还不错,除了横亘在园区中央的干涸池塘让人略感落魄。大概是看出了我脸上的遗憾,贵号精通日语的Yuki老师安慰道,“这大概是枯山水吧”。爬上小土坡,五重塔屋檐勾勒出的弧线,将我们的目光引向印度泰姬陵,心中的背景音乐也顿时从柔美阴郁的日本小调切换成欢快吵闹的印度神曲。如果你在泰姬陵南面的小空地转一圈,那相当于站在了东盟国家的C位——可能因为亚洲景观多为石制或木制,且本身就是古迹或遗址,所以看起来并没有网友吐槽的那样违和——直到跨过港湾大桥,来到美丽的澳大利亚。甭管你从哪里来,到了世界公园,我们就要按中国规矩安排一个雅称。这不,港湾大桥下的石碑迫不及待地向游客宣告,此处系“燕京第九景”——悉尼港观鱼。你若问什么鱼?石碑答曰:Pet Fish,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体现出中国文化中“难得糊涂”的处世哲学。嗯,别问,问就是土洋结合,东学西渐。悉尼港畔的悉尼歌剧院,大概旨在向我们展示人类消失50年后的样子。以“海贝”或“风帆”为设计灵感的屋檐,早已没了灵动,油漆脱落,凸起的花纹积攒下岁月的淤泥。歌剧院门口的楼梯也好似遭遇过地震,裂开一道道裂缝。侧面看更惨,玻璃幕墙早已不知所踪,如果你蹲下来顺着穿堂风的方向望去,甚至可以对上复活节岛石像的眼睛。上帝视角,大概也不过如此。在澳洲经历震撼后,我们开始向西走,不知不觉进入了非洲部落。我顿时察觉,世界公园的景点似乎正是按照真实世界,将六大洲有机地连接在一起。事后,经过研究,猜想属实。而且不同大洲之间还是以五座大桥相连。比如,连接亚洲和欧洲的是土耳其博斯普鲁斯大桥,连接亚洲和澳洲的是澳洲港湾大桥。得知这一巧思后,我在心中默默念道:黄鼠狼掀门帘,有一手啊!在埃及,进入金字塔内部需要多少钱我不知道,但在北京丰台,你只需要10块钱就可以一探金字塔地下迷城风采,还能顺便博门口看门大爷一笑继续一路往北,便是古迹丰富的欧洲。但由于世界公园一共拥有40个国家的109处景观,等到了欧洲,我们已经感到一丝疲倦,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走过横跨“大西洋”的伦敦塔桥,我们终于抵达了最后的北美洲。曼哈顿高耸的天际线“直插云霄”,仔细一看,2001年被恐怖分子撞击的双子塔还骄傲地占据着纽约天空。不知道美国人看了这样的场景,会不会升起一丝“乡愁”。隔“海”相望,自由女神像当然不会缺席。只是这位女神全身黢黑,只有火炬不合群地雪白锃亮。这,大概就是自由的力量。说句实在话,逛到最后,不知道是因为年底低斜的夕阳,还是年久失修的破败景观,我的内心居然莫名产生了一丝凄凉感。儿时能玩上一整天的公园,如今成了槽点不断的吐槽对象,时光荏苒,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世界公园变了?虽说是抱着猎奇的心态带同事来世界公园,但等到真正吐槽时,我其实有些难下狠手。毕竟,与其他臭名昭著的山寨景点比,世界公园的出身可谓根正苗红,甚至还是不少人对于世界认知的启蒙导师(比如我)。20世纪50年代起,全球旅游业开始稳步增长,到了80年代,由于国际油价连年下跌,交通成本下降,全球旅游业发展更是迎来提速。当旅行已经走进西方中产家庭之时,国内,中国人也在感受着改革开放引发的嬗变。北京前门,市民在中国第一家西式快餐——肯德基外排起长龙,等上几个小时,只为尝一尝这从国外来的“啃的鸡”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广州中山六路,好莱坞电影《超人》的海报悬挂在街道上空,自此,“中国电影一片红”的局面开始渐渐打破;越来越多外籍人士也开始进入国内旅游参观。如果景点里出现了几名老外,那么,他们会立即成为全场C位,变身“景点”。那时的中国,人们对国外既有些胆怯又充满好奇,虽然物质生活并不如现在富足,但整个社会都充斥着一种向上的、充满希望的氛围。虽说改革开放让中国与世界的联结变得紧密,但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出国旅游仍然是普通百姓不可及的梦想。于是,一些人开始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国人不出国门就见识到世界各地的名胜古迹?世界公园的创意源于北京八中同学会,其中,在美国留学九年后归国的金伯宏,是最重要的策划人之一。在一篇文章中,金伯宏记录道,“1989年底,八中老三届校友重聚,有同学提议在北京建设一个集世界名胜古迹微缩模型为一体的主题公园……一开始是在西直门的家里务虚,然后冒着寒风为选址跑了很多地方。”80年代,一个占地700亩,总投资超过1.5亿人民币的项目意味着极高的风险,因此,金伯宏一行屡屡碰壁,直到他们来到北京丰台区。时任丰台区区委书记李永安,曾在文章中透露为何痛快接受了世界公园的构想。原来,李永安多年前曾就职于北京仪器仪表工业总公司,还去美国出过差。一次,在美国开完会后,外商请他们去迪士尼乐园玩。当时,李永安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迪士尼。到了那一看,李永安发现,原来是玩的地方,随即感慨,“人家生活水平提高了,干完工作还可以玩儿” ,很是羡慕。因此,多年后,当有人把世界公园的想法带到丰台区政府时,李永安觉得正好可以抓住改革开放的机遇做些大事。他对金伯宏说,“不要乱跑了,这件事就定在丰台!”1993年,世界公园正式开放,一众国家领导先后到此参观,使这座“万国之园”名噪一时。坐落在首都,世界公园同时承担起了中外交流的作用——多国歌舞剧团曾在此表演,一些国家甚至主动送上展品,以彰显两国深厚的友谊。增长见识,放眼全球的主题,更让它成为中小学春、秋游目的地的首选。对于九零后来说,世界公园甚至成为了一代人童年时期的共同记忆。我第一次参观这里是零几年的时候,也是和学校一起来的。那时,由于见识不多,一群小学生对着只在书本里见过的名胜古迹大呼小叫,不知不觉竟然疯玩疯跑了一整天。我还能记得,当年站在“丰台埃菲尔铁塔”脚下,一股触电感向我袭来。是的,我被这个“赝品”震撼到了,甚至心想“真的铁塔大概也不过如此”。十多年后,当我有幸站在“正品”埃菲尔铁塔脚下时,熟悉的触电感再次袭来。我仰着头,使劲浑身解数想把整个塔身放进手机屏幕,世界公园的记忆居然出现在了脑海中。后来我想,之所以在巴黎闪现出丰台记忆,大概就是因为铁塔本身和类似“重回旧地”的概念。在我的潜意识里,这两座铁塔似乎早已划上了等号。丰台那座激起了一个孩童对世界的渴望,巴黎那座是成人梦想成真后感到的满足。最近几年,随着中国经济实力增长和国际地位提高,出国旅行、工作甚至是生活,不再是触不可及的梦想。这种背景下,世界公园的衰败注定成为一种必然。首都机场2019年旅客吞吐量就达10001.3万人次
从官网上看,1993年至2012年间,世界公园几乎每年都要举办带有官方色彩的大型活动,但2013年后,它的日程安排变得越来越空。客流下降导致经费短缺,各个景观开始在露天环境中衰败,变得惨不忍睹。童年时的美好记忆变成这幅模样,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在离开世界公园时,感到一丝凄凉的原因吧。过去,因为条件有限,我们选择来到世界公园过眼瘾。今天,由于疫情,我们重回旧地。只是希望世界公园能够继续更好地开下去,并在当下这个完全不同的国际语境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新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