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有好几部港片久闻其名但始终未见其身。
有的是开机迟迟未定,有的是杀青后上演“一代失踪”,有的是原定档期一改再改。
比如徐克版《神雕侠侣》、麦浚龙的《风林火山》、古天乐投资的《明日战记》,还有韦家辉的《神探大战》等等。
其中《神探大战》是2007年杜琪峰和韦家辉合作的高分烧脑电影《神探》的续作,韦家辉自编自导,刘青云回归,林峰、李若彤、蔡卓妍参演。
电影早在2018年底就杀青,随后被列入2019年最期待港片片单,然后是2020年最期待港片片单。
然后就渐渐没了消息……
如今,距离2021年结束只还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断了音讯的《神探大战》应该是年内无缘相见了。
此时不妨再回味一下《神探》,在我看来,是值得一看再看的港片神作。
这部警匪探案片虽然因血淋淋的暴力场面而被定为三级片,但那绝不是最大看点。
电影真正让人感到震撼的,是在人性幽暗面的刻画上足够直白。
它将心魔与人格分裂具象化,并且使用了一个带着灵异论的设定:
我能看到你心中的“鬼”。
重看只有短短90分钟的《神探》,再次被“怪力乱神”韦家辉脑袋里的奇奇怪怪的想法所折服。
他与老搭档杜琪峰把一个常见的探案故事拍出了让人细思极恐的超自然惊悚味道。
这种奇妙的观影感受,在当下的港片里已经很难再找到。
《神探》的一开场就很神经兮兮。
年轻的警员何家安因为手上有一件棘手的案子,来找被称为“神探”的陈桂彬警官帮忙。
何家安初见陈佳彬时,对方正在侦破一起行李箱藏尸案。
只见这位神探面前吊着一头死猪,他先是面无表情地拿着刀一刀刀砍去,随后又叫何家安帮忙,把自己装入行李箱后一层层推下楼梯。
原来,这位神探最擅长通过亲身代入犯罪情景来寻找破案线索。
屡试屡成,神乎其神。
更怪的是,就在警局长官退休欢送会上,神探陈桂彬竟当着长官的面割下自己的耳朵送给他做礼物……
一个行为疯癫、破案入神的天才割下了自己的耳朵,这是不是很像梵高?
没错,韦家辉曾说过,他年少时看很多人物传记,发现天才往往都是鬼才或偏才,梵高就是典型。
所以他在做编剧后就喜欢写人的缺陷美,陈桂彬即是警探版的梵高。
如落魄的梵高一样,陈桂彬也因古怪的性格和行为而失去了警队的工作。
虽不在警队,他仍然对破案十分着迷,只因他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一双可以看到人心中的“鬼”的眼睛。
陈桂彬想用这“天赋”来做事。
但没有人相信他看到的东西,反而把他当作神经病。
久而久之,失去了工作和爱人的陈桂彬真的变成了“神经病”,他幻想出一个仍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两人依旧生活在一起。
一日,年轻警官何家安再次找他求助,说有一名警察在树林失踪,还丢了枪,最近发生的几宗持枪抢劫案都与这把枪有关。
尽管“妻子”不想让他再牵扯进案件,可偏执的陈桂彬还是同意帮忙调查。
离开前他留下一句话:
我宁愿被那东西整死,也不想像现在这么憋屈。
查看资料后,陈桂彬将可疑目标锁定在了与失踪警察一起出任务的同事高志伟身上。
高志伟表面看起来是一个寻常的警察,但在跟踪过程中,透过陈桂彬的眼睛所显现的,却是一个具有七重人格的复杂人物。
编剧韦家辉在这里显然借用了西方基督教里的七宗罪。
有意思的是,他并没用同一演员的不同表演状态来呈现不同的人格。
而是直接请了七个演员,当多重人格的某一面占主导时便让某一个演员出镜。
当陈桂彬在厕所里故意与高志伟起冲突时,高志伟的多重人格相继被逼出原形,上图从左到右代表着:贪婪,色欲,暴食,傲慢,嫉妒,愤怒,懒惰。
这时,被打的满脸是血陈桂彬反而笑了,因为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人格,也进一步认定高志伟就是嫌疑人。
陈桂彬跑去几起持枪抢劫案的现场,通过模拟罪犯抢劫代入情境。
随后来到警察失踪的那片林子,让何家安把他埋进土坑里。
再之后回到高志伟吃过饭的那家餐厅,点同样的菜、抽同样的雪茄,并且吃了七遍。
渐渐地,他拼凑出了案件的前前后后......
原来,高志伟与那名失踪警察当晚一起抓贼,但在追捕时高志伟的枪不小心被一南亚人捡到。
即将升职的高志伟不想让警队知道他丢枪这件事。
可是同事却执意上报。
于是,高志伟的暴力人格出现,他打死了同事,也拿走了同事的配枪。
那名南亚仔目睹了一切,因此是案件的唯一目击证人。
一个想力争上位的警察,为了让自己的履历干净而一时起歹念杀人,故事讲到这里其实已经把案件前后都交代清楚了。
对一部常规的探案片来说也基本接近尾声了。
但《神探》的故事到这儿才只讲了三分之二。
一部真正让人印象深刻的犯罪片,案子本身不是重点,案子背后的人才是,如《沉默的羔羊》,如《七宗罪》。
向来以神编剧著称的韦家辉当然也不会让《神探》止步于揭开案件真相,才有了接下来最精彩的三十分钟反转戏码。
反转的关键在年轻警官何家安身上。
在影片前段,何家安一直是兢兢业业查案的警察形象,也是他让消沉的神探陈桂彬重新振作了起来。
两人如一对师徒,协力合作靠近了案件的真相。
但高志伟布好的一场局,意外地让何家安显露出了他的多重人格。
电影里,在被戴着面具的高志伟拿枪指着头的时候,何家安被吓得蜷缩在地上求饶。
原来,他的本体人格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十几岁男孩。
更荒诞的是,何家安也在追捕疑犯的路上丢了配枪,他也同样即将升职……
何家安变成了另一个高志伟。
结尾的楼顶大战中,高志伟、何家安、陈桂彬、南亚仔四人相遇。
高志伟意在杀掉南亚仔从而栽赃嫁祸,何家安想尽快破案了结,陈桂彬想告诉何家安真相。
南亚仔则想澄清自己没有杀人,真凶是高志伟。
四个人心怀四种目的,在难辨真身的玻璃镜像中相互举枪相向。
最终,南亚仔被高志伟打死,随后高志伟袭击何家安。
而神探陈桂彬先是被自己的徒弟何家安打伤,之后击毙高志伟。
等到只剩下师徒两人时,奄奄一息的陈桂彬竟看到了何家安的另一层新人格:
一个阴险的蛇蝎女。
女人要把刚刚发生的编成一个故事,一个能利于何家安摆脱嫌疑并成功“破案”的圆满故事。
因此,有了结尾最耐人寻味的3分钟换枪桥段。
何家安在通知女友警察赶来现场后,静静的俯拍镜头下,他不停地在三人尸体旁走来走去。
他先后换了三次枪,每一种换法都能“定义”每个人的好坏和命运。
第一次,他打算让南亚人背锅,这样可解释为他们四人来追捕南亚人,但开枪射杀逻辑不通。
第二次,他打算让陈桂彬和南亚人背锅,同样说不通。
第三次,他想让陈桂彬和高志伟背锅,依然逻辑不通。
直到画面渐隐,何家安的换枪也没有结束,因为他还没有排列组合出一个最利于自己的、逻辑通顺的故事。
而画面之外的最终结果可能是,即将赶来的女友也会被他计算在内......
电影《神探》的这个结尾被称为神来之笔。
韦家辉的荒诞宿命论和杜琪峰的绚丽镜像大战相辅相成,能看到人心中的“鬼”的神探没能救人,甚至让自己送了命。
年轻警官何家安为了保全自己,渐渐心生魔障,他的每一次换枪,都意味着他的邪恶人格又多出一重,慢慢滑向最黑暗的人格。
一个恶魔倒下,另一个恶魔起身,那种深深的恐惧和无力感与《电锯惊魂》结尾的神反转有异曲同工之处。
也正因为这样直面人性阴暗面,《神探》2008年在内地上映时被篡改结局。
在电影里,画龙点睛的换枪一幕被强行删去,改为四人枪战后,唯一幸存的何家安投案自首。
这一改,立意和原版的表达就牛头不对马嘴。
关于《神探》,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幕后故事,那就是它的现实原型——曾经轰动香港的“魔警”事件,即徐步高枪击案。
徐步高本是一名香港警员,曾一度竞选警长,但因严重的人格分裂症犯下三起大案,并杀死了三名警察同僚。
2006年,徐步高心魔再起,他埋伏在一个人行隧道中准备袭警,最终在混战中丧命。
《神探》中的高志伟就有徐步高的影子,后来林超贤以徐步高案为原型拍了《魔警》。
不过,《神探》这个片名看似是侦探片,但重点却不在于抽丝剥茧的案件推理和还原犯罪细节。
香港电影里,原本就很少那种单纯靠逻辑推理的侦探片。
初始意念还是情感和人性,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各类元素大杂糅,但有时又糅合地很有神韵。
韦家辉就是这类鸡尾酒式编剧大法的集大成者。
就像《神探》,他把警匪片和人格分裂结合,又加入类似鬼片里的阴阳眼设定,把医学上的人格分裂具象化。
看到结尾,你已经不用再去在意它到底是探案片还是灵异片,何谓正常人何谓疯子、谁是警察谁是贼的开放式结尾才是最引人回味的。
另外,《神探》里的神探也有着韦家辉作品里经常出现的“天才与疯子”的主人公共同特质。
他们通常有特殊能力,但也有性格或人生经历上的缺陷。
比如《我左眼见到鬼》里的何丽珠,在丈夫死去后沉浸在悲痛中,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有了阴阳眼;
比如《大只佬》里的大块头和尚,他拥有预知死亡看破前世今生的异能,他帮助别人是因为自己也身负罪孽;
再比如《盲探》里前警员庄士敦,不幸失明,但拥有了借助现场模拟和心理模型推导案件全貌的神力。
电影《神探》里的陈桂彬拥有看透人心的眼睛。
他成为了神探,但也因为把人看得太透,成了被抛弃的孤独异类,而那些有着幽暗人格的人反而步步高升。
电影中,陈桂彬的妻子曾反问他:
如果你觉得全世界人心里都有“鬼”,只有你没有,那是不是你的问题?
这是一个好难回答的问题。
电影里的心中之“鬼”,其实也是现实里每个人都有的心灵困境。
仔细想想,《神探》里的多重人格,绝不是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
它们存在于你我心中,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下、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里,一个人的内心就会被逼出各种各样的“鬼”。
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往往人只有把自己变得鬼模鬼样才能生存,生出的“鬼”越多,才能在这个群魔乱舞的世界活得越“成功”。
因此,电影里神探之所以愿意把耳朵割给退休的上司,就是因为他的上司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心中无“鬼“的人,这是他最高的敬意。
总之,真真假假、类型混杂的《神探》是一部典型的香港奇片,是银河映像的珍珠。
那些诡异的情节、或疯癫或邪恶的角色,既超脱现实又紧贴现实。
至于未来的《神探大战》是否还能保有这“正宗”的味道,我们无法预知。
并不抱太高期望,只希望别有太大落差。